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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野外合作社——《复活》

2022-09-18 01:41 作者:心田安详  | 我要投稿


1我告訴自己 再熬一熬(一)
枯坐比久睡要好
所有熱切的臉都冷淡下來
他們開始為你繪制一張革命之路
5此刻我感到渾身散發著光芒
我要去做一件瘋狂的事情
這是2018年新年的早上
雪還在融化
從房頂上窸窸窣窣的掉下來
10我告訴自己
不能被困在這片絕望的城市裏
我要把卡裏的錢全部取出來
抑制住因興奮而帶來的緊張
我知道熱烈的火焰
15來的兇猛 卻難以維持

我告訴自己(二)
只有死神才可以重生
你是一個解放者
你要有一顆勇敢的心
20你要跨上戰馬 掛上榴彈
重新奪回兒時的沙丘

放心吧 爸爸(三)
過不了多久
我就會把你的錢還上
25連同你為我感到的羞恥  一起還上
放心吧 爸爸
我早就原諒了你
我只是為那遲遲沒有到來的和平
感到惋惜

30千萬不要讓他們看出你的心事(四)
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你的意圖
他們會為你戴上自由、理想的帽子
讓你變成一個美好的人
他們會讓一切反叛與鬥爭都有了光環
35變成為自己開脫的故事
他們會說:法西斯終將會被消滅
他們會說:自由終將屬於人民
然後他們會摘除自己的罪惡
掩埋好朋友的屍體
40擦幹身上的血跡
重新上路

自由的意志已經被彎曲成一座紫峰(五)
形色的人們住進各自的堡壘
他們相互觀望 相互敵視
45意識當成武器 分歧變成仇恨
他們從來就沒有想明白
到底要為何而戰
是為了保持空中的那座樓閣
給人間提供更多的評價標準
50還是為了守住精致的孤塔
抵抗不受風雨的打擊
我想 他們想成為精英
他們早就想成為精英

放心吧 爸爸(六)
55我早就把他們看透了
如果一年都是閑暇的假期
那努力也就沒有了意義 你說對吧
放心吧 爸爸
我要允許每個人都是上帝
60要知道 欲望都是自上而下的
而我的胃要消化得起所有人的信念

再見吧 我的朋友(七)
艱難的種子已經裂開
哀傷的挽留充滿了道路
65我的朋友
高興時我會為你留下一串腳印
不高興時我也不會阻擋你的春光
雪 很快就會化掉
放浪的雲彩也會超過你們的期望
70此刻的我
鐘情於墮落 鐘情於被遺忘
鐘情於對上帝也要保持沈默
此刻的我
鐘情於所有人都還在沈睡或是假睡
75鐘情於我是所有人的魔鬼

我當然不屑於一小塊方糖放入咖啡的智慧
哪怕是躍入健身房那些輕盈的腳步
我也毫不羨慕
那是過客眼中的正義
80過多的逗留只能讓我成為幫兇

舊的城市已經塌進一塊體制的肉骨頭(八)
而我的爪牙是我的時間
能吞下所有的苦藥片
在新的山頂上
85酒神還在等待著他的祭司
而我已在路上

而我已在路上了(九)
我感到奇跡就要發生了
盡管我的身子還沒有熱起來
90可我已經摸清了酒神的習性

第一句便告诉我们,整篇歌词大概全是“我”对“自己”的絮语,这在第一行以及前两节就显示出来了。首先我们要明白,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自己对自己说话,而自己对自己说话又有什么特点,以及会意味着什么?自己对自己说话——这种说话形式意味着言说内容更多的是个体性的情绪表达。正因如此,这内容并不特别需要别人理解,只需要自己明白。情绪性则体现在,告诉自己往往是为了说服自己,比如为自己进行一种回溯性的叙事化解释或说明,。它可能是对自身意义的自问自答,或者为了回溯自己的责任,也可能是为了计划某种未来,或者是为了下定某种决心。总之,我们作为听众,不能期望那么容易地参与进歌词背后的个体经验。因为它本身属于私人性额的情绪叙事。但是,我们也不能忘记,它终究是歌词,是面对公众的,因此便是可以尝试去理解的。

歌词之所以有共鸣,倒不是因为我们共鸣的情绪背后有完全一致的经验,而是因为我们不尽相同的经验与反馈构成了比较相似的情绪表达的诸范畴。这往往意味着,人们对歌词解释的深度往往就是自己情绪的深度——如果我们承认这首歌词有某种模糊性的深度的话。歌词中不仅出现的人称代词除了“我”,还会出现“他们”、“爸爸”、“你”、“朋友”等等。自己告诉自己,在歌词中更多是一种重新开始和未来的决断,是一种自我说服。我首先要说服的就是自己,最需要克服的也是自己。而改变之前的自己由什么组成呢?正是由不同的“他者”的阻碍甚至压迫所组成的。压迫或阻碍未必就是一种直接性的剥削,而是我“复活”所需要牺牲和燃烧掉的、舍弃的过去。为了“复活”,这些都是需要斩断的,都是新生所需要面对的阻碍。这就是“他们”和“爸爸”的意义。“我”要“复活”,我要“新生”,就需要斩断那些够成阻碍的东西,因此便不断出现“我”与“他们”以及“我”与“父亲”的张力。而“你”在这之中同样是“我”,是“我”告诉“自己”时,把自己客观化地变成交流者的努力,为地更是把主体客体化出来,进而变成对话者来自我对话,自我说服,让“复活”成为自觉的努力尝试。

“熬一熬”是一种艰难等待。“熬”往往是因为有尚且理想或希望的目标。因为毫无个体自觉的意识与追求的状态是混沌状态,并不具备“熬”的意义。但是,“熬”也说明那个目标还没有到来的。恰恰是为了它更好地到来,“熬”就是一个必要的过程。即使枯坐着等待,也好过浑浑噩噩地自我迷失。“久睡”在此正是与“觉醒”相对而言的。“觉醒”正是“复活”和“新生”的另一种表达。“我”意识到需要转动什么东西,需要推动什么东西前进。第一节第3行和第14-15行是前后呼应的。“我”面对“革命之路”的地图,在开始时是多么兴奋,因为我要做的不仅是让自己“复活”,还要整个世界新生。“复活”的背后,正是自我的革命和世界的革命。面对这样的光荣之路,“我”自然感到“浑身散发着光芒”。“我”要去做的这件“疯狂的事情”让自己兴奋,让自己散发光芒。新年不正是新生的暗示吗?还有雪的融化,所谓“窸窸窣窣”,不正是暗示那寂静的世界后面,存在着翘首以待的生命力量?“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同样是在说新生之前的准备活动。“我告诉自己,不要被困在这片绝望的城市里”,就是打破眼前平庸和安逸的生活的强大惯性,是为了让自己打破日常的沉沦状态;“我”不能再“冬眠”和“久睡”,而是要准备打破一切,突破一切现有的固置状态。这决心和勇气让我自己内心久违地兴奋了起来。“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是不留后手的最后一搏,为了“革命之路”的不计成本的彻底筹划。这感觉当然令“我”紧张和兴奋,但我同时明白。“热烈的火焰,来得凶猛,却难以维持。”毕竟人不能随时随地处于兴奋状态,哪怕是革命的光荣之路,也会有激情耗尽的一天。更何况“我”还在“熬”,在“准备”,因此,这正是我对自己的提醒。

总结来说,第一节讲的就是“我”决心走上“革命之路”时内心热烈兴奋的情绪,以及准备过程本身时情绪从暂时的热烈到最终的冷却。这是“我”的有意抑制,毕竟不能将全部的热性耗散在准备过程中,而是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第一节下来,我们并不知道“革命之路”是一项什么样的大事业,但是,读者还是能够通过“我”面对这个事业时的情绪状态感受到,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第二节点出“复活”的意义,正是从精神上完成蜕变,这是“革命”的一部分,即自我革新。本节上来就是“我告诉自己”,仍然在强化一种我对自己说的强烈情绪。这里已经和“复活”联系了起来,所谓“只有死神才可以重生”。我们该如何理解“死神”,或者指的是“我”的死之决心,这是我在自我说服的过程,确立自己的内心的决断,确立自己的身份,所谓“你是一个解放者,你要有一颗勇敢的心,你要跨上战马,挂上榴弹,重新夺回儿时的沙丘”,正是自我的决心确立的过程,是我对自己的激励。第二节已经可以看到“革命之路”的目标确实不是个小目标。我要去解放自己,解放实际,要有“勇敢的心”,要“夺回儿时的沙丘”。我们不妨按照尼采的三重精神变化来理解之,即狮子、骆驼和婴孩的精神三变。骆驼的状态,意味着人一直处于“我应该”的状态,这时的人是被动的,被外界条件与要求规训。骆驼是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的。狮子则代表土坯传统与信仰的自由精神。他的精神从“我应该”变成“我要”的主动索取状态。但这还是不够。第三重精神就是孩童的阶段,即“我要”的阶段。孩子是纯洁的,是新生的开始,是新生的希望,意味着当下一切永远可以重新开始,意味着新的自我的诞生。重新夺回儿时的沙丘,正可以取让自己的精神回归到“我要”的阶段。意味着新生,意味着个体的复活。

 

第三节描述了“我”与旧有关系的斩断。“我”欠下的“钱”与“羞耻”,正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亏欠。“父亲”象征的就是传统权力和经济的束缚,而这种评价机制让我的信念和道德也面临被否定的可能。正是我的“革命之路”似乎要打破一切,要让一切变得美好。这种亏欠与其说是偿还,不如说是打断。我惋惜的是什么呢?正是传统权力和经济分配关系的压榨中,“我”与“你”关系的脆弱。当这个所谓的“革命之路”终于到来,那传统中被约束的关系也会重新变成更自然的关系,更值得的关系。

 

第四节反思他们为我制定的革命之路,我此时已经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充满激动和兴奋,而是反思革命本身的正义性,以及革命一旦变成集体行为对我个体性的架空,革命的口号遮蔽了其残酷和代价。本节是我对自己的提醒,自我警示,要小心“他们”。我们没法直接知道他们是谁,但通过他们的话语和行动,我们多少知道这些指代的是谁。“我”对自己的警示是,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心事和意图。这“心事”和“意图”很显然就是“革命之路”的具体内容。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呢,因为“他们会给我戴上自由、理想的帽子”,让我变成一个“美好”的领袖。这听上去似乎不是个坏事?实际上,正是通过这种“肯定”,“我”个人的身份乃至意志就有转移到他们手中的危险。因为“我”不再是“我”,而是变成了一个象征或教条。这意味着我成为新的权力中心,他们并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复活,而把“我”的复活当作慰藉自己的方式。任何革命和复活只能感染,但个体性的复活谁都无法代替。这正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面对的两难。一方面,他要打碎旧有的到的谱系,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有带上权力意志的王冠的危险。其次,我在他们的捧杀之下变成了新的僵死符号,被带上了帽子,被固定化下来。第四节的精彩在于意识到革命的危险性。要记得,第一节第4行,我的革命之路是“他们”为“我”绘制的。而“我”如今发现了这个革命之路的危险性。这与之前我内心的兴奋情绪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会让一切反叛与斗争都有了光环,变成为自己开脱的故事......”34行知道第四节末,都在说革命的危险性。革命一定是残酷的,革命往往伴随着流血牺牲,对于无辜者的殃及。而革命如何给自己赋予正义性呢?这就是自我合法性的论证和叙事。可见,使得革命合理的东西为反叛和斗争带上光环,也使得自己的残酷与邪恶被遮蔽了。这光环很大程度上就是口号或意识形态的着魔,即“法西斯终将会被消灭,自由终将属于人民”,这些正义口号使得他们自己的罪恶变成了正义的理由。他们的革命之路,充满了鲜血与牺牲的代价,其本身也未必正义。但终究这么完成了。

 

第五节像对现代资本世界的抵抗。与上一节的“他们”所指代的集体性口号不同,这一节的“他们”指的是现代世界中,城市化与资本的催化下形成的不通过主义圈子,狭隘且充满偏见,却认为自己是精英。实际上,如果说上一节的他们还有某种革命之路,这一节的他们变成了“主义”的信徒。这在“我”看来都是失败的“复活”。“我”要做的就是脱离这种环境。乐队来自南京,此处的“紫峰”正是紫峰大厦。在南京市中心,紫峰大厦作为最高建筑,从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紫峰不属于普通人。紫峰给我的感觉就像当年在澳门的大厦给我的感觉。这里的“他们”和上一节并不一样,是“我”与自己的交谈中要提醒自己的另一个“他们”。这些人是被鼓动的人群。他们被意识形态洗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人群凭借各自的经验和偏见,以及信息建房的发酵,形成了不同的评价圈子和孤立的圈子。而这些圈子奉行自己的主义,且都认为自己是精英,是比别人更高贵的。实际上,他们只是更加封闭自己而已。

 

第六节可以看作在批评完“他们”之后,对“他们”做出“每个人都是上帝”的结语。而在这样的处境中,“我”要做的是超越这些不同的信念,成为真正的自己。“我”设想自己对父亲的倾诉,实际仍然是说给自己的。“早就把他们看透了”,看透的就是他们固执狭隘的信念,邪恶而非正义的坚持。“我”则必须实时更新自己,不能变成一个固定不变的人,不能迷信一种偏见或主义。这种不断自我革命,自我更新和自我生成的态度才能摆脱一种主义的钳制,一种革命教义所坚持的虚假的“正义美好”。“允许每个人都是上帝”,恰恰是因为真正的“上帝”死了。固定不变的集体意志消失了,但是每个人又都变成了零碎的主义者,哪怕他们没有共同的坚守。这就是说,一个绝对的上帝死后,主义之争的时代还是到来。“我的胃要消化得起所有人的信念”,意味着我对各种主义的克服,各种信念的冲突中找到自己的路。

 

第七节说了“我”与“朋友”的偶然性关系以及我自己的绝对独立性,生成性,不与任何人,和任何现代看起来自由实际上被囚禁的环境妥协从“他们”到“我的朋友”,是我假象自己对朋友要说的话。这一节是最长的一节,也全部的高潮之爆发。区别于“他们”和“父亲”,“我”在这一节为设想的谈话对象是“朋友”。“我”有朋友,但“我”最终还是“我”。简单来说,“我”和朋友之间不构成一种主义的团体或是革命的队伍。像“查拉图斯特拉”一样,我只走我自己的道路。所以“我”会和朋友告别。就像尼采所说的有朋星散一般。“我”珍惜和朋友相处的时光,珍重我们在世界上结下的友谊。但我不会陷于此中。“钟情于堕落,钟情于被遗忘,钟情于对上帝也要保持沉默。”“我”并不与任何人有任何必然性的关系,不同的人也只是阶段性的过客。我并不固守一段友谊,就像不固守一种教条或主义。我永远保持开放,保持未来的生成性。第76行以下直接点明我区别于“他们”的具体所在。“我”看不上的是“市场上的苍蝇”,是茶杯里自怨自艾的风暴。咖啡店和健身房,正是现代营造出来的脆弱和虚假的精致和充实感。看起来丰富多元、各有所求的城市生活,实际上都是资本主义的文化工业堆砌出来的现代消费生活,这种生活方式给人们带来虚假的幻觉,仿佛人们可以进行自我选择,仿佛每个人都拥有自由意志。然而事实上,离开了商品文化的生产与消费,这些看似主动选择的生活方式都将不堪一击。根本上来说,这些虚选择都是无法长久的,因此“那是过客眼中的正义”,它与真正的精神成长无关。精神的无限生长,是像孩子般的“我要”,而不是被别人提供选择,这才是“我”追求的真正永恒的生命力。“我”不会陷入咖啡店与健身房,那是资本和现代的审美产物,和娇饰的生活方式;“我”不会过多逗留,不会留下一点对之认可的意思。

 

第八节继续昂扬,最后的路只有我自己才能走,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附。任何团体和主义都是束缚性的东西。“我”独自与整个环境对抗。“旧的城市已经塌进一块体制的肉骨头”,在说城市化的饱和与现代国家与资本主义对人的压迫性越来越完善,以致于甚至要失去生存的空间和自己选择的能力。而“我”还有时间,“我”还在承负,“我”还在“熬”。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革命是靠不住的,启示什么也都是靠不住的,但是我还有“时间”,我还有时间去一同对抗。新的山顶,酒神等待祭司,而我正是上山的祭司。细细想来,西西弗斯最不缺少的也正是时间。而“我”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明明知道这石头推到最后还要重头再来,明明知道最终是荒谬的失败,却还是在继续推着,只要我的时间还在,就不会停止。

 

第九节是最后一节,但是,歌词的结束并没有把“我”结束掉。事实上,没有结束才是正确的。我是无法被固置的命运安排的。通向酒神的路,是向我敞开的。那奇迹也只会发生在我身上,只有个体性的“我”才能摸清酒神的恶习性。我最后,仍然是一个人。去接近酒神的路已经是自我革新的过程了,是复活的尝试了。而这复活,只是与我个人有关。尼采最后的疯狂反而更符合他永远不完结的精神特征。一个“健康”的思想家的“智慧”在老年会最终确立,但尼采的疯狂反而让他的精神处于无限开放的可能性。这种疯狂的意味才是符合尼采的。“我”聆听到了“尼采”,就不会把他作为最会的目的,如果那样,我实际上也就结束了。我的精神与命运之路仍然是无限敞开的。酒神就是迷狂的象征,我不会有“复活”的最终完成时,毋宁说,我的“复活”将永远是“在路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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