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僵持与鱼
自从雾罩于海面凭空拔起，坐镇后方的观察者就一直隐隐感到某种微妙的不安。
毫无疑问是她抢到了先手，雾罩里的可怜虫们处于事实上被困的状态，毕竟这个世界尚无人见识过这样的东西。理论上讲，根据环境特性进行了预编程改装的探索者们拥有着绝对的优势。
即使观察者的目的并不是歼灭……但完成预定任务本应是轻松的：动作拉得越开，破绽往往也就越大。塞壬在这场战役中投入的力量并不算小，那个神秘的天外飞仙必然会在应对中暴露自身。
然而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一身黑的混账拥有高超的应变指挥能力，而且头脑精明的可怕。他完美地控制了自己使出的力道，把不确定性全部推还给了发懵的塞壬观察者小姐。
未知的战局或许可以类比为一场豪赌，观察者理所当然地押在了哈迪斯对“微层化混合物”的无知上，可惜不巧，哈迪斯是希灵军事科技的半个专家， “微层化混合物”对他来说恰如波波沙冲锋枪之于伊万诺夫，他晓得这东西的低效和不可靠是出了名的，其“布置”与“控制”完全是两码事，至于“利用”，那还需要专门配备大型接收设施。而根据雾罩布放的过程来看……他判断塞壬手头也挺紧。
问题从来不会是无解的，海妖的歌声同样如此。塞壬算是放弃了所有能直接掌控的力量，转而把希望扔进了摇奖机——哈迪斯现在颇有种被当做傻瓜对待的恶感，他决定找人好好说道说道。
阿金库尔特号，舰桥指挥室。
四面八方无止息的爆炸轰鸣从大大小小的开口缝隙中钻入，回荡在战舰中的每一条与外界相通的回廊和舱室中。主炮齐鸣，厚实的舱门也被气流爆摇撼地嗡嗡低响。
眀塔一反自己平常懒洋洋的模样，沉思般微微倾斜地悬浮在半空。
投影台上悬浮的阿金库尔特号状态良好，武器系统仍然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而护盾情况却不容乐观，那层散发微光的薄壳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接近设计最高载荷的能量中和与冲击。在最为惊悚的时刻，舰载电脑甚至检测到了塞壬的电子战武器攻击——它们几乎要骇进护盾控制中心。
还好眀塔的绝对不虚探索者的单兵用计算机。
然而最让眀塔头疼的并不是陷入僵持，且愈发恶化的战况，而是……而是控制台扬声器中催命似的急促铃声。
对话框中Z23的头像伴着铃声闪烁，接听选项就在旁边，配合着Z23那张严肃凌厉的证件照脸……压迫力十足。
眀塔咳嗽了一声，或者说模拟咳嗽了一声——用哈迪斯的声音。
她单击接通键。
“司令，这里是奥德修斯第一驱逐舰队，我们在等待进一步命令，完毕。”Z23的声音立刻响起，急促异常，且伴随着护盾外风暴那狂躁的呼啸声。
“驱逐舰队，这里是阿金库尔特号，”眀塔尽量从容答道，“这里没有进一步命令，完毕。”
扬声器沉寂下去，只有狂风暴雨的轰轰回响持续传出，可屏幕中Z23那张板正的小脸依然是“通讯中”的状态。
诡异的沉默持续几刻，要是眀塔有唾液腺的话这时候估计会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就当她暗自大骂莫名其妙跑路甩锅的长官并心虚地准备提出挂断通讯的请求时——
“眀塔小姐……你跟我说，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Z23的嗓音压的很低，其气压之低下却让风雨呼啸成了完全的陪衬。其中带着几乎不可抑止的怒意，眀塔当时脑袋里就是“咣当”一声：要遭重！
天知道她怎么听出高仿来的！
大概花了几个普朗克单位时，眀塔想明白了自己不能再装大瓣蒜。几艘战舰的炮管烧得通红，护盾外壁也开始出现危险的能量乱流，塞壬的探索者舰队却几乎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而舰队中能够给予这些精英单位有效打击的两位战列舰灵：华盛顿和南达科他，因为没有前锋部队的射击引导，此时正万分憋屈而耻辱地打着A5霞爆弹，完全无法发挥出自身应有的作用。
用她们的形容：“简直就是胡乱吐痰！”
眀塔能理解Z23的愤怒，专精于对抗轻型塞壬人形的她们已经干看了一个多点的烟花show，这时候没有抗命直冲过来只能赞美老辈普鲁士人的守纪传统……
怎么办，难道告诉她哈迪斯老神仙留下了三个锦囊？
扯。
“没有长官的命令，保持原地待命。”眀塔暗叹口气，恢复了原本的嗓音，只是音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她信得过Z23，自己的声音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这是长官最后的指示，既然没有他的亲口撤销，那就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执行。”眀塔继续说道，“Z23中校，作为司令的副官我有一个建议：不要质疑长官的指示，即使有时他会做出一些毫无理由的举动。但至少在我和他共事的时间里，他的命令绝没有过一次失时。”
扬声器再一次沉寂下去，只有闪烁的“通讯中”标识说明着Z23并没有一怒之下摔了电台准备版裁。要是眀塔有汗腺的话这时候估计会感到一阵脑门冒汗，她可实在是心虚，倒不是信不过自家长官，而是信不过Z23会信得过一个随便跑路看上去就信不过的便宜长官……
这次的沉默明显更久，正当眀塔死活按捺住自己说“呃”——这一毁尴尬更毁气氛的冲动之时，Z23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们还可以等……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这我同意。”Z23的声音很是艰难，一字一顿，不过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我们不能接受舰队因为我们的缺席而产生损伤，希望你……和长官能够理解。”
眀塔松了口气：“晓得辽晓得辽，啊有事我先挂……”
话音未落，扬声器里突然传来的一声惊叫却生生打断了眀塔的支吾。
“……23姐,你看那边，那边！”是标枪那活力过剩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的主人紧张地咬到了舌头。
“啊？”眀塔就像是也身临其境一样张望过去，越过完全透明的前部舱壁，呈现在眼前的一幕简直让眀塔心肺停止——还好硬件不支持。
“哦凑俺滴圣爹陈老太爷在上啊。”眀塔缓缓喃喃道，要是眀塔有嗓子的话这时候估计会感到这声音不像自己的，“长官这是去，去，去……”
去干吗了？去风暴眼朗诵《老人与海》了？
那是一堵横亘天地经纬的巨墙，灰暗而阴沉，气势磅礴地压倒在舰队来时的方向，而之所以能够在风暴与黑暗中显形，是因为其上遍布着喷薄淡金光芒的裂缝暗痕。
裂缝呈电弧状，只是密集得像是一场热带雷暴，每条都有至少一米宽窄，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愈发充溢，裂痕也愈加密集。
眀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墙，而是一个多小时前还将他们封锁其中的微层化混合物场！
只有在此时此地，他们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个塞壬巨型造物的恐怖，一想到自己曾在这东西底下像是瞎子一样被困，任谁都会感觉到呼吸一阵迟滞。
只是现在这玩意儿……怎么看着像是要炸了？
按照解铃还须系铃人的理论，要想知道一团雾是不是也会吃坏肚子得去找观察者小姐打听。但暂且不论她是否能搞明白发生装置的运行原理，现在就是净化者那个二货来了都得靠边站——
观察者正和一条鱼对峙。
那是一条三尺长的有鳞生物，离开了海水，正气息奄奄地抽搐着，在观察者构筑的操控平台上下跳动。
观察者认出了这条长鳍金枪鱼，它拥有深蓝色的脊背、橄榄球式的扁梭形身躯以及短小轻薄的尾鳍，可以说正是新丽兰海洋生物的典范之一。
要说为什么这个将死的生灵会收获观察者如临大敌的目光，那大概是因为它奇妙地掌握了打字的本事。
只见那鱼头尾并用，弓身跳起落下，控制台键盘闪烁之下，一行字母紧跟输入光标断断续续地浮现在投屏正中——它还特意新建出一个对话框。
“你想知道些什么”那鱼瘫倒下去，尾鳍半死不活地一拍，“？”
观察者不敢回应，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明白是谁在向她讲话。
鱼艰难至极地挪动着身体：“不说话吗？也好，毕竟我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观察者依旧不吭声，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已经开始冷静地考虑脱身的方法以及如何能获得并带回更多信息。
身后的舰装动力炉渐渐升温。
鱼的嘴巴无力地翕动着，没有眼睑的眼睛直直盯着天空：“初次见面，很遗憾你我都不愉快，但我想以后总有机会再打交道的。”
“去死。”观察者冷硬地喝道，一道黑红驳杂的光束凌空炸裂，高位能量倾盆般泼洒，在与空间接触的一瞬间甚至具备了第一闪光的完整特征，携带着远超定理储能的光粒子无声尖啸，还未出现就被终极的黑暗先一步吞噬，最终在某个人类无法理解的层域彻底撕裂，引发了不亚于宇宙爆炸的创造浪潮。
光束散去，那条鱼没了。
鱼没了，水晶键盘上有椭圆的一块消失的无影无踪。
脑海里疯狂报警的第六感也停了下来，观察者坐回舰装中，大口喘着气。
哈迪斯就在不远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观察者所在的方向，灰色的眼睛像鱼一样毫无感情。
他弯下腰，把怀里的东西轻轻放下，那东西拥有深蓝色的脊背、橄榄球式的扁梭形身躯以及短小轻薄的尾鳍，在与它脊背同色的海水里徘徊半圈，便融化般顷刻消失了。
哈迪斯转过身，径直走进与他风衣同色的黑暗中。雾罩外表冷硬如故，只是其中渐渐透出了些许金色的黯淡光芒。
（我是真不觉得自己写的有哪里强，没有比故弄玄虚更尴尬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