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二十九)

【无心X萧瑟】妖与僧
33.变故
无心与魔族使团一大早便启程出发了,萧瑟没敢去送别,只在雪落山庄放了一只祥云风筝,祝他一路顺风。风筝高飞之后他就接到召令——萧若瑾传他入宫。
萧瑟来到太安殿时,只见萧若瑾一手托着腮,伏在案前批阅奏章,似乎一夜未眠,精神不佳。
朝他行了揖礼,萧瑟静静地站了许久,他才合起手中奏章,屏退了侍从,开口训道:「让你禁足,你屡屡私逃。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父皇,我知错了。」萧瑟低头说。
「知错不改,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萧若瑾瞪着萧瑟说。他扶案站起,只觉肩膀又酸又疼,不禁伸手捶了几下。这病已经很多年了,时不时会发作,最近劳累过度,似乎加重了些。
萧瑟无心听训,见萧若瑾捶着肩膀,忙说:「父皇,我在医书里看到一种可有效缓解肩周疼的方法,父皇试试可好?」
不等他同意,直接走到他身旁挽起他手臂扶他坐下,继而绕到他身后,轻重有序地给他按压肩上穴位。
一通揉捏之后,萧若瑾浑身舒畅了不少。
他十几个儿子之中,就只有萧瑟会时常关心他身体,懂得亲自伺候,从小到大皆如此。
在萧瑟还是个小狐崽的时候,萧若瑾曾开玩笑说这儿子贴心得像个闺女。
小萧瑟却说别的兄弟都有母亲服侍着父皇,而他母亲去世得早,他怕父皇忘了他母亲,所以要代替母亲侍奉父皇。
这番童言童语,萧瑟都已经记不清了,而萧若瑾却铭记在心,在爱妻离世之后,没有让别人坐上后位。
萧若瑾一边享受舒适的按压,一边说:「你别以为装乖卖巧献殷勤就能蒙混过去,朕容不得你恃宠而骄,无法无天,这次可不会轻饶你。」
萧瑟忧伤了,暗自委屈:恃宠而骄?无法无天?这是误会是不是太大了?我哪有啊?!
他停止揉压的动作,俯下身,像个孩子靠在萧若瑾肩上,软声撒娇说:「父皇,我给您带了天泉楼的百香烤鸽,您吃完再责罚我好不好?」
他记得萧若瑾喜欢天泉楼的烤鸽,在入宫之前特意遣侍从去买了一份送来。没等萧若瑾应允,便唤人把香气四溢的烤鸽端了进来。
萧若瑾本欲好好给他个教训,被他一通殷勤搞得全然严肃不起来,烤鸽太香,香得他产生了「儿子很乖」的错觉。
没等萧若瑾回过神来,萧瑟又取出一个精巧的玉雕鱼纹小罐,呈给他说:「父皇,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带了些亲手配制的桂花糖姜给您泡茶暖身。」
萧瑟自从中了化绵蛊之后,身体经常发冷,徐管家常给他泡姜茶喝,他喝着觉好,闲来无事便跟着学做了一小罐。
取了一块浸泡在热水中,金黄的糖姜融化释出扑鼻清香。
萧若瑾喝了一口,辛辣中带着柔和的香甜,身子瞬间暖和了不少。此时,他觉得「儿子很乖」不是错觉。
后来,萧瑟终究没有受到重罚。萧若瑾念及他在鸿胪寺里主动与无心断绝了情谊,便只命他抄一千遍家训,作为屡次违抗禁足令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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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萧瑟带着抄好的家训给萧若瑾验查,正巧碰见萧若风从太安殿里怒狠狠地走出来。
问了殿外的侍从,才知道萧若风为李校尉私售军火之事与萧若瑾发生了争执。
关于李校尉的事,萧瑟也稍有了解。那日他亲眼看见刑部的人将其带走,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所以特意去打听过。
几日前,有人揭发李校尉私售军火。刑部调查队在他家中搜出黄金千两,还发现一封盖有天外天军方印章的密文。刑部去调查过兵器库房的记录,根据兵部说法,数量确实不对。坐实了他的罪名,判了死刑。
对于这结果,所有人都无话可说,除了萧若风。
李校尉是萧若风亲信之一,祖上三代皆从军,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为人忠厚老实,萧若风信得过他。加上魔族给的细作名单上有李校尉的名字,萧若风认为不能因此轻率定他的罪,以免错信敌方,误杀好人。他坚持替李校尉辩护,请求萧若瑾彻查。
而萧若瑾却没有同意。人证物证俱在,他觉得没必要翻案。那夜是萧羽说亲眼所见李校尉与魔族之人进行交易,他相信了萧羽的证词。
三日后,李校尉死在刑场。那日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当日,萧凌尘被萧若风打发去遥远的金陵城办事。萧瑟去送他出了城,回城时,在南城山的山道上发生了意外。他的坐骑突然浑身痉挛抽搐,连人带马坠落到山崖之下。
萧瑟摔伤了右臂,在摸不着出路的深山崖底困了好几日,才在一名猎户的帮助下回到城中。在城里又遇到一伙盗匪拦杀,他不能运功,幸亏护卫及时相助,只是腹部受了点轻伤。
他回到雪落山庄之时,听说天启城发生了大事。
在萧凌尘离开天启城的第二日,萧若风因反对颁布严苛的新税法,当庭与萧若瑾发生了激烈争吵。
是夜寅时,皇宫内清晖宫失火,当时萧若瑾正与文妃歇在宫里,清晖宫内六名护卫死于大火中,文妃昏迷不醒,萧若瑾左臂严重烫伤。纵火的凶徒被抓获,他一口咬定是受萧若风指使而做。
此时瑾宣向萧若瑾提起旧事:一个月多前,宣妃的景态宫刺客事件,嫌疑人是萧若风。
萧若瑾当即下令将萧若风收监,次日未审便定了他谋反之罪。
萧若瑾以火伤为由休朝三日。三日之后,几乎满朝文武官员一起替萧若风求情,只有少数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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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离西方,铸鼎城。
魔族使团的车队正在郊野歇息。
无心采满一篮野果,迎面走来,给白发仙和紫衣侯丢了几个大梨说:「二位叔叔,你们慢吃。」
紫衣侯见无心整日只吃蔬果,劝道,「少主,看你都瘦成这样了,来吃块肉可好?」他将手中鲜红的鹿肉递到无心面前。
无心连忙拒绝道:「肉你们吃,我吃果子就好。」
他受不了血肉腥味,赶紧挪到别处啃水果。
此时,一只黑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收翅停在了紫衣侯手臂上。他取出鹰脚上的信件,打开一看,面露喜色,对身旁切着新鲜鹿肉的白发仙说:「计划顺利得超乎所料。萧若风入狱之后,几乎所有官员都替他求情。」
白发仙疑问道:「咱们不是要整死萧若风吗?你为何要让萧羽煽动他的门客以及其他人去替他求情?萧羽竟然还照做了?」
紫衣侯狡黠一笑,说:「就是让萧若风坐实『权倾朝野』,『民心所向』之名,萧若瑾才更想除掉他。世间哪个帝王不忌惮权势比自己更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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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紫衣侯所料,萧若瑾并没有因百官求情而赦免萧若风,反而更坚定了杀心。他罢免了带头求情的数名官员,并扬言:「再有求情者,杀无赦。」
然而翌日仍有二十几名官员坚持,萧若瑾大怒,当场下了斩杀令。
萧瑟自顾不暇,没有参与朝事。这些天连续遭遇几波暗杀,他身体没恢复过来,昏睡了许久,醒来才听说了数十名官员被斩之事。他觉得萧若瑾疯了。
是日,萧瑟急急奔赴狱中见萧若风,欲询问他事情真相,可萧若风拒绝相见,狱吏不放行。
萧瑟没有罢休。他二话不说就挟持狱长硬闯了进去,拿刀抵在其脖子上,令其打开了牢门才丢下刀。
铁牢内,萧若风身着囚服,手脚锁着铁镣,呆立着,惊讶地盯着硬闯进来的萧瑟,转瞬又换上一脸无奈。
「皇叔,我不信您会谋反,究竟发生何事?」萧瑟开门见山地说。他想听萧若风亲口否认谋反之罪,想听他亲述事情始末。
「你回去。」萧若风不提一字,不希望他牵扯进来。
「皇叔,您不将事情说清楚,我们怎么替您洗冤?」萧瑟激动地拽住他的手臂。
「不需要。别管我,回去吧。」萧若风使劲扯开他紧揪着的手,狠狠地将他推出门外,重重地关上了牢门。
「皇叔,为什么?」萧瑟久久得不到回答。
萧若风缄口不语:因为北离已经不需要我了。
萧瑟无奈地从狱中出来之后,便去见了萧若瑾。他推开了阻拦的护卫,直闯入殿内。
萧若瑾正坐在案前,萧瑟没有行礼,直接质问:「为何仅凭纵火犯几句空口白话,就能定皇叔的罪?北离的律法是这么随便的吗?」
萧若瑾脸色不悦,冷冷地说:「纵火犯身上有琅琊王亲书的字条密令。」
「皇叔的字迹随处可寻,想模仿并非难事。」萧瑟反问,「难道不该怀疑凶徒是故意受擒以陷害皇叔吗?皇叔若买凶行事,何须亲自下令,为何不由下属代劳?」
萧若瑾拍案而起:「够了!此案已定,无须多言!」
萧瑟退了一步,作揖道:「陛下!社稷为重,不可杀害忠良!请陛下三思。」
萧若瑾怒骂道:「乱臣贼子,何言忠良?」
萧瑟也怒了,抬头挺腰,甩袖直言道:「分明是您以私害公,滥杀无辜!」
萧若瑾惊讶不已,一阵痛心:「连你也要忤逆朕?」
萧瑟意识到方才冲动失言,下跪说:「陛下,琅琊王不可能谋反。求陛下三思,明查此案。」
他还想细说详谈,然而萧若瑾怒火不熄,竟唤来护卫,直接将他赶出殿外。
萧瑟在殿外站了许久不得回应,他心中又急又恨。
翌日,他正装出现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琅琊王谋反案慷慨陈词。
萧若瑾没听入那条理清晰思维严缜的分析,也没听入那语惊四座舌灿莲花的说辞,只看到他宠在心尖的儿子此刻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公然与他作对。他心中怒恨交加,赫然命侍卫将他拖出金銮殿。
萧瑟没有回去,而在金銮殿外一连跪了三日。第三日,下起了大雪。皑皑风雪中,畏寒的他仍毫无退意,最终冻得失了知觉,奄奄一息之际,被送回了雪落山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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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风雪连日不霁。
太安殿里,萧若瑾询问负责整理情报的瑾玉:「今日宫外有何要事?」
瑾玉依照吩咐,先报上与六皇子相关要事:「陛下,今日下午雪落山庄出了点状况。六殿下的药里被人下了剧毒。是一仆从不小心撞翻了药碗才有所察觉,当时沾染了药汤的一株花草瞬间烟化。后来查出药里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西域毒药。名为『穿肠水』,能在一刻钟内腐蚀内脏,致人身亡。」
萧若瑾听得一阵心惊,久久不语。
月初听说萧瑟的马无故失蹄坠崖,后来听说有人当街拦杀他,昨日有刺客入雪落山庄行刺,今日又给他下毒。
这天启城里,想害他的人太多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还能在这样的险境里坚持多久?
萧若瑾深深一叹,问:「楚河可好些了?」
瑾玉答道:「孙太医那边刚传话说殿下身体已无大碍。明日殿下怕是又会来宫里为王爷求情。」
萧若瑾实在不想让萧瑟继续纠缠下去。他摸着胡子思索道,「楚河是该去外面受些磨练。」说着,他提笔在卷轴上写下一道旨意,交给瑾玉送去雪落山庄。
他以大不敬之罪将六皇子萧楚河贬为庶民,流放青州围笼城。
34.流放
夜雪纷飞。
萧瑟接过圣旨时,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呆然站在白茫茫的庭院中,凝视着一片雪花飘摇坠入尘泥,觉得雪花像极了他自己,渺小又无力。
天明之际,刑部侍郎萧长礼领了人来执刑。
仆从护院怒气冲冲,对来者亮出了刀剑。双方剧烈争执了一会,互不相让。萧瑟躺在床上一夜未眠,听闻外边的打斗声响,急忙从床上爬起,将长发用黑缎带松松地束在背后,随手披了一件白裘便匆匆来到庭院。只见院中双方皆已有人流血,他断然喝退家仆,将官差请入室内。
萧长礼交了一份判罪书令他签押。他看了一眼罪状,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又悲凉。他不动手边的笔墨,而是不慌不忙地从墙边的武器架上取来的一把小刀,拔出刀鞘,刀刃对着右手食指轻划出小伤口,流血的指尖游走在白字黑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龙飞凤舞的血字:不敬君皇,只敬君道。逆天大罪,为国不悔。
最后,他盖了血掌印,签名认了罪。
萧长礼将认罪书捧在手上。纸上鲜红的血迹尚未干透,红得灼眼。
当官三十几年,这般狂悖的认罪书,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已不是「大不敬」,而是「巨不敬」了。
只是,为何越看越觉得为臣者应当如此?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发颤,只觉区区薄纸,竟沉重如石,压得他腰杆都挺不直。
萧瑟签完认罪书,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锦衣软裘,换上了递来的粗布赭衣,任由差役给他戴上手铐脚镣。之后与家仆简单道别,便跟着四名负责押解的官差出发了。
流放之事尚未张扬开去,为避免节外生枝。一行人特意走小道出城,融雪路滑,步行速度不算太快,连续走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可以小歇一会。
解官在西城门附近的观鹤亭前停步,各忙各事。
而萧瑟不与他们扎堆,独自走到亭边一棵大柏树前,背靠着树干坐下,一脸疲惫,昏昏欲睡。一身罪衣略显宽松,不算单薄,但也并不厚实。风一刮,寒冷彻体。他揣着手蜷缩着哆嗦不止,手腕上的玄冰铁铐冰冷沁骨,双手已然冻得麻木,惨白又发紫,久久不消。
观鹤亭前方的河水结了薄冰,他双眼直愣愣地眺望着,面无表情。
河的对岸是西城门。出了城门,就不再是天启城范围了。恍恍惚惚地走了几个时辰,静下来一想,才知道自己此时并不想离开。城里还有他牵挂的人,他还想见萧若风一面。
可是,那又如何?此身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即便强行留下,也无济于事。
他正想得出神,眼前一个大包子递了过来。
「这是今日份的粮,吃完继续赶路。」一名解官说。
萧瑟抬眸瞄了一眼。
此人名叫胡福,脸上微微发福,留着八字胡。他注视着萧瑟时,唇边带着笑,笑得略显猥琐。
萧瑟伸手接了包子,却被胡福顺势握起了手,那粗糙的手指在他右手背上一顿摩挲。
这是?被、被揩油了?!萧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猛地一甩手,立刻蹦起,慌乱间,手中的包子掉到了地上,在泥泞中滚了好几圈。
胡福色眯眯的目光在萧瑟身上游移了一通,又侧目瞟了一眼落地的包子,一脸可惜地说:「小美人,这趟路一日只给你发一个包子,你若不吃,可就要饿肚子了。」
那包子萧瑟全然没在意,他只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被摸过的右手背似沾染了浊臭污物,恶心至极,惹得他一阵反胃。他目露凶光,恨恨地盯着他,沉声威吓道:「你最好离我远点!再敢碰我一下,我拧断你的臭手!」
怒意雄浑的气场震得胡福一阵心悸。不过在转瞬间,他又恢复了理性,心中愤然:摸一下怎么了?你还当自己是皇亲贵胄?竟敢这么嚣张?
一抹轻蔑的笑在他油腻的脸色绽出,他蔑视道,「哼!像你这种不识趣的人,本大爷见多了。饿过两日后,还不是跪着求我要吃的?路途遥遥,咱们走着瞧!」说着,他将掉在地上的包子狠狠踩扁,碾碎,混入泥土中。
萧瑟没看他糟蹋粮食,背过身向河流走去,欲洗一洗手。他边走边寻思:由天启城到青州围笼城,一路上有五个交接站,通常每到一站,就会换一队解官。走到下一站就不必再见到他了。可由此处步行到下一站,似乎至少得走五到六日。还得继续和这种无耻混蛋待上五六日?想想就神烦!
「喂!站住!你要逃跑吗?」胡福在他身后大喊。另外三名差役原本在亭子里坐着吃包子,听了胡福的话,迅速过来拦在萧瑟面前,握着乌铜棍,挡住他去向。
「徙刑犯逃跑是死罪,你可想清楚了?」其中一个灰瞳灰发的差役说。
「我只是想去河边洗手。」萧瑟站着不动,眼睛直视着他们,微愠。这几人若合伙诬蔑,他也无从辩解。
「你的手脏了?」胡福盯着萧瑟的手说,「我看你根本不需要洗手吧?」
几名差役目光集中在萧瑟的手上。
一路上,萧瑟双手揣着取暖,几乎没有碰过任何物品,确实没有污迹。
「是不是我觉得你不饿,你就不需要吃饭了?」萧瑟压抑着怒意,尽量说得平和。若在往日,他根本懒得与这种白痴多言。
「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我再说一遍,这一路上,你想做的一切都须先征得我们同意才能去做,不得擅自离队。我们的命令你必须服从,听懂了吗?」胡福将腰间棘皮长鞭握在手中,扬手轻甩,鞭子如蛇蹿一般飞扑到左侧那粗壮的老松树干上,发出骇人心神的「啪」一声重响,布满钢刺的黑皮鞭身游过时,撕走了一痕树皮,松树吃痛似的颤抖不已,松果纷纷坠落,滚了一地。
这鞭若打在人身上是有多痛?萧瑟暗自心惊。
「不想吃鞭子,就乖乖听话。」胡福以鞭柄指着观鹤亭前的鹤形石雕说,「去那边站好,不许乱走。」
萧瑟顺着胡福所指的方向望去,没有挪步,不肯任他们欺负,情不自禁地,拳头骤然一紧。然而,双手一使刚劲,手腕上铁铐的束缚感霎时强了百倍,双手疼痛得如挑筋刮骨一般。锁功禁力的玄冰铁铐冷冽地冻住了他的气势。他满腔愤懑如巨浪撞上了堤坝,反冲回心间,激起另一片不安的浪潮。他立马松开了拳头,无奈此刻想做什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胡福催促道。
「不去。」萧瑟逼视胡福,沉声说,「你别以为我会怕你。你若与我互不干涉,我保证乖乖跟你们走完这一程,让你们轻松交差。你若偏要与我过不去,我不介意拿命来跟你们耗,有本事就别弄死我,这世上想替我复仇的人不会比想要我命的人少,你们好自为之。」
其他三名差役默默围观,手中的铜棍没有放下。他们不知道胡福是怎么惹了萧瑟,只觉得萧瑟嚣张得令人发指。他们心里想着相似的话:这货就是欠教训!
「好啊,你自讨苦吃,我便让你吃个够!」胡福眼神一凛,握着长鞭正欲向萧瑟挥去。
此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几匹快马朝着这边冲过来。骑在马背上的,是萧月离和四名虎贲郎。
胡福望见来人,暂时收起了手中的长鞭。
「楚河!你没事吧?」萧月离下了马,疾步赶来。他今早才收到流放萧瑟的消息,打听了路线,便立刻快马加鞭急奔而来。
见了他,几名差役忙收起武器,恭敬作揖。
「没事。」萧瑟没有动作,只是轻淡地应了一声。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对我侄儿做什么?」萧月离冷声问。方才远远看见几名差役拿棍指向萧瑟,一副即将开战架势,心中十分不满。
「侯爷,我们只是在给他讲规矩。」胡福急忙申辩。
他们与萧瑟是起了点冲突,但确实还没伤过他。
「是这样吗?」萧月离转问萧瑟。
萧瑟闷不作答,只说,「我想去洗手。」说着,转身往河边走去。
萧月离跟了过去,软声劝道:「楚河,回去向陛下认错服软吧?叔求你了,好不好?」听说围笼城群山环抱,犹如巨笼;终年烟瘴弥漫,湿热多虫;流民多以采矿维生,劳作十分艰辛。他真心不希望萧瑟去那里受苦。
不过,他也没自信劝服萧瑟。
果然,萧瑟不假思索,坚决道:「除非他还琅琊皇叔清白,否则我不会卑躬屈膝去认错。您若为此事而来,那就请回吧。」
萧月离无奈地叹了一声,说:「你何必如此倔强?他是你父亲!」
萧瑟凄然一笑,说:「已经不是了。我没有父亲。」
萧月离蓦然一惊,很难相信这孩子竟会说这种冷漠得令人寒心的话。
想来人若因一场不悦就忘却旧情,实在悲哀。萧若瑾对萧若风如此,他很无奈,二人皆是他兄长,他想劝也劝不动。
他不忍心见萧瑟也因此而性情大变,忙抓住他的胳膊,郑重地说:「萧楚河!你不能说这种话!这次我当没听见,以后你不许再说。」
萧瑟撤肘甩开他,踉跄退了一步,双手紧捏着冷洌的手铐链,恨道:「是他不要我,是他要将我驱逐到千里之外!」
萧月离在他倔强的眼神中看到落寞,忙抚慰说:「你别怕,陛下现在只是在气头上,再过一段时日,他消了气,自然会让你回来。」
萧瑟走到河边没有薄冰的位置缓缓蹲下,卷起衣袖,伸出双手,将一尺长的铐链沉入水里,又将冰冷的手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不停地揉搓着右手手背。心也冰冷冰冷的。「我不怕,我只担心皇叔。」他忧心忡忡,眼眸空濛,欲哭无泪。
「琅琊皇兄的事,我也无能为力。」萧月离也曾劝过萧若瑾,可是没用。如今他不敢再多语了。叹了一声,他转言道,「你的雪落山庄,叔会替你看顾好,保证一切如旧,等你回来。」
萧瑟轻轻点了点头,依然默默地搓着手背,他已经揉搓了许多遍,却总觉得自己污秽得这一河清水也洗不干净。他想洗去孤独无助,想洗去恐惧不安,想洗去百般无奈,还想洗去无能为力,然而这些情绪在他躯体之中肆虐,难以摆脱。
「青州那边我会替你安排好,到时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写信与我说。」萧月离一边说,一边蹲下抓起他的手臂,「你洗什么洗这么久?天寒水冷,小心又发病了。」他知道萧瑟病体未愈,一受寒,体温就容易下降,硬扯着他手臂将他扶起,不让他将双手继续浸泡在冷水里。
萧瑟这才停下来,一双手已然在冰水中泡得红肿不堪,手背上更是揉出了血斑。
「怎么了?」萧月离一脸讶然,握住他的手瞧了瞧,从衣兜里取出白手绢给他擦了擦水,又赶紧将黑裘披风解下,裹住他因寒冷而颤抖不止的身躯。
「仆仆风尘自染身,凄凄污秽不可言。」萧瑟望着河中倒影喃喃感叹。
「楚河,你不脏,谁也污染不了你。」萧月离安慰着,帮他把披风系好。
一身赭色罪衣被掩盖在披风里,又见他的高贵表里如一。
萧瑟却揪住毛领,制止了他的动作,轻轻扯开温暖的裘衣,缓缓脱下,随手折了一折,双手递还给萧月离,垂头说:「罪民不敢。」
萧月离怔了一怔,稍作思量,接过披风,叹息道,「也对,盯着你的人太多,是该守规矩,免得惹人不悦,因此加害于你。」他转头望向虎贲军说,「路途遥远,陛下担心你会遇险,特意加派四名虎贲郎护送你去青州。」
萧瑟闷闷不语,心想:他既然狠心驱逐我,又怎会担心我安危?分明只是防我逃跑!
萧月离将手中披风穿好,说:「本该由我亲自送你一程,可惜这段时日,天启城事多,我得守着,暂时走不开。等风波平息之后,我再去青州接你回来。」
萧瑟轻轻点头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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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