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崩坏【第五章-下】
阴云密布，萧瑟的秋风在属于它们的季节的最后几天肆掠八方。当它们路过环区中这栋突兀的宅子外，或许可以从小窗中一窥一男一女的对峙。男的面若冰霜，女的警惕未消。
“复仇？”罗心灵念出这个词，微微怔住了。
“怎么？”
“泰勒？”
“我不会告诉你实情。你自己猜去”何常冷淡的回答，“你参与与否？”
罗心灵目光游移，撇向一边，“呵，还有回旋的余地？你自己的实力······我不相信你可以挑战你的复仇对象。他肯定和数据中心绑在一起了吧？”
“你想看实力？”何常挑起一边眉毛。
“你能有什么手段？病毒？入侵？篡改数据？ddos？”罗心灵质问道，“我不相信你有什么实力能够毁灭整个数据中心上千亿级别的信息······”
“如果我说，我有呢？”何常打断他的话。
罗心灵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个挂上神秘微笑的人。
“原理？”
“选择。”
何常转过身。正对着他的墙上贴着四张墙纸，分别画着镜子，花卉，钢笔，毒药。
“在你看来，与DNA最相似的是什么？”他问。
怎么突然扯上生物学了？罗心灵暗暗腹诽。耐着性子认真思考后，她回答：“双螺旋龙卷风？”
“底层代码。”何常道，“ATGC，四种符号编程的程序。某种意义上来说，键盘上敲出的一个个程序实际上就是一个个生命。”
“AI？你说的选择······是自然选择？”
“人工选择，依照现代生物进化论，可以建立一个属于网络病毒的进化论，一个‘选择学学说’，”他自嘲的笑了几声，“假如我们把一个病毒投放到网络上，那么它就等于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生物要适应这样的环境并进化。”
“如今人工编码的消毒软件无法做到选择的用处？”罗心灵发问。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理论。
“机器的速度永远比人快，”何常回答，“实际上，现在的消毒软件对网络病毒还是太仁慈了。”
“那么怎么选择呢？”罗心灵抛出疑问。
“协同进化。”
何常闭上嘴，走道饭厅一角接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口喝下，又说：“让消毒软件也拥有病毒的增值速度和进化能力。自我博弈与外界实践同步进行，二者相互促进，共同发展。”他忘情的盯着天花板，完全入迷，“想想看吧！生物学的伟大理论不在只是解释过去的空洞定理！它真正成为了指南针！”
罗心灵望着他，背脊隐隐发凉。如果真是这样，他就等于完美执行了一场虚拟生化实验。
至于成果？好比一座大城市遇上永不休止的丧尸潮，或许一开始几天军队的火力还能抵挡尸潮，一旦手段用尽，只剩下毁灭。
“我不相信。”她突然说道。
“不信吗？”何常轻蔑的笑着，忽视罗心灵表情动作上的细节，“站到地毯上面去。”
罗心灵顺从站起，走到地毯上面。嘴角勾起的弧度根本没有引起注意。她安静的望着何常径直来到二楼楼梯下，在角落的墙上敲击数次，翻出操作面板熟练敲击着。三串十位密码输入，接上包括瞳孔，指纹，血样，声纹在内数种生理信息验证。最后，他松了口气，走回地毯上，如释重负。暗处，全息投影仪在半空投射出倒计时，一秒一秒走着。
“准备迎接虚拟世界的奇迹吧！”他像一个想要分享玩具的孩子伸展手臂，望空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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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毯变化形态，幻化成铁门，向下打开。
两人摔落在自动下降平台之上。垂直井道没有安装任何灯具，泛着莹绿光芒的光带环环相扣，层层叠加。黑色人影在井道中飘荡。
“这是······”
“身外之物堆砌而成。钱啊，在环区是万能的。”
平台无声无息停住了，一片黯淡昏黑中，雪花屏诡异闪烁。
“来啦······”何常喃喃自语，迈步走向雪花屏。孤寂人形渐行渐远，从黑暗中拉出靠背椅坐下掩住屏幕。罗心灵小心踏出一步，看着日冕一样的白光环绕椅背，不足以照亮你始终充溢的无垠黑暗。键盘声哒哒不绝，停下的毫无征兆。随之替换白光的，是诡异荧光绿。
何常装过椅背，让出视野。光芒照不亮他的侧脸。深沉绿色屏幕中间，莹绿字迹标出一个单词：ENTER
“请见证。”他的声音微微带着狂热的颤抖。指间轻动，直直敲下键盘上那个铭刻着相同字样的按键。
墙壁亮了。
上百块离子屏幕整整齐齐排列，完全遮蔽原本的墙壁和天花板。二进制代码从屏幕上流下，0与1闪烁跃动。一秒后，这些灵动的底层代码翻译出的结果就一一显示在不同的屏幕上。所有的字符串都不相同，所有的指令语句都都宏观相似。
这一整片纷繁光芒间，是能够淹没虚拟城市世界的毒菌洪流。复杂多样的美丽着，犹如迈入虚拟空间。
“这就是我准备和数据中心的那些，‘人们’，决斗的剑与枪”何常拄着脑袋说道，“这就是我的底气。现在，给我一个答复吧，罗小姐。”
罗心灵默然不语，没有震惊。
当太多的不可思议鳞次栉比现于眼前，她开始慢慢习惯这种节奏。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问
“你一个人在环区活得下去吗？你回得了中心区吗？”
“如果我执意不同意呢？”
“我会把你送去黑帮。黑市不管是暗娼还是妓女生意都还算兴隆。”
罗心灵暗地里笑了两声，放松心态，从容问道：“如果我同意呢？”
“这里能提供给你安静的生活，由我暗中控制的舆论能抹消你的偏见。呵呵，再说了，”何常冷笑道，“你就不想为你的过去生活复仇吗？”
她笑了，在“复仇”二字中舒心的微笑了。
是啊，过去。罗心灵心中涌起异样的悲凉。过去，太“美好”了。她饶有兴趣的环视四周，欣赏着何常展现的“杰作”。瞧瞧看吧，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莫名的执念中会爆发出多美妙，多强大，多宏伟的力量！仇恨，执念，世界上最毒的兴奋剂，最有效的兴奋剂。犹如罪恶领地的罪火，在一切事物燃尽之前，永远不会熄灭！
“好啊，”她平静回答，“太好了。”
回忆结束了，划定底线之下，心弦早已拨动。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
“我同意。”
“这可是你说的。”何常笑出声来，如同将求而不得的宝物收入囊中。
“那可太是了。”罗心灵回应，“这件复仇大业，咱们可要好好合作哪。难不成还要想生意人一般握个手？”
“看来你很开心？”何常起了一点疑心。
“当然。”罗心灵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光标U盘，眼中深邃不见底。
“合作愉快，何常。”
没有一丝犹豫与反悔。
首都的空气不太好，至少这个区不算好。
罗曼·泰勒连连咳嗽，三年一来头一次开始为这逐渐衰朽的身躯烦心。不，我还不能就这么倒下。他在下榻房间里烦躁的转着圈，是不是眺望国宾馆落地窗外。首都西北三区相比其他首都“中心区”更小，更死气沉沉。原来它还能作为独立卫星城存在，拥有“拉盖特城”这么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今它早已并入庞大的首都。
据说市长方智川还想继续扩大城市规模，兼并城市。数据城似乎就是下一个目标。可这样好吗？罗曼头疼不已。在家族中地位还算较高，能接触到的东西更多。据他所知，近几年城市建设预算中有一半都分给了首都政府。这是打算建设国中国了？太离谱了！陪都性质的末港就算了。西风港，莱莎城，封剑城，云水港，极光城······全都弃之不顾？那些从他国侵占的领土也不理会了？超纯粹只为了侵略的贪欲？
他早已隐隐察觉到国家内部的巨大隐患。但1200多年了，这艘早已腐朽，松散到不堪程度的国船还能灵活转向吗？一场大改革或许会是病入膏肓者的灵药，也有可能是秩序的催命符。半独立的北芒城和半岛城有了正式独立的时机，东月国与卡达特尔共和国都有了收复失地进而报复的理由······
“泰勒先生。”军使踏入房间，打断他的沉思，“这是国防部的批文。”
罗曼转过身，接过对方递上的黑盒子。轻轻一点，全息文档投影在上方。
“同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难得国防部那群吝啬鬼这么勤快，一个月时间压缩到十天，“第四军医院？”
“是的。”
“克里斯汀教授是否参与？”
“大人应该明白，洛风青案和清洗案还没有结束，克里斯汀教授作为涉案人员不可能参与这次行动。另外，教授现在正在西风港做学术交流，回不到这里。”
“所以这次······”
“黎齐明和阿道夫·阿希曼将代替他们的老师执行手术。另外，叛逃者洛风青的学生伊万·彼得罗夫也将参与。”
“按照保密原则，手术前我不应该知道三位的姓名，谁派你过来的？”
“阿希曼想和您展开进一步交流合作。”
“······我会考虑的。”
军使退了出去，总管自始至终都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阴暗的云层在首都上方更为浓厚，透明防护罩之外，腐蚀性酸雨雨滴正不断砸落，溶解着污染性气体流下。罗曼抬头望着天穹，问身旁的阿道夫·阿希曼：“环境污染这么严重的地方拿来做精密手术？”
“毕竟是西北郊前重工业基地，产业转移还未完成，污染严重正常。”微胖的阿道夫笑道，“再说了，泰勒大人，您看看这壮观的宏伟天穹，雨滴会下来吗？”
当然不会。泰勒看着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在人造风中摇曳。环区人就不一样了。
“好啦，大人，上车吧。”阿道夫拍拍手。随机有小声喃喃：“我终于能实践教授的理论了······”罗曼假装没听见，坐上眼前浮空车。据说阿道夫自从毕业之后力求有实践安娜·克里斯汀理论的机会。并以此为契机加入帝国秘密军队“暗军”。这一次算上撞上大运了。
阿道夫挤了进来，翘着腿坐在他身旁，挥挥手示意司机启程。“另外，泰勒大人，”他点燃一只烟叼在嘴里，“不知合作······意下如何？”
“等我见到你的成果再谈。”罗曼阴郁答到。
克里斯汀教授怎么会有这样贪得无厌的弟子？他扪心自问。
安东尼·洛里昂开着车，心里忐忑不安。作为工作了十年的老私家司机，已经不知听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军政秘密。但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触及帝国军政话题禁忌内容的东西。“暗军”，除开军政高层无人不知其底细的神秘组织。
“大人难道不对‘暗军’之位垂涎三尺吗？”阿道夫弹弹烟灰，笑问道。
“我还没有那种欲望。”罗曼冷冷回答，“阿希曼先生，‘暗军’是很忌讳的话题，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谈了。”
“怎么了？”阿道夫不以为然。
“要知道现在那些所谓的起义军四处纷乱，天知道他们的刺客间谍会不会就在身边。”说着，罗曼意味深长盯着安东尼。司机被盯得脊背发凉，打了个哆嗦。
“干嘛？你还能怀疑陈临大人的司机不成？”阿道夫不以为然。
“我的意思是阿希曼先生缺乏应有的警惕性。”罗曼的声音愈发冷淡，轻蔑，“你就没有考虑过身边的人可能被策反？或者说某个碎嘴咂舌的下泄露关键信息给那些贪得无厌，没有下限的情报贩子？我听说去年起云风城星期一名情报大盗，不知阁下有什么应对的心得？”
“······”阿道夫罗曼说的面红耳赤，没了言语。罗曼见状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慎之又慎，却还是出了纰漏啊。将半机械化改造潘武环的事情交给他这样的人来做，真的保险吗？
罗曼·泰勒隐隐不安。
车子就这么安静开到了军医院。罗曼一打开车门就注意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局促在门口踱步。
“伊万·彼得罗夫？”他认出北境人金黄头发与碧蓝双眼，“你怎么不进去？”
伊万烦躁点了点头，回答：“（北方粗口），该死的守卫不让进去！这是哪门子道理？”
罗曼异常惊诧。他转头问守卫：“谁命令你们拦住他的？！”
“大人！”守卫标准的敬军礼，“院长宣称不允许叛徒弟子进入医院。”
“哎哎哎，把你们院长叫来。”阿道夫不乐意的招呼着。守卫摘下通讯器说了些什么便立正站直。
军医院院长很快就过来了。这是个干瘦老头，一撮可笑的山羊胡骄傲挺立。
“是谁敢让叛徒的弟子进入本院？！”老货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干巴。
罗曼冷笑一声，右手压住配枪，大踏步走上前。逼人气势扑面而来。“我！”他低吼道。
老院长被镇住了，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扶着圆框眼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嘴硬着反问：“你有这个权利吗？！”
罗曼忍无可忍。看来需要采取一些极端措施了。他看似退让的沉默片刻。院长才刚以为他只是个花架子。谁知下一秒他悍然拔枪。速度与大门旁的职业军人守卫不相上下，两人同时举起枪口。一个瞄准院长，一个连着罗曼的头。
老院长此刻被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而就是这么一个色厉内茬，胆小怕事，懦弱不堪的家伙，胆敢阻扰我的计划！胆敢妨碍国家大事！
“士兵！帮枪放下！”他大声命令。守卫犹豫了片刻，并没有按下制式突击步枪的枪口。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老院长颤声道。
“帝国国防部数据中心总管罗曼·布莱克本·泰勒！”罗曼直接表明身份，“这项任务得到了国防部批准，我随身带着国防部批文，”他语调一转，阴险起来，“想必院长应该收到了国防部的命令才是。”
院长额头上的汗渗的更密了。
“好了好了，再搞就要误了大事了。”阿道夫这时候出来假模假式打圆场，“院长大人啊，这是也挺紧急的，咱们，呃，稍微通融通融有什么问题吗？”
望着他虚情假意的笑面，院长迟疑片刻，不甘心的点点头，“好好好，你，”他抬起手指指着伊万，咬牙切齿憋了好半天，长叹一声，道：“······进去吧。”
伊万撞开院长，大步走了进去。阿道夫招手和罗曼简单道别，跟了进去，还想当兴奋的搓着手，十分像一只苍蝇。
院长一下子颓了。罗曼收回手枪，冷冷问道：“洛风青跟你接了什么仇能有胆子违抗国防部的铁令？”
“第一，他是个叛国贼。”院长心有余悸的擦着汗，言语中恨意不减，“第二，我的儿子在西风港事件后支持国家行动反对那些游行学生，居然被他找个借口开除出了大学。”
又是洛某的混蛋行为留的祸······老教授为人亲和，通晓纳米材料技术。只是立场不对，干出这种事也并非不可能。最后居然携带机密文件叛逃，属实是走了歪路。尽管说当年自己是抱着相同的想法······不不不，绝对不能早去想那些事情。罗曼顿感困乏，捂着头走进医院，坐在长椅上。
“大人，您为这件事已经六天没睡好了。”随从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罗曼硬生生提上一口气喝道，“退下！外面去！”
手下只能退出门外。徒留罗曼一人孤独的坐着，忍受炸裂的头痛。
弥塞拉·格林斯又一次拉开空房房门。姜晋跟在身后迈了进来，拾起桌面上已经蒙尘的卡片轻抚着。
“真有啊。”弥塞拉突然感慨道。同时从角落杂物里拖出一个沉重纸箱。
“这就是那纸上说的？”姜小心问道。
“应该是吧。”弥塞拉一边回答，一边有看了一眼手中纸条：姐姐，去我和罗心灵住过的那个房间，角落里拖纸箱出来，有惊喜呦。
“什么啊这是······”弥塞拉抱着满腔疑惑，打开了纸箱。金光霎时间放了出来。揉揉眼定睛一看，黄金金手镯嵌着玉，看上去做工还算精巧。
“我的老天爷啊，”姜晋惊呼，“欸等等，里面夹着一封信。”
弥塞拉急忙抽出来，怀着复杂的性情拆开。潦草过头的字迹毫无哟问是简写的。两人一起读了起来：
最最亲爱的姐姐：
我回到环区啦！还是这里最自由，最快乐！没有行动队的那些禽兽真是太好了！
不用担心我！我可能会多呆一会，但我保证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当年你怎么做，我都会还给你！
另外，你和那个姓姜的老头说一下，你们两个最近都要注意一下，警惕些总是有好处的。
P.S.我碰见罗心灵了，她伤的很重，但现在很好，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弥塞拉放下信纸，擦试着眼角。“臭妹妹，还关心别人。”她笑着自言自语，笑着笑着就流泪了。姜晋没说什么，只是长出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