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2552年11月3日，2040时（军事日历）

剑鱼座ζ星系附近的跃迁空间

UNSC巡游舰黄昏号

       “启动隐形程序，”理查德·拉许中校下令道。“准备过渡到正常空间。”

       “是的，长官。”语毕，朱利安·沃特斯少校转身，面向黄昏号舰桥上的军官们。“切断外部电源，”他说道。“锁定烧蚀挡板。关闭引擎风门。”

       贝萨妮·杜伦诺上尉在她负责的导航站前交互检查从跃迁空间至正常空间过渡程序的相关计算。“几乎快完成了，长官。倒数三十秒。”

       同时负责操作兼传感器站的乔·杨上尉说：“本舰已可进入潜巡模式，长官。五项措施确认完成。”

       拉许亲自对着舰长座椅旁的屏幕重复检查过所有项目。全都井然有序。那么，为什么他有一种随时有不测的感觉？答案是：在他担任黄昏号指挥官的短暂任期中，无预警的大难临头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一部分。他预计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进入正常空间，”他命令道。“开始倒计时。”

       沃特斯设定天文钟，并说：“设定任务：倒数十五秒。”

       拉许瞄了一眼他的老式弹簧齿轮腕表，是他从候补军官学校毕业时从他父亲手中接下的礼物。“要勤上发条啊，儿子。”

       他检查：发条的确是上紧了。

       舰桥上的灯暗成红色，舰上的动力均分流给肖-藤川超光速引擎的粒子加速器，撕扯开一个洞，进入正常三维空间的星际太空中。

       三面变暗的屏幕又重新缀满了闪烁的星星。其中一个光点异常明亮，主屏幕就是以这颗恒星为焦点，天文参数不断穿梭在剑鱼座ζ星旁。显示出椭圆形轨道最内层有六颗行星。

       “已定位好恒星参数，”杜伦诺上尉报告道。“我们稍微偏离目标，长官。约三百万公里。”

       “让我们往里面移动，”拉许下令道。“以三分之一全速，朝向第四行星的拦截轨道前进。告诉工程站的曹少校开始为跃迁空间电容器重新充电。”

       “遵命，长官。”她说道。

       她咬着下唇，拉许中校知道这意味着她也很紧张……感觉到这一趟任务已经有哪里不对劲了。

       黄昏号飞快地掠过太空，启用隐形程序而黑不溜丢的舰身穿梭在黑漆漆的太空中，完全不着痕迹；只有闪烁的背景恒星成了告密者，泄露有东西从这里经过的蛛丝马迹。

       沃特斯朝天文钟瞥了一眼，低声说：“长官，还有十三分钟就到了。这么摸黑前进，光是要赶在时间内接近目标都很勉强了，更不用说还要收集详细的分析数据。”

       时间从来没有站在拉许中校这一边。要么时间太多，让他的船员们潜行苦等好几天或好几个礼拜，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子，他们必须忙着赶路，还要在搜集准确的数据以及隐藏好行踪这二者间取得平衡。要如何选择还真是要他的老命：成千上万的生命和其他八艘船的命运全取决于此。另一方面，如果黄昏号被侦测到，不但无法送重要情资回去，更别说他们这一行人就全都死定了。

       十八个月的人员耗损加上军事行动不断，现在拉许手下这些人开始付出昂贵的代价了。他看着杜伦诺上尉和杨上尉，看到战斗疲惫现象反映在他们的目光呆滞以及黑眼圈上。他们得忍受着无尽的等待——中间还穿插着星盟部队的等离子和激光炮火。他们目睹四个殖民地陨落以及十亿生灵遭到荼毒。他们已经濒临崩溃了。同样的，他也快受不了。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拉许对沃特斯说道。“十五分钟飞进去侦查，时间一到我们就得跃迁回去。我们在规定的时间内尽全力就是。”

       他们的时间如此局限，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过去十五分钟内他们被星盟传感器侦测到的几率呈几何倍数增长。其次，十五分钟后，黄昏号在跃迁空间找到他们战斗群其它成员的能力，将成倍数减少。

       拉许坐了回去，沿袭巡游舰指挥官放诸四海皆准的优良传统：练习培养耐性。

       黄昏号返回地球的这一趟旅程创了纪录。他们在跃迁空间找到一个尾迹——疑似比他们一路追踪的那艘星盟战舰的尾迹要大。根据他们的导航AI的报告：在光环结构体附近侦测到类似光孤子的波动模式。拉许不知道造成这种波动的原因，干脆直接回报给胡德统帅……而上将在考虑过他送来的关于跃迁空间尾迹的报告后，立即下令他们重施故技，追随斯巴达战士攻击部队的航向，直到的黎波里边境空间站为止。届时，他们将与海军上将卡尔·“克星”·帕特森所指挥的战斗群会合，为斯巴达战士团队提供援助，希望能一举取得足以扭转这场战争局面的新科技。

       拉许已听过关于斯巴达战士们大胆行径的种种传闻，强登星盟的战舰，用核子武器攻击它的姐妹船，并且在过程中摧毁了“Tallo Negro del Maíz”百年轨道电梯。那些惊天动地的事迹让斯巴达战士成为传奇人物。

       相较之下，他更乐得当台面底下的人物。他可不想见到自己光荣捐躯的实况广播，不了，他敬谢不敏。

       黄昏号在地球时没有机会补足完整的船员或补给——他们马不停蹄地即刻过渡到跃迁空间，追赶被斯巴达战士占领的星盟战舰所留下正在迅速消退中的尾迹。

       “X-ELF雷达系统已调至最大范围，”杨上尉宣布道。“还剩下八分钟，长官。”

       “执行高分辨率扫描，”拉许对他说道，“从星球表面到拉格朗日点。”

       “扫描进行中，”杨说道。他将挺直腰杆。“在行星的高轨道上发现两个信号源！是星盟的驱逐舰。”

       拉许从屏幕上也看到两个闪烁的轮廓，证实了杨的分析结果。

       “重型驱逐舰。”拉许喃喃道。这两艘战舰的集中火力足以拿下十几艘UNSC巡游舰。

       沃特斯问：“难道其中一艘就是斯巴达战士们占领的那一艘战舰？我们可以发送一个窄带加密信号，长官。”

       “只要与斯巴达战士牵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拉许说道，“只不过与他们沟通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海军上将帕特森搜集战略考察的数据。”

       沃特斯闭上他的眼睛，沉吟片刻，终于说：“遵命，长官。”

       沃特斯少校想投入战争。对于一个服役于巡游舰上的军官来说，这种冲动无疑是自杀之举。拉许是很同情他，沃特斯很早以前就已失去了在丰饶星上的妻儿子女。但是对抗这样一支火力强大的部队，他们唯一的防御武器就是把自己隐身起来。在他的军舰上可没有谈复仇的余地。

       “轨道上有残骸，”杨说道。“金属结构。经光谱分析为不明的合金成分。”

       “是近期战斗的结果吗？”沃特斯问道。

       “是，长官。侦测到残余的等离子痕迹，但……其吨位与一艘星盟的驱逐舰相差甚远。”

       “航线调整为（020，325）。”拉许中校对杜伦诺上尉命令道。“关掉引擎，分流动力给跃迁空间电容器重新充电。”

       她全神贯注在她的导航控制台上。“正在调整中。新轨道设定完毕，我们的惯性将带我们到紧邻的轨道上。”她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疲劳痕迹，她机关枪似的在键盘上输入，然后回答，“曹少校报告，电容器已充电百分之五十。将在六分钟后完成。”

       “启动主动隐身。”拉许中校对沃特斯说道。

       拉许强自镇定。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骗子，但为了他的属下，他不得不维持这个自信的假象。他永远不会让他们知道他有多么害怕。

       “主动隐身已启动，”沃特斯说道。“纹理缓冲器充电已满。倒数四分钟。”

       黄昏号朝着星球的昼夜分界线俯冲而去。舰身背面原本是消光黑的烧蚀涂层闪烁着卷层云、天青色海洋以及橙色夕阳余晖的图案。

       “侦测到任何辐射？”拉许问道。

       “磁球层并未侦测到阿格斯效应β辐射，”杨回答道。“斯巴达战士至今尚未引爆任何一颗芬里斯核弹头。”

       “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沃特斯喃喃道。

       拉许也不敢肯定。如果斯巴达战士们已经到了这里，他期待会有一场大破坏。“行星上是否侦测到任何能量来源？”他对杨问道。

       “什么也没有，长官。”杨回答道，他凝视着不断闪现在他屏幕上的数据。“不过，这行星尚有四分之一的地表未进行扫描。这个轨道还需要七分钟才能完成整个地区的侦测。”

       “还有一分钟。”沃特斯对他说道。他犹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拉许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整个轨道的完整扫描，更多的时间，与那些星盟战斗飞行器近身接触。沃特斯想成为英雄。

       “我们必须完完全全地服从海军上将帕特森的命令，”拉许说道。“我们已经发现两艘星盟军舰在这个星球的另一边。没有侦测到斯巴达战士们的信号。没有任何核武器被引爆。此外，我们还没有被发现，这就够了。”

       拉许凝视着沃特斯。

       沃特斯扭过头去，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无奈地点点头。他说：“准备好进行跃迁空间过渡。”

       “明白，”杜伦诺上尉说道。她叹了口气，显然对于离开的决定感到松了一口气。“已输入矩阵演算。准备好十七秒后进行空间过渡。”

       拉许在那张舰长座椅上坐立不安。离开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们要执行一个完整的轨道扫描，他们的运气肯定会用完。更何况帕特森的八艘战舰组成的战斗群还在跃迁空间中等待他们的侦察数据。

       两艘星盟驱逐舰确实是威胁，但公认的说法是三对一时，UNSC还能与星盟部队旗鼓相当。那四比一呢？对方在这样的战争中很少能占到什么便宜。

       那么，为什么他还是感觉不对劲？

       “开始跃迁空间过渡。”拉许中校下令道。

       黄昏号周围的空间闪过蓝色和白色的强光，接着所有的星星都消失。

                                             

       八艘UNSC的战舰从跃迁空间回到黑漆漆的星际真空，历经了有如烟花秀的蓝色切伦科夫辐射，以及不断旋转的亚原子粒子衰变。

       拉许中校决定顺水推舟好好利用这个优势。

       “转向左舷，与舰队的攻击向量垂直。”他对杜伦诺上尉命令道。

       “遵命！长官。”舰桥上已进入战斗状态，在一片红光下，他的军官们显得更有活力……也显得更惊惶失措。

       隐形的黄昏号远离其他驱逐舰、航母，以及巡洋舰，与海军上将帕特森率领的战斗群渐行渐远。

       拉许不是要逃之夭夭——而是自从他亲眼目睹在光环上发生的事件后，一股情绪不断滋生，一再困扰着他。

       他主动请缨，希望能率领黄昏号回去侦察该星球，进行第二次的侦察任务。但海军上将告诉他没有时间了。他要“趁着那些星盟混蛋脱光裤子的时候逮住它们”，趁他们靠近该星球的重力井，给他们致命一击。

       眼前的局势对他有利，所以这个策略还算周全。尽管如此，困扰拉许的是，上将让这么多的人力投入战争，耗费这么多人的性命，却未能顾全大局。

       “移动到玛瑙星黑暗一面的椭圆轨道上，”拉许下令道。“远地点设为五万公里。以三分之一的动力前进。”

       “新航线已设定，长官。”杜伦诺上尉转身面对他，流露出惴惴不安的眼神，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对不起，中校。我以为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要远离战场。”

       “我们会的，”拉许说道。“但我们要先完成该行星的扫描。”他走向导航站，一只手拍了拍贝萨妮的肩膀。“只要你静悄悄地将我们顺利送过去就行了。”

       她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的屏幕。“是的，长官。”

       他接着对杨上尉说：“监控引擎的热图像，以三分之一的动力送我们过去……一直到黑暗线的尽头。”

       杨吞了一口水，然后回答说：“遵命，中校。”

       拉许可说是走在高空钢索上。他同时想要兼顾速度以及让舰身隐形。

       “屏幕上有动静！”沃特斯少校说道。

       在中央屏幕上，一片漆黑中出现了闪光。帕特森海军上将已经发动了他的第一波攻势。

       “放大四十倍。”拉许下令道。

       两艘星盟驱逐舰跃上中央屏幕。四面八方飞来的射手导弹接二连三地引爆，却完全伤不了它们的护盾。原本排列在轨道上的那两艘星盟驱逐舰转向面对攻势不断的敌人，并在转向的同时，肩并肩地站立成密集的队形阵线，面对敌舰齐步进攻。

       三颗白色的火球倏地从驱逐舰背后冒出来——膨胀并且笼罩住现在靠拢在一起的那两艘驱逐舰，瞬间就吞噬在火球当中。阵阵的增压离子受行星磁场所控制而向下喷射，进入磁球层。

       “完美的核武器布置，”杨喃喃道，他的目光穿梭在屏幕和他的工作台之间。“既能制造最大破坏，同时辐射又被行星捕获，舰队得以继续畅通无阻。”

       “……还能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沃特斯不自觉地搓着手，无意识地流露出雀跃的心情。

       火球冷却成红色，一个流线的图像慢慢浮现出来：其中一艘星盟驱逐舰幸存下来。等离子炮火射向UNSC舰队的核心——直接命中帕特森海军上将的旗舰航母斯大林格勒号。

       UNSC每一艘战舰的船首突然火光大作，不约而同地发射磁力加速炮。

       一道道火光以及热腾腾的炮弹交错在对峙的两军之间。

       UNSC驱逐舰格拉斯哥之吻号加速冲到舰队前面：狭窄的舰身斜向一边，将自己横挡在不断飞来的等离子炮火以及斯大林格勒号之间，四发炮火中有三发击中了驱逐舰，十几个逃生舱纷纷从她的船身弹出来。船体瞬间烧得火热，最后粉碎成片段。

       “追踪那些逃生舱。”拉许对杨上尉命令道。

       “遵命，长官。”

       屏幕上，斯大林格勒号左舷遭直接命中。等离子光束就像喷灯烧穿宣纸一样，轻而易举地蚀穿了厚达数米的A级钛合金装甲，而位于船身中段的甲板从裂缝处开始气体外漏。

       UNSC舰队的MAC炮轮番命中星盟残存的那艘驱逐舰。炮弹轰掉了驱逐舰重新启动的护盾，还穿透了船身，撞击力度之大，不但将其撞得连往后退，还撞得它七荤八素，完全失去重心，一路翻滚，坠入该行星的大气层，留下一倏夹杂着紊流与火花的尾迹。

       驱逐舰的引擎火光大作，加速逃逸到极低的轨道上——逃离了UNSC的舰队。

       “懦夫。”沃特斯嘀咕着。

       “我怀疑没这么简单，”拉许回答道。“我们历经五次UNSC与星盟的交战。”他盯着太空深处，想起那一场场的大屠杀，UNSC只赢得了其中一场战役。“星盟从不会这么简单地就弃甲潜逃了。少校，他们停止战斗只有可能是为了重新整编，重振旗鼓，而就算是寡不敌众……他们也绝对会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可以想象这支势单力孤的星盟驱逐舰会夹着尾巴脱逃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拉许对杜伦诺上尉说：“我们要化暗为明了。提高速度往侧翼去。保持航线。”

       “长官……？”她俯身在她的控制台上。“遵命，长官。”

       拉许透过船舰频道联络工程站。“曹少校，将跃迁空间电容器的能量分流至引擎。提高引擎功率至百分之一百三十。”

       刚才洋溢在舰桥上那种仿佛打赢一场胜仗的感觉顿时消退了，拉许的属下们再度显得紧张又疲倦。

       船舰频道里缄默了好一会儿，接着才听到曹少校的回答。“进行能量分流中。”

       黄昏号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来了，拉许违反了任何一艘巡游舰的指挥官必须恪守的第一准则：绝对不能轻易露面。

       但他强烈的本能声嘶力竭地在提醒他，星盟没这么容易打败，他们一定是忽略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关键点。

       海军上将帕特森的七艘战舰都追了上去，紧咬着那艘落单的星盟战舰不放。眼看着他们一溜烟地消失了，而黄昏号则是绕着行星，钻了一条弧形绕到另一头去。

       拉许坐回舰长的座椅，心思恍惚，精神不宁。

       沃特斯站在他旁边，低声说：“告诉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理查德。”

       拉许将身体前倾，什么也没有说。

       “十五秒钟后抵达玛瑙星黑暗的半球，”杨上尉说道。“十秒……五秒……三，二，一。”

       每一面屏幕都出现玛瑙星进入夜间的那一面，一整片黑漆漆的，只有在接近昼夜分界线边缘的云层还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侦测到辐射热点！”杨喊道。“在地平线上：北纬二十七度，东经一百一十八度。重新校准热图像以消除大气层失真。”

       在主屏幕上，一个图像晃动的画面慢慢浮现，二十艘星盟战舰——由侧翼快速穿透大气层——浩浩荡荡地准备拦截帕特森海军上将的舰队。

       拉许再也坐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引擎功率削减至三分之一，”他说道。“重新启动隐形协议。转换新的航线：往极地轨道。给我一个清晰的视线，对准斯大林格勒号。”

       “调整新的航线，遵命！”杜伦诺上尉说道，她的声音紧张兮兮的，一边低头计算轨道。“引擎动力调整至三分之一。”

       黄昏号船头一昂，对准极地冲了过去。引擎声隆隆大作，这艘巡游舰划出一条弧形，航向玛瑙星冰天雪地的极区。

       “二十三秒钟后抵达玛瑙星的极点。”杜伦诺说道。

       拉许转头望着沃特斯少校。“给我行动报告。”

       沃特斯的目光已经紧紧锁在他的屏幕上。“没什么动静。星盟舰队完全忽视我们的存在。”

       拉许大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们只要几发激光光束就可以摧毁黄昏号。果然躲到黑夜的这半球是正确的决定。但是，尽管凭借这么多年的经验他早已练就如何闪躲敌人的功夫，但拉许还是忍不住希望星盟转身过来。说不定还能给帕特森多个几秒钟的时间，让他看清楚大难即将临头。

       他等了十五秒——他这一辈子最难熬的十五秒钟——看着玛瑙星的朵朵浮云、陆地、海洋，从他的船身底下经过。

       黄昏号终于登上极地的最顶点，点点繁星——以及海军上将帕特森的舰队——又重新跃升在船头正面的屏幕上。

       UNSC的船只轮番发射所有的磁力加速炮，并凌空射出了射手导弹，准备迎头痛击相隔只有几百千米外，朝他们疾驰而来的星盟战舰。有如流星般的炮弹穿过大气层，留下一道道烟雾浓密的痕迹。

       星盟战舰发射出激光光束，闪烁的光束摧毁了来袭的导弹，但却阻止不了近距离平射的磁力加速炮的重炮。

       七发磁力加速炮的炮火击中星盟战线中带头的那两艘驱逐舰，粉碎了它们的护盾，厚重的钢甲塌陷，船体被凿出个大窟窿，那两艘驱逐舰几乎瘫痪，被迫放弃它们的攻击行动，只能任凭玛瑙星的地心引力往地表坠落。其中一艘船的引擎烧了起来，显然是那艘驱逐舰的舰长为了避免坠毁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留下另一艘孤独的驱逐舰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只能茫然地在轨道上打转。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场胜利。但拉许知道这胜利维持不了多久。

       敌军拥有优势的战力，几乎是三比一的精良武器以及防御性护盾。加上目前的位置接近重力井，这意味着帕特森已经被逼到一个角落里，眼看着即将展开一场大屠杀，我方的舰队恐怕将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等离子炮火从星盟舰队发射出来，看起来就像一次惊天动地的太阳耀斑。在射向UNSC舰队时，灼烧所到之处，沿途真空的星际空间都为之沸腾。

       帕特森也不是傻瓜。面对这么近的射程，他没有打算闪躲。相反地，他麾下所有战舰引擎大作，航向较低轨道——加速驶向攻击的火力。

       这不可能阻止得了带有引导功能的等离子弹，却反而是以更快的速度，试图加快到避开第二波进攻。

       等离子炮火追着UNSC船只，跟着他们急剧往下转。在两者迎面对撞的前一瞬间，能量投影仪点亮了星盟船舰，耀眼的纯白色辐射光照亮了帕特森的舰队——如此地明亮耀眼，现场画面仿佛在那一瞬间为之凝结，深深烙进了拉许的视网膜。

       接下来整片的屏幕上都是爆炸的碎片以及如雨点般洒落的熔化钛金属，并迅速扩大为一团火花和烟雾，伴随着UNSC船只破损的外壳在太空中翻滚。

       有五艘人类的战舰奇迹般地从这一场大爆炸的中心窜了出来，负了伤的船身不但着了火，气体还在不断外泄——轰隆隆地往星盟舰队的核心飞奔而去。

       一艘UNSC的驱逐舰硫磺岛号，擦过一艘它三倍大小的星盟航母，被它的护盾撞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地朝其他两艘星盟驱逐舰行驶过去。UNSC的这艘战舰没一会儿就从内部引爆，反应堆过载，一颗核弹头遂进行自我毁灭的引爆。火球吞噬了附近八艘敌军的船舰，其中六艘凭借着闪闪发光的能量护盾幸存下来。

       星盟舰队陷入一片混乱状态，纷纷减速，暂停下来重振旗鼓。

       帕特森剩余的舰队继续加速，以一条弧线绕道驶向玛瑙星轨道的另一头。

       他们活了下来……至少又赢了一场轨道交锋。

       “发现新目标，”杨说道。他几乎快坐不住，从他的座位上作势站了起来，俯身趴在传感器站上。“迅速从玛瑙星地表升空。往拦截星盟舰队的航线中。”

       拉许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总算有援军来了。”他说道。

       杨久久沉默不语，端详着他的屏幕，他最后开口了：“不，长官，看您的屏幕上。”

       拉许调整舰长座椅上的那面小屏幕，检查那艘飞船的图像。计算机仿真推断出一个立体模型的草图：三根吊臂，一颗球体，彼此没有相连接的结构体。

       “从船头到船尾三米长，”杨说道。“无源雷达侦测到的这种飞行器有数千架。”

       主屏幕啪地一声将镜头换到中轨道高度，拉许看到这种微小的飞行器有如一团云一般围成三个八面体形状的组合体。

       星盟战舰转身面对这个新加入的威胁，放弃对帕特森上将战斗群的乘胜追击。侧面的炮火线加热，猛烈的等离子火网扑天盖地而来，射向逐渐飞近的外星部队编组队形。

       炮火有如雨点，洒落在带头的那个八角形结构体上，联合罩起了一层能量护盾，看上去像是纵横交错的金黄色液体，荡漾在结构体的外层。等离子炮火在护盾的位置僵持了一下，仿佛陷入一个磁场。金黄色的护盾继续加热，转为白热化，接着是泛着蓝色，到最后是紫外线一般的颜色。等离子虽然熔化了护盾，却是完全没有杀伤力地进到那个组合队形里面。

       “吸收等离子？”沃特斯敬畏地低声道。“这他妈的什么怪招？”

       异星人组合队形里面的球体开始发光，并且从每一颗球体射出闪灿的光芒，穿透大气层，射向排在星盟舰队最前头的那一排战舰。

       上百道能量光束穿透星盟战舰的护盾，有如摧枯拉朽般地切开这些战舰的船体。异星人组合队形里面这些过热的等离子沿着光束潺潺流出，盘旋上升，而且像蛇一样不断扭动着，盘绕住那些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星盟船舰，蒸发掉它们的船体，熔化了甲板和上层结构，像保鲜膜一样没一会儿就烧得精光。

       三艘星盟驱逐舰在这两波的攻势下爆炸起火。

       整个上层大气都弥漫着久久不散的等离子气体，将这附近的太空染上一层朦胧的淡紫色薄雾。

       幸存的星盟战舰挣扎着加速逃离重力井。

       然而，其它的异星人飞行船速度更快，朝它们步步进逼。

       两艘星盟战舰干脆转身过来，对着带头的那个异星人合体队形发射能量投影仪以及激光光束。

       那个八面体的护盾噼啪作响，一阵静电干扰后护盾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损毁消失。队形内的小飞行器化为一团团火球。

       剩下的两组异星人编队对准星盟的后卫开火——能量光束击溃了它们的护盾，将这两艘星盟战舰炮轰成片鳞碎甲。

       只不过，星盟的招式还是成功了。

       它们的主力舰队还是逃脱了玛瑙星的重力井，并且拉大了与追兵的距离。

       拉许的心揪了起来。这些新冒出来的外星部队究竟是何方神圣？抑或这是先他们一步抵达此地的斯巴达战士们占领并且取得控制的武器？

       星盟的战术也让拉许摸不清头绪。它们居然没有使用跃迁空间跳跃——他相信它们只要选择用这个方式就可以逃脱，而不必这么白白牺牲两艘船。

       突然间，这场战争起了这么多的变化。只是，风云变色之后呢，拉许中校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脱离轨道……以最慢的速度，”拉许低声说道。“带我们到三号拉格朗日点，杨上尉，持续检查我们的隐形外观。杜伦诺，持续进行无源雷达侦测，寻找有无逃生舱的下落。”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沃特斯问道，兀自盯着屏幕。

       八面体编队渐飘渐远，无人机散布在大气层上层。

       拉许摇摇头。

       “UNSC的E波段有信号传来，长官，”杨说着，使劲聆听耳机里传来的声音。“是从星球表面传来。有人利用公开频道进行广播。”

       “致位于编号XF-063行星轨道上空的UNSC部队，这里是人工智能永夏，军用AI编号4279。如果阁下想活过接下来的三分钟，请回复这通呼叫。”

       拉许和沃特斯震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信号不断重复，长官，”杨说道。“载波中的编码方案显示要使用耶利哥加密协议进行回复。”

       拉许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帕特森的舰队跑错边了，所以才收不到此一信息。星盟和不明势力的异星人部队太忙着料理对方。就目前而言，只要黄昏号不要出声，他们就还算是安全。

       “送出一颗黑寡妇通讯卫星，”拉许下令道。“然后将我们移到三万米外，发送一则单光束通讯。信息内容如下：‘致AI军用编号4279，这里是理查德·拉许中校，UNSC巡游舰黄昏号舰长。我们引颈谨候阁下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