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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竹(二)

2020-01-26 10:30 作者:北方美学史  | 我要投稿

一晃数日,焦蹈是喜欢上这犹如世外桃源的淡竹山庄,也真真切切忘了那劫数,和惜竹又不驱他,遂留了下来。就这么死去,也是极好的。

他开始与她只能谈上一两句,日引月长,彼此也慢慢理解,渐渐相谈甚欢,时不时在竹苑之中,她弹琴他吹笛。从一开始的不和谐变的水乳交融,和庄主也变成了和姑娘。除了师父师娘他生平罕有佩服之人,他对这位女子完完全全生出折服之感。

她博古通今,通晓天文地理、机关算术之事,亦擅琴棋书画,诗文声乐,无不精通,真乃天纵奇才,世之奇女子。不过!那再简单不过的行走,她是做不到的。

这淡竹山庄有五院,其南为梅院,其西为兰园,其北为竹苑,其东为菊园,其中乃是山园,梅为冬谓之水,兰为春谓之木,竹为夏谓之火,菊为秋谓之金,山犹重,居于中,为长夏谓之土。

“整个院子乃是一处五行大阵,依据五行相生而建,以自然之力隐于天地之间,与周围环境融于一体,常人不可知,”和惜竹说。

“那我又如何进入!”焦蹈惊而问之,当地人只知竹林深处有仙女,具体在哪却是说不上。

她只轻笑一声,什么也未说。

这日傍晚一场小雨之后,天气消热,他推着她在竹苑里散心漫步,水滴从那墨青的竹条滑下来,无声无息,从那枝条上的叶尖跌下去,滴在地上残叶之上,激起嗒嗒之声。

她侧身微笑看着他,“焦公子,外面是哪般的光景啊?是不是如同婆婆说的那般美好,人人都喜欢竹子,不知道我种的这些淡竹,他们会不会喜欢。”

这不像是她问出来的话,他有些愣神,但转瞬释然,毕竟她只是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所见所闻皆从书上而得。

“外面的人大多喜欢梅花,”他思考许久给出的答案,她摇摇头表示不解,他没再解释,转了话题,“和姑娘一直待在这山庄之中,从未想过出去吗?”

“我生于此,长于此,也会死于此,” 她顿了顿,有所犹豫,“我从小与婆婆相依为命。”

“那你双亲呢?”他急切问道。

“我娘生我之后,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离我而去,至于我……”

她说到此心绪难平,恨恨而语:“这个负心人,为了另一个女人,丢下当时已有身孕的娘亲,从此就再未回来过,我娘至死都想再看他一眼,”说道最后,她捏着拳头,骨节甚明,清丽眸子里满是怨恨。

焦蹈倒是想到了自己,他虽有双亲,但与孤儿无异,他出生之时,祖父死了,没过多久,祖母也死了,说他是天煞孤星,都是他克死的,双亲即使不忍心也得放弃。后来怎么的他也不清楚了,只知道从记事之起便跟着师父了,他起初是一人,后师娘有了师妹,就是两个人,师妹在前面爬着,他在后面跟着,再大一点,就是他背着师妹了。

“你何必为他而气,他已如此,你又何必将他留在心上折磨自己,”他知她愤懑难平,但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毕竟再不是,也还是亲爹啊。他从来不恨自己的双亲,反而感恩是他们带他来到这个世间。

她不以为意,“焦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提?”

“但说无妨。”

她凝视他双眼,“求你替我杀了那个负心人。”

焦蹈一时恍惚,差点脱口而出答应她,幸而及时反应过来: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了,女子愈漂亮愈是会骗人,但转念一想是他自己意志不坚定,怎可怪她呢?他呼出一口气,却是不敢再看她眼睛,“可那是你爹啊!”

“我从来不承认他是我爹,”她怒火中烧,气的咳嗽不止,竟咳出一口血来,身体前倾欲倒,他急急扶住她。

她紧揪着他手,无助的痴望着他,弱弱道:“焦郎,还求你答应我,”说罢,她便昏迷过去。

他抱她回到竹苑小屋,唤来婆婆,他望着床榻上的娇弱人儿,久久无言。那冰凉掌心,无助眼神,那一声温柔焦郎,他心中已方寸大乱。离开小屋,他望着黄昏,残阳似血,三只大雁呈‘人’形于落霞之中悠悠掠过。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翌日清晨,天刚泛白,他进了竹苑,见她披着白袍望着那满院淡竹,闻其咳嗽声,他快步走到她跟前,“和姑娘,你身患重疾,还是回屋休憩吧。”

她转过轮椅看着他,“我唤你为焦郎,你就唤我惜竹吧。”

他有些慌乱,“是,和姑……惜竹姑娘。”

她噗哧笑出了声,娇嗔而语:“是惜竹,不是惜竹姑娘。”

那一抹风情,焦蹈只觉目眩神迷,点头轻唤一声:“惜竹。”

她低头轻允,满面含羞。

两人立于竹前,不言一语,只静听风声。

……

“我带你去看外面的天地吧!”他问。

她未作回应,只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开玩笑的,”他摸摸后脑勺,笑的漫不经心,“我说的可不是那个意思,给我三天时间,你就明白了。”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他早已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竹屋里,像一个永远不知道精疲力尽的顽童,花了三天三夜造了一架巨大的竹鸢,他兴奋地冲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将彼此用柔顺的绢布系在一起,一同趴在竹鸢里,从屋顶跃下。山庄背后是一个山谷,因为是这片地域的通风口的缘故,总是有风。

竹鸢乘着风愈飞愈高,可一根长度有限的麻绳将他们牢牢地钉在山庄最结实的一块木桩下,上面还压了一块巨石。她害怕的闭上眼睛,紧紧抓住他的手,如同人潮拥挤时,寸步不离揪着娘亲裙摆的幼童。

当竹苑平稳下来,她连忙把手从他的手臂上拿下来,瞪大了眼睛,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将徘徊于嘴唇间的关心话语生生咽了回去,偏执的她对于他人的关心是渴望又畏惧的,故作轻松,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可她到底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说是十八岁,其实连外面十三岁的少女也不如,不过也就只有此时方能看到她隐藏的真实的一面。下去之后,她会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不近人情的仙女,这还真是个笑话——不可以飞升的仙女。

看着眼前有些人气的仙女,他莫名觉得欣慰,竹苑在山庄上空盘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庄中的主要园路凑成了一个词语——百年好合,或许这就是老妪口中的‘三’吧,只是此‘合’非彼‘和’,联想到她的爹娘,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吧。

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看似无拘无束的自由,甚至伸开了双手,冲着经过的飞鸟招手,风如同丝绸一般从她指间溜走,又掠过她的脖颈,钻进她的发间,最后从发梢逃出来,她很享受,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也不敢想的。但竹苑在空中翱翔不到一刻钟就匆匆落了下来,因为她身体的缘故,他提前降落了。

竹苑落在兰花丛里,他解掉了彼此之间的那块布绢,藏在了身后。他们并排坐在一起,任由阳光温暖被风吹冷的身体,她的面色还有些兴奋的潮红,他偷偷翻开衣袖,忍不住去揉揉先前被她抓的紫青的痛处。

“惜竹,我这几天思之甚慎,虽想帮你,却有心无力,我乃将死之人,”他最后还是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帮她。

“我早先不是说过必定鼎力相助吗?”她笑了笑,他却是没有流露出她期待的那种表情,反而是一脸平淡地看着她。这是一场她精心设计的局,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了,他同样也很享受。那兰花蜜当真是好吃啊!

“今夜子时,来我房间找我,”留下这句话,推着轮椅的老妪把她接走了。

半夜,他怀着忐忑心情至于她门前,生与死就在转念之间,此刻他是畏惧生的,害怕这一切在天明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屋内烛火甚通明,他最后还是叩响了门,老妪端着木盘出了来,将上面的药碗端给他,待他进入便把门合上。

他进了房间,房内空地四方以用纱屏隔着,白纱洁白无瑕,纱屏之里各有一木架,木架有三层,每一层都摆满蜡烛,粗扫一眼,足有数百之多,而其中有一木桶,其上冒着腾腾热气,不知其里为何物,倒是闻着一股幽香。大抵还可以从空当里瞧见女子古色古香的梳妆台,还有角落里的瑶琴,以及一把白伞,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一双清丽至极的眸子。

这时门外传来老妪声音,“焦公子还请将那药喝完,打坐于那木桶之中。”

焦蹈照做,只当浸于木盆之中,遂陷入昏迷。

此时,门被推开,风吹进来,屋内数百烛光齐齐摇晃,和惜竹一身朦胧白纱,由老妪搀扶而赤脚立于外,长发未系,垂于腰间又随风散开,曼妙胴体颤抖不已,满脸坨红,很是吃力。

老妪扶着她,一脚一脚地慢慢踏进来,不过数步,和惜竹已是香汗淋漓,她慢慢坐入木盆之中,老妪随即离开。她慢慢摊开身上白纱,露出雪白肌肤,她凝望眼前男子,未几,紧紧拥住他。

当伞落下,对望那一眼,她已倾心于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红唇映在焦蹈嘴唇,她纤手摩挲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摩挲着他脖颈,摩挲着……昏迷之中的焦蹈自动开始回应……许久一记痛苦呻吟之声于房内飘出。

翌日,焦蹈醒来,察己已回到兰园竹屋,昨夜犹梦一般,虽唤不出梦境,却知其美妙,犹在氤氲仙境,于花径徜徉,烟霞朦胧之中,听百鹤展翅齐鸣,闻仙女鼓瑟弹筝,其余音萦绕在耳际,久久未消。

他内视己身,察枯竭的生机之源竟渐渐生了法力,甚喜,欲前去感激,老妪说她昨夜施法过于劳累不便见他。

他讪讪离去,一人在庄子里游荡,他无意瞥见动物毛发,心生一念,出了山庄,于午时之前方才回来,其手拎着一肥硕乌鸡。婆婆住在菊园,其屋前左侧乃是一暗渠,其上架一竹木水车,随水流吱悠转着,水乃谷中山泉水,他们每日便是饮此水,其味甘甜,其以竹管相接,通入屋中。屋右乃是一圈地,种些青菜小葱什么的,足够他们吃的。

他向老妪借了灶屋,起初婆婆不愿,说他一介书生沾染这些东西作甚,但又见他心意甚恳便不再说什么,只叮嘱一句遇到难处便找她。他在院中摘些葱,又于灶屋内寻到剩下配料便熬起乌鸡汤来,这汤他曾见师父为师娘熬过。后来他经常为师妹熬过,这乌鸡汤是他最拿手的。师妹舔干净碗底大笑着说再来一碗的灿烂笑容,至今他都清晰记得。

首先将乌鸡洗净剁块,配料备好,锅中烧开水,倒入鸡块焯水,过个三四盏茶功夫,捞出沥干水分,然后过水置于砂锅之中,加以适量清水,放入姜片、黄酒、葱先以大火烧开,后加之红枣、山药和枸杞改以文火熬之。

一个多时辰熬好之后,焦蹈拎着食盒进入竹苑,闻琴声他遂大步而去,置于檐下正欲扣门,手还未落便止住,他望着手中食盒不知所措,犹豫片刻,他将食盒轻置于门口,便悄步离去,而这一幕被老妪看在眼里,她暗自叹气,拎起食盒推门而入,“小姐,这是焦公子为你熬的乌鸡汤。”

“铮——”琴弦断,琴音乱。

和惜竹怔道:“婆婆?”

“小姐,这是焦公子亲手为你熬的乌鸡汤,方才他放在门口的,”老妪走到她面前,打开食盒,将那乌鸡汤端出来。

“为何他不进来?”她接过碗,轻抿一口,几瞬便已泪眼婆娑,“婆婆,我做错了吗?”

“小姐,错不错皆在你一系之间,你现在挽回还来得及。”

“真的可以吗?”

“小姐,焦公子乃天绝之体,而小姐你身患地阙之症,他乃纯阳而你为极阴,应是天作之合。”

老妪见她眼神扑朔迷离,又道:“小姐你这五行逆天改命之阵,才一次,尚可弥补,届候你改以阴阳双修法,彼此便可除疾,虽是寻常庸人却可共生,你不让他离去,告之实情,他本是必死之人,必怀恩而留,长此以往,他必忘掉尘世一切,和小姐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她紧攥着调羹,“婆婆若听你之言,我虽得生,但一想到大仇未报实在是坐立难安,届候与死又有何区别,况且焦郎早已心有所属,我岂敢强人所难。”

老妪听了这番言论,知她已是动心,便又劝道:“小姐我知你是喜欢焦公子的,既然你喜欢,而他又尚未娶妻,就不要有所顾忌,而他一介书生肯舍下身段为你下厨,亦是与你有意。况且老主人已经放下心中执念,小姐你又何必重拾起,反倒勿了己之幸福,若老主人泉下得之也不会安宁的。”

“婆婆…真的…可以吗?”她掰弄着碗底,甚是纠结。

老妪又急急言之,“倘若你执意如此,以己命补其阙,让他重获法力,又有何用呢!你实话告知,他必悔恨不已,即使想要弥补亦是无能为力,你之现状,想必你已心知肚明,行那五行逆天改命之阵之后,最多不过一年半载矣,你不告之,他去了外面,与别的女子长相厮守,留你一人抑郁而终,又怨恨于他,此与老主人又有何异?望小姐慎之又慎,”言毕,老妪便离去。

和惜竹看看那汤又低头端详颈上项链,往往复复,眼神徘徊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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