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杀人阱》(7)
小武和顾修互相眨了眨了眼,转过头去看着靠近的叶秦。
“原来也是自己人,但是我记得当时大厅里根本没有一个女人,难不成这漂亮姑娘里面其实是一个大老爷们?”小武厌恶地皱了皱眉。
“那岂不是正对你的胃口?”顾修斜眼一笑。
“呸呸呸!”小武恶心地撇嘴。
对面的叶秦也是神色微变,她皱皱眉,快步走上几步,一把揪住小武和顾修的马缰,在两人马首前低声说:“你们可是新来的?”
新来的?
马上两人面面相觑,没能理解这句话。
“莫要再伪装了。”叶秦伸手入怀,带着赤铜软甲的如葱细指从护心镜里掏出一枚物事来,小武定睛一看,正是一块再熟悉不过的紫金腰牌。
叶秦翻过腰牌,上面清楚地用阴文刻着一行小字:“编号一十六,顾鸢。”
“小鸢!”
“顾丫头!”
两声惊讶的低呼,顶着“叶秦”皮囊的顾鸢皱了皱俏丽的双眉:“我们认识?”
顾修急匆匆地掏出怀里的紫金腰牌:“妹妹,是我!”
然而他显然忘记了自己那块腰牌根本就是“借”来的,上面刻着的完全不是他的名字。顾鸢狐疑地翻看了一下顾修的腰牌,眼中怀疑的神色更深了几分:“张吉?我可没有这位兄长。”
顾修平时也一本正经地冷静,现在面上竟然急成了猪肝色。小武在一边看得好笑,得意洋洋地掏出自己的腰牌:“你哥那块是偷来的,看看我的你就能相信我们了。”
“武宁,那是谁?”顾鸢接下来的这句话对于小武的打击远比顾修的大得多。
“白水城那个每次爬树都输给你的小子。”顾修终于恢复了冷静,开始帮助顾鸢回忆。
“啊……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那个……”顾鸢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然后再次雪上加霜地低头看了看手里小武的腰牌,“那个小武吗!”
“顾修,我觉得你妹妹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都不可爱。”小武在雨里冷冷地抱着双臂。
三人把两营的金吾卫聚到一处,也有了近两百名的队伍,雨夜的时间过得很快,顾鸢急匆匆地指挥着队伍合并转进,等到能够开始和顾修和小武二人详细解释的时候,这支队伍已经走出了宣阳坊。
“你们怎么也会落入到这该死的杀人陷阱里来的?”顾鸢不解。
“还不是你哥哥说你在可能在白芍园里遇到了危险,于是来求我帮忙。我一听是顾丫头出了事,立刻二话不说就带着把刀去找那什么聂迁拼命……”小武一脸认真。
“咦,等一下。”顾修皱了皱眉,打断道,“有些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总之,我和你哥就这么冲进白芍园,结果遇见那黑眼圈的家伙,不知他怎么一捣鼓,我就和你哥跑这来了。”小武挥手止住了顾修的插话,做出了最终总结。
顾鸢眼圈微微一红:“那真是谢谢你了小吴,难为你这么义气,却害你落入这等险境。”
“是小武。”小武心平气和地指出。
“先不说这些,你为何也在此处?”顾修懒得听他们唠家常,“难道除了我们当时同时被宴请的那一批人外,这场游戏里还可以有其他人的存在?”
“其实是这样的,上一次游戏的存活的人,也能够在下一次的游戏里出现。”顾鸢回答。
“难道你在游戏成功杀了聂迁一次?”顾修眉毛一挑,眸子里有几分惊诧,“然后呢?按照他当时给予我们的规则,成功杀死他的人,算作在游戏里胜出。你不是应该获得十万金铢完成游戏了么,为何还会处在这场游戏里?”
“此事说来话长,聂迁当时肯定和你们耍了一个小伎俩,他确实会完全地遵照自己的游戏规则,然则一些隐蔽的规则,他却未曾告诉你们。”
“什么规则?”顾修追问。
“获得胜利的条件是在游戏里杀死聂迁,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你可以逃脱他可怕的幻术掌控。”顾鸢缓缓放慢语速,“能够回到我们的真实世界,离开聂迁这些幻术陷阱的条件,是必须在他的游戏里,赢得五十万金铢。”
“妈妈的!那岂不是要连着胜利五次?完全是十死无生的搞法,这家伙摆明了是要玩死我们!”小武愤然。
“其实不然,还有一条隐藏规则,亲手杀死聂迁的那个人,在游戏结束时,除了胜利者的十万金铢奖励以外,还能获得额外的一百万金铢奖赏。”顾鸢竖起一根食指,嘴角浮起微笑。
“一……一百万……这该死的……一百万几乎能买下半座白水城了……”小武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说一个人只要成功杀聂迁一次,她就可以轻松地离开幻术陷阱了。”顾修若有所思,“那么上一场游戏,你并没亲手杀死他?”
“不,我做到了。”顾鸢淡淡苦笑。
“那为何你还处于游戏之中?”顾修问。
小武纵马几步,探头到顾修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顾修你这个家伙,脑子虽然灵光,一关系到钱就犯迷糊。这还不简单,顾丫头自然是为了再狠狠赚一笔呗,一百万啊,可是花几辈子也搞不到的财富!”
“你不是那种贪财的小人。”顾修淡淡说,“小鸢,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小武说得很对,我需要更多的钱。”顾鸢惨然一笑,“因为还有最后一条隐藏规则。”
“什么?”顾修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隐隐意识到这可能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所在。
“你也知道,其实我们本身还处于现实之中,只是意识被幻术控制了。”顾鸢没有立刻回答顾修的问题,“但是我们在这个幻术里如果受伤甚至死去的话,真是的躯体会因为意识的作用,真的感觉到疼痛而失去机能。”
“嗯,这些我明白。”顾修点头。
“那么,如果我们在幻术里死去的话,如果解开幻术的话,我们本来的躯体会如何?”顾鸢盯着顾修的眼睛。
“会再次恢复机能,乃至恢复意识。”顾修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难道说,最后一条的隐藏规则是关于再次恢复……”
“是的,聂迁可以恢复在幻术里死去的人的生命,因为死于幻术的人,他的本来的躯体其实并未曾死去。”顾鸢轻声说,“不过这也同样需要代价,价格也很公平,两百万金铢。”
“两……两百万??……用一座白水城换一个人?谁会那么傻?!”小武瞪大了眼睛。
“我会。”顾鸢静静地说,明媚的双眼微光流转。
“我明白了。”顾修抱着双臂,“那么你是需要就会上次游戏里死去的一个人?”
“是的。”顾鸢颔首。
“那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亲手杀了聂迁,你赢得的钱自然归你自己安排。但是如果被我杀了他,你就给我乖乖听话,离开这个该死的杀人陷阱。”顾修冷冷看着她。
“稍等,你们是否觉得你们好似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小武用食指指着自己,在兄妹俩之间插进话头。
“你只要安心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了。”顾家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顾修,你忘记了么?你说过我们要杀死聂迁,就必须遵照历史的进程,保护好历史上关键的人物么?”小武不死心地继续指着自己,“我可是大胤李将军啊!”
顾修没好气地看着这个贪生怕死的李将军,觉得虽然只是一段虚构的幻术,李将军若泉下有知,也会被小武活活气死。
“什么?你说你是何人?”顾鸢的声音在小武身后响起。
“大……大胤李将军啊。”小武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底气不足,现在转过头看见顾鸢满是质疑的眼神,连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
“谁告诉你的?”顾鸢嬉笑地拍了拍小武的脸颊,“脸倒是长得有模有样。”
“当时的骁骑营指挥就是李凌心本人,而且小武也和演义画像里描述得一样,眉目清秀,不说话的时候也还蛮温文尔雅的。”顾修评述。
“哈哈哈,好一个大胤李将军。”顾鸢掩口大笑,好半天才止住笑声,“是啊哥哥,你这么说来的话,他们确实有一些相似。不过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你在嫉妒么?”小武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
顾鸢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大胤李将军?你也配!”
“顾修,你说她是不是故意唬我?”小武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着顾修,顾鸢那一记冷哼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本来我对于我的判断还是蛮有自信的。”顾修顿了一下,“不过嘛……”
“不过什么?”小武追问。
“我还是很赞同小鸢的那句话的。”顾修从鼻孔里哼出了下半句话,“你也配。”
小武狠狠地想给顾修的坐骑一脚,结果被对方轻拨马首轻松避过,这一脚全力施为踢了个空,他整个人从满是雨水的马鞍上滑了下去,另一只脚卡在了马镫上,头盔重重地撞在了坚硬潮湿的路面上。
小武眼冒金星地被顾鸢俯身拽上了马,他好容易摆正了头盔,觉得自己脑门肿起了老高一块,疼得直吸气。
顾鸢忍不住捂着嘴又是一阵笑,面上带起淡淡的粉色。本来在小武的回忆里,这顾丫头小时候长得就像一只泥猴,爬滚摸打样样在行,实在不会是让任何男孩动心的姑娘。现在却一身玲珑贴身的软甲,一双美目含笑,看的小武心头不免得有一些荡漾起来,于是也傻乎乎地笑着回应了一下。真是女大十八变。
顾修在一边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道:“莫忘了现在你也有了一副好看皮囊。”
小武一个激灵,脱口道:“还是顾修你说得对,顾丫头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善茬,现在还被你丢给什么师傅学了武艺,定然是副五大三粗的身板,不可大意。”
顾鸢脸上笑容不变,眼里温度骤降,手腕一翻,弯弓搭箭,锋锐的箭镞直指小武的眉心:“说的好。”
“但是!顾丫头你岂能和常人一般,那绝对是才貌兼备,德艺双馨啊!”小武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忙不迭摆手。
“别闹了,我们似乎到了。”顾修看着远方。
夜幕下,高耸的城墙映入眼底,兽首吞口的城门紧锁,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灯笼和人影。小武就着灯笼的烛火定睛一看,亮铮铮都是披着着蓑衣的金吾卫们,盔缨殷红似血。
“太清宫到了。”顾鸢收箭入囊,对着前方的人群遥遥抱了抱拳。
“不知道那聂迁身在何处,我们还是步步小心为妙。”顾修扭头对小武说,“特别像你这样背负着特殊的身份,更要处处举止小心。”
小武苦着一张脸:“我只知道李将军在北陆杀敌无算,这时候这点破事,我实在没有印象,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完全无法知晓啊。”
“只有行步看步了。”顾修微微皱眉。
顾鸢在最前方转过头来,一双明丽的眸子瞪得老大:“哥哥,不会连你也以为我在开玩笑把?我早说了,小武他根本不是什么李将军。真正的李将军……”
城墙下的队伍里缓缓驰出一骑,马上的人没有批蓑,一柄厚重的宽肩挂在马鞍一侧,一身漆黑的牛皮轻甲,黑色的头盔上也没有金吾卫最显眼的红色盔缨,脸上却是全然遮掩不住的风采。
“大哥,你终于来了。”他对着小武拱手,略显稚秀的面庞带着微笑。
大哥?什么情况?小武求助地看向顾修,顾修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顾鸢则在对方的身后对着小武做着鬼脸。
“叶指挥,这位是?”顾修在马上抱拳,倒不是义气帮小武解围,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被对方看出小武对现下的一切一无所知,会有很大的风险。
“孙临,你连自己的长官都不认识了么。”黑甲的骑士嘴角微扬,摘下了自己的黑色皮盔。
黑甲骑士原本略显稚秀的面庞,在摘去皮盔后显得更加清弱,眼睛里却有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冷静。一种熟悉的感觉在顾修的心理弥漫,然后他猛然想起似的扭头,心中的不安潮水般涌来。小武,你丫真是没有一点气质!
是的,黑甲骑士有着一张和小武极为相似的脸,不过小武的脸上总是挂着吊儿郎当的嬉笑,眼神也贼溜溜打转,才让顾修完全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看来我一开始的推断果然错了……看着顾鸢在对方背后一脸“我早就和你说了”的表情,顾修几个瞬刹之间就反应过来,拱手回应:“孙临眼拙,指挥勿怪。”
“看来苏副仆射这身行头果然有点作用。”顾鸢这时候纵马上前,拍了拍黑甲骑士的肩膀,“连孙副指挥这样的人都能乍一眼混过去。”
黑甲骑士赞同地点了点头:“时间不多了,大哥、叶秦你们让骁骑营和左飞骑营去城下和其他营的兄弟会和,然后三位请随我来吧。“他说完这句话,拔马往城下的一顶很小的营帐走去。
顾修依言指挥着两营部署得当,然后趁着这个时间一把揪过顾鸢,凑到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小武身边:“看来小武果然是一个冒牌货。小鸢你赶紧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我所知,前面那个才是如假包换的大胤李将军,李凌心。”顾鸢仰了仰下巴指指前方冷静沉稳的黑甲骑士,然后转过头对着小武说,“至于你,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从李将军刚才的言辞上看,你应该是他的一名兄长,这样你们长得如此相像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
从李将军变成李将军的兄长,这心情转换得有些突然,小武苦笑地摸摸头:“我就说我没有那种命,果然都是顾修在骗我,还说什么当时骁骑营的指挥是李凌心,让我激动如斯,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
“奇怪,这所谓的李凌心的兄长,在留传下来的正史和野史里都没有记载过,而且看起来所有的骁骑营金吾卫都对小武言听计从,难道这场幻术游戏根本就不按照原来的历史进行?”顾鸢也不得其解。
“我看也不尽然,史书本也多为后人所撰,就算是时人记述也有自身的偏颇,怎可能面面俱到。当年风炎朝十七年的真实历史是如何,并不是通过后人的几则评话几本传记就可以参透的。”顾修冷静地分析,“至于骁骑营的事情,我想起来前朝常有的一则传言。”
“什么传言?”小武问。
“传闻当年羽族精锐刺杀团体鹤雪团最为鼎盛之时,华蛮两族高级将领接连被刺,使得一些重要战役接连失手,所以他们研究出一个类似替身的方案,就是寻找体型相貌接近的人打扮成自己模样,进行一些比较危险的活动;或是用来分兵进攻来分散敌方的注意,迷惑敌方。这种替身的名字叫做‘影者’。”顾修稍稍停了一下,作出结论,“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小武很有可能是李凌心的影者。那么生平事迹没有见诸于历史文本也就可以解释了,影者一生为影,本就是最隐秘的职业。”
“妈妈的,原来我只是一个替死鬼。”小武愤愤。
“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莫忘了就算是影者,李凌心的兄长这重身份也绝不会让你如寻常影者一般普通。”顾修冷静地分析,“总之我们要处处小心,不要露了马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隐匿在黑暗角落的聂迁,在这样的乱世里,杀死一个人实在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