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已再不会再会
太空旅行最怕的事是什么？九成的人会答迷航。
李戛从将近一百年的长眠中苏醒，查看时间后，他做了两个深呼吸，打开玻璃罩从床上坐起。在床边，李戛有些迷茫，稍微回想了一阵，对了，他还在太空流浪，期待有人发现他。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热水澡，吃过热乎菜，而且也不知道家人现在怎么样。
他们很可能永远不会再会了。
距离预定休眠结束的时间还有二十余年，他被唤醒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设定的监听条件被触发了。他慢慢挥动双臂飘向控制台，随着他的靠近，控制台轻盈地亮起，一条醒目的通知提示：
“发现私人飞船，已发送通用交流信号。”
通知下方，一艘飞船的模糊图片被显示出来，标注相距52公里。
“发送语音通讯请……”
“收到一条语音通讯请求。”李戛的后半句被屏幕上的新通知打断。
“比我快啊。”李戛心想“接通。”
“你好。”一个清脆女声从对面传来。
“哎，国人啊。”李戛感到惊讶，语气也兴奋起来“没想到这茫茫宇宙里还能碰上老乡。”
“国人？什么意思？”女声有些疑惑。
“不是国人吗？难道是我睡太久了连同声翻译都听不出了？”李戛边想边说“我船上的定位系统坏掉了，因此一直无法返航，希望你可以帮我标注一下地球的相对位置，当然，是有偿的。”
“地球？”女声越发疑惑“什么是地球？”
“啊？”李戛皱皱眉“地球就是人类的母星啊。”
“人类的母星是元星，你历史学得好差。”
“难道是在我休眠的这段时间里改名了？”李戛心想，于是他改口说“好吧，随便你叫它什么，你现在告诉我，元星于我的相对位置是多少，每个方向我付你五千元。”
“‘五千元’又是什么？‘元’可以这么用？”
“元是货币单位啊？”
“没听说过。”
“不会吧……”李戛感到有些绝望，这一百年过去，难道连货币都废除了？于是李戛问“现在是不是不用元作为货币单位了？”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货币单位。”
“那你开个价吧。”
“不用开价，我告诉你位置，你把我也一块带回去，刚好。”
“你为什么不自己开船？”
“船上能量用光了，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行吧，你发坐标来。”
对方发来一张鬼画符一样的图片，上面倒确实标注了一个位置。
“不是吧，你说的是中文，怎么用这种怪字儿？汉字不学吗？学校现在都教你们这些？”
“什么汉字？”
“中文的书写符号啊。”
“可我是元人，用的是元语。”
李戛先是噗嗤一笑，猿人，都灭绝了几十万年了，地球上哪儿还存在这种东西。然后，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你们的星系是不是一颗中央恒星和八颗环绕着的行星？”
“一颗恒星，三颗行星。这都不知道，你的天理肯定也总挂科吧？”
李戛闭掉麦克风，将船上所有的武器激活，全部指向52公里远处的那艘小型飞船。
“怎么了？”女声问“我就开个玩笑。”
飞船的颜色逐渐趋近宇宙的背景色，并且在外表上伪装出各种异色的星体运动。
“你别不说话，我收回那句话行不？”女声变得焦急。
武器开始充能，船载AI迅速计算敌方所有可能的躲避线路，同时开启反射罩抵御激光类武器。
“你开麦！听见没！”女声几乎歇斯底里。
现在，只要李戛一声令下……
“叔叔对不起！”女声突然变成一个少女的声音，听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李戛愣了下，打开麦克风：
“变声器是吧？”
“不是不是，刚才的声音是变声器，这个才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多大？”
“我今年十四岁……”少女声音逐渐变小“我一个人偷偷开家里飞船出来的。”
“你骗我。”
“我……”
“告诉我地球的相对位置。”
“我真不知道地球。”
“我船上所有的武器都已经锁定你了。”
“别开枪！”
对方发送视频通讯请求，李戛稍作迟疑同意了，相隔52公里的两个年龄差距上百的“人”见到了彼此。
“你！你怎么就两个眼睛啊！”女孩吓得捂住自己的四只眼睛。
“那你怎么有四……行了，不用说了。”李戛扶着脸，他没想到真有这么巧的事，一个说着和普通话一模一样的语言的人是一个正说着自己母语的外星人，这是他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人类第一次和外星生物接触，并且也印证了他完全走了反方向，他在远离地球的道路上加足了马力。
“叔叔对不起。”女孩的眼睛黯淡下去。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也别叫我叔叔了，叫我哥哥就行。”李戛把武器都冷却收起“你们星球有没有接触过外星人？”
“没有吧，”少女说完，四只眼睛又一齐亮起来“这么说，我是第一个和外星人见面的人了！”
“你可以先把眼睛关了吗，”李戛捂着才复苏不久的双眼“我快瞎了。”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慌忙眨巴几下眼睛，四灯随之熄灭。
“你们星球的人都这样吗？”
“我妈妈说我的眼睛是最亮的。”
“回去告诉她，她说对了。”李戛说“行了，我要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家，小朋友别一个人瞎逛。”
“飞船没有能量了，回不去。”
“真没能量了？这离你家多远？”
“我不知道，我到这里把电从百分之九十三用到几乎没有了，只能看漫画和近程通讯。”
“那为什么不给你家里人打通讯？发送求助了吗？”
“没有信号……”
李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飞船，聚变燃料还剩十之八九，带他回地球应该绰绰有余。
“你等着。”李戛把船开过去，船尾抛出两条金属索，其尾端的的分子引力吸盘稳稳地固定在少女的船上，随后他穿好太空衣，拿着工具顺着绳子走过去。少女看见他，隔着玻璃向他挥手，李戛清楚地看见她只有四个手指。
李戛把两根绳子焊接紧实后，回到船内，按照地图调整好飞船的方向。他先用百分之十的速度试了试水，监测器显示焊接处并未发生形变，然后提到百分之二十，还是很轻松，最终速度停在百分之二十五，再快他怕焊点下的板子吃不住。即便是这样的慢速，大约十三分钟他们也到达了少女所居住的星系的边缘，并且有几艘飞船正向他靠近。
“收到一条语音通讯请求。”
“收到一条语音通讯请求。”
“都接通。”
“你好，请问……”
“等下，我先说。后面这艘飞船是你们人的，她燃料耗尽了我把她送回来，我是来自其他星系的人，所以请你们带她去找她的父母……”
“你是中国人？”对方打断了李戛的话。
“你知道中国？”李戛惊讶道。
“我们就是中国人。”第二个飞船的驾驶员答道。
“那……这是哪儿？”李戛问。
“我们目前命名它为511星系，不过，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而且你这飞船型号……”一号飞船驾驶员说“反正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
“我在历史书上都没见过。”二号飞船驾驶员应和。
“今年是哪年？”
“2151年。”
“那确实了，我都开出来一百多年了。”
“一百年才到这儿？”二号飞船的驾驶员笑了“兄弟，你这船真是够慢的。我俩到这也就开了不到半年。”
“毕竟老船了，嗯——这样，你们在这先等我会儿好吧？我把这艘船送过去，咱们就回地球。”李戛迫不及待地挂断通讯，加速往星系里开。
“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啊？”少女问，李戛才想起刚刚通讯忘记屏蔽她了。
“他们就是地球人，是我的老乡。等把你送回家，我就跟他们回家了。”
所谓的元星周围并没有多少飞船，而且大部分不在意他们这奇怪的组合。飞船慢慢划入大气层，并且减速向下，少女再次指出更详细的位置，李戛启动船底的引擎带着她缓降到地面上。
李戛的飞船拉着少女的船刚降下来，十几个高高低低的元人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少女打开船舱，直接跳入一个高大元人怀里，李戛在空气检测合格后也打开船舱的一扇窗户，探出半身。
高大元人有些惊讶，但在听过少女的耳语后很快恢复正常，他向李戛挥手示意。
“记得看好她。”李戛说。这少女很难不让他想起自己的孩子，而李戛因任务离开时他才七岁。
“嗯，谢谢你。”高大元人声音浑厚“下来坐坐？”
“不了。”李戛摆摆手“要事在身。”
“那就下次，”高大元人说“一定好好酬谢你。”
“哥哥！”少女喊。
“拜拜，我走了。”李戛轻挥两下手。
“你还会回来吗？”
“有机会一定。”
“那，再会。”
“再会！”李戛盖好窗户，断开与后面飞船的绳子，起飞去往太空。李戛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再会了。
刚出大气层，李戛就看见两架飞船与数十架飞船对峙，他立刻向双方发送通讯请求。
“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他们不准我们进入大气层。”一号飞船驾驶员说。
“这伙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开着两艘未知飞船要进入星球管辖范围。”一艘元人飞船上的驾驶员说，看来是把李戛当成自己人了“我们已经报警了。”
“你进入人家大气层干什么？”李戛想了想，先向这两个老乡提问。
“不进入大气层，怎么定居？”
“你要住在这颗星球上？”
“那当然了，哎呀，你刚刚走得急，都没听见我说的——地球炸啦！现在就算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
“地球炸了？”
“昂，都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人类呢？”
“早都七零八落，分散在宇宙中了。”
李戛被震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未想过预言是真的。外面两边还在打嘴仗，直到元星警察将他们三个都带回到地面的警察局中。
“你说，你们来自一颗距离这里几十光年远的外星球？”警察问。
“对。”一号驾驶员答。
“那你们怎么懂元语。”
“我们也很疑惑你们为什么说中文。”二号驾驶员说“难道中文是宇宙通用语言？”
几人坐了一会儿，接受所有来自元人警察的审问，直到另一个元人警察走进来：
“市长说，要见见他们。”
“市长说的？那就没办法了。”警察说完，向他们指指门口“请去吧。”
李戛在前、两人在后走出门，外面站着的正是刚才和李戛交流过的高大元人，少女也在他身边。
“哥哥！”她喊。
“哎。”李戛答应一声，然后，他看向高大元人“你好。”
“又见面了。”他笑了，眼睛眯成四条线“我叫厨师去准备宴会了，你没有什么忌口吧。”
“我不忌口，多谢，”李戛回头看看那一胖一瘦两个驾驶员“带上他们俩可以吗？”
“当然可以。”高大元人说“你是我的恩人。”
“哥哥是我的恩人！”少女重复道，眼睛射出四道激动的光。
李戛想起家里的浴霸，他想洗热水澡。只可惜他们永远不会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