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重载
计算机全速运转着，言为之前准备过的一段程序补上最后的代码。在反复核对过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言再次走过防尘室，打开了实验区的灯。
可是言并没有立刻躺到那个满是投影涂料，发着独特审美光芒的实验仓里。相反，他在实验室角落散落的一个盒子里找出一张天然纤维的纸，没有笔，言拾起白天丢下的激光刀，调到最小功率，在泛着茶色的纸张上写起字来。
亲爱的语：
如果在你或我的某个尽头，你还记得一切的话，请你一定记住我的话。
我，你的哥哥，真心地为十年前的离开道歉。那时我满脑子想着灵魂，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原样，哪怕是迷失在另一个宇宙，哪怕是献上我的生命。
我可能会死，一次，两次，或者无数次？那边的事谁也不知道。但你一定会醒过来，我以世界灵魂学者的名义保证。
我可能就这么回不来了，如果他们同意你回去的话，你就说你的哥哥是为了科学献身，爸妈肯定也会欣慰的。
语，你可以慢慢忘掉我，你的路还有很长，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做出超过我的成就。但今后不论走到哪里，别忘了——
你的哥哥是爱你的。
你的哥哥是爱你的
你的哥哥永远爱你
言写到这里，手指颤抖着不能自已，他把纸张放在属于他的那个接口里面，用激光刀的刀柄压好，然后穿过两层玻璃墙和一个除尘室，最终躺到了那个实验仓里。
不出意外的话，言将在五分钟内因白天的疲倦而睡着，然后会由深度学习过白天实验的AI来执行手术。幸运的是，直到牵引出灵魂并保留游离态这一步，之前的实验都做得堪称完美，言也只需要它们做到那一步了。
言将要前往那个他一直注视着，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世界。
宇宙的另一层，灵魂的世界。
......
......
“误差抑制器，量子抑制器，相对论抑制器好了吗？”
“初始化刚刚完成了，参数模组也准备好了，试运行没有错误！”
“好！辅助模组再调高一点！这次实验绝对不可以失败！”言如此高调说着，他的手却悬在浮光的计算机接口上微微颤抖。
“那...我可以进去了吗？”在实验区等候的语也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放在口袋里，尽量表现出不紧张的样子。
实验室的墙壁都是隔音的，不过语昨天看过天气预报，现在外面应该下着凉快的小雨。想到这，语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些。
工作区的几个实验员互相眼神确认了下，最后由言走出工作区，穿过两层玻璃和除尘室，走到语的面前。
言想说点什么，可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去。他最后叹了口气，给实验区的妹妹系上领口的最后一颗扣子。
“行了，深呼吸几口，等下抽真空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接入感官阻断后就好了。”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语看了看身旁的实验仓，获得允许后，昨天她特意把这个冷冰冰的大玻璃盒子装饰了一番，现在的语已经有点期待着舒舒服服躺进去了。
言在确认好一切完备之后，终于一改往日麻木冷淡的脸色，微微低下了头，话在嘴里打了几道转还是吐了出来：
“谢谢你，语。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找不到合适的志愿者。”
看到言的表情，语只是欣慰地笑笑。
“嗯，那我走啦。”
语转过身去，安静地走上实验台，躺在实验仓里。
言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想让心脏跳得再缓慢些，他又回到工作区来，双手接入尚有余温的计算机接口，隔着两层玻璃，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十年不见，语的样子和记忆中的差了不少。谁能想到她竟然能通过那么多的灵魂配型测试，最后还自愿躺在那个实验区呢？
十年来，一对亲兄妹变成了两个陌生人，言自认为是亏欠她的，而现在言亏欠她的更多了。这次实验之后，保密协议也即将到期，言也许会好好休个假，带着爸妈，带着语一起。
随着提示铃响起，身旁的同事都严肃起来，刚刚还在唏嘘的言立刻强迫着自己进入状态。
“那么，实验开始！——”
......
......
在小时候的一个梦里，言看见了自己逝世的外婆。外婆的身体像蒸汽一样透明，而自己则感觉是紧致踏实的。外婆轻轻摸了摸言的脑袋，随后像开水的蒸汽一般悄悄散去了。
自那之后的言，在灵魂学上展露了惊人的天赋，几年后破格进入了国家新建最权威的灵魂实验室。
在攻读学位的时候，言无意间发现了灵魂操纵的一个重大突破口，随着灵魂重载构想的诞生，言离开了家，从此几乎是与世隔绝，住在了实验室的大楼里。
在那以前，人们只知道灵魂物质会在特殊载体上凝固，在载体破坏后汽化。而对灵魂实施人工干预，脱离，转移，一直被认为是神的领域。
......
直到最后一行外部数据消失在屏幕滚动的信息流中，言和团队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标志着实验接下来进入了纯机械操作阶段，他们只需要拧开汽水的瓶盖，等待着胜利的果实就好。
“几分钟之后，小语可就是我的同胞咯！”刚刚拔出辅助芯片的小敏挥舞着碳纤维手臂说，“我就可以直接问问她，有灵魂是什么感觉了！”
“你的处理器还不能接入小语的黑箱神经，肯定会烧焦的~”一旁啃着面包的小陈做出认真的样子说。
“开个玩笑嘛，你这人真扫兴......”小敏说着做出微微生气的样子。
“一会结果出来了，让言老板请大家吃个饭如何，我投一票！”
“你现在说这个，基本等于对牛弹琴——”
像往常一样，言没有参与，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实验后闲聊。他一直盯着显示屏上滚动的数字，和几米之外实验仓中沉睡着的语。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加入实验室，没有完善理论，发现灵魂操作理论的话，也许现在的言，和语也不会那么陌生吧？
那样的言和语，说不定也会跟其他普通的兄妹一样吵架，抱怨，互相八卦，然后就这么平凡地长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两层钢化玻璃墙壁，想说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算了，也许这就是人生吧。不能活在无法改变的过去中，要朝着未来看。
一切结束以后，语将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拥有纯粹机械身体的人类，她会是人类脱离时间束缚的先驱，会是人类迈入硅基时代的标志，世界广场上将树立起她的雕像，所有人都将为语伟大的冒险奉献精神感动不已，为这个成就和这个伟大的时代欢呼！
也许等语出来以后，该给她准备一个礼物了，现在来不及了，就等明天吧，去问问她喜欢什么，正好顺便带她到游乐场逛逛，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游乐场......
......
......
“灵魂参数报错！”时刻留着几个心眼的小敏和一直盯着数据流的言同时看着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喊道。
“不可能！动物实验全都轻松通过，模拟实验也都演算过无数遍了！”言好像胸口被抡了一锤，他胡乱抓着头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意识流的参数有问题，别忘了人类意识推演还在理论阶段。”一旁的小陈说着扔下面包，双手又回到接口上。
“补救方案......补救方案。”言深呼吸了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量子抑制还开着呢，没有办法补救的。”小陈叹了口气，“虽然不想第一个说......但是节哀吧，言。”
“......”
“节你奶奶的哀！”言嘴上这么骂着，控制台里的双手却是一下也没抖，“灵魂还没汽化，换我手动操作！”
“可是实验精度太高......”
“给我换！——”
“......”
量子抑制器被移入待机冷却仓，言谨慎地操控着机器，他给自己来了一针意识强化。在小敏算法的辅助下，他的动作勉强精确到了纳米级。
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音箱模拟的白噪音和众人轻微的呼吸声，言的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来，然后被辅助手臂擦去。
“人类的意志保佑......”
“为什么......哥哥要走？”刚满十岁的语，看着家门口背满了行李的言，强忍着不愿意哭出来，只说出这句话
“小语，我要去研究灵魂，等我出做成果，就回来了。”
“研究好了就回来吗？你要几天才能回来？”
“研究好了就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走了。”
“好！可别让我知道你偷懒！我会在家里盯着你的！”
言看着语噘起嘴笑的样子，然后眼前只剩下防盗门的纹路。
......
......
“对接完成。”
原本时长半小时的实验又持续了十倍的时间，一切结束后，言被强制消肿的双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看来，实验的结果显示符合预期。语的灵魂被成功转移到了灵魂重载里。
实验仓的舱门缓缓打开，语的身体被辅助手小心地抬到装满液氦的容器中，已然失去了神经反应和生命体征。
而另外一边，言和所有的实验员一齐围在那台名为灵魂重载的仪器旁边，容器还采用着老式笨重的箱式结构，显然是不久前才赶制出来的。
在安全栓成功移除后，灵魂重载的外盖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具和语一模一样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比语还要更加精致。
这具身体搭载剧变驱动，量子神经网，柔碳皮肤拟态触觉，堪称人类万年科技的浓缩结晶，也是世界上第一具，人造灵魂容器。
而如果语此时能醒过来，给言一个拥抱的话，那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在过去的观测中，灵魂有点类似黄油，融化的巧克力或是纯粹的胶体。它和暗物质，反物质一样存在于宇宙的另一个夹层中，透过量子和某些未知的作用控制着这个世界的粒子。
灵魂的蒸汽充斥着整个宇宙，他们遇到合适的容器便凝固下来变得有序，容器破坏后又重新汽化。直到这一步理论为止，人类对于灵魂的探索还尚在观测状态。
直到灵魂物质干预仪的诞生，历经言和众多实验员十年的心血，人类第一次跨越宇宙夹层，成功对灵魂物质实施了干预。言用自己曾经小说里想象过的机器“灵魂重载”来命名它，在那个小说里，主角通过灵魂重载拯救了世界。
在意识上传，大脑改造，基因调整被一条条新的定理否决后，人类这次终于找到了实现纯机械化的一条明路，也许只需再不到十年，灵魂装置就可以实现民用，人类就可以完全抛弃脆弱的自然躯体，换上可替换修复的机械身躯，正是迈入硅基时代。
可言此刻已然不在乎这些，科技的进程不会因为言而停止，可语的灵魂会。
......
语的身体开始活动，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在事情变得不对劲之前，看到语的言，一直认为是自己的意志和信念感动了上天。
语在缓缓坐起来后，并没有像言预想中那样来一个极具金属感的拥抱，甚至都没看言一眼，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空气。
“语？”
接着，语翻下这个又大又笨重的黑盒子，倒退朝着工作区的一堵墙走去。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语面对着墙壁呆立了许久，言小心地走过去，语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a，lo，zo，wa，ne”
言略微思考了一会，恍然间发现了什么，双腿突然一下失去力量，重重瘫倒在地上。
“把语的动作接口连上虚拟空间，实验室的全角监控，建模后发给我......”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完全理解这种种怪像的话，恐怕除了言也再无他人了。人们看到言的语气微微颤抖，互相点了点头，开始动起身来。
言无力地靠在实验室冰冷平滑的墙壁上，两眼注视着天花板的发光瓷砖，却没有任何聚焦。
“人类的意志......再给我一种可能性吧......”
......
......
语的身体被搬回灵魂重载，意识指令被暂时传输到虚拟空间里面，在那里她可以自由地伸展手脚；另一边，言和所有实验员在仔细观察刚刚取下的录像。录像里的语和刚才一样，从灵魂重载中醒来，退到墙壁边缘，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倒放录像，识别口型......还有，大家辛苦了......”
有人迅速输进去几个程序，随后画面闪烁了一下，开始倒放。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嗯，那我走啦！”
屏幕中的画面似曾相识，和刚刚发生在实验区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倒转的。
......
人类的灵魂依附在天然的肉体上，既通过量子作用操控着躯体，也被躯体的种种本能和反馈影响约束着。在多巴胺和其它种种神经递质的作用下，人类的意识才能产生欲望和情绪。
而人造的机械躯体并没有考虑这些，成熟人类的意志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东西继承下去，不会随着容器的改变而消失——这一切都建立在言的书面理论没有出错的基础上。
现在，语的灵魂显然给了言一个致命性的打击，语到目前为止的一生开始沿着她的时间倒流，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语的意识也许最终会变回一个胚胎，然后灵魂也随之回归宇宙。
这个现实摆在众人的眼前，他们看着言，言沉默着。
言愣神了许久，然后默默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激光刀，把它的功率调到最大，终于全然不顾系统警告，双手握着光场刀面，疯一般地叫喊起来。
“一定是我...我触犯了神的领域对不对？！”言哽咽着大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没有资格对灵魂动手动脚......是神，神来惩罚我了吗！......”
“别说了......言......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你怎么知道真的没有神，一千年前的人也不相信灵魂存在啊！”言突然以一种极度亢奋的情绪大声叫喊着，“是的，这就是真相！我一介凡人触怒了神明，现在神明要夺走我的家人，我唯有接受惩罚！才能！弥补我的罪过！才能救赎我妹妹的灵魂！——”
“来！赦免状申请好了。求求你们，你们谁，给我来一刀！我有罪！来啊！”
言用尽全力握住刀面，直到激光刀的作用范围穿透保护力场，手掌出血引发表皮系统警报。他用尽全力将刀把递给任何人，可没有一个人敢接。
“清醒一点，言。”小敏想要让言变得冷静一点，但立刻被言打断。
“我很清醒！”言狰狞着面部说道，“我发现了，我这么多年研究，研究了个屁！我把我自己，还有语，都毁了！都毁了！”
“毁你奶奶的！”犹豫了许久的小陈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一把夺过刀柄扔在地上，用巴掌在言的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
“实验室不是你闹的地方！”
“......”
“这里都是研究灵魂的专家。你妹妹还活生生地在电脑里说话！言，我们都可能会放弃，只有你不可以放弃！
神跟咱们作对，你就给他看看，人类的意志啊！”
......
虚拟空间记录每隔一小时存储倒带一次，言在实验室沉默了很久，直到所有人都陆续离开，就连最后留在这里的小敏也不得不去做每日维护。实验室只剩下灯光还为言保留着。
终于，言抬起头来，研究了这么多年灵魂，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件事可以尝试。
值得吗，这一切？现在躺在灵魂重载里的，也许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啊。
也许实验成功了，语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待十年不见的期待，期望散去后，等语发现小时候最好的哥哥也不过如此后。退一步想，等语醒来却发现哥哥已经死去后......
语知道这世界从不会温柔待人吗？知道言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理论的感受吗？
说到底，言和语在灵魂层面上，只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意识罢了。在无尽的灵魂宇宙中，所有的灵魂生命都是一样的，他们诞生，死去，不断地失去自我，在无尽的时空中轮回。
即使一切顺利，曾经的时光也回不去了啊。言和语都长大了，本就应该各自走出自己的小天地了，本就只应该在家族群里偶尔寒暄几句了，现在，要言献出生命，仅仅是为了这么一个陌生人而去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性？！
......
言把纸张放在属于他的那个接口里面，用激光刀的刀柄压好，然后穿过两层玻璃墙和一个除尘室，最终躺到了那个实验仓里。
除了我去，还有谁呢？
......
......
“言，妹妹顺利出生了，你要和她好好相处喔！”
“真的？！我有妹妹了！我现在就想看看！我可以给她喂奶吗！”
如此清晰的影像，这是？——
“小言，你爸爸妈妈有了妹妹，可就不爱你咯——”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爱妹妹，她也是我的责任！”
好吧，看来走马灯的说法是真的......
“妈，小语好烦啊，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做实验——”
“啊，不用了，我已经教会她帮我递东西了。”
这些回忆......好深刻，但是......在满满变淡......
“小语，我被研究所选上了！那里有好多平时见都见不着的仪器！”
“小语，我要出发去研究灵魂了，等我做出成果了就回来。”
“亲爱的爸妈，还有小语......算了算了，也没啥好写的。”
......
“研究好玩吗？我也好想研究......”
“研究好了就回来吗？你要几天才能回来？”
“你要几天才能回来？”
“你要几天才能回来？”
语......
灵魂重载，能把灵魂暂时移出躯体，甚至实现转移的机器。
“灵魂”代表着那个只存在着灵魂物质的空间，而“重载”则代表着灵魂在两个躯体间的完美转移。
现在的实验区里，言的身体完全丧失神经活动和生命体征，在医学上已经可以判定为死亡了，但程序还是强制维持着机体的运转，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
虚无......
虽然在这个领域探索了十年，但是第一次踏足这块禁忌之地，感受这块自己一直存在着，却从未感觉到的空间，换做平时的言，一定会感到无比震撼吧！如果不是相性缺乏，没有最适合灵魂转移的体质，言一定会如愿成为实验的第一只小白鼠。现在的言，在纯机械操作下，成功回归肉体的可能性只有语的三分之一。
脱离了感官反馈和多巴胺奖励机制，作为纯粹的意识体，言的内心很难再有丝毫波动。现在的言颓然失去了所有欲望，痛苦，心灵的浪潮变为一潭死水，属于言的那一块灵魂物质正在慢慢变得蓬松，散乱。
如果不是灵魂重载作用的话，言的灵魂大概会就这么消散掉，世界上将不再存在言这个人，只剩下曾属于言的灵魂物质，在找到下一个载体后凝固，形成一个新的生命。
......
如果神跟咱们作对，就给他看看人类的意志！
不过好在这事并没有发生。言的脑海中失去了大多数“想要做”的想法，但尚还残留了一些“必须做”的意志，其中就包含“让语恢复过来”这一项。
也许这就是责任吧。如果言能醒过来的话，他应该是会这么想的。
算好方位，言很快就在空间上锁定了属于语的那一块灵魂。
言穿过那些平淡的粒子，穿过两层恍惚的玻璃墙，最终来到了语的身边，停了下来。
灵魂就是一团活着的物质，思维就是一种有序的状态，就好比火是离子的有序态，生物是原子的有序态。
那么当两个有序态的灵魂对撞后，会发生什么呢？
接触？融合？吞噬？湮灭？谁也不知道，而这，正是言的一场赌局。
言赌上自己的灵魂，赌它会被语的灵魂吸收，用来修复语错误的部分。
这样一来，语也能恢复原来的样子，自己也不用考虑回去的问题了。
希望如此，这是言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想象一下，一场车祸下来，哥哥失去了左脑，弟弟失去了右脑。利用机械细胞将两脑的神经接合，那么救回的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哥哥有一个灵魂，弟弟有一个灵魂，把哥哥的灵魂注入弟弟的躯体中，那么杀死的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言做过很多次动物实验，移植成功的小鼠完美地继承了两只小鼠的行为习惯。不得不承认，这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只是一种有序的状态而已，有序既自我，失去了这种有序，自我也将不负存在。
他们只是杀死了哥哥和弟弟，然后创造出了一个带着记忆出生的婴儿。
那言得到的是什么？一个和语一样的新生命？
言不再思考，言冲了过去。
“最后一项测试也通过，没想到万里挑一竟然能挑到自家人身上！”面前护士模样的女性和语打着趣说。
“嘿嘿，我也没想到，能帮上忙就好！”语笑着回应。
面前的这个女性看起来陌生又温柔，但她就是和自己一同工作了八年的小敏。两种感觉交汇在一起，心里觉得矛盾，很不自在。
我......究竟是言还是语？
......
不对，我的人格组成依旧是言，我只是看到了语的回忆。
所以，我的灵魂，被排斥了？
“唉，没事，行星技术也是不错的专业！”
“嗯......”
“唉，别难过啊，上了大学，你离言不是更近了一步嘛。”
倒转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要是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说不定能进你哥的实验室。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那当然，我要早生几年，当时说不定就和我哥一起去了！”
碰撞似乎催化了时间的倒转，现在语的倒带速度，大概达到了之前的一万多倍，这样下去不过一天，语的灵魂就要消散了。
想一想，言，这些现象总有办法解释，你能找到办法恢复的，就靠你的意识体！
“灵魂灵魂灵魂！搞那破研究多少年了，连视频电话也不给家里打一个！”
“可是你哥要做保密工作，灵魂的研究不能泄露出去。”
“那...至少写封信啊......”
一个灵魂，在失去欲望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发生不可控的改变？之前那几行红色的异常数据到底是什么？
灵魂，到底又是什么？
“等上初中了，我要读灵魂学专业！”
“你还早呢，那得等到上大学才行。”
“啊？那还要等几年啊？”
没时间了，言，这类现象至少要花上一个月才能初步解析。
换个思路，人类灵魂为什么会和小白鼠的灵魂不同？
“你骗人！你说了等我过生日，我哥哥就会带着礼物回来的！”
“你骗人你骗人！你们都骗人！他明明说了，只要几天就会回来的......”
等等，言，你是催化剂啊，催化剂的作用有什么？
加速一个自然反应的进行。
言，一个自由的，舒展的灵魂，就如同一个揉烂了扔在地上的纸团，它想尽办法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她想要的样子。
而现在，你把它泡在了水里。
人类，人类的灵魂，拥有无法抹去的愿望和责任。人类的存在，伴随着纯净美好的愿望，携带着烙印在骨子里的责任，这是仅靠求生本能存在的动物所没有的，这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这是人类伟大的原因，是言还会来拯救语的原因啊！因为责任，人会甘愿毁灭自己的一切，因为愿望，人会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安心吧，言，语从来没有死去，也没有缺失。
她只是在改变。
.......
.....
“乱来！”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言的灵魂导回身体里去，小陈一见到苏醒过来的言，就控制不住劈头痛骂。
“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们再晚来十分钟，你整个人就直接蒸发了！”
重新回到躯体的言，看着这群吓得不轻的同事们，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谢谢你们，我这次冒险，冒得很值。”
不远处，灵魂重载发出了处理完成的声响，那个笨重的大黑箱子再次开启，躺在里面的依旧是语，但容貌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但又没有“变了一个人”的感觉。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还在灵魂重载上，言悄悄把计算机接口里的信揉成一团，塞到随身的口袋里，然后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这次的言，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半彷徨。
在言的注视下，语再一次从盒子里坐了起来，但是不同于上一次，这次的语注意到了言的存在，她转过头来。
“语，我回来了。”言对语说。
“唔......我在哪......啊，言！你回来啦！”看到言后，语似乎一下子没了困意，语气和语调却也和之前大不相同。
“嗯，说好的，这次再也不走了。”言笑着说。
“这次也说好了，你可不要再突然走咯，”语抱着两只手，嘟着嘴做出生气的样子，“我可是等了好——几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