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五十二章 信仰

泪水总要比言语来的诚实。 靳之渊噙满泪的那双眼因为失焦,能叫旁人轻易瞥到浮在表面的迷离,平白间又掺了一丝不设防的恍惚。 更仔细去瞧,便见他眼底淬着的深重痛意。再就是剔透的一抹晶莹闪过,断线的珠泪倏尔滴落。 他的脆弱已然无处隐藏,如明透清越的玉,自是好看极的。偏最为易碎,经了抛掷,跌至地面那一刹即开裂得彻底。又被人执意去百般恶劣碾过,散成齑粉,捧也捧不起,随风而散,再无法修复。 伶仃的骨仿若一折便断,身量也过于单薄。心性在折辱下难留坚韧,显然再无法承受这凌驾于灵魂之上的苦难,连低眉忍痛都显得昏聩倦怠。 齿缝间偶有小声的痛哼溢出,大概是无意识发出的呻吟,混着微不可闻的哭腔。在这般境地下,只更显徒劳无用。 好冷……他忽而觉着自己要结成冰,如在风刀霜剑中踽踽独行。那风竟能化成刃,寒至刺骨,堪将他的血肉剐过,被噬得不成样子。 是要命的疼,可又无从说起。 直白坦言,他就是疼得想死,不想继续遭罪受孽,连清醒活着都觉应是不该。 谁要能帮着了结,一刀斩个痛快,他在离开之前都是要真心实意去叩谢的。既想承了人家的恩,又怕脏了人家的手,倒也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了。 忽地余出一抹精力开始分了神,要清醒判断这样口无遮拦的后果。万一让旁人听去,不免会乱嚼那舌根,责他矫情。若落得这个狼藉名声,那还是一开始就扼杀,不让其走漏一点风声才好。 真要钻了牛角尖,去讨这一份酸楚,最后苦水也是由他自个吞了。这位可是打碎了牙都要往肚里咽的主儿,怎么能叫他轻易开了这难撬的口? 是他太过笨拙,连一句行至绝境时的求救都唤不出口。 于是他想,大抵是要囿于此处,无法脱逃了。终要被扔下的,留在原地的一直都是他。妥协就是了,即使心有不甘。 可有双小小的手无比坚定地将他环回人间,轻拭他流淌至鬓角的蒸腾着水汽的潮湿泪痕。 遂覆上他的眸。 “阿渊不哭。” 谁呢? 是想也不需想的,也不必猜。 那是他心尖上的人。 所以那泪再如何在眼眶中打转儿,靳之渊都不许它擅自跌出了。 祁深面上是不加掩饰过的忧心忡忡,眉蹙地很紧,纠结的拧巴着。一度要和他感同身受似的,情绪皆共情,连带着尾音都在颤,“很痛,对吗?” 靳之渊没有回应。 大概试图证明他这一瞬在宕机。 可祁深分明感知到他那不安扇动的眼睫拂过她掌心,而后有温热水珠涨出,连她的掌纹都被浸润。 纹理间蔓延着清晰的烫,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心也被灼烧,心房生起了一场大火,竟然扑不灭。 或者更多的……是他在难过么? 祁深心里那根弦也被这撩人的长睫拨乱了,霎时心软至一塌糊涂。 小狗的爱永远忠心诚恳——猫儿是喜欢的。 故而祁深没有推开靳之渊,她终于肯选择他,不再拒绝了。 不知为何,这伪装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靳之渊已溃不成军,先前自行应下可以忍住的泪,破防个彻底,不停从她指缝溜走。 致使祁深手忙脚乱地忙不迭给他擦泪,自慌了阵脚不说,又乱了心神。实在没有哄人的有效技巧,莫名跟着也红了眼角,“我看阿渊掉眼泪……我心里难受……” 所以也要陪着哭么? 小狗不想看见猫儿那双澄澈如琉璃的眼睛变红。 于是他很努力的忍住了泪水,并且没有再蓄一泓,神奇的止住了泪。 祁深罕少见过靳之渊这般脆弱落泪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小猫爪在他脸上不停扑弄,执着地想把泪水擦净。 有些痒。 可她的手太暖了,舍不得推开。 冰天雪地间若有这唯一的热源,他会拼命靠近的。 因为身量娇小的缘故,她的肩很窄。但肩上扛着的是人民警察的肩章,是万分重的,且闪烁着光辉。 靳之渊想靠近她,甚至妄想着与之并肩。拿什么筹码来接近?以他不堪搬上台面的身份?等同于飞蛾扑火。 他的好不纯粹,一心向善却被迫沾了血,自此洗了无数次的手,他都不觉得干净;恶又不彻底,持了枪与刀,却总想着如何放下。 良知被自己审视且反复谴责过,终日活得煎熬。 他并没有可以称得上远大的理想,信仰别无其它,惟祁深而已。 所以才想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靳之渊并不确定是否来得及,总要一试……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不惜要亲自收集父亲犯罪的证据,既然他劝不通靳沣执拗的心结,那索性交给警方,让这只狐狸去牢狱里忏悔。 人活一辈子,就要后悔一辈子。 他现在悔的是,不该让祁深被靳沣绑来这里,更不该亲手埋线诱导她 ,将她置于计划的核心一环。 他的计划里的确有将优盘交给祁深这一项,但猝不及防发生了意外。她现在叫靳沣盯上,被困基地无法脱逃。 所以他得活,眼前的苦痛要捱。再难也要撑着挺过,吊着的这口气要熬到计划最后一步完成才能泄劲儿。 这计划的下一步就是把祁深和优盘一同护送出去,如果现在合眼倒下,他的计划就彻底废了。这样想着,眼底竟恢复几分清明。 他在求活。 为了祁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