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是你 第65章 草芸
王晓佳好像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便像寻常熟人一般,对蒋芸点了一下头,转回头,由着靳明若和王斯愉把她带到长椅上。
蒋芸攥起五指,强迫自己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她不想做一个像唱独角戏一样的傻子。
比若无其事,她也不见得会输给王晓佳。
她提起脚步,从容地朝她们走去。
靳明若一边摩挲着王晓佳的肩,一边扭过头对着蒋芸哀求:“蒋芸,我不做了好不好?我觉得我本来都好了,给它戳一戳,我得瘫个几天了。”
蒋芸不为所动,站到她身边淡淡道:“那正好休息几天,我把年假给你放了。”
靳明若:“??”她装着愤怒地转头对着王晓佳控诉:“王老板,你听听,你老同学这说的是人话吗?”
王晓佳脸色依旧是惨白的,额发被汗微微濡湿了。闻言,她牵起了一点笑,宽慰靳明若:“别担心,其实不疼的,只是有点难受,可以忍的。”
王斯愉也搭腔:“我姐是喉咙比较小,所以会比一般人更难受一点。”
靳明若一张明艳的小脸皱成苦瓜,还想申辩什么,胃镜1的诊室门也开了,医生喊她进去了。
她垂死挣扎,用可怜兮兮地表情望着蒋芸。
蒋芸无动于衷,在她身边空着的位置坐下,放好包,好整以暇:“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靳明若没办法,只好垂丧着张脸站起身,和王晓佳说了句“王老板,那我先进去了”,不情不愿地往胃镜1诊室走去了。
她走开了,这条长椅上便只剩下最左边的一个陌生人、中间的王斯愉、王晓佳和与她们隔了一个座位的蒋芸。
谁都没说话,气氛突然间沉闷了下来。
蒋芸连和王晓佳维持表面客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取出手机,查收邮件,仿佛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王晓佳也没有打扰她,静静地坐着平复,偶尔回应一两句王斯愉的问询。
蒋芸垂着眸,盯着屏幕,实际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好点了,我们走吗?”王晓佳声线好像放松了些。
王斯愉回:“不等等靳小姐吗?看看她还好吗?”
蒋芸划拉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顿了一下,听见王晓佳顿了两秒,回:“嗯,那等等吧。”
蒋芸抿了抿唇,重新滑动指尖。空气里仿佛都是王晓佳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蒋芸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但她还是一语不发,王晓佳也依旧没有与她说话。
蒋芸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发冷发硬。
僵坐十分钟,靳明若终于出来了。她一双桃花眼里蓄满了泪,抽抽噎噎的,脸色看起来却是比王晓佳好太多了。
蒋芸和王晓佳、王斯愉看见她出来,都站起了身,靳明若摆了摆手,没等她们过来扶她,自己几步就跨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瘫坐了下去。
“我太难了。”她缓过了那阵难受,擦干了泪,沙哑着声音哀叹:“蒋芸,欠我的,你拿什么赔我。”
王斯愉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发出了轻嗤声。
蒋芸望着她,眉眼也舒展了些。还有心情贫嘴,看来没什么大碍。
她刚想回她话,攥在手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上次相亲的女博士,蹙眉正想挂断留待稍后回复,靳明若眼尖看到了,忽然坐直身子兴奋了起来:“哟,还联系着的嘛?你改主意了?这是有戏?”
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蒋芸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往王晓佳所在的位置看去。
王晓佳侧身朝靳明若坐着,低着眸,视线落在靳明若身上,唇角挂着清浅的笑,仿佛根本没有在意。
蒋芸在心底里自嘲地笑了一声。她收回眼神,没应是也没应不是,而是说:“你好了是吗?那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靳明若露出一副“我懂了”的笑,也没再追问,站起身,侧过了问王晓佳:“王老板走吗?”
王晓佳和王斯愉跟着站起身,点了点头。
靳明若便关心:“你们怎么来的呀?开车来的吗?”
王晓佳还没回答,王斯愉抢答:“不是,我们叫车过来的。”
靳明若惊讶,问:“那你们怎么回去呀?去哪呀?顺路的话,蒋芸我们带她们一道走吧。”后半句话,她是对着蒋芸说的。
蒋芸动了动喉咙,还没说话,王晓佳便婉拒了:“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叫车了,应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蒋芸冷冷地看着她,咽下了喉咙里的那声“好”。
坐在那里十分钟,她根本没有听见王晓佳或者王斯愉打过或者接过任何一通电话。这么避之唯恐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夸赞王晓佳幡然悔悟的仁慈,还是该痛恨她一如即往的绝情。
她不置一词,听着靳明若与王晓佳又客套了两句,而后四个人一起同行到检查大楼的门口,两个向左两个向右,分道扬镳。
路上,靳明若和蒋芸感慨:“王老板的妹妹好可惜啊,不知道是从小的还是意外的。”
她说得隐晦,蒋芸却听得分明。
站着和坐着的时候没感觉,走动起来,她也看出来了——王斯愉右腿有问题,应该是穿的假肢。
蒋芸也不知道王斯愉到底是什么情况。关于她后来的家庭,王晓佳几乎都是能不提则不提的,蒋芸连她现在的挂名父母只是她的叔叔婶婶都是当初争吵时意外从方若桦那里知道的,其余的,她知道的并不比外人多多少。
她只是有点惊讶,王斯愉看上去和王晓佳关系挺好的。她还记得当年王晓佳醉酒时,她帮忙接过的那一通电话。她很难把里面那个骄横的小女生与今天看到的这个明朗女生联系起来。
所以,是经济能改变一切,还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蒋芸……蒋芸……到了,你想什么呢?”靳明若叫她。
蒋芸回过神,沉了沉眸,说:“没什么。”她手搭到了车门上,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她怎么会来做胃镜?”
靳明若已经绕到了副驾驶座旁,抬头回:“谁?王老板?你自己没问啊?”在医院偶遇,这不是熟人寒暄必问的一句话吗?
蒋芸状若自然地回:“嗯,忘了问了。”
靳明若觉得不是错觉,蒋芸和王晓佳有点怪怪的。她没戳穿,回答道:“好像是胃一直不太好,所以每年都要定期复查。”
蒋芸敛了敛眸,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上车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想了,都不关她的事。王晓佳现在有经济能力、有关心陪伴她的家人、甚至可能还有前赴后继、嘘寒问暖的追求者和情人,她这自作多情的前任的在意,未免也太多余和可笑了。
她不允许自己再作践自己了。
一路心神不宁地开到靳明若家,而后,开过了头,莫名绕着三环路开了一圈又一圈,正午时分,她终于开回公司。
接下来的两天,她借工作、借应酬,极力控制自己回到没有重逢王晓佳前的状态、忍下了无数次想要开口向靳明若打探王晓佳检查结果的欲望。可失眠却还是夜夜来袭。
蒋芸有些坚持不住了。重逢以来,她再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就在她打算再一次寻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前,王斯愉意外来找她了。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助理打进电话说:“蒋总,前台说有一个姓王的,叫王斯愉的小姐想见您,说是您朋友的妹妹。”
蒋芸愣了愣,心脏忽然狂乱地跳了起来。
“让她进来吧。”蒋芸绷着声音回。
她放下电话,好几秒没有动作。王斯愉找她,除了因为王晓佳,她想不到别的理由。可是,会是因为王晓佳什么?
她无法否认,她心底有无法自控的期待。
但王斯愉现在和王晓佳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是真的交好了?还是,别有隐情?
蒋芸听见有脚步声在渐行渐近了。
她收回压在听筒上的手,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扣扣扣”的三声敲门声响起后,是预料中的通报声:“蒋总,王斯愉小姐到了。”
蒋芸应了声:“请她进来。”撩了一下耳边长发,站起身。
乔漫打开门,年轻面熟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今天穿的短裙,膝盖以下的半截假肢便无遮无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蒋芸没有惊讶,只看着她,微微一笑,从办公桌后往沙发旁走去,招呼她:“请坐。”不是很热络,也不是很冷淡,是久经世故的人拿捏很恰当的客气。
优雅得体,清冷矜贵。只站着,就是足够赏心悦目的存在了。
王斯愉不由感慨。难怪她姐自己那样出众的人都难逃此劫。
她回蒋芸一个点头微笑,边往里走,边礼貌地问候:“也没有打一声招呼,冒昧地就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蒋总。”
蒋芸淡笑道:“没有的事。”她看着王斯愉坐下,才跟着坐下,问:“喝茶还是咖啡?”
王斯愉笑:“白水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转头看了乔漫一眼,乔漫便懂事地过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过来,而后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
蒋芸没有再主动寒暄,平和地看着王斯愉,明显是在等王斯愉主动交代来意。
王斯愉握着一次性纸杯,有小小的紧张,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蒋芸,落落大方地说:“那天在医院见面,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王晓佳的妹妹,王斯愉。”
蒋芸颔首:“我知道。明若有和我介绍,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听你姐提到过她有一个妹妹。”
王斯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蒋芸的表情,她说到大学,说到王晓佳的时候,表情依旧是淡定从容的,王斯愉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她顺着话茬,装不确定地接:“我姐提过我呀。所以,蒋总你确实是我姐的大学同学哦。”
蒋芸点了点头。
王斯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蒋总,我今天冒昧过来,是想求问你一点事。”
蒋芸微微挑眉:“你说。”
王斯愉试探性地说:“关于我姐的。”
蒋芸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眼神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王斯愉交代:“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姐大学谈的那场恋爱的事。”
蒋芸淡淡“嗯?”了一声,眼神带了一点审视,似乎是疑惑,但还是波澜不惊的。
王斯愉有点不确定自己今天不顾王晓佳三令五申偷偷过来是不是正确的了。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让人看不透了。
王斯愉叹了口气,还是把戏演下去,一副很担心的样子解释:“你是我姐大学的好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是这样的,我姐这两年事业做得挺好的,外面人看起来都觉得光鲜亮丽的,但实际上,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她其实过得不太好的。大学毕业这几年,也有不少人给我姐介绍过对象,或者追过我姐,可她谁都不见,谁都不要,甚至因为怕麻烦,直接戴了戒指。她和家里人说是因为工作忙,事业上升期,没有时间考虑,但我知道,她是心里有人,记挂着,走不出来。”
说完,她盯着蒋芸看。
蒋芸心跳很急很快,可面上还是不露分毫。“所以你怀疑她是还沉浸在大学谈的那场恋爱里?”
王斯愉感到了失望。蒋芸太冷静客观了。如果不是见过王晓佳压在枕头下的照片,听过她梦里喊过“蒋芸”的名字,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对。”她压下失望,还是把想传达的信息传达了出去:“我感觉她还喜欢着那个人,从来没有放下过。她有一块很宝贝的手表,这些年几乎不离身的。我知道那是大学时候谈恋爱的那个人送给她的。”
她姐是个闷葫芦,又总是为别人考虑太多。她怀疑她还喜欢着这件事,她姐可能都没有告诉过蒋芸。她不知道她们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分手、什么时候分手的,但她想给王晓佳争取一点机会。不管蒋芸现在是什么态度,至少,要让蒋芸知道她姐的态度。
蒋芸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思绪混杂,可嘴里的话,却还只是冷静地问着:“你直接问过她吗?”
王斯愉挫败:“问过,她敷衍我。”
蒋芸眸色沉静,语调平缓:“既然是她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那我也没有权利替她透露什么。抱歉啊,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性取向这件事,在任何家庭都是一件会掀起狂风暴雨的大事。她信不过王斯愉,更不确定王斯愉来问这件事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王斯愉被她话语里的冷淡噎住了。剩下的话,剩下的事,她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了。她实在摸不透蒋芸的态度。上次在医院蒋芸实在太过冷漠了,今天她也没有释放过一丝一毫对她姐、对往事不一样的情绪,如果她对她姐真的只是她姐说的那样,早已经是时过境迁、不该出现的人,那她把她姐的苦楚、她姐的伤口,血淋淋地扯给她看,除了给她姐增加更多的难堪,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静了静,扯出一点尴尬的笑说:“也是哦,是我太紧张了,没有考虑周全。”
蒋芸双手交握放置于大腿上:“关心则乱,可以理解。我建议,你不如找机会再问问她。”
真像个完全客观的事外人啊。王斯愉微蹙了眉头应:“好。”
蒋芸凝视着她,忽然说:“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王斯愉点头让她说。
蒋芸问:“你和你姐的关系一直这么好吗?”
王斯愉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发涩地回:“不是。”
蒋芸微微歪头。
王斯愉说:“是我,长大了。”
那一年,王晓佳胆管炎急性梗阻休克昏迷送抢救后,父亲带回来的那张王晓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藏在皮夹里不知道多久的纸张,那三行字“对不起”、“111437”、“小鱼,好起来”和父亲压在她肩头说的那两句:“小鱼,该长大了。”
“姐姐也会累的。”
她永生难忘。
她一度不明白那一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她从睡梦中的王晓佳口中听到“蒋芸”这个名字,才突然明白过来。
那是那个关于王晓佳说过的,她求而不得,永远无法圆满的梦啊。
她看着眼前蒋芸清冷自持的面容,一种颓丧和委屈感忽然充满了她的心间。为王晓佳的画地为牢、蒋芸的无动于衷。
她无意再往下解释了。火引她已经递上了,再多的,现在也没有必要说了。她站起身告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那我再回去琢磨琢磨。我不耽误蒋总你时间了,就先回去了。”
蒋芸应好,也没挽留。
她亲自送王斯愉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眼见王斯愉就要走远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王小姐。”
王斯愉停住脚,回头看她。
蒋芸动了动喉咙,问出了口:“你姐的胃镜检查结果还好吗?”
王斯愉微怔,而后露出了这个会面以来最真切的笑意,回:“挺好的。”顿了顿,她邀请:“过段时间,我结婚,喜帖还在定做中,到时候蒋总要是时间方便,赏脸来喝个喜酒吧。”
蒋芸点了点头。
王斯愉没再说什么,转身微跛地走远了。
蒋芸静默地站着,手慢慢地扶到门框上,整个人都在几不可觉在颤抖着。
王斯愉的话,信息量太大了。她没有相亲?没有恋爱?没有向世俗低头?她还喜欢她?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狂喜,还是在害怕。怕又是一场空,怕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王斯愉的话可信吗?她太想相信了,太想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可她也太害怕了。
王斯愉话里的那个人是她吧?是她吧。可是,如果她还喜欢她、还在意她的话,为什么一句解释、一句后悔都不给她。
重逢以来,她抓着那一点点侥幸,用着那样自欺欺人的借口,一次次主动接近她、纠缠过她那么多次,她不是没有过开口的机会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同事路过,看到她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惊愕道:“蒋总?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共事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蒋总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蒋芸颤了一下唇,摇了摇头,转身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她靠着门,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哭,很委屈,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她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可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从两颊滑落。
她飞快地擦干,深深地吸了口气,忍无可忍,去办公桌提了包,连招呼都没打,径直出了办公室,去了停车场,驱车驶向淮北路。
一路上,她满脑子叫嚣着的念头都是,不管怎么样,最后再问一次,最后给她一个痛快吧。她受够了,这样不上不下、不死不活的折磨。
可最后,当车子抵达淮北路,百米之外可见南原餐厅之时,她却还是退缩了。
她停在上次停过的那个停车位里,注视着南原餐厅,恐惧压过了期待,扼住了她的心脏。
这辈子,所有的胆怯、自卑、狼狈,好像都给了王晓佳。
她不是没有侥幸过的,不是没有人坚持不信王晓佳不爱她了的。尹繁露、陈熙竹都信誓旦旦地和她说过,不可能的,她们再去和王晓佳了解了解,一定有误会或者苦衷的,她信了,期待了,可最后,她们却都只是用沉默与同情回应了她的期待。
她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期待落空、自取其辱中确认了王晓佳真的不爱她了、要离开她了的事实。
像是挫骨扬灰。王晓佳不久前的那句“没有”还言犹在耳。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了啊。
蒋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承受一次她的否定。
夜幕慢慢降临了,她掉转了车头,回到了家里。
没有开灯,她抱着兔子在王晓佳坐过的沙发上静坐着。她知道最高效最便便捷的方法是什么,可她还是没有办法这样对她。
她退出记着私家侦探号码的通讯录界面,向上滑动,点下了陈熙竹的词条。
电话很快接通,陈熙竹清越的声音传出:“蒋芸?”
蒋芸动了动喉咙,挤出声:“熙竹,我遇见,晓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