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长欢
本文字符数13720,偏武侠言情,BE。

我随身携带的佩剑已经跟了我有八年了。
尽管现在我已经名扬天下了,但是江湖上的人都不知道,天下第一剑客李泠风的剑,并不是自己的,只是替人暂时保管而已。
除了一个人,把这剑寄存在我这里的真正的剑的主人,他知道。
我松了松左手手腕上的劲,剑穗轻摇,将剑身的根部漏出剑鞘。
左手指腹摩挲着上面刻着的字。
“长欢”。
1.
我抱着我的长恨剑在华山之巅上等了许久。
距离我和宋子琛今年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柱香的时间了,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来。
以往他都是比我先到的。
我是一个喜欢在时间上踩点的人,为此我经常挨师父和宋子琛的骂。
不过,这次我难得早到了一个时辰。
本来想要借此同宋子琛邀功:“你看,我这次来得早吧,是不是该奖励我点什么?”
结果他比以往来得都迟,甚至都已经迟到了。
月光如水似练。许是华山之巅太过寒冷,我竟然在月光中感受到一丝凉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子琛终于姗姗来迟,他额前的发丝稍显凌乱,发带松垮地束着,衣服上也有些褶皱。
最惹我注意的,是他嘴角一直噙着的笑意没了,反而眉目间多了几分疲惫。
风尘仆仆地。
我见他迟到,心中有些恼,也没有说话,直接将长恨剑拔出剑鞘,脚尖轻点,冲到了宋子琛的面前。
宋子琛虽然有些累,但是多年习武的本能还在,赶紧侧身躲了过去。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才刚到……”他一边躲着,一边口中抱怨道。
他一迟到的人反倒抱怨起来了。
听了他这话,我手上的攻势愈加猛烈起来,剑身只在空气中留下了几道虚白的幻影。
然后我们就这样打了一百多个来回。毕竟我们拜入一个师门,从八岁开始就一起长大,彼此是最熟悉不过的对手。
尽管后来十八岁出师,我们分道扬镳,但是定下了每年九月月圆之夜相聚华山之巅比试剑法的约定。
今年已经是比剑的第五个年头了。
渐渐地,他体力不济,露出了个破绽,我立刻反手将剑抵住他的脖颈。
“你输了。”我皱了皱眉,说道。
“是啊,十五年了,你终于赢了我了。恭喜。”宋子琛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温柔笑容。
我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出一丝虚伪来,终究是在他满眼的真诚和温柔败下阵来,放弃了寻找。
“你是瞧不起我不愿意同我比试,还是故意想要输给我?”
我不解,十分不解。
因为一直以来,宋子琛和我比试的时候,都是满带笑意、游刃有余的,仿佛我是鱼,他是猫。
我在盆里拼命挣扎,他伸出一只猫爪,在水盆里搅啊搅的,就是不抓我吃掉,逗我玩。
2.
我曾经为此泄气了许久,以为这是天赋上的差距。
后来有一次我们比试完,当然,不出意外地我又输在了他的剑下,我们俩在树下喝酒。
微醺之际,我仗着酒意问他,是不是我天生就不适合学武,否则为什么我老是输给他。
宋子琛先是怔了下,似乎是不太理解我为何如此想,不过他还是很好心地解了我的惑,说道:“不是,你的武学天赋很好,只是我为了赢你,比你更加努力罢了。勤能补拙,懂不懂?”
我撇了撇嘴,说道:“我才不信呢,你惯会哄我。”
“傻丫头,”宋子琛直接在我额头上赏了一个爆栗,“你看不到的不代表没有发生。世间每时每刻发生了无数的事情,但你只有一双眼睛,不可能看得到所有的,只能看到你当时想要看到的。”
“好好说你的,打我额头做甚?很疼的好不好?”我的口中是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听了我的话,宋子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应这句话,反而道:“更何况……”
他捧着半坛酒,也不管衣服上的枯叶,站了起来。
“更何况什么?”我揉了揉因为喝酒有些胀痛的双眼,问道。
“更何况你我男女有别,体力上的优劣是难以弥补的,所以我只要每次比试前养足精神,凭借体力的先天优势坚持到最后。这样我就可以赢了你了。”
可能因为他喝了酒刚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然后捧着酒往前走,口中说道:“走啦,明年再见!”只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深夜的秋风吹动了宋子琛束着的高马尾,宝蓝色的发带同头发一起随风飘荡,左手拎半坛开着的酒,右手拿着长欢剑半举过头顶朝我招手,半边脸微侧着,嘴角是我熟悉的温柔笑意。
长欢剑上半新不旧的剑穗垂挂着。
那天月色朦胧,醉意包围着我。因此我也记不得其他什么细节了,只记得他说的能够胜我的原因和那个背影,以及那剑穗。
我觉得宋子琛就是瞎扯淡。
因为如果按照宋子琛的说法,那天晚上我最想看到的就宋子琛和他长欢剑上的剑穗。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3.
想的越来越远了。
我看着眼前的宋子琛,把脑中的回忆暂时抛掉,双眼紧紧盯着他,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你说过,你为了赢我,每次都会养足精神备战,为什么这次会如此疲惫,甚至输给我了?”我进一步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赢我吗?如今赢了我反倒是不愿意相信了?”宋子琛挑眉,道。
“我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胜利,而不是你的施舍和玩闹。”
我真的生气了,我觉得宋子琛这是在同我玩闹,不把同我的比剑约定当一回事,把胜利施舍给我。
可是,分明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之前虽然与我比试的时候游刃有余,但是不会让我觉得敷衍。
但是今天完全与以往不同。从他的迟到、从他的精神面貌、从他的言语行为,这些都向我表明,他没有把今年的比剑约定放在心上。
或者,换一种角度来想,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因为五年前的九月十五,正是我们出师,离开师父,分道扬镳的日子。而每年比剑的约定,是我提出来的。
当时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输给宋子琛不甘心想要翻盘,又或许是不想因为出师而断了彼此之间的师门情谊,故而我提出了每年的比剑之约。
至于我们的师父,徐绍青,他则是压根儿不在意我们是否回来看他。
出师那天,我们的师父是这么说的:“该教给你们的,我都已经教完了,剩下的路,该你们自己去走了,江湖是自己闯出来的。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不可否认的是,宋子琛的态度真的让我在恼怒之余感到一丝酸楚。
不过也就那么一丝,至少现在的我是这么觉得的。因此我很快忽略了那丝酸楚,看着导致我怒火的罪魁祸首——宋子琛。
“我真的没有在施舍你,你的胜利是自己挣来的,不是我施舍的。”宋子琛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感觉到宋子琛没有在开玩笑,手上卸了力气,把剑收了回去,没有让剑拔弩张的局面持续。
宋子琛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泠风,我说的是真的。最近几年你的进步很大,胜我是必然的,时间问题罢了。今日你我比试,我甘拜下风。”
“可是你之前同我说,你也一直在努力的。现在呢?出师了之后就不努力了吗?”我追问道。
宋子琛道:“我一直在努力啊。只是我从前便说过,你的武学造诣颇深,如今更加努力了,自然不是我努力就能成功的。”
我本能地觉得他说的有破绽,只是宋子琛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吧,我们约定好了的,赢了的那个人要答应输了的人的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4.
经宋子琛提醒,我才想起来这一茬。
这个彩头也是我提出来的,可能是因为潜意识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因此基于同门之间的友爱情谊以及日常坑宋子琛的原则,我提出来了这个甚至有些无理的彩头。
不过宋子琛一向包容我,按照我师父徐绍青的话来说,如果不是我们俩岁数一样,还以为宋子琛是我爹,而且还是女儿奴的那种爹。
我当时听了这话直接翻了个白眼,觉得我师父他老人家可能眼神不太好,不然怎么会说出怎么不切实际的话。
虽然这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宋子琛确实很少对我说过“不”。
因此,我这个彩头就是看准了宋子琛不会拒绝我,才提出来的。
在过去的四年里,我凭借这个彩头“合情合理”地坑了宋子琛四次。
第一次是让宋子琛学会酿酒。
我喜欢喝酒,但是自己不会酿,也嫌麻烦。于是我便让宋子琛去学酿酒,毕竟宋子琛学什么都很快,这种小事肯定难不倒他。于是宋子琛学会了酿酒,埋在了华山山脚的一棵大树下,每年我们比剑结束之后,都在此处畅饮一番。
第二次是让宋子琛把我做的剑穗挂在他的长欢剑上。
那是我第一次做这种细致的玩意儿。毕竟是江湖儿女嘛,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也没有人教过我。是我后来出师闯荡江湖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师傅卖剑穗,央着人家教我,半个月才做成了这么一个,看起来属实有些惨不忍睹。我想宋子琛以后名扬天下了,威震江湖的长欢剑上居然有一个看起来不像样的剑穗,一定是个乐子。
第三次是让宋子琛把他最宝贝的一本棋谱送给我。
宋子琛很喜欢下围棋,师父精力有限,只带他入了门,后面都是靠自己摸索的。师父见他围棋方面有天赋,便把一本珍藏的棋谱送给他。宋子琛刚得了书的那段时间,天天抱着那本棋谱,根本不离手。如今他算是围棋高手,就连师父在围棋方面都甘拜下风。那棋谱被宋子琛吃透了之后一直妥善保管着,后来被我要了去。但是我在围棋这方面可谓是毫无建树,因此要来之后从未翻看过。
至于第四次……
第四次,我把宋子琛强吻了。
5.
后来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后悔过,为何当初我会强吻了宋子琛。
那年我们按约定于九月月圆之夜华山之巅比剑,不出意料地,我又输了。
然后我们在华山山脚下的那棵大树下喝酒。
不得不说,宋子琛酿的酒是真的好喝。那酒入口甘甜,并不辛辣,只是因为很好喝,容易让人有些上瘾,喝多了便后劲十足。
那次,我喝了很多很多,到后面甚至看宋子琛都有些重影。
“你这次喝得太多了,看你醉成了什么样子?如果我酿了十坛,你是不是也打算全给我喝完了?”宋子琛见我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皱眉道。
“哪有,我……我没醉!”我并不想承认我已经醉了的事实。
一边说着,我甚至一边又捧起了半坛酒,直接仰头,准备饮下。
宋子琛立马拦住我,将我手中的酒坛抢走,口中说道:“你今日不许再喝了!”
语气有些严厉,让我有些惊诧地抬起双眸看着他。
尽管当时我的意识并不是完全清醒,但是这是我印象里面,宋子琛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对于我来说有些严厉了,因此缓和了脸色,柔声说道:“你拆了五坛酒,我都没有喝上几口,泰半都进了你的肚子。酒毕竟伤身,少喝些吧。”
“啧,你怎么,嗝,”说着,我打了个酒嗝,“怎么还是这么多理,我不想听!”
我伸手想要将那半坛子酒抢回来。
谁知宋子琛直起上半身,将酒坛高高举过我的头顶。
我因为酒喝多了,浑身上下没有太多的力气,根本站不起来,更不必说够到那酒了。
“哼,我想要治你,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宋子琛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我不满他语气中的得意,心里一气,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力气,直接抓到了他胸前的衣襟,往我所在的方向用力一拉。
“你!你想要做甚!?”宋子琛睁大了双眼,耳垂开始发红,脸上是有点无措的慌张。
“今年比剑的彩头,你还没给我。”我紧盯他的双眼,缓缓说道。
“你先放手!放手之后再说!”宋子琛脸上开始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现在就给了罢……”朱唇轻启,我低喃道。然后我微微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将唇印在了宋子琛的唇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没有闭上眼睛,是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的。
他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有高兴,好像有无奈,也好像有一点悲哀。
是的,悲哀。
我无法理解他的悲哀,当时我的脑子里已经被酒糊了一半了,根本思考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凭借着一股子冲动吻了上去罢了。
更何况,我这可能某种程度上并不算吻。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吻,只是按照自己的感觉觉得嘴对上嘴算是亲吻。但是或许是我没有把握好力度,把宋子琛的嘴唇磕破了,我感觉到了自己唇边蔓延着一股铁锈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宋子琛是反应过来了,他推开了我,然后站起了身子。
“你醉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从远处传来。
刚刚其实那一吻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因而我很容易地就被宋子琛推倒在了地上。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宋子琛,有些不知所措,我感觉到宋子琛肯定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而那些话,肯定不是我想要听到的。
我试图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他半垂着眼帘,挡住了眼睛,我看不真切。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走了。”说着,他拿着他的长欢剑,走了,又留下给我一个背影。
长欢剑上的剑穗在空中摇晃,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我感觉他的背影有些仓皇,他的脚步有不易察觉的踉跄,但是我揉了揉眼睛,那些仓皇和踉跄又不见了,仿佛只是我的错觉,那背影还是一如既往地潇洒。
6.
于我而言,这不是一段算是美好的回忆。
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五年的比剑之约提早了一个时辰来的原因。我害怕宋子琛因为去年的事情失约,自此断了联系。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这次宋子琛还是赴约了,所以我的胆量一下子又上来了,又敢在宋子琛面前因为他的迟到表达不满了。
如今比试结束,宋子琛提了这件事,我肯定是得应允的,但是不知道宋子琛所为何事。于是我开口问道:“什么事?你说。”
“你我二人交换一下佩剑。”宋子琛说道。
“为何?我自己的长恨剑用的好好的,为何你无缘无故想要交换?”我问道。
“你不是说,任何要求都要答应的吗?不要在意原因了,这是个秘密,我并不想说,你只需要答应我就好了。”
宋子琛的眼中写着坚定,仿佛只要我不同意,他就一直跟我耗着,到我同意为止。
我知道,宋子琛看起来很温和,其实脾气倔得很。
因此我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但是我只是替你暂时保管而已,长恨剑跟了我十几年了,用着趁手,没有换的打算。”
事实上,换不换剑其实无所谓。因为长欢剑与长恨剑是一起出炉的,长欢为雄剑,长恨为雌剑。
而这剑,是我们的师父铸造的。
7.
徐绍青不仅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也是一个技艺精湛的铸剑师。
他喜欢铸剑,没事就在翠微山的剑庐里面练剑,有时候能够三天三夜都不出来。
我甚至怀疑铸剑才是他的主业,收我和宋子琛为徒不过是闲暇之时解闷罢了。
我和宋子琛曾经问过徐绍青为什么他如此喜欢铸剑,他原话是这样的:“懂得剑是如何铸造的,便能知晓如何更好地使用他。好的铸剑师不一定是个剑客,但是好的剑客很有可能是个好的铸剑师。”
“为何?”我连忙问道。
“笨!”师父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回答道,“因为剑客知道,什么样子的剑是侠客所需要的。”
“师父你为什么不敲宋子琛的头?他肯定也不知道!”我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头,一边侧身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宋子琛,抱怨道。
“为师敲你头怎么啦!还敲不得了?再说了,人家比你聪明多了,肯定知道!”说着,徐绍青抬起手,作势准备往我的头上再敲一下。
宋子琛见状,连忙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的身后,口中说道:“诶诶诶!师父你别敲她了,本来挺聪明一丫头,等会儿被你敲笨了。”
“就是就是!笨的话都是师父的锅!”我本来躲在了宋子琛的背后,听了他这话,赶紧把头从宋子琛的肩膀探了出来,朝徐绍青说道。
“你!”徐绍青仿佛被我的话噎住了,正准备揍我,宋子琛半拦住师父,道:“师父你就别跟泠风一般见识了,她一向如此,还是正事要紧。你喊我和泠风过来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瞧瞧我这脑子,差点被泠风这个笨丫头气糊涂了。来来来,过来看,”徐绍青领着我们到他的剑庐里面,指着地上的两把剑,“这是我近日铸的剑,花了一百零八天,你们拿起来用用看,趁不趁手。”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两把剑。
徐绍青笑着说道:“这是我有生以来铸的最满意的两把剑了。剑长二尺半,重三斤。两把剑都是用天山的玄铁炼成,一起出炉,天然便是一对,一雄一雌。雄者名长欢,雌者名长恨。”
我看着眼前的两把剑:剑柄雕有金色的祥云纹路,中间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翠玉;剑鞘则饰以复杂的凸起线条,古朴玄奥。
两把剑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则是剑身根部靠近剑柄处的字,左边这把刻有“长欢”二字,右边则是“长恨”。
四字用秦篆刻成,手法相同,在剑庐中仿佛熠熠生辉。
宋子琛和我从铸剑台上分别取走了“长欢”与“长恨”。
8.
自那之后,长恨剑从未离开过我身侧半分;长欢剑亦是如此。
毕竟我和宋子琛二人师出同门,都是以剑为立锥之本,佩剑自然是随身携带。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所以此刻的宋子琛提出要与我换剑,我是一头雾水的。
“愿赌服输,如今是我输了,那么你就得无条件答应我换剑的条件。”宋子琛语气坚定。
“好的,但我坚持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长欢剑,你也要替我照顾好长恨,以后我们肯定是要换回来的。”我最终还是同意了宋子琛的要求。
“好,你同意就好……”宋子琛微笑着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欢剑收回剑鞘,递到了我的面前,示意我拿走。
我抿了抿唇,用我的长恨剑交换了宋子琛的长欢剑。
宋子琛见我接下了长欢剑,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然后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还有什么事?”我一边打量着手中的长欢剑,一边问道。
“以后每年的比剑之约,我应该是不会参加了。”说到后面,宋子琛的声音大小低了下去,仿佛知道会引起我的不快。
毕竟宋子琛答应我的事情,从未食言过。这是第一次。
我听了这话,皱起眉头,问道:“为何?”因为不敢置信,所以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
“因为我打算退隐,从此不问江湖之事。”宋子琛将左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
“你说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顿时睁得如铜铃大小,质问道,“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了吗?我们约好了长大之后要一起名扬天下的!你都忘了吗?”
一边说着,我一边冲到了宋子琛的面前,一只手抓紧了他衣领。
“不过是儿时的玩笑罢了,何苦在意呢?我已然决定退出江湖了,这些于我而言,不过是浮云罢了。”宋子琛伸手拂去了衣领上我的手。
我听了这话,手上的力气也一下子失了,任由宋子琛拂去。
“原来你同我的约定都是玩笑是吗?”我怔怔地望着宋子琛,而后苦笑道,“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你居然一连打破了我们之间两个最重要的约定。你可曾想过,如此置我于何地?”
“泠风,对不起……”宋子琛听了我这话,也怔住了,对我说了“对不起”。
但是很显然,我想从宋子琛口中听到的,并不是“对不起”三个字。
天知道,我多么想要让宋子琛收回这些话,亦或者让时光倒流,让今天的一切都别发生,我一定不赴今日比剑之约。
多么可笑,在这半柱香之前,我还因为宋子琛的迟到而生气,如今我倒是巴不得今日的比试从未开始了。
“呵……”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出声,而后道,“罢了,都是我强求来得,如今一切都说清楚了,也不该强求了,毕竟强求来的,也是假的。你的长欢剑,我会帮你妥善保管好,等你想要拿回去的时候便来找我。”
说完,我手中握紧了长欢剑,转身便要离去。
“泠风!”宋子琛高声唤道。
我停住了脚下的步子,但没有回头,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泠风,我们以后,还是同门师兄妹,对吗?”宋子琛问道,语气中带着小心。
“当然,永远是。”我毫不犹豫地说道,然后抬起了脚,离开了华山之巅。
当然,永远是同门,也仅仅只会是同门罢了。
9.
这次的背影,是我留给宋子琛的。
以往都是宋子琛把他潇洒的背影留给我,没想到有一日居然是我留给他。
我不知道这次我的背影够不够潇洒,比起宋子琛的来,是不是稍逊一筹。
但是我的心如坠深窖,是彻骨的冰凉,连带着我的四肢。
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华山之巅的风太大,吹寒了我的心扉,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但是我将背影留给了宋子琛,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我拿着宋子琛的长欢剑,踏上了新的旅程。
或许是因为我记得宋子琛同我说约定不作数的那些话,我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所以这新的旅程比起往日来多了些艰难。
他不是说每年华山之巅的比剑不去了么?那好,我自己每年的九月月圆之夜在华山之巅自行练剑,从天明到天黑。
他不是说以后一起名扬天下的约定不作数了么?那好,我自己一个个去找榜上有名的剑客高手挑战,自己一个人名扬天下。
我要让宋子琛知道,没有他的陪伴,我照样能行。
10.
明日,是我挑战剑客排行榜上第一剑客——阮云雷的日子。
我和他约在了九月月圆之夜的华山之巅。
还是老时间、老地方,不同的是,对手从宋子琛变成了阮云雷。
阮云雷如今三十八岁,实战经验十分丰富,身体机能也运行良好,算是侠客的武力巅峰时期。
更何况阮云雷是武学世家金陵阮家的嫡系。阮云雷的爹,阮宏华,正是现任武林盟主。
不过阮云雷是阮宏华的次子,因此并未过多约束,放任他在江湖上闯荡,后来闯出了一番名声,目前在剑客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这阮云雷虽说出生于阮家,但是放荡不羁,并不拘泥于阮家武学教育的条条框框,而是打破了束缚,自成一派。
因此,对于三十一岁的我来说,想要赢阮云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尽管我现在已经是剑客排行榜上第二的人物,但是对上阮云雷,我并没有多大的胜算。
但是我想试一试,在这个八年前宋子琛与我毁约的日子及地点。
倘若我赢了,那么我就敢去跟宋子琛理直气壮地说:“看,我现在上剑客排行榜上第一的人了,我已经名扬天下了!”
倘若输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明年再来,我还有机会。
我斜倚着华山脚下的那棵大树,将长欢剑抱在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11.
没想到今晚华山之巅的雪下得格外地大。
我站在华山之巅,看着那轮圆月悬于黑夜之中,任由寒风夹杂着雪花胡乱地拍打着我的身子。
我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然后放空自己的神思,等待着。
我恍惚中感觉,仿佛那日宋子琛不曾对我说毁约,一切还是照旧。
很快,子时到了,我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等那人离我大概百尺距离的时候,我于风雪中看见了他的身影,而后开口说道:“阮云雷,你来了。”
“李泠风,久仰大名啊。”阮云雷说道。
我望着眼前的阮云雷,他和传闻中的并无差别,坚毅的脸庞上有些许沧桑的痕迹,衣服有些破旧,感觉有日子没换了。
“这句话应该我由我来说吧。”我笑了笑,拱手道,“初次见面,在下李泠风,还请阮大侠不吝赐教。”
“请。”
阮云雷话音刚落,我立刻将长欢剑拔出剑鞘,脚尖轻点,朝阮云雷疾行过去。
毕竟与阮云雷相比,我是后辈,又是挑战者,所以理当我先出手。
只见阮云雷一个闪身让开了我的攻势,而后以剑鞘为刃,反手想要点到我的后背。
我立刻矮下身子,半蹲着从阮云雷的臂下躲过,而后跳到他二十尺外相对安全的地方。
我眯了眯眼,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阮云雷不肯让剑出鞘,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俩实力悬殊太大我不配他拔剑?
可是也不像啊,虽然他人十分不羁,但是这短短的一个来回,我也可以看出他对比试的尊重,这种侠客对决的态度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是个向来憋不住问题的人,于是立刻问道:“你为何不拔剑?”
阮云雷说道:“不是在下瞧不起女侠,只是实在有不得已之处,还望女侠海涵。倘若女侠能逼得我拔剑,那便算女侠获胜。”
我总觉得其中有诈,毕竟哪有剑客之间的对决不拔剑的?
剑作为兵器,杀伤力极大,并不是剑鞘能够替代的。如果用剑鞘,战斗力会低了一大截。不过据宋子琛说,传说里也有绝世高手能够以万物为兵器,哪怕是树叶。
难不成阮云雷也在此列?
我想到这里,望向阮云雷的眼神不由得凌厉了起来。
“女侠切莫误会在下,君子一诺千金,既然我如此说了,那么必然遵守诺言。”阮云雷郑重道。
“好,还望阮大侠手下留情。”我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获胜的几率便大了些。如果原本我的胜算只有两成的话,现在便是五五开了。
我左手抚上了剑刃,摆好了架势,剑尖朝着他的左手手腕处刺去。
阮云雷因为右手拿着自己的剑,再加上剑并未出鞘,所以他只能避开我的攻势。
我抓住了他的弱点,专攻他的左手。
大约过了四五十个来回,我一个扫腿攻向阮云雷的下盘,阮云雷身形一滞。
我立刻抓住了机会,将长欢剑剑柄重重敲击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阮云雷左手因为疼痛手劲一松,右手下意识将自己的剑拔出剑鞘想要挡住我接下来的进攻。
我没有去防他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剑招,而是一个闪身出现在阮云雷身后,一个擒拿手背过了他的左手手臂,而后剑刃对向他的脖颈。
“你输了。”我启唇道。
“咣当。”一个东西砸在雪地里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我循声望去,是阮云雷剑鞘摔在地上。
“你的剑……”我震惊地道。而后退后一步,收回了长欢剑。
原来,阮云雷的剑鞘里的剑,少了三分之一。
那碎裂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至少有一年,上面甚至还有一些斑驳的打斗印记。
难怪阮云雷说只要我能逼得他将剑拔出剑鞘,便算我赢。
他的剑根本就已经不能用了。
但是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是极为重要的,就像是剑客的第二个生命一般。
“多谢女侠手下留情。”阮云雷对我抱拳道。
“你的剑,怎么了?”我问道。
“我的剑,早在五年前,便断了。”他道。
“怎会如此?”我连忙追问。
“此事,说来话长了……”
12.
原来,阮云雷十年前与一青楼女子一见钟情。
那青楼女子名为林安瑶,乃是京城第一青楼天香阁的花魁。
那日天香阁林安瑶惊鸿一舞,让阮云雷一掷千金,随后二人互生情愫,便私定终身。
但是阮云雷和林安瑶的身份过于悬殊,阮宏华自是不肯答应,认定了是林安瑶故意勾引家中次子。
阮云雷本就天生反骨,放荡不羁惯了,怎可能因为阮宏华的门第之见而弃林安瑶于不顾?便替林安瑶赎了身,二人一起浪迹天涯。
“我爹想要让我知难而退,逼我回家,便废了我阮家嫡系身份牌的效用,阮家名下所有产业我都无法支配;再加上他武林盟主的地位,让武林中人也对我避而远之。”阮云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然后呢?”我问道。
“我当然不肯向我爹低头。不过,因为早年在江湖上闯荡久了,再加上我这性子,仇家不少,以往我自恃阮家的身份,顺遂地度过了半生,哪晓得一朝被仇家围追堵截,连累着瑶娘与我东躲西逃。”说到这里,阮云雷的声音苦涩了起来。
“最终,八年前的雨夜里,我的一个仇家雇了数十个顶级杀手来杀我。我的佩剑也是在那时毁坏的。瑶娘为了护我,替我挡了一剑,不幸香消玉殒。若不是子琛来得及时,怕是我也……”
“什么?你说子琛?你说的是宋子琛吗?你认得他?”我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情急之下打断了阮云雷的回忆。
没有办法,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了。
一时间他的名字突然被提及,我难免有些激动。
“是啊,我说的是宋子琛,他是我的好友,我们十三年前认识的。”阮云雷说道。
我掐指一算,十三年前,正好是我们出师的日子。
也就是说,几乎是刚离开翠微山,宋子琛便结识了阮云雷,并且成为了好友。
想到这里,我的内心突然有些涩涩的感觉。就好像那天我与宋子琛在华山之巅分别的夜晚,我的心被寒风冻僵,但是面上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潇洒。
因为这些年,我只认宋子琛这个同门一个人为友,其他人不过点头之交。
你们知道这件事让我最难受的一点在于什么吗?
就是啊,情感的不对等。
我把宋子琛放在情感上的第一位,甚至于不惜让宋子琛成为唯一的好友,放弃了结交他人,孑然一身游荡于江湖之中;但是宋子琛并不是。
他一出山就有了好友阮云雷,也有可能有好友甲、好友乙、好友丙,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我也知道,情感上的对等是不应该强求的,但是我就是意难平。
我曾经试图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套些层枷锁,比如说出师之前一起名扬天下的约定,比如每年一次的比剑的约定。
但是这些都被打破了,而打破这些约定的人,正是我想绑在一起的人。
我的心上人。
是的,我喜欢宋子琛很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毕竟相识地太久,点点滴滴太多。因此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将情感上的悸动误以为莫名的错觉,因而错过了表白的良机。
到了后来,现实将我的棱角磨平,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感更加难以言表,更害怕打破原本的平衡,连朋友都没得做。
只可惜,我主动套的枷锁,只套住了自己,从未套住我的心上人。
枷锁越来越多,变成了囚笼,囚住了我的心,再也不能因其他人而悸动。
而手中的长欢剑,变成了囚笼外我心甘情愿上了的锁。
呵,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我晓得的。
13.
我试图勾起唇角,做出一个完美的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他之前经常跟我提起你。”阮云雷道。
“提起我?他说了什么?”我握了握手中的长欢剑,想要掩饰自己的小紧张。
“他说他有个同门师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剑。他说,你们曾经约定长大之后一起名扬天下,只可惜……”说到这里,阮云雷的神色黯淡了许多。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他不能与你一起名扬天下了。”阮云雷回答道。
“我知道的,八年前他已经同我说过了。”我抿唇道,心里涩意更重了。
“不,你不知道!”阮云雷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本来是不应该说的,只不过我心中有愧,必须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我的心猛地一沉,上前直接抓住了阮云雷的衣领,问道:“真相?什么真相?”
“子琛,他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说到这里,阮云雷的声音哽咽了起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子琛根本不会中毒,根本就不会死。”
我听了阮云雷的话,我的身体的劲儿一下子就泄了,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半跪在地上,无意识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好像理解不了呢?”
阮云雷好像也一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直接坐在地上,说道:“八年前,我被数十个顶级杀手追杀。本来我一个人打十个就很难了,还要护住瑶娘,就给他们抓住了破绽。瑶娘推开了我,当场死在了我的怀里。”
“一时间,我心灰意冷,正准备和他们玉石俱焚的时候,子琛赶来,救下了我。”
“后来他劝住了我,并且同我一起抵挡这些杀手的攻击。”
“我们本来已经快要脱身了,可是……”
我原本放在衣衫上的手不由得攥紧。
“可是他们突然对我们使用了暗器——暴雨梨花针。”阮云雷颓废地低下了头,“一开始我并没有当一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暗器,哪晓得上面涂满了毒药。”
“那毒药十分狠毒。一开始没有显现出来剧烈的毒性,但是后来,宋子琛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大夫说,如果能够安心静养,不动武,或许能够多活一年半载,可是子琛拒绝了。他同我说,他要去赴约。有人在等他。”说到这里,阮云雷转头看向我。
“这约……是华山之巅的比剑之约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地问道。
“是的,他说他的师妹李泠风肯定会在华山之巅等他,他必须要过去,并且一定要认真同你比剑,否则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逼着他比剑的……”
“他是怕你担心,不想让你有所负担。其实他生前嘱咐我千万不要告诉你这些,是擅作主张,告诉了你。我本来并不打算说的,只是我看到了长欢剑。”阮云雷将视线转移到长欢剑上,继续说道,“剑客从不会将自己的佩剑交予其他人的,除非他视你为自己人。”
“再加上,我提及子琛,你的表现明显不淡定,我就知道,你对他的感情肯定也不一般。我不你连他的死讯都不知道,对他有所误解,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告诉你事实的真相。”
听了这些话,我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想笑是因为,原来宋子琛并不是故意毁约的,只是身不由己;原来那囚笼中被困住的不仅仅是我,也有他,幸好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可是,为什么,是他死后,我才知晓这些?我不知真相,埋怨了宋子琛八年,这八年里,我经常做噩梦,梦里是宋子琛离我而去的背影。
然后阮云雷告诉了我宋子琛的墓碑所在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如此,后会有期。”说罢,我站起了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拂袖而去。
转身的刹那,一滴泪水划过了我的脸庞,砸落在了地上,不留一丝痕迹。
14.
拜别了阮云雷,我径直来到了华山山脚下,那棵大树下。
其实我已经八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八年前宋子琛同我说不再赴约开始。
我将埋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打开酒坛盖子。
闻着浓郁的酒香,我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我与宋子琛还是每年比剑结束后一起来树下饮酒的时候。
酒香依旧,只是人不如旧。
我试图想象,倘若八年前,我问清楚原因,是不是我们最后的结局会好一点?
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得太深,我怕我会更加意难平。
我将手中的酒举起,而后仰头灌下。
但是可能是我灌得太猛了,再加上我很久没有喝了,于是难受地咳了起来,然后眼眶泛红,从眼角流下了泪水。
我将酒坛放下,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哭呢?肯定是因为喝酒呛着了,而不是因为难过。
我从怀中掏出了那本从宋子琛那里要来的棋谱。
我要来之后从未翻看过,因为我并不会围棋,这本只不过是我用来套住我们俩关系的又一套枷锁,为了证明我在他心中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但是我身边,宋子琛留给我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长欢剑和这树下的酒,大概就只剩下这本棋谱了。
我翻开棋谱,里面时不时地有宋子琛的一些批注。我看着这些批注,想象着当时宋子琛看这本棋谱写下这些批注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软和了起来。
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这本棋谱送给我的师妹李泠风。棋谱上有些太过艰深晦涩的地方,我已经写好批注了,希望师妹能学会。宋子琛留。”
我看着熟悉的字迹,摩挲着上面“李泠风”与“宋子琛”六个字,终于忍不住了,放任自己号啕大哭。
15.
我来到了金陵城的西郊。
这里是阮云雷所说的安葬宋子琛的地方。当年宋子琛从华山之巅回来,毒性逐渐深入了各个经脉。金陵气候温和,因为林安瑶已死,阮云雷将宋子琛带回了阮家,方便照顾。后来直接葬在了金陵城。
我在西郊的墓地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
“宋子琛之墓”。
我手捧着花,来到了宋子琛的墓前,口中喃喃道:“对不起,阿琛,我来晚了。”
说着,我缓缓蹲下身子,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后坐在墓碑前,仿佛我身边的不是他的墓碑,而是他本人。
我用熟稔的口吻,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在交谈,说道:“阿琛,你知道吗?我上个月赢了阮云雷,现在是剑客排行榜上第一的剑客了。”
“虽然你已经不在了,但是你的长欢剑还在。我会一直带着,这样你也不算不守约定,李泠风和长欢剑会一直绑定在一起,也算是我们一起名扬天下了吧。”
“阮云雷来信跟我说,我的长恨剑作为陪葬一起入土了,我想这样也好……”
秋风拂过,将墓碑前的花瓣吹开一瓣,一起卷走,连带着我细碎的说话声,湮没在了尘世中。
16.宋子琛番外
其实我的毒现在还不算太重,至少我觉得今年的比剑之约还可以参加。
可是云雷一直不肯让我去赴约,因为大夫说,如果我动武的话,会加速毒性的扩散,届时便没有太多时日可活了。
但是我并不在意,毕竟我不能让泠风失望,如果我不去的话,泠风肯定会伤心的。
于是我瞒着云雷偷偷出来。
金陵城到华山的距离属实有些远了,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小半个时辰。
泠风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生气,从她的攻势我便能看出来。
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也不是瞧不起泠风故意放水。
不过以前和泠风比试我确实是留了两分力的,不然泠风会以为永远赢不过我,打击她的自信心。
要不是之前留了两分力,再加上熟悉泠风的剑招,我可能今日的一百回合也撑不下来。
我输在了泠风的长恨剑下,努力忍住浑身的酸痛和心中的苦涩说出了一些我言不由衷的话来。
我知道我伤了泠风的心,但是为了不让泠风更加伤心,我选择了我觉得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瞒着她,连同着我对她无法说出口的,爱意。
本来只要告诉泠风我以后不再赴约就可以了,但是出于私心,我提出了同泠风交换佩剑。我想着,即便我死了,但是我的长欢剑和泠风在一起,也算是我一直陪伴着她,以后泠风名扬天下了,那长欢剑也是。
想到这里,我可以勉强忍住以后无法陪伴的无奈以及将实话告知泠风的冲动。
不过,我知道我的选择,我最后一次摸了泠风亲手做的剑穗,而后把长欢剑交出的那一刹那,我在心底默默地对她说道:
“愿你一世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