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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韩国爆发 MERS 后,防疫官上吊自杀──「自杀共和国」是如何炼成的?

2023-08-20 16:14 作者:LaterLife_自伤干预  | 我要投稿

在高自杀率的韩国社会,

寻求台湾地区未来之解法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但丁《神曲·地狱篇》

提到韩国,大家想到什么?

韩式烤肉很好吃?首尔很好逛?化妆品很便宜?会吃狗肉?整形手术那么多?抑或是街头随意可见可听的明星欧巴欧腻(注1)与K-Pop呢?

除了上述话题,近来更常听见的是韩国成了「自杀共和国」:越来越多的韩国人,在学校,在家中,在停车场,在各式各样的日常场所无声响地死去。

我们经常听到自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只看结果过于消极,更为要紧的是理解到底什么原因促成了自杀。而高自杀率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值得解读之处。

我们必须追问—为何如此?是怎么样的社会造就此风气?韩国人一生面临何种严厉的公审?贫富差距足以成为自杀的理由吗?而又到底是怎么样的意识与思维,造成人们在生活遇到难关、压力大就容易选择自杀呢?

一个人轻生并非仅有一个简单的原因。国民自嘲住在「自杀共和国」,也并非仅有一个简单的理由,《他人即地狱》便是因应而生的作品。我试图透过社会风气、国民意识、韩语思维、生活压力、年龄层、他人目光与生活样态等各个角度,一一阅读如学校、地铁站、军队、汉江等自杀事件频传的场域,来拼构出「韩国人寂静的自杀」背后的种种缘由。

自杀意图恣意蔓延在韩国社会的同时,台湾地区社会正因为许多因素,喊着要多向韩国学习。当我们欣赏韩国并试图超越、学习,应也了解光鲜亮丽之下,为何有这么多人选择轻生。

 

韩国人的自杀或许是他杀

「我知道我在这世界内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卡缪《异乡人》

又一个人死了!确切地说,韩国社会死了一名韩国人。

2015 年6 月10 日,韩国爆发 MERS(中东呼吸症候群冠状病毒)疫情,确诊病例人数达全球第二高。早在 6 日釜山市爆出第一起 MERS 病例后,市政府就紧急成立应变本部,分配一名身强体壮的体育局组长到相关防疫单位。就在疫情逐渐扩大之际,这名 55 岁正值壮年的防疫官员,却在 10 日被人发现在山区上吊自杀,他的车上留有写着「对不起」的遗言纸条。

很难说这不是偶然的。

防疫 MERS 政府官员的自杀,会让大家联想到谁呢?恐怕是最高层级的长官──卢武铉(노무현)前总统。

当年卢武铉一卸任,马上面临被指认收贿一事,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早在卢武铉 5 年总统任期(2003-2008 年)内,其兄卢建平已经两次卷入贿赂案──2003 年 9 月,卢建平收贿 3,000万韩圜(新台币约 85 万元),协助大宇建设社长南相国连任,此案被地方法院判刑一年、缓刑两年,而南相国于隔年 3 月投汉江自杀;3 年后,在 2006 年参与全国农协中央会收购世宗证券公司过程中,卢建平又被人查出涉嫌收受 29 亿韩圜(新台币约 8,300 万元),判刑 4 年,罚款 5.7 亿韩圜(新台币约 1,600 万元);2009 年,卢武铉和夫人权良淑、儿子卢建昊,也纷纷卷入收贿丑闻案,社会舆论沸沸扬扬,最终,卢武铉未进法院辩护自身清白,而是选择留下遗书,于 2009 年 5 月 23 日自杀──为什么呢?

 

图/王志元 摄影

「我们」的特性

金文学、金两基(注2)等文化学者们经常使用「我们」(우리)来说明韩国人的特性。

对韩国人来说,「我们」的用法再自然不过了,韩国人提到国家,不说「南韩」,而是说「我们的国家」(우리 나라);提到父母亲或老师,也会说「我们的爸爸」(우리 아버지)、「我们的老师」(우리 선생님)。在这种语言架构与思维下,这些轻生者生前听到的指责,恐怕是「你身为『我们』国家『我们』的总统,竟然敢贪污『我们』国民的钱!」、「你还有脸做『我们』国家的总统吗?」等言论—「我们」就像颗巨岩,压在他身上。

即使是谣言,也让「我们」的总统有口难辩吧?同样地,MERS的官员也有相同遭遇,「你身为『我们』国家的疫情防护官,竟然无法阻止MERS来到『我们』釜山,『我们』居民又该怎么生活啊?」

许多文化学者想透过「我们」语言特性,来探讨韩国人的自杀问题,在我看来,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与复杂。

首先,「我们」一词已经带出了「他者」的面向。没有他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他者,如何成就「我们」呢?因此,不仅仅是语言思维造就自杀的盛行,我们必须要放大到韩国社会整体结构、社会的公审,与他人的目光等,才有可能揭露韩国人自杀的真正面貌。

再者,韩国人发达的「被害意识」(注3)下,谁都不想被他人瞧不起,在此间差社会(注4)内,只有努力往上爬,才能逃避被害意识的阴影。

一犯错。他人的目光就来了。

但韩国人在选择极端的自杀手段前,其实早已在日常生活里练习死亡。

 

图/Shutterstock

过度饮酒是练习自杀的入门仪式

韩国人爱喝酒,且当地酒席文化(술자리)中,喝酒是不能自己倒的,更有自己倒酒会让坐在对面的人倒霉三年的谚语,不让对方帮自己倒酒,也有表达不满之意,即「你不用帮我倒,我自己来—就当做我自己一个人在喝酒就好」。入夜后的韩国街头,经常可见三五好友结伴相约到酒吧喝酒聊天,互相倒酒。若是一个人在家喝闷酒,无疑是韩国人最寂寞、最失落、没有朋友的时候—对韩国人而言,酒不只是酒,还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承受挫折、练习死亡的仪式—暂时麻醉自己身处现实困境之解药。

轻微失败者,一个人喝闷酒。严重的,则是静谧步上自杀之门前。韩国人的死是没有声响的,完全异于日本人的自杀,因为日本人平日安分守己地生活,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人与人的位阶、物品的设计等,都被完整地规划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点,不轻易与他人起冲突,安安静静、不强出头地生活着。但当日本人决定要自杀时,选择的往往是「聒噪的死亡」,即要引起他人注目的自杀,选择场所往往是地铁站,跳轨自杀的人数也最多,选择的月台一定是交通量、乘客最多的地铁站,如赤羽地区。

日本人自杀,必求让自己的死成为公众事件,哪怕是对社会的反讽、指控也好,尤其是日本人跳轨自杀,充满了极度讽刺感。之所以讽刺,在于日本人生前一直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若当他们要麻烦他人、引起他人注意之际,就是要带给别人巨大的「迷惑」(めいわく)。

这巨大的迷惑就发生在那一跳,务必使自己的死成为公众事件,让当天的交通大乱。

但韩国人喝了酒,不论是在家上吊自杀、烧炭自杀,或是从汉江桥上纵身一跳,抑或是前往深山自尽、跳崖等死法,完全异于生前吵吵闹闹、急性子、情绪化的生存样态,韩国人在选择结束自己生命时,竟是如此安静的。

易言之,韩国人生前大声喧哗、引人注目地活着,如整形、注重外在打扮,以及服装设计等,都可看出这一点;他们死时却是闷不吭声,私想韩国人在死亡前刻是否意识着要躲避他人视线,找一个地方安静死去呢?

不论是在釜山地区自杀的防疫官员,或是卢武铉前总统等人,他们会走向绝路并非偶然,除了责任感、自愧之外,他人的目光正紧盯着他们的错误,社会公审也让他们喘不过气、张不了口、伸不出手、抬不起腿来了。

 图/王志元 摄影

是啊,在韩国,他人即地狱⋯⋯

台湾地区自杀防治咨询安心专线:0800-788995(24小时)

台湾地区生命线协谈专线:1995

台湾地区张老师专线:1980

注1:韩语音译,指女生称呼哥哥、姊姊

注2:金文学(김문학, 1962年-),中国沈阳出生的朝鲜族比较文化学者,着有大量针对中日韩三国文化进行比较、批判的著作,其著作曾引发讨论。2001年加入日本籍。
金两基(キム·ヤンキ, 1933年-)日籍日韩比较文化学家,为一比较民俗学家、哲学博士、教授、国际性学者。作者善用人类文化学方法,着重分析、论述日本人和韩国人的外部行为与行为内部的深层思维结构,探讨日韩文化模式的差异。且作者曾在韩国和美国任多年的客座教授,以第三者角度客观地比较和考察了两国文化。

注3:韩国人的「被害意识」是我在2014年左右提出来的观点。「被害意识」建构出韩国人的生存样态、民族特性以及社会结构,且相互影响。易言之,对比台湾地区、日本与中国等他者,被害意识是专属于韩国人之所以成为「韩国人」的发达意识。继之,悬搁既有先入为主的「概念」,我们描述有些现象为何只发生在韩国,而非日本、台湾地区,甚至是中国—我们探讨的是根源性问题。朝鲜半岛自从有历史以来,一直夹于大国之间,是「被动式」、「防御式」的存在;长久以来,以此状态为核心所发展的深层被害意识,首先外现于韩国人的身体上,如整容风盛行、爱打扮、讲求快、喜爱吸引他人目光等。被害意识导致的「弱者」心理,让韩国人把自信建立在他人目光之上,当然也特别意识到他人目光所夹带的态度。被害意识导致的警戒心,也加强了韩国间差社会内的间距与竞争,导致社会众人只会注意到第一名,掌声也只给第一名,第二名什么都不是。尽管21世纪的韩国已经跻身已开发先进国家,但被害意识仍深深地影响韩国人的生存样态。请参阅笔者《再写韩国》(月熊出版社)与《他人的目光—韩国人的「被害」意识》(唐山出版社)等书。

注4:「间差社会」循着韩国人发达的被害意识所衍生出来,为我自创诠释韩国社会的名词。简单来说,生活在朝鲜半岛的人们,几百年来刻意地维持着人与人的等级差别,明显地告知他人与自身的差异与区别,且在注重他人目光的被害意识发酵下,更是有可能稳固抑或加深社会等级扩大、人与人位阶差异的社会现象。

作者简介

陈庆德
作家、韩国社会文化专家。
旅居韩国十年,国立首尔大学西洋哲学组博士候选人。博士阶段,透过现象学方法,分析语言学习经验与文化观察,着有《首尔大学博士生的韩语文法笔记本》(联经)与《他人的目光—韩国人的「被害」意识》(唐山)、《再写韩国:台湾地区青年的第一手观察》(月熊)等书。

目前以(口)译者、专栏作家身分,出没于 UDN 鸣人堂「再写韩国」、关键评论网与香港「明报・世纪」等各大专栏。

赐教信箱:kt0819@gmail.com

原文链接:https://crossing.cw.com.tw/article/1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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