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煎熊掌（连载7）

天，正从湖蓝往紫色蔓延，森林如齿，云如颚。瞳孔中间的沼泽，照着晚霞，像一扇巨大的忽闪忽闪的舌头。

“熊掌胶质很厚，但是有点像海参、鱼翅，自己没什么味道，咱们必须要用鸡鸭、虾干、干贝这些吊，让鲜味进去。更何况，这次我们还有带膏的三文鱼，不可方物的鲜。小熊的熊掌膻味少一些，又嫩又厚，还吸汁。”朱先生的喉结随着孟思特的介绍，变成一颗上下自由拨动的算盘珠子。我的唾液腺也在澎湃，倘若美味在这森林里有一片领地，那我的欲望清单里一定没有熊。我只是饿了，出于和好奇心无关的本能。小熊饼干都比小熊诱人。

“我们生活的地区，由于狩猎行为进行了好几百年，熊是怕人的，不会攻击人，也不会较劲。”孟思特对朱先生说。

“是吗...”林林白了孟思特一眼。

“也对，有一次我往林子里走，左前方树梢上若有似无有声音，没有风，也没有明显的野生动物在活动，结果右前方树枝断裂了。正常人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见怪不怪了。左边树梢有声音，表示有小熊，右边树枝断了的声音，其实是母熊在给信号。说你离我孩子远一点，那是非常明确的警告。我们这次要捕猎小熊，一定要记住熊展示‘存在’的方式，相对于比较远的目标，它们就折断树枝，非常明确告诉咱们，离它孩子远一点。最怕是小熊乱走，把我们夹在中间，母熊为了保护，就会毫不犹豫发起冲锋。这是近处。”

“大家一定警惕。野生动物力量没办法想象，熊，哪怕比我体重轻得多，也可以轻松把钢制柴油桶按瘪。”林林说。

“那次，我那时候手里有吃的，放路面上去，拍巴掌往后退，让母熊知道我在哪。它情绪就会比较平缓，不要让它猜咱们在哪，没有安全感，母的容易乱来。我一边拍巴掌，就表示我在说，唉，大姐，我走了啊！”

孟思特边走着，放低音调开始喃喃，食指和中指就捞到我的手，慢慢攥握住。“我听某人走得紧一步，慢一步，树叶都告诉我，那姑娘没安全感。有我在，您放心！”

我本应该挣脱的，不想和他有肉眼可见的暧昧。

突然毛中嵌一对锃亮眼睛的大熊从树丛里冲出来，像暮色里的蓬头鬼魅，它牙齿边上吐着粗气，噗噗噗噗，似乎酝酿着咆哮，在威胁我们。

孟思特说话时，语调镇定：“别紧张，正常大家拍拍巴掌、吼两句，它就会怕了。我曾经赤膊冲上去，熊就跑了。”说着，尾音因为气息不足而轻微颤抖。

“我带了辣椒喷雾！”林林说。

“你怎么带那玩意？”朱先生回。

“防你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林在我们的惊惶中吼起来，她突然举起手上一瓶喷雾，健步朝熊紧逼，对着熊眼睛扫射。

“林林，那头大熊，好像就是当年我救过的那头小熊！”

熊发出痛苦的轰轰声，用爪子捂住眼睛。林林眼疾手快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示意我离开“大家快往侧边站，熊只会走直线。跑啊，别回头！”

空气顿时凝重，没有人喉咙里能装下半分质疑，连害怕都能原封不动打包带走，我耳边只有风的声音，还有孟思特与朱先生的呼吸。

可是林林又一声划过长空的“啊！”，那声音分明带着深处的张力，甚至是撕裂。我因为好奇，回头了，那一刻，宁愿成为逃离索多玛时那罗德的妻子，让我变成盐柱。

林林被熊爪拍倒在地，我在远处隐约看见，她的胸膛上，白鸽已经全部露出来，两只眼睛黑红，它们跟血污伏在一起，奄奄一息。林林没有动。

“嘭！”飞鸟从林间惊起，冲向蓝墨水渗开的天空。那子弹，瞬间敲破了森林的玻璃。熊在一阵粗粝的呻吟中倒地，孟思特边走近，边又愤恨追加了两枪，“你们不必动，我去看下林林”。我和朱先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跟着失魂落魄的他，打着手电去了。

猫头鹰此时带着哭腔叫着，孟思特疯了似的跑到林林面前，就地跪着用最后的力气托着对讲机，对着指挥部喊：“Help...Right now！”

“林林，我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打到过熊，你说没关系，一路都是你在教我。我以为我无论犯什么错，你都会原谅...你快醒醒，告诉我刚刚在装死啊。嗯~~~呜呜~~~”

那头熊突然像夜里的活火山那样爆发了，它疯狂撕咬住孟思特的腿，拼命甩着头。不远处，两头小熊怯懦地躲着，不敢出声，眼睛汪汪的。

“你有病吧！快装死啊！”那是好像，确切说，应该是，林林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声“嘭！”这把暮色中最后那点小透明击碎，渣滓一地。

梦魇来得猝不及防，我，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