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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尔伯特看着手中的“冰凌”，剑光倒映出他的脸。

  上次的失败为他的脸上添上了新的伤疤，庆幸的是，那只莫哈猛只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看着自己绑在眼眶上的灰色破布，回想那些他不愿意回想的一切。

  至少现在敌人的部队还没有追上他们。

  “这把剑归你了。”父亲这么说。“他归你了，你得好好用它……它是一把好剑，一把值得传承的好剑……”

  斯多姆这么说。

  “逃吧……逃吧，伊利萨兰的种子，伊利萨兰的未来……逆风堡有条暗道可以绕过包围逃往南方，在巨人撞开城门之前，给我逃出去！”

  逆风堡之围持续了三天，第二天所有的塔楼便已经被巨人削平了。第三天，盖加音撕开了城门，攻入了内堡，这一天，父亲让他朝南逃……

  伊利萨兰已经亡了，伊利萨兰……

  还剩下多少伊利萨兰家族的人？

  图多，他明明是家族族长，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族灭亡吗？

  为什么？如果有图多在阵中，有图多亲临指挥的话……

  一切就……会有改变吗？就会有转机吗？

  “大人，马上就要到达多米提里了。”

  比尔说道，给火堆添上干柴。“多米提里城里的艾留克利也应该在布置城防吧，那边应该可以再坚持几天。”

  “守不住的，北要塞都守不住，多米提里还想拦下他们？开什么玩笑……”吉尔伯特回道，将冰凌收回鞘内。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他清楚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右臂还在隐隐作痛，刚刚失去的左眼又在日夜折磨着他。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剩下的那只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了……他看着火堆，看着那些火焰在半焦的柴堆里上下飞舞。

  “比尔，我们的牺牲，真的有意义吗？”

  “意义？大人，我不懂这些，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比尔说道。“我脑子笨，我想不懂这些问题……大人，”

  他说着，继续往火堆里添柴火，又抬头看了看架在火堆上的锅子。锅子里是他们所剩不多的食物，混杂着一些难以分辨的，糊状的东西，在火焰的加热下冒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你已经不用再叫我大人了。”吉尔伯特说，查看自己的断指。很幸运，断口已经愈合，没有化出新的脓水。“你已经不用再做伊利萨兰的家仆了，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不，大人。”比尔说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伊利萨兰成为我最后的归宿，大人……我的家乡已经被那些巨人踏过了，我的家人也再没有向我写过信……大人，我无路可去……”

  “我不是领主，我无权力册封你为骑士……”吉尔伯特叹了口气，说道。“已经没有人可以挡住他们了，那些混账……伊利萨兰已经没有力量了。”

  他并不清楚到底剩下多少伊利萨兰战士能和他一样朝着南方逃亡。他随着一只小部队逃亡到逆风堡后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乌里，或者是其他伊利萨兰部队的消息。而现在他逃出逆风堡后，无从得知北要塞的其他领主的动向如何，也无从得知其他北境堡垒的领主是否顽强抵抗。他只知道从路上的痕迹上看，有一支大部队走在他们的前面，一路朝着南方撤离。那支部队踏过的路径遍地散落着破碎的甲片与武器，遗落着着染血的绷带，散乱的物资与长眠的战士。

或许北要塞的撤军已经同北境诸堡的军团一同南撤了，而逆风堡被围，错过了回合时间，信鸟皆被敌人射下拦截……他们得尽快同这支军团汇合，或许乌里还活着，或许还有其他能够领导伊利萨兰残余军团的人能够带着这支部队到达洛斯丹，那样的话，伊利萨兰就还有救……

  真的吗？但是就算到了洛斯丹又能怎样，图多在又能怎样？逃跑不过是延缓死期罢了，哪来的希望……

  他想起逆风堡攻防战时，他站在墙头上，看着敌人自北方进入视野中。为首的是巨人塞卡加坦。他站在敌人的军列中是如此的显眼，而他的身边跟着的另一个黑色影子，一个更大，更令人恐惧的巨人。他是盖加音，杀死亚里的巨人。

  逆风堡受到了猛烈的攻击。巨人的投矛，投石，还有致命的火药如雨一般冲刷着逆风堡的外层城墙。逆风堡守军尽一切的可能回击，尽一切的可能。敌人爬上几乎被击打成斜坡的城墙，与伊利萨兰的勇士们搏杀。最外环防线溃散，他们撤回内层城墙，捍卫逆风堡的主堡。吉尔伯特的左眼在撤退的途中，被飞窜的黑矢命中。军医跟他说若那根箭头再往内深入一些，便能伤到他的脑子。狭窄的头盔眼孔救了他一命，但他的此后只能用右眼来观察自己的敌人了。但，就算瞎了一只眼睛，他也能看见那些敌人是如何闯入外城门，朝着主堡涌来。

  盖加音，那个巨人简直就是……巨人都是怪物，人类造物对他们来讲，就如同孩童的玩具，如同潮湿的沙堡。如果逆风堡也有台转轮机炮就好了，床弩无法穿透巨人的巨大盾牌，但那个战争机器一定可以将它轰杀至渣。如果逆风堡的城门楼上也能有一挺那样的机炮，那那些巨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顶着箭雨走到内堡门口，击碎逆风堡最后的大门……

  人类对巨人来讲算什么？那个盖加音，撕开了逆风堡的城门的盖加音，用它那巨大的拐刃屠杀一切挡在他身前的东西。人类的板甲接不住他的一击，他随手便可以拧下一位老战士的头颅……

  那个巨人投出长矛，贯穿了主堡大厅，钉在了纹有伊利萨兰历代家主的挂毯上。当所有的士兵都开始慌乱逃窜，没有更多东西可以挡在大厅门后时，斯多姆对他说道：

  “带上这把剑，逃向南方。你是我们的希望，去南方，去找图多，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这么说。接着，大厅的门被用力破开，一批士兵飞上了天。斯多姆的近卫将吉尔伯特拽入暗道，接着，关上了门。

  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向跃动着火光的篝火。

  现在是逃出逆风堡的第四天，距离下一站，多米提里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那些家伙还没有追来。吉尔伯特确定是谁统领着那支走在他们前面的队伍也许是乌里？或者是，杨？这几天，那只鸟也一直在天上盘旋着。吉尔伯特尽一切可能躲开它的视野。他记得这只鸟可以将人拎到天空中再进行肢解，真是离谱。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再度打断吉尔伯特的沉思。他侧头望了望声音传来的山头，又将目光转回到篝火上。

  这样子，还要多久？距离下一次毁灭还有多久？

 

 

 

  日出时他们继续上路。随身的行囊并不算多，一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一套在身上的铠甲，随身的武器与几卷毛毯便是他们的所有积蓄。最宝贵的是那把剑，那把原本属于亚里，应当传承的剑。

  吉尔伯特用披风尽可能地遮挡住自己饱经风霜的铠甲，这套铠甲是他在北要塞那儿新领的，现在它已经支离破碎了。路上偶尔回碰上行人，他们都低头快速走过。他不清楚自己这样算不算逃兵，若是之前，在家法中逃兵被抓到就是死。图多会接受战败的他们吗？伊利萨兰家沦落成这个样子，家法还能管用吗？他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是伊利萨兰，他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再因为自己而蒙羞。

  第七天，他们经过了一颗吊着死人的树，那些被乌鸦品尝过的尸体上挂着“窃贼”与“强盗”。下午，他们到达了多米提里城的门口。

  吉尔伯特并不熟悉这座城市，伊利萨兰的队列很少经过这样一座潮湿，偏僻，浸泡在雾中的城市。

  “停下。”披着皮甲的城市守卫架枪拦住了吉尔伯特，“说明来处。”

  “北方，逆风堡。”吉尔伯特答道。

  “逆风堡？逆风堡被攻陷了？”坐在一边的守卫队队长走上前，“你是伊利萨兰？”

  “是又怎么样？”

  “果然如此，没用东西拦得住他们。”卫队队长自言自语。“我叫罗纳·艾留克利。”他向吉尔伯特伸出手。

  “吉尔伯特。”吉尔伯特报上自己的名字，没有去握他的手。“现在我可以进城了吗？”

  “自然。”罗纳收回自己的手，“受委托，我们会接待南撤的战士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委托？谁的委托？有其他伊利萨兰经过这里？”

  “不，图多将军寄信委托的。”罗纳说道。“没有其他伊利萨兰经过这座城市，我派出的斥候报告过有一支打着伊利萨兰旗帜的部队从大路径直朝洛斯丹方向撤去了。不清楚是谁在领导着那支队伍，但看起来他们走的相当匆忙。”

  “有任何乌里·伊利萨兰的消息吗？”吉尔伯特问道。

  “毫无音讯，那支队伍走的太过匆忙，等我带人前往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多米提里过远。你也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不能离这座城市太远。你们两个，去前面的哨卡那里换班。”他对着他的手下命令道。“这边走，伊利萨兰。”说着，罗纳领着吉尔伯特与比尔进入多米提里的城门。

  “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也分不出更多的物资来提供多好的招待，还请见谅。”他说道，一边脱下手套，塞进衣兜里。“我可以安排你暂住在城内的酒馆里，食宿的费用不用担心。另外提供两匹快马，如果你赶路急切的话，可以择日继续朝南前进。但是提醒在前，这附近并不安全。”他说着，抬起右手晃了晃，一条巨大的伤疤横过他的右手手心，还未完全愈合。“当然，我明白这种伤在你们这些直面它们的战士面前不足一提，我也只是提醒你们一下，这附近也有那些来自北方的敌人。之前，有一支来自洛斯丹的学者队伍协助我们清理巢虫的巢穴，那些家伙那个时候袭击了我们，从后我便一直在追杀他们，但是收获甚微……

  “我会尽快安排学士过来查看你的伤口，尽可能的提供药物。”罗纳领着吉尔伯特进入一家旅舍，“房间不算好，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提供的最好的配给了。”

  “物资全部用来投放在防守城市身上了吗？”

  “不，先生。我们不打算守城。”罗纳说道。“多米提里的城防设备根本没法同北要塞相比，他只是一座病怏怏的城市，立着巨人一碰就倒的城墙……就算我们死守，也无法给南方拖延更多的时间……我的兄长亚当斯已经决定，与其守着这座半死不活的城市，不如将剩下的所有力量聚集在洛斯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我们要全员撤退，保持最好的状态朝着南方转移。”

  “洛斯丹也不可能守得住。”

  “我们只能寄托希望于洛斯丹。”罗纳说道。“在洛斯丹也毁灭之前，让人们暂且有一个可以寄托希望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