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林小庄&解雨臣(一)
1、故人归
引子
1949年5月25日,陈毅率领部队正式进入上海,上海的市民们手举着彩带和鲜花夹道欢迎,场面盛况空前。
南京南路的凯旋电台也在激昂地反复播报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来到上海南京路”的信息。

整个上海都沉浸在解放的喜悦中……
上海郊区外一处偏远的乱坟岗,遍地随处可见森白的骸骨。一个身穿西装,面容英俊、神情坚毅的中年男人拄着木棍一步步向着更深更远的地方走去。

静谧的丛林偶尔传来几声嘈杂的鸟叫和虫鸣,加上时不时踢到的白骨,更是让人觉得乱坟岗的气氛阴森和恐怖。但是男人脚下没有迟疑,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然后一步步接着随手捡来的木棍,爬到了这座坟山的顶端——一个种着桃花的平地。
来到山顶,压抑的气氛豁然开朗。满目的桃花,殷红了人的心田。
一棵合抱粗的桃花树下,一座孤坟覆满了粉色的落花。
目光坚毅的男人见了,饶是久经沙场、性情刚硬如铁也顿时热泪盈眶了起来。
他丢下手里的木棍,踉跄着、带着急促的呼吸和悲痛的眼神深深跪了下去。
他伸出遍布伤痕的手,轻轻拂开一层落花,将掩在泥土下腐朽了的墓碑温柔而又怜惜地挖了出来。
腐朽的墓碑上,斑驳的字迹已经无法分辨,但是男人十分清楚这上面曾经写着什么,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这座坟丘下掩埋的是谁。
那是他亏欠了一生的爱人,那是他带着血泪掩埋的、他亏欠了一生一世的爱人啊!
“我回来了,花儿。”男人抖着嗓音哽咽着,将墓碑拥进胸口,低头暗声啜泣许久。
太阳缓缓升起,春风吹尽了山顶最后一抹暮色,粉色的花瓣随风飞舞,像是爱人温柔的手,抚摸着男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随风缱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松开腐朽的墓碑,他没有理会胸前因为墓碑而脏乱的衣服,只怜惜地、小心翼翼地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块红色的绸布包仔细裹上墓碑。然后轻轻摆放在一边,对着坟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他说:“花儿,我来带你回家……”暗哑的嗓音刚说完一句话,又再次哽住,无法发出任何言语。
他抹去眼角的泪,忍着彻骨的痛将孤坟挖开。
一点一点,一捧一捧,落花和泥土混在一起被男人宽大的布满血痕的手拨到身侧两旁,不大一会儿,面前的孤坟逐渐露出底下令人不忍猝睹的画面。
坟地很浅,依稀可以看出这人下葬时有多么的仓促和简陋。早已被时光的尘土化作烂泥的凉席和血肉衣物随着拨开的泥土纷纷露在了阳光之下,再仔细看去,泥土里分明还有着一具森然骇人的白骨。
当一直强忍着悲痛,颤颤巍巍挖着泥土的男人手触到白骨时,那赫然瞪大的眼和乍然停滞的呼吸都让人以为下一刻他就要悲痛的昏过去。
可是他没有。
他摸到了白骨,身形晃了晃,半晌,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然后豆大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成串成串的掉了下来。
他肩膀松动着,喉咙发出忍痛时粗砺而又破碎的声音,可是手里却更加的温柔小心起来。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具骇人的白骨,他白骨有血有肉,一如十七年前那样的美得摄人心魄。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具骇人的白骨,这是他的爱人!是他终其一生也想与之相伴相守的爱人!
春风拂过,树上的桃花纷纷飘落,落在男人的肩头,落在白骨化作的一个姿容清艳的男子肩头。
他带着微笑,温柔而又怀恋的看着男人,然后蹲下身,双手托起男人满是泪痕的脸庞,似是吴侬软语道:“林郎,莫哭。”
男人突然就蜷缩下去抱着白骨嚎啕大哭了起来。
相遇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各地已经打响了抗日战争。各地因为战争,不断涌出了大批逃难的难民。为了生存,他们啃树皮、吃泥土、卖儿鬻女,幼小的婴孩没有食物,饥饿的母亲没有奶水就咬破自己的手腕以血喂养!沿途寸步就有一具尸体,一路过去,满目的哀鸿,触目惊心!
上海滩的夜上海歌舞厅、上海南路的高升大戏院、各处大街小巷里钻满了人,不论平民百姓,还是官绅氏族,亦或者年轻的学生男女,都过着平静而又享乐的生活,东三省及各地爆发的战火和不断涌来被拦在界河外的难民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节奏。
上海依旧歌舞升平,官绅纵情享乐。
上海自民国初便建立了商业总会,商,离不开官,就像钱离不开权,所以这个商会里,官绅也占了一半的分量。
在这个物欲横流钱与权的世界里,林氏可谓是一时无两。
林氏祖上是清朝正黄旗子弟,封地上海,自来就底蕴丰厚。他们的子孙不善为官,更喜欢从商。后来清朝灭亡,民国建立,他们为避嫌改了姓氏为林后,对他们在上海的地位也没有任何影响。可同时,林氏在上海长达百年的绝对地位,也让很多人为之眼红。
人人都想着抓住林氏的小辫子,将他拖下那个位置,自己坐上去。
这一代林氏当家人林慨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林家想要继续稳坐这个位置,就必须和权贵打好关系,官商官商,“官系”稳商就稳。
可就是这样一个满脑子全是如何攀附权贵以稳固自己家族地位的狠厉男人,养出来的儿子却深明大义、刚正不阿。
说起林恺之的儿子林小庄,那可是上海年轻一辈中的风云人物。才十五的年纪,就跨级考上了上海大学,如今十八岁,更是风采斐然。

林小庄自小受父亲熏陶,很懂得趋利避害,不论是打算盘经商,还是处理各方面人际关系,都可谓是风格独具。对于时政,他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大学的演讲上,他就曾公开发表过“国民党应该和共产党联合抵御国外侵略者”和“社会主义无产阶级”的观点,因此,他还被父亲警告并被当地军阀暗地里警告威胁过。
是以,他不愿意、也瞧不起父亲林慨之对军阀、甚至是青洪帮等人趋炎附势的姿态。年轻的林小庄,像是这春日的朝阳,带着纯然的热情,感染着身边和他一样年轻的人。
可他毕竟年轻,不懂得林慨之在这个位置上要保全祖业和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责任。
林慨之对自己这个独生子什么都满意,就是不喜他那副“哀民生之多艰辛”的古道热肠。
今天,是青洪帮张锦湖收关门弟子的大宴,军统将军范绍增、商会的几个大佬还有各界有名的人士都收了邀帖,纷纷提着礼物上门祝贺。
头几天林慨之就叮嘱了儿子林小庄今天不得到外面厮混,必须要同他前往青洪帮祝贺。
哪知道时辰到了,那个逆子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林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到处找起这个小祖宗来。
林慨之拄着拐杖气的在院子里频频叹气……
而此时,城郊外,林小庄正和几个学生会干部密谈组织游行的事情。

等府里的小厮找来的时候,林小庄恰好拍着西装的衣摆,一步步走了出来。
青洪帮是青帮和洪帮的合称。
青洪帮始建于清初,是由一些明朝遗老和不甘心受满清统治压迫的民族志士结成的秘密团体,从事反清复明活动。后因帮内出现叛徒,而划分出青帮(又名安清帮)。
随着国名革命的进程,青洪帮逐渐成为了一个庞大的社会组织,延伸到民国时期,青洪帮声望达到了巅峰,已然形成了全国性的帮会。
现如今上海的青洪帮由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三大巨头主持,旗下经营军火走私,医药禁品走私,赌坊妓院茶馆歌舞厅镖局海运等各个领域,由于帮派内部的复杂性,很多人也在私下称青洪帮为流氓帮派,一些有志之士很是不屑与之为伍。但是,青洪帮的地位和声望是确确实实摆在那里的,即便很多事情不为人所齿,但也无一人敢触其锋芒。是以,在上海,只要是有人搬出青洪帮的名头来,无人不给三分薄面。
众所周知,在上海还有一个人是青洪帮三大巨头见了也要磕头的人物,那就是张锦湖。
张锦湖虽然在十几年前已经“退休”,但是他那传奇的一生以及他在青洪帮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所以,今天张锦湖收关门弟子的宴席轰动了整个上海,连其他各地青红帮派都巨头也都纷纷来上海登门拜贺,以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