神鹰
作者：牛顿第三运动定律（等压线稀疏）
“这消息靠谱不？”
“本来就是小道消息——时间也差不多了，怕是看不到了。”
他低头看看手上的机械表，又看了眼装在面包车后厢上的满满一框啤酒。一阵又一阵的失落席卷着涌上心头。旁边几人手中举了一天的相机已经放下来了。远处空地上一架涂着彩色涂装的民用直升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又盘旋了一会儿，接着缓缓落到地上——这是节目单上最后的一个项目。
微风吹过草地。
“得嘞，收工吧。”
“来看看我拍的八一飞行表演队！”
“就你那水平？怕是拍只老鹰都拍不好！”
大家都笑起来。他也知道这是哥们间的说笑话，在大头背上锤了一拳。
几个人都坐到了草地上，互相看着各自的单反相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谁拍得最好。但他脑袋里仍旧惦记着那只老鹰，那只黑色的老鹰，双翼上有两颗红色五角星的黑鹰。五年以前，曾在论坛上疯传的新型战机的照片，让他和所有有着一样梦想的人都虎躯一震。他很清楚地记得，五年前，他激动地从放着台式电脑的桌前猛跳起来……
他两眼茫然地看向湛蓝的天空，梦想着那只老鹰此时正从远方飞来，在低空从他们的头顶掠过，然后飞向更广袤无垠的远方，直到消失在事业将尽的地平线处。
“走吧。”
“等一下。”
“等什么。”
他似乎能在耳畔听到那声音，又似乎听不到。
“走了走了！大不了在等两年！
“再等一下！”
好像真的有，又好像真的没有。大伙儿立即四下张望起来。远处低空有几个黑点出现，然后又隐没在城市的喧腾中。几个人摇了摇头。
“别多思发乱了。”
“会有的……会有的……”
一帮人有些不想理他了。大头先提议道：“我们先走吧，让他自个儿留着，假如真来了，也看看他会不会拍照。”大家又都笑起来。大头走到面包车后面，拿出一瓶啤酒，放在他身旁。“真是想黑丝带想疯了！”
他也笑笑，仍旧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真的不走啊？”
“让我再在这等一会儿，你们先走吧。”
他们不笑了，只是看着他躺到了草地上，然后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走向面包车，坐上去。一阵噼里啪啦的启动声后，面包车开走了。排气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中间似乎夹杂着波涛声。
天色越来越暗，几点星辰散落在澄澈的天穹上。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就这样躺在草地上，两手枕着头，仰望着天空。一轮半月已跃升在天地交界之处。这是他向往的天空，无数次遨游过的天空……他闭上双眼，细听闲云野鹤，云卷云舒……
他的头脑深处有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像……
他猛地睁开双眼，竭目四处张望，突然看到那个神秘的方向，有一个，两个黑点在缓缓移动着。
近了一些，他已经大致能看出那外观了。
那个声音突然传来，传到耳畔，起初很小，然后一点点地变大、变大……
来了，真的来了。那是神鹰的龙吟……
在那一瞬间，不是激动，不是喜悦，却是一阵释然……他甚至忘记了躺在草丛里的单反相机……
神鹰，如一把利刃划破长空。龙吟之声，浩荡万里，回响浮沉。它们从他的头顶疾掠而过，如两道幻影，乘长风，穿越过时空的交汇之隙，冲破浩渺的尘波，翱翔于万里空天，气吞山河地向着远方前行。
他躺了下来，听着，看着，但他的心已随之而飞向远方。他蓦然回想到十年前，二十年前，四十年前……那个积贫积弱的年代，那个战云笼罩的年代，那段艰苦峥嵘的岁月……他想起那白色的机身，那绿色的机鼻，那闪着红光的五角星，那对再平凡不过的三角翼……他想起他在部队服役时的那段时光。他有专属于自己的歼击机，他能在空中俯瞰祖国的大好河山……“二代机打四代机，怎么打！”……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神鹰愈飞愈远，直到消失在视野将尽之处。龙吟声也已远去，终于淹没在城市的喧嚣桎梏之中……
西边的天空收束起最后的余晖，头顶繁星点缀。
梦想随风扶摇直上，头顶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被放飞的梦想。
他闭上了双眼，仍旧躺着，躺在微风吹过的草地的嫩绿里，躺在风舞云流的湛蓝里，躺在浪涛翻滚的深蓝里……他心满意足了……一旁的啤酒，也静静地立在那里，无人去动……
那一天，他的几个铁哥们在鹰击长空下相拥而泣，饮着啤酒，高唱着嘹亮的歌声。然后把那瓶多出来的啤酒，洒在翠绿的飞行场上……
那一天，他在训练场上，终于把握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咬住了对手神秘莫测的战机，在那一刹那，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背后，将是无数战友的牺牲，但是最终，他失败了……
那一天，他驾驶着的歼-8战机紧急升空，飞向了水波澹澹的沧海，他拒绝了塔台要求他返航的命令……
那一天，他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但他不知道，他们刚刚想起，二十年前，那架白色的歼击机，消失在了无边的海天，却飞过一只苍鹰，一只神鹰，飞在万里天地间，绝云气，负青天，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作于2021年6月6日高考前夜夜自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