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花开雪融（十九）
19.
待两个男孩子离开之后，隔着屏风坐着的花家三位小姐也起身告辞，伺候的侍女也都被打发出去，室内独留了花家婆媳与平宁郡主。
“平宁呀，这段时日，苦了你们了。”花老夫人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平宁郡主，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老祖宗。”这么久以来的屈辱和辛酸，她不能说，不敢说。直到这一刻，终于破防了。哪里还顾得正月里不能掉泪的习俗。扑到老夫人的怀中，如同年幼时一样狠狠地发泄了一通。
“哭出来好啊，哭出来了，就不会一直憋着，会憋出病的。”花老夫人抚着她的头发，眼中也含着泪。平宁这个丫头，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却遭遇了那么多不堪的事情。被逼着娶妇，宫变时又为了活命被迫装疯，还要到大街上被人围观。儿媳死因又那般的不堪，即便最后叛乱还是被平定了，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却无法平复。朝中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背地里说的话，连她这个不爱出门的老太婆都知道，更何况是平宁。
“我，真的后悔。”发泄一通之后，平宁又重新梳洗打扮好，坐在老夫人身边，“如果当初随了元若的意，娶了盛家的女儿……”
“傻孩子，即便是真娶了，难道邕王就没有办法了吗？到时候不过是平添一条无辜的性命罢了，甚至还会连累她的父兄家人。”花太夫人摇头，“更何况，盛家的那个女孩子，我也见过，虽然被她的祖母调教的不错，但也不适合做你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的祖母虽是大家出身，但久不在京城，与京里的各勋贵人家都已经断了往来，她所能知道的东西，也只有那么些了。盛明兰的眼界，见识，都被她的出身限制的太死了。更何况，以元若的出身，就算他自已考科举，做了官，品级不高，但他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公爷，未来是要承袭国公身份的。出去应酬，若是带着的正妻是这个样子的人，难道别人家的那些当家娘子会高看她么？届时连累的不仅是元若更是你齐国公府的颜面。”
“对啊，”花夫人也拉过平宁郡主的手，“咱们并不是说瞧不起小家小户的女孩，只是她的情况确实与元若不合适。若你们家只是个平常的人家，娶她真的没什么，可相差太多了，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很累的。她出去不被那些夫人们接受，可若成日里只在家里坐着，也不可能啊。人家出门都会携夫人同行，难不成只有元若一个人单着？我曾见过那孩子一次，模样脾气都还好，但与元若在一起，却真的不合适。还有，”花夫人皱了皱眉，“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若是在花府，早就赶出去了。”
“可元若已经因为这个与我生分了。”平宁郡主眼神一黯，虽然依旧孝顺，依旧温和，但她却能感受的到，当初那个贴心的儿子，与她有了隔阂，母子感情，不复从前。
“你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元若身边那个小厮打死。”老夫人点着平宁郡主的额头，“元若这孩子仁义，与那小厮又是自幼长大的情分，你当着他的面把人家活活打死，孩子能不和你生分吗？”
“我，我当时也是气急了。”平宁郡主低头嘟囔着，她已经后悔了，可是，却没有用了。
“你就是被你爹惯坏了。若你能平心静气地和元若说清楚，他固然会难过一段日子，但却不会如现在这般。你的脾气能有漪儿一半，也不至于和元若成现在这样子。”
“漪儿姐姐的脾气，哪里是我能比的。”平宁郡主把话说开了，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此时乍一听到故人的名字，一脸的怀念，“她真的是我见过脾气最好，最温柔的人了。”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地离开人世。
“你就只在我们面前提提就好了，太后那里可千万别提。”花夫人提醒道。
“姐姐放心。”平宁郡主眼神一黯，“太后娘娘那里，我也不便走动。官家加开恩科，元若要备考，若非是老祖宗捎信让我们来这里，他也不会出门。当初，是我太过自以为是。”所以，才会以为太后是真的疼她，能为她作主，可到头来，却发现“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也适用于这里。
“我让你过来，不仅是为了看看你们娘俩，也是有事要与你讲。”花老夫人脸色一肃，“正月初一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公主当街纵马的事么？”平宁郡主点头，这件事太大了，即便是久不出门的她也听说了。“听说当时差点撞到您的车。”
“嗯，”老夫人点头，“为此官家下旨降了她的位，令其幽闭宫中自省。”
“这我知道，老祖宗是有什么想法么？”
“不是我有想法，是宫里有想法。”老夫人看着平宁郡主，“宫里的消息，娇阳因此事受罚，原本想着给她议亲的几家都不合适了，所以，皇后想到了元若。”而皇后想到元若的原因，却是让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什么？！”平宁郡主猛地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不可能！”她当初是觉得自已的儿子尚公主都绰绰有余，但在经历了逼婚一事之后，便没有了这种想法。儿媳，还是门当户对些好。而且，还是要儿子喜欢。就娇阳郡主那脾性，妥妥的另一个嘉诚县主，当初的嘉诚，仅只是个王爷的女儿，就处处都想压自已一头。娇阳可是皇帝的女儿，那脾气秉性，她在宫宴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自已儿子的那个脾气，还不得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么？元若已经有过一次让他痛苦的婚事了，她这做娘的，怎么可能还要让儿子痛苦第二次？
“娇阳名声有损，就算是降了爵位，但毕竟是官家嫡女，而元若虽是国公嫡子，未来的国公爷，却已是鳏夫，要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这种便宜，我们元若不敢占，也不想占。”平宁郡主气到身子发冷，她嘴上虽说的硬气，却也知道，若官家下了明旨，齐国公府也只能叩谢天恩。
“你别急，好在现在官家还没有决定。今天把你们叫来，也是为了商量这事。元若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他能有个疼他懂他的妻室。”
正在被长辈们操心的齐衡，此时也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他与傅红雪顺利地到了那间南货铺子，里面新奇的玩意让两个人都很是新鲜，正在挑挑拣拣地时候，忽听到背后有人出声：“小公爷？”
听到这个声音，齐衡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僵住，看到他发白的脸，傅红雪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去。客门口站着两名女子，很明显一主一仆。主子打扮的人梳着妇人发式，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官员之妻，一旁站着的丫鬟比她高出一个头，虽是仆人，但仍能看出衣着较普通人要好出很多。此时两人都注视着店内的齐衡。
“六妹……见过宁远侯夫人。”齐衡中规中矩地行礼，一旁的傅红雪也点头示意。这个妇人，便是元若一直念念不忘的六妹妹，长得还不如府里的阿紫阿黛好看。这是傅红雪的想法。大年初一的时候，他见过她一次，只是那时并不认识，花无谢也没给他介绍，便未放在心上。只是，她这个时候跑来找元若做什么？
“小公爷，”盛明兰朝齐衡行礼，“我有事想求小公爷相助，不知小公爷可否移驾详谈？”
“顾夫人言重了，”齐衡听到盛明兰有事找他，眼中隐隐带了些光，“若我能办到，必当尽力。前面不远便是樊楼，我们可以去那里坐坐。”
“这位……”盛明兰看向一旁的傅红雪。
“我和元若一起。”傅红雪回答的很直接。
“这位公子，我家夫人同小公爷有要事要谈，您还是回避一下吧。”站在盛明兰身边的丫鬟出言阻止。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家公子说话。”傅红雪还没开口，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燕齐站了出来。“主子们说话，论得到你一个下人插话？”
“我……”
“公子请不要和她一个小丫鬟一般见识，是我管教不严。”盛明兰朝傅红雪福了福身。
燕齐皱眉，顾侯夫人这话说的，好像傅红雪专门要和一个小丫鬟不对付一样，如此一来，便会自降身份。但他刚说了主子说话，下人不能插话，若要再说，怕是要自打嘴巴。
“你确实管教不严，”傅红雪一脸淡漠地看着盛明兰，“她一个丫鬟我自不会理会，但你好歹也是侯府夫人，居然连自已近身伺候的侍女都管教的如此差劲，可见宁远侯府门风有多差了。我听闻盛府老夫人也是大家出身，你自幼长在她的身边，她没教你怎么管教下人么？”
盛明兰没有想到自已小小挖的一个坑，对方没有踩不说，还一巴掌将自已的脸面直接抽到了地上。在傅红雪出言之后，周围已经有人围了过来，更是令她下不来台。脸色隐隐发白，声音已略带颤抖，“公子说的是，是我疏忽了。小桃，还不快给公子请罪。”
小桃见盛明兰受了如此的委屈，早已按捺不住，“夫人！您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个什么身份，也配来教训您？石头！”随着她的叫喊，外面冲进来一个壮汉，“小桃，怎么了？”
“这个人，对夫人无礼，把他给我扔出去！”小桃指着傅红雪，一脸的愤恨。
“石头住手！”盛明兰一惊，急忙出口阻拦，石头本已经朝着傅红雪冲了过去，在听到盛明兰的话之后，又老实地停了下来。齐衡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冲了过来。这个石头他知道，是一直跟着顾廷烨的家丁，很是有些身手，力气也大。
“小公爷，还有这位公子请见谅，是我管束下人不力，让两位受惊了。”盛明兰不傻，齐国公府虽然现在势微，但国公爷的名头还在那里，若是当街打了起来，必将会引起朝中新旧势力的碰撞，破坏了官家想要融合新旧势力的局面，官家定会不满。先前侯爷已经因为比武之事惹得今上不快，如今再不能给他招来什么事非。眼前这位眼生的男子，虽看不出来历，但能与齐衡相处甚欢，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顾夫人多礼了，”齐衡平定了一下心神，“你虽待人宽厚，但该管教的也要管教起来才是，小桃姑娘虽然心直口快，但这并不是一个丫鬟该有的性子，除了给主人招来祸事，没有别的益处。还有，她刚才对我朋友无礼，不是你一句见谅就可以一笔代过的，该如何做，顾夫人应该很清楚。”齐衡此时一脸的严肃，已经没有了初见盛明兰的温柔。他可以容忍小桃对自已无礼，但不能坐视傅红雪因他而受到委屈。
此时，有眼色的掌柜早就将店里的客人清空，将店门关上，自已也带着小二躲到了后面。整个铺子大堂中就只有他们几人。可盛明兰的脸色仍是涨得通红，接下来又转白，现在已经铁青一片，一旁的小桃看得心疼，她家大娘子何时受过如此的委屈，“小公爷……”甫一开口，便被盛明兰打断，“小桃，向小公爷与这位公子赔罪！”
“夫人，我……”
“听到没有！”盛明兰眼中尽是屈辱的泪水，却强忍着不流出来。
“小公爷，这位公子，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两位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吧。”小桃握紧了拳，指甲刺破了手心，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朝二人磕头。
“你记住，”拉了一下齐衡的手臂，阻止了他因不忍想要开口原谅的话，傅红雪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家夫人今天所受的所有屈辱，都是因为你。若以后不知悔改，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还有，我知道你想和元若说什么，”傅红雪又看向一旁的盛明兰，脸色惨白的她一点都没引起他的同情，“你是不是想让元若帮你向无谢哥哥求情？”
齐衡看向盛明兰，见盛明兰并没有否认，不由得眼睛瞪大了，她居然，真的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还以为……
“小公爷，我家侯爷说起来也与您是亲戚，他并非有意得罪花将军，他堂堂一个侯爷去做士卒，实在是……您与花将军关系亲厚，还请您能帮忙说说情。”盛明兰本想着能与齐衡坐下好好恳求一番，却不想被这个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点破，不得不直接开口相求。
“哼，”傅红雪冷哼，“他既然敢挑战花将军，难道就只想着赢不想着输了会如何么？何况这是官家定下的规矩，定远侯是想抗旨？他不想活，也别连累我们。顾夫人也忒看得起元若和我们花家了，我们还没有胆子敢违逆官家的旨意。”
傅红雪此言一出，盛明兰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先前他叫花无谢“无谢哥哥”，她只以为是和花家关系不错的哪个世家子弟。但说到了“我们花家”那必定是花无谢的那位未来的少君了。花家兄弟是不可能以“无谢哥哥”来称呼花无谢的。“原来是花家二公子未来的少君，请恕我眼拙。”盛明兰行礼，眼中却带了抹轻蔑，虽说本朝娶男妻正常，但一般的官宦人家的正妻还是女子，毕竟繁衍子嗣才是人伦大事。
“是挺拙的。”傅红雪点头，不理会盛明兰眼中的不屑，“下人管教不好不说，连官家的旨意都不懂得遵从，赶紧回去好好和你的长辈学学吧。别再给你祖母和宁远侯丢人了。”说完，拉着还想说什么的齐衡打开店门就往外走。
却听到身后小桃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个男妻，有什么好神气的，一个大男人，给别人当老婆，不知羞。”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让人听清。齐衡闻言脸色一变，转头想说什么，就听到已经打开的店门口有人冷冷地道，“既然顾夫人管束不了下人，那我们就受累帮个忙吧。燕齐，给我掌嘴。我不喊停不准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