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声音 序章 等待明天
在昏暗路灯的守护之下，几个凌乱的人影没什么目的地挪着步子。在那有些寂寞的步道之上，陈自梦和他的另外三个室友用着各自的方式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艰难地走着。
时光飞逝，愉快而又短暂的大学时光就这样走到了尾声。而到了明天，宿管阿姨就会像无情的“社会”一样将他们赶出那如同庇护所一般的宿舍。
对，就像社会一样，容不得半点拖延。
“唉……我真地……舍不得你们啊！”
“好好，舍不得，舍不得……哎！当心！这儿有个台阶！”
一面小心地注意着脚下的路面，一面应付着耳旁那已经丢失了逻辑的言语。作为那个意识尚且清醒的家伙，陈自梦自觉地承担起了照顾醉鬼室友的义务。三位室友里，有两位尚且还能走动，就这样挪回宿舍倒也不成问题。只是那个勾着陈自梦肩头的家伙，似乎已经把陈自梦当作一支无法离开的趁手的拐杖了。
“我是真地……舍不得你们啊！”
他嘴里叨叨着，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酒精似乎麻痹了他的手脚，麻痹了他的脑子，可偏偏却放过了他的口齿。应该说，不愧是北方人么？即使理智已经罢工，吐字发音却依然那样地清晰，还能这样直白而清楚地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若是平常，陈自梦大抵会抓着这一点好好地取笑这家伙一般了。只是，在现在这个时刻，不知怎地，陈自梦却觉得心里有些发酸……
老实说，现在的陈自梦，倒是有些羡慕这个家伙了。
陈自梦，从来没有醉过。
不知道是不是基因上带来的优势，陈自梦从来没有过“醉”的感觉。至少，在他参与过的需要饮酒的聚会上面，酒精几乎没有对他的理智造成过一丝一毫的影响。每每聚餐，陈自梦总是平静地看着围坐在圆桌之上的朋友们推杯换盏，看着他们从礼貌客套到“解放天性”，看着他们在餐桌边上或坐或卧、或唱或舞……
陈自梦不理解，这只是比白水多了一味辛辣与苦涩的饮品，为什么会对人造成这名为“醉”的影响呢？他也不明白，难道这名为“醉”的感觉就这样迷人，让人宁可顶着那一层辛辣与苦涩，也要将它拥入怀中？
“醉”，真地那样吸引人么？
虽然筵席之上，陈自梦也会跟着气氛将那酿造之物一杯杯地灌进自己的肚中。可那恶心与反胃的感觉，却只是让陈自梦比原先更加地清醒了。他无法理解那种名为“醉”的疯狂感觉与行为，他总是保持着一种理智与克制……
一种，有些痛苦的理智与克制。
若是平常，对于“醉”这难名的境界，陈自梦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只是今天，是个例外。
如果说，“醉”便能让人如此轻易地说出“我舍不得你们啊”这样肉麻的语句来的话。那陈自梦，无比地希望今天的酒精能够大发慈悲，打碎自己心中的那层名为理智的禁锢。
毕竟，对于此时的陈自梦来说，他又何尝不是想要能够坦率地说出“我舍不得你们”这句话呢？
可是，能够为常人带来勇气、混乱与遗忘的酒精，却并没有将同样的恩惠赠予陈自梦。在肠胃经历过烧灼与击打般渐次而来的苦痛之后，酒精给陈自梦留下的，只有一种莫名清醒的痛楚。
一种，让人恐惧的……清醒的痛楚。
“呵，这个‘吉吉’，才喝了这么点儿就不成人样了。就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在职场混啊！”
原本走在前头的一位室友忽然转身来到了陈自梦二人旁边。
“醉得这么厉害，害的我们都得迁就他。这样下去，几点才能回宿舍啊！我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哩！”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那被他称作“吉吉”的烂醉的室友的另一边胳膊。
“真是的，只能让我来给他加个速了！”
“哈，木子，你这就不对了。”
见有室友过来帮忙，陈自梦也忽然有了精神，本能性地开起了玩笑。
“吉吉可是高端人才，和你这种下工地干活的牛马可不一样。”
他咧着嘴，打趣儿似的说道：
“人以后是进大院当设计师的技术人才，怎么可能向你一样去‘陪酒’啊！”
“呵，天真。”
被唤作“木子”的家伙冷笑一声，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
“在咱们这个领域，只要在这条线上的人，那喝酒都是必备技能。干设计师的，你可以不会画图，但酒一定得会喝。你会喝酒，甲方就觉得你会来事！人家才能把活儿给你。吉吉现在是研究生了，到时出来不得有几个本科马仔跟着么？他只要把活丢给马仔去画，然后再去喝酒接活……”
“出来？马仔？你这说着，跟吉吉是黑老大似的……”
“得得得，木子，你别把你那一套不良风气教给小梦。”
就在“木子”说着正欢的时候，似乎是不甘寂寞吧，那最后一位室友也在不知何时来在了陈自梦的旁边。
“小梦是正直的好人，不像你耍油头。”
“怎么叫不良风气呢？月月，你可别乱说啊！”
“木子”笑着反驳道：
“这可是实打实的社会经验！咱都是成年人了，说话别这么幼稚好不好。小梦也就看起来老实，这些他都懂的。你就看他这酒量，到时候项目上绝对一把好手。小梦就是太老实了，这么老实，老板说不定会嫌碍事，有些歌厅就不带他去了……”
“不，木子……你这，当着月月这个准公职人员的面说些什么东西啊！”
听到这儿，陈自梦忽然假装止住了“木子”。
“你不怕……他……把你逮起来啊！”
陈自梦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可脸上的笑意却已然刹不住车了，以至于口中的最后几个字都是断断续续地蹦跶出来的。
“哈！你放心，就月月这样的，到时候绝对腐败。你想听他的消息，就看法制日报就行了。”
“呵，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就你‘木子’才是腐败的大户……”
……
对话，就在这种对对方未来的“美好祝福”下持续了下去。谈笑之间，一行四人终于也算回到了宿舍。不过，虽然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宿管阿姨却没有向往常一样锁门。想来，在毕业的日子里，给这帮小崽子们留一道门，就是宿管阿姨最后的温柔了吧。
爬上楼梯，走进房门，吵闹的声音也终于平静了下去。虽然方才兴奋了一阵，可酒精的流毒到底还残留在四人的体内。此刻的几位室友早已是人困马乏，简单打理之后，便躺到了各自的床铺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除了，陈自梦。
忽然安静了下来，喧嚣散去后的空洞又一次充满了陈自梦的内心。
“吉吉”选择了留校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木子”选择了脚踏实地进入施工单位一步步打拼。
“月月”选择了回乡加入公务员的队伍为家乡做贡献……
而陈自梦呢？
如同抓着稻草的蚂蚱一般，他慌不择路地进入了一家可以接受自己的公司。
签约、毕业、离开学校……一切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却又让人措手不及。在这莫名安静的环境里，想到今晚便是自己躺在这个宿舍，躺在这张床上的最后一个夜晚，想到明天自己便要进入自己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一股恐惧的恶寒忽然在陈自梦的心里升腾起来。
“呼噜噜……”
就在陈自梦内心压抑，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香甜的鼾声忽然此起彼伏地震颤开来。
【也许……进入新的阶段，也算一件好事？】
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杂音，打破了这寂静的环境，也短暂地扰乱了陈自梦纠结的内心。
【呵，纠结有什么用呢？明天，到底是逃不脱的。】
陈自梦的心境稍稍平静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窗外。隐约之间，他似乎看到远方有一颗淡蓝色的流星从天边缓缓地落了下来。
【要许个愿么？或许，能为我的人生带来什么改变就好了吧……】
陈自梦凝望着，四周的鼾声也变得“愈演愈烈”了。
【或者至少……让我今晚能睡个好觉吧。】
“唉，明天……”
陈自梦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迷蒙之中，终于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序章 等待明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