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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科幻】粒子殇

2022-07-20 23:22 作者:GeorgeWasher  | 我要投稿

23:00,哥伦比亚郊区。谢安醉醺醺地走到实验室大门前,靠着墙站稳,摸索起自己的员工卡。电子门禁应声点亮刷卡区,可是并没有等到什么。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刚醒来就被主管用酒瓶敲了个满脸,稍稍清醒了一些,找了一个垃圾桶扔掉了剩下半瓶酒。“啧,寄人篱下只能这样咯!”经济下行,他毕业之后在哥伦比亚就地找了个科技公司,拿着微薄的薪资;好歹公司提供了全套的食宿,他才忍气吞声地天天泡在海量的实验数据里。


钢化门无声地划开,谢安略微整理一下衣领走了进去,虽然他知道这时候公司里没什么人。他的办公桌还算是显眼,正对着落地窗——落地窗外可不是什么湖泊森林,而是一个巨大的灰白圆柱体,横放着,宛若萨尔贡的地龙。参观者初看到这个巨物可能会惊诧,但是对谢安来说,这家伙已经让他厌烦。这是哥伦比亚第二大的粒子加速器,落地窗内可以看到的部分大约是总长的千分之一。

 

能耗迫使公司缩减了实验项目,但每一次运行的结果够他啃一两个月。谢安的雇主明显不靠这点研究赚钱;目前这个实验室被众多哥伦比亚高校租用,每个月的租金本身都超过了一次实验的相关花费。“花大价钱放几个弹珠进去转,转完了写点文章,完事之后该去哪生活就去哪…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简直就是...乌萨斯宗教祭典,形式很纯粹,目的更纯粹。”谢安嘟囔着调出上次的碰撞数据,试图做“弹珠碎块”的轨迹模型,但是大脑的疼痛迫使他停下来。他晃到了沙发前,把白大褂盖在身上沉沉睡去。还好这次没做酒瓶子敲脸的噩梦。

 

清晨,第二个月亮已经落下。电脑发出响亮的提示音,谢安忍着酒醒的剧痛打开了邮件。发送人是沃兰舍,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沃兰舍邀请他晚上来家里喝咖啡,顺便叙叙旧,并叮嘱他晚上别吃太多;家里有点心。草草回完邮件,谢安又做起枯燥乏味的日常工作,从脑中尽力搜刮一些趣事以免晚上气氛过于尴尬。

 

闹钟在17:00响起。谢安收拾完资料,把白大褂往沙发上一丢,空着肚子沿着园区主干道走到街上。他叫了一辆车;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笔大花费。伴随太阳的西沉,一号月亮从天顶渐渐显现。谢安是在校园里认识沃兰舍的,他们都学的细分物理。毕业后二人又选择了同一家公司,但沃兰舍的经济状况明显更佳,他不在乎实验室给的那点薪水和待遇,是一位纯粹的前沿爱好者。虽然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被甩到两个世界,但却聊的很来;沃兰舍经常会搞点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一起分享。通常的叙旧大部分时间都在开无聊的玩笑,吐槽来做研究的教授们以及各种可笑的模型;谢安不认为今晚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沃兰舍住在市中心外围的一所公寓,他照旧站在了楼栋大门前等待着。沃兰舍今年29岁,比谢安老两岁,身形瘦长。他仍然戴着标志性的椭圆眼镜,面庞像是一潭冰水;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人不会联想到伊比利亚雨林的毒蛇。谢安在厨房吧台坐定,沃兰舍抽出一包咖啡豆,在他眼前晃了晃:“上次出差捎回来的。”他倒弄着咖啡机,和谢安聊了聊最近的生活。沃兰舍皱眉道:“你怎么开始喝酒了啊。平时过过瘾得了,喝醉也太蠢了。”谢安只能苦笑:“我的人生可没什么盼头。你倒是可以天天把工作当兴趣,我只能把工作当工作。”沃兰舍什么都没说,把两杯热咖啡摆在吧台上,擦了擦手。他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端了一块刷了芝士的甜点摆在谢安面前。


谢安刚想讲点笑话活跃气氛,沃兰舍却开口了:“想不想当救世主。”谢安一头雾水。“我们的浑浑噩噩是时候被掐断了。”谢安突然笑了:“你不会以为什么技术就可以让我们到达什么极乐世界吧,哈哈哈哈哈!让一切随他去吧!”“听着,谢安。记得弗朗西斯吗,那个干了一辈子细分物理的老家伙。他上次讲座结束,我在楼外面截住了他。三年前他的实验没有被批准:那是一个高能分类的项目,具体细节他没透露太多。由于能耗和危险性,最后只做了三次简化版本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他坚信自己的推演没有错误。”谢安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总的来说,一个参量的意义很模糊。我们动点手脚,看看这场豪赌的结果。”沃兰舍调出一份半截的未发表论文,投影到厨房的墙面。

 

谢安回到园区的住处。他今天没喝一滴酒,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在加速器的管道内一圈圈地转着,但是始终没有进入撞击的支线;他感到很害怕,他要这样一直转下去吗?磁箍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管内的真空和严寒并没有让他失去意识,反而一直处于窒息和寒颤之中。他还看到好多人和自己一起空转,无休无止,甚至连相对位置都不曾改变...谢安突然坐了起来,夜晚的园区寂静得像远古的深海。无限的体验从来不是不知道多长的直线,每天都回到原点才是无限。一想到地底盘卧的那个巨环,谢安就感到一阵恶心——这分明就是无限的符号本身。

 

谢安通过邮件联系了沃兰舍。两个星期后又有一场实验,加速器的降温抽气过程已经开始,实验中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谢安跟随维修工花了一整天检查管道,在傍晚满头大汗地找到主管:“线圈有几个老化的,这是编号。建议先加大液氮注入量。”主管也没多过问,毕竟这花的是学校的钱。与此同时,沃兰舍戴着一块总部的员工牌大摇大摆地走进中心,声称自己是总部的调研人员。主管向总部确认了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问题。沃兰舍给上级稍微施了点好处,加上他的闲人身份,便轻松拿到了这个闲人的职位。在系统试运行的时候,他提出要记录一下中控电脑的性能,拿U盘拷了点数据。当然,他的木马——一个简单的显示器病毒——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控制中心。

 

实验前三天,沃兰舍又邀请谢安来到自己的公寓。谢安开门见山:“这大概是个让我们丢掉工作的好机会,你期待的事情太梦幻了。”沃兰舍魔鬼般地笑了笑:“打破固有结构的努力总得有人来做。无论是定律,还是生活;没什么好怕的,影子剧院的人总归是害怕太阳的。但是我们选择做第一批昼行动物,尽管可能被刺瞎双眼……我很高兴你一直没把这件事划入愚蠢的范围。“谢安指了指自己:“我从来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这次搭进你的救世主计划也只是在救自己而已。成功与否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三天之后一切都会按照我想象的那样,什么都不发生,然后我彻底被迫开启我的新生活。这个计划并不蠢,指望在豪赌里拿到神秘大奖的人才蠢。”


冰水般的笑容在沃兰舍脸上荡开:“谢-安,我果然很了解你。哥伦比亚太缺少你这样的人了。整个大陆都缺少自己在石头上撞碎的弹珠…”谢安打断了他:“你把自己置于画外,并不是打算免于事件的降临吧。”沃兰舍笑了笑,拍了拍谢安:“失败了我们也都会全身而退。他们查不到的,查到我也有办法。”谢安并不清楚沃兰舍的底子,仅仅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9:00 ,哥伦比亚郊区。落地窗前站满了人。中心再一次灯火通明。初次参与的学生们无比兴奋,尽管他们只能看到终端的图线数据。沃兰舍站在大厅的角落,眉头微皱。谢安有些焦躁地嚼着口香糖,虽然现在他手头并没有什么工作。这次实验要求的靶子质量很大,加速器提供的的极限速度也比前几次降低了不少;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低能项目——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9:25 ,哥伦比亚郊区。机器正式启动,蜂鸣和轰鸣几乎同一时间响起。粒子会在五分钟后进入主环,并在主环里运行半个小时。期间消耗周边城市电网功率的60%,释放储能器里50%的能源。本着“豪赌就是筹码全押”的原则,沃兰舍的程序将这两个比例抬升到接近100%。


9:50 ,哥伦比亚郊区。周边城市陆续出现断电的情况,后备能源均已启动;电厂的维修工沿着输电线路进行检查,并没有人注意这个日常吸电的实验室。谢安迟迟没有等到线圈熔断警报,料想是过量液氮的功效;他粗算一下,若是按标准加注,实验早就终止了。


9:55,哥伦比亚郊区。一个中型辅助线圈报错。中心里的人群有些不安,但是好在显示出的能量已经达到标准,一切都将有惊无险。沃兰舍的蛇眼即便在镜片后也有些刺人,准备接受邪祟的审判;谢安也非常明白,没人真正知道管道里的状况。


9:58,哥伦比亚郊区。一个世纪的等待已经结束。碰撞支线向主环敞开,大屏上也显示着撞击终端的实时状况。沃兰舍的程序并没有包含假碰撞结果;他做不出,也没必要做。沃兰舍站直身子,走向大厅中央。谢安也从办公桌前站起。几乎在一瞬间,终端报错,硕大的No Signal占满了大屏;所有人同时体验了一阵强烈的不适感,事后有人回忆“伊比利亚海滩的巨浪正面拍中一样”。


沃兰舍的笑容终于抑制不住了,但在混乱的大厅内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自言自语:“我爸是一个愚蠢至极的诺替斯教徒。”谢安呆滞了几秒,回过神来之后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朝着维修通道入口跑去。锁开了,他却来不及拔钥匙,只是没命一样往昏暗的地底深处跑去,以至于被铁丝网的边角勾到了白大褂重重磕在地上。谢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硬生生把工作服扯掉了一个角。奔跑过程中,谢安的鼻子疼痛至极,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但他太想知道那是什么了——或者说,他要亲眼看看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

 

谢安的脚步逐渐沉重,嘴里的血腥味也逐渐减轻,但呼吸却变得困难起来;他竭力不去想象那个结果,直到撞击支线的闸门前。这时候他感觉缺氧已经很严重了,视网膜也像失灵似的,根本看不到远方,甚至近在咫尺的闸门的任何细节。前方一片模糊,只有明暗闪烁的光团。谢安稍微休息了一会,但是症状并没有什么减轻;他变成了一个半盲的人。


第二个到这里的是维修工,他很熟悉这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沃兰舍终于喘着气来到谢安身边:“越往这里走,越是什么都看不清。”他的声音在谢安耳中也有些畸变,“摸一下你工作服的左后侧。”谢安照做了。工作服完整光滑,没有任何缺损。“你的地下马拉松还回来一件完整的工作服,怎么样?”“这*哥伦比亚俚语*是那个‘算错的时间变量’吧!”谢安看不清沃兰舍的脸,但是直觉告诉他,沃兰舍在笑:“我猜南极点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倒流。没有能量输入,这个奇观不久也会消失的。”他突然发狂似的喊道:“看吧,我们是救世主!”谢安冷冷地回道:“谁会为新世界负责?”“我们所有人。从伊比利亚到乌萨斯,从哥伦比亚到龙门的所有人。”沃兰舍的平静是那么突兀。


又有几个观摩者来到了闸门前;他们一路过来看到好些人晕倒在半途,大厅的情况也是未知。沃兰舍幽幽地开口:“谢-安,我们再赌一次。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走进这条通道。”一位乌萨斯留学生提出要一同进入,沃兰舍一拳捶在他的腹部;那名学生痛得跌在金属管道内。沃兰舍的眼睛在冒火,扫视周围人一圈后径直走过了闸门。谢安没有阻止,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沃兰舍不断挪动着脚步,他已经看不到闸门了;自己的前后都是变化的光影。他坐了下来,摘下眼镜。五年前他的妹妹去世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她在医院楼顶问,有没有让时间停下的办法。沃兰舍当然不知道,他只能回答:“全世界的人都在研究。”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公司会为这种愚蠢的想法买账。现在,他可以在这个空间里把自己铭刻到时间的尽头了,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古代录像带上的船长,沉船的时候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凝固。他不能放弃这个仪式化的机会。“谢安和弗朗西斯会处理好一切的。”他对自己说到,“在责任上我一向是个逃兵,哈哈!但是变革的代价,总得由心甘情愿去死的人偿还,这无来由、看不见摸不着的责任却要求我确定地结果自己...不失为新世界的好开端!”沃兰舍站起来,张开双手,唱起了圣歌——小时候父亲带他参加过好几次礼拜——“阳光明媚,人生还长,一身轻啊。”

 

谢安迟迟等不到沃兰舍,这团倒流的浓雾却开始收缩——浪潮再次席卷而来,模糊的感觉凝结成了几个基本粒子。鼻血踪迹全无,白大褂完好无损,乌萨斯留学生轻松地站着,沃兰舍也消失了。断电仍旧在持续,储能器被用得干干净净。

 

60年后。相关技术和理论的开发让大地恢复了生机,谢安也再没喝过酒。大量加速器的建造使得弗朗西斯的理论更加深入,逆流中心的结构也被初步掌握——在塌缩完成后,一切在界面内的信息都被蜷缩到了粒子内部,相当于做了“特殊标记”。谁知道沃兰舍的那颗弹珠飞到哪去了,兴许现在又被送进了哪个加速器里受苦。

 

40年前弗朗西斯去世后,他的研究团队和资源尽归谢安麾下。功成名就的谢安过了风光无限的一辈子。中风之后,他丧失了一部分语言能力,曾经在某个晚上试图潜入一台运行中的伊比利亚加速器,但是被工作人员架出来了。众人好说歹说打消了他在逆流里被压成粒子的想法,但是还在两个月后发现了他的尸体。原哥伦比亚郊区已经建造了一个新环,而旧环在50年前就已经被废弃了;新世界的源头变成了一个纪念点,地面投影处树立起一座方尖碑。谢安靠在纪念碑上用一把老式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没有留什么遗言,穿着自己年轻时的工作服,兜里塞着维修通道的钥匙,旁边丢了一颗摔得粉碎的弹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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