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祸·乱01

第一章
永定元年,楚朝大皇子丁程鑫即位。
同年秋分日,与丞相次子马嘉祺大婚,马嘉祺赐封皇后。
“世子,再不动身,怕是要误了大事。”
见严浩翔举着画笔许久未有动作,一直在旁的侍从忍不住提醒道。
“知道了,都下去吧。”
严浩翔淡淡地说了句,并不关心身边的侍从是如何地焦急忧心。
见严浩翔仍是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侍从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得尽数退下。
房中除了严浩翔已无一人,严浩翔面上这时才放松了些,仍是紧紧捏着手中的画笔。
眼前的画作上都是他久握毛笔却不作画滴上的点点墨痕。
恰巧的是,最大的那滴墨痕刚好遮住了画中人的脸,层层向外晕染开来。
严浩翔眼中晦暗不明,脑海中不住闪过三日前湖心小筑里的对话。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不顾“暗影”可能被发现的风险,一意孤行地动用了组织里最高级别的传递密信,只为见他一面。
“你当真要与他成婚?”
“你根本不爱他。”
严浩翔已经不愿去想当时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愿去分清自己对马嘉祺到底是何种感情。
无论是作为弟弟的念想,还是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绮念,他都没有资格和能力去保护珍视之人。
马嘉祺像是早就料定他会来,没有半分惊讶,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气用事。
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皇命难违,不爱又如何。”
而后马嘉祺用他一贯温柔的语气说着,并看向严浩翔通红的双眼。
“更何况,像你我这种人。”
“从出生起,就注定与爱字无缘。”
严浩翔多希望马嘉祺不要戴着这幅无懈可击的面具和他说话,他知道他在痛,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去说出口了。
严浩翔想闭上双眼逃避,但马嘉祺不允许,他一步步走过来强迫严浩翔睁开眼抬头看他。
马嘉祺就像一个精于伪装的温柔猎手,而严浩翔也甘愿做他不能反抗的羔羊。
严浩翔的眼中倒映着马嘉祺,无法逃离地听他一点一点说着剖心之语。
“棋子的命运,我们都逃不开。”
好像是对严浩翔没有闭眼乖乖听完的反应很满意,马嘉祺又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严浩翔拍了拍他的后背。
“阿翔,你该长大了。”
严浩翔没有言语,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翻涌而出。
而这次马嘉祺没有再像幼时那样为他擦眼泪了,严浩翔拿起右手胡乱抹了一通,转身离去。
回忆结束,严浩翔看着面前虽已破损大半,但仍能看出作画者用心程度的人物图苦笑一声。
随即上手疯狂地撕烂那幅画作,心中偏执地想,没有用的东西合该毁掉。
棋子,都是棋子。那我在你心中,从来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严浩翔知道马嘉祺不是这样的,可他没由来的只想怨他。
作为镇北侯世子,镇北侯唯一的儿子,严浩翔自小被宠的无法无天的。
但严浩翔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掐着时间吩咐侍从快马赶去观礼。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秋分日确是个晴云万里、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严浩翔站在文武百官的队列中,偷偷遥望着和丁程鑫一步步登上台阶的马嘉祺。
身边的礼官依礼法念着大婚的册封诏书。
“两仪既正,乾坤德合。毓秀名门,性秉温庄。
作朕元配,正位中宫。令启太极,以昭天地。”
日光太盛,严浩翔看不清马嘉祺的表情。
只在脑海里模糊地想着,他合该是最尊贵的人,一人之下又如何。
程序繁琐的大婚过后,便是皇上赐下的宫宴。
丁程鑫不似先帝那般铺张浪费,在大皇子时便是出了名的清贫节俭。
而这次却令严浩翔有些意外,只见每张桌子旁都摆着一盆开得正好、娇艳欲滴的芍药,一派繁华奢靡之景。
菜已备好,席中没人敢动一筷。
只见坐在上位的丁程鑫笑得如往日般单纯无害,不过再也没人敢轻视这位陛下了。
在先帝已立太子的情况下,能兵不血刃地坐上这个皇位的人,怎么会是毫无城府的小白兔呢?
多年蛰伏,一朝得势。所有人都不清楚新帝的脾性,战战兢兢地不敢妄动。
丁程鑫举起酒杯,先是遥敬了各位皇亲国戚和大臣们一杯酒,而后示意大家不要拘束,可以尽情的享受宴席。
严浩翔一边欣赏着眼前的歌舞,一边闷不做声地吃着面前的菜。
为防失态,除了回敬圣上的酒之外,严浩翔婉言推拒了所有来劝酒的同僚们。
严浩翔自知现在的心态不对,一时半会儿也调整不过来。
干脆不去抬头看如今已贵为皇后的马嘉祺,专心致志地低头吃菜,免得自讨苦吃。
突然间,严浩翔敏感地察觉到宴会上的气氛,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凝重。
缓缓地放下玉箸,严浩翔向左右飞快地瞟了一眼,悄悄地抬起头。
就像是为了配合着大殿中压抑的氛围,不知何时,舞姬们已经悄然退场了,宴会上的音乐也早已停了。
丁程鑫手上拨弄着桌旁盛开的芍药,鼻尖靠近,作势要闻一闻芍药的香气。
“朕曾听宫人说,皇后少时最喜芍药。”
“而宫中芍药,犹以太子宫中最盛。”
也许是为了照顾大家紧张的情绪,丁程鑫停顿了一下,闭上双眼又深深地闻了一下,仿佛沉浸于芍药的香味之中。
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今日一见,确是艳丽无比,光彩照人啊。”
而后丁程鑫只是看着下面的众人,不发一言,空气顿时凝滞,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皇上的言外之意。
原先的太子党们皆是把头低得死死的,如今这个场面怕是谁也没有预料到。
刘耀文暗自握紧了拳头,而后对丁程鑫举起酒杯,“陛下谬赞。”
严浩翔看向刘耀文,这个三个皇子中年龄最小的,先帝原定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许是年岁尚小,此等场面也硬撑着周全礼数,免得留下话柄。
严浩翔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是个好苗子,不过还需修炼,早已发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天家无情,也不知丁程鑫会不会留下太子一命,严浩翔暗暗发问。
在心底里大逆不道地对皇上直呼其名,倒是让严浩翔莫名地畅快了许多。
丁程鑫看着刘耀文喝完了酒,面上仍是不显,众人鸦雀无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严浩翔开始放空自己,就当是看了一场好戏。
就在这时,皇子中排行第二的端王殿下张真源,便如坊间传闻那般。
温和有礼、重情重义,出言为太子殿下解围。
“皇兄今日大喜,臣弟特献上一曲以作贺礼。”
见丁程鑫没有理睬,张真源仍是给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连忙将古琴拿来。
张真源继续笑着对圣上说,“琴技拙劣,皇兄勿怪。”
一旁的刘耀文接过侍从拿来的早已准备好的短笛,连忙接着说道。
“臣弟特寻来西域所制砗磲白玉笛为贺,恰可与二皇兄合奏一首。”
“恭祝陛下和娘娘青丝相聚,白首不离。”
丁程鑫点了点头,张真源和刘耀文便合奏一曲,琴声为主,笛声为辅。
虽是初次合奏,但两人配合默契,乐曲悦耳动听,扣人心弦。
曲毕,丁程鑫拉过马嘉祺的手笑得开怀,出言称赞,大臣们纷纷附和。
“西域远隔千里,太子着实费心。此番琴笛合奏,朕心甚慰。”
丁程鑫盯着一直未敢动筷的刘耀文。
刘耀文的手心里全是汗,紧紧攥着衣角。
丁程鑫突然笑出了声,看着刘耀文说道。
“朕便赐你与镇北侯世子大婚,同沾喜气,可好啊?”
虽是问句,但丁程鑫眼中的冷意,已经昭示着这个决定不容任何人拒绝。
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突然得知了圣上赐婚的消息。
严浩翔放在身旁的手不住颤抖,双眼瞬间通红,强忍着不掉一滴眼泪。
心中酸涩万分,今后就要这样被迫与一个人绑定一生吗?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
严浩翔的心里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啸而入,冻的他刺骨冰凉。
刘耀文眼中满是意外,抬头震惊地看了丁程鑫一眼。
嘴唇微动,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又都咽了回去,相对无言。
严浩翔一个晃神,便不小心把桌边斟满了酒的瓷杯打碎了。
满堂寂静之时,杯子打碎的声音在大殿里尤为刺耳。
严浩翔盯着地上支离破碎、不成样子的残片,心中竟有丝丝快意。
都碎了,都碎了好。
“阿翔可是高兴傻了,还不快快谢恩。”
坐在上位的马嘉祺出言提醒,心中焦急,面上却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而丁程鑫赐婚之后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马嘉祺,严浩翔和刘耀文三人,好似这件事与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严浩翔直愣愣地抬头看着马嘉祺。
两人对视一眼,严浩翔便不再反抗地接受了自己无力改变的命运。
“娘娘说的是。”
严浩翔同之前还在担心是否能够活命的太子殿下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起身。
走到帝后二人前跪下行礼,仪态标准,连礼官都挑不出错处。
“臣严浩翔”
“臣弟”
“叩谢隆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