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同学摆烂去补习班,于是我在家卷起了小说(柒)
烟火·落花
阅前须知: 文中人物对话时,有时会讲述曾经的故事;有时会讲述回忆。若直接以说话的方式叙述,或许会使对话过于冗长,抑或是会因视角的主观性而对整个事件了解不足、细节缺失。 因此出现上述情况时,往往以上帝视角而非文中的讲述者视角进行叙述。人物确实讲述了这段故事或进行了这段回忆,但原本的说辞会与文中写出的内容有较大出入。 其标志在于:无双引号的一定是客观情况,双引号中的内容可能是人物刻意隐瞒,也可能原话被作者篡改过。 例如一个人物如果在无双引号的地方从未以全名代称过,他的名字就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 这并非什么悬疑,只是为了叙事方便为之。 ——————(这里是分割线)————— (书接上回) “启儿,”她轻唤道,“昨日我走后,你和先生还是如常在讲书吗?” 启理并未注意她转移了话题:“嗯。昨天讲了《禹贡》,不过气氛很怪,我一直担心你,可门口又有一个爹身边的老仆,没办法溜出去,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着急,书根本听不进。” “这样可不行哦。为了兑现你的诺言,以后可要好好听讲。”她正声道。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嘛。先生提醒了我好几次,不过他自己也心不在焉。我想,他当时也察觉到关于阿姊的事不对劲了。所以后来等那老仆走后,我留下跟先生谈了一会。” 律芊姮神色有些复杂:“启儿与陌公子说了我的事吗……没必要的。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家,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呜,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启理闷闷道,“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改变?” 她于心中叹息一声,决定不去打碎那天真的幻想。 “那他知道后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一大堆说教。说什么无力改变现实,叫我好好当我的纨绔子弟之类的话。不过我可不信先生自甘麻木,如此孰若无闻。他当时就不对劲了。” “阿姊……”启理贴近她秘密道,“你觉得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心中现出那个人的身影,“陌公子吗?我到现今为止见过的人也不多,感觉他是最博学的,却丝毫没有那种老学究的古板和架谱呢。” 启理显得有些着急:“我不是说学问上的造诣啦!就是,那个……哎呀,我就直接问吧——阿姊,对先生他,有那方面的、的好感吗?” “啊?!”律芊姮俏脸一红,“我……问这个干嘛?小孩子不要关心这些事啦!” 他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说道:“我也问了先生同样的问题,他没有明说,但神情古怪,一会儿笑一会儿大喊。还有还有,今天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先生了。他那样子像是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好久后倒下的,眼眶下面挂着两道冰碴子。我发现他时,身上已是雪三寸厚了。” “——他没事吧?!”律芊姮急切问道。 “安啦,阿姊,我费了老大劲才把他拖回去,还帮他生了炉火。他身体好得很,现在肯定没事了啦。不过……阿姊,你好像很关心他嘛。”启理笑盈盈道。 “才、才没有。只是因为他教你教得很好,人也不错,我关心他一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吧。” 她感到自己的脸愈发烫了。也许,真的有吧…… “哦,也对。”启理心中大概有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情感方面的事如此敏感,却要一天一夜才能背下一篇文章,自己到底是算聪明还是算傻呢? 启理胡思乱想道,说不定自己不适合舞文弄墨,倒适合做个媒子。不行不行,为了实现那个誓言,不论如何都得逼自己上进啊。不过,这是为了他们两个好嘛,他俩在一起,很合适呀!就算今后的日子再艰难,也比现在的情形好吧。 至少先生那个一见到阿姊就紧张的家伙肯定舍不得诃责她;至少她不会再被禁足:至少她今后不用再顺从别人的意志活着。他们可以一起讨论诗文,遇到逆境能够一同面对,陷入困窘也有人能互相慰藉…… 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原来这就是撮合人的快乐吗?启理在脑海里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律芊姮见他神游天外的样子,有些无语,这孩子是不是早熟了点,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他到底在瞎想什么啊! 启理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想什么,却道:“看来都是愿意的,只是不肯说罢了。但不说谁能知道呢?嘿嘿,就让我来推波助澜一下吧!” “阿姊,今晚可以熬一会儿吗?大概三更时分,我会想办法送个东西进来,先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我最好还是快些溜走,不说爹,就是照料我的那个刘媪都可能寻到这里来。先回去了。” 芊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么东西呀?” 启理一脸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到时候就知道了,是惊喜哦。” 说着,他一边走向门口,一边回头道:“千万别忘记!” 叩了叩门。只听得一阵金属响动,门板再次拉开一道缝隙。 闪身而出,又给老林几枚碎银,做出个系布袋的手势在嘴前。老林立刻会意,也做出一个明白的手势。启理见他点头哈着腰锁上门,便迅速离开了。 门里,律芊姮还在琢磨着启理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一面从褥子底下把书抽出。刚打开继续看了几页,她恍然明白了启理的意思,笑着看向窗外:“启儿,你给我送的最好是个‘东西’。” 不远处,正伏案疾书的某人打了个喷嚏。 可她又想起昨夜父亲一脸微笑着说的内容。那句,仿佛对她宣判死刑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对不起啊,启儿。你的誓言,怕是实现不了了,”她合上书,苦涩的泪水盈满眼眶,沾在睫毛之上,“这叫我怎么睡得着呢?” 风雪依旧刮着,喧嚣不已,时已过午,天愈发地幽暗。 “呼——”他轻吁一声,放下笔毫,举起写满蝇字的白纸,其上列满了各种方法、可能发生的大部分情况以及应对措施。 “唉,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啊,只能铤而走险,看我放手一搏了。我一介书生、三尺微命倒是死不足惜,可总得问问她的想法啊。要是她对我并无好感……我会尊重她的想法。若真是这样,也无所谓,我还是要带她离开。 她不愿同我一起生活也没关系,但我绝不能让她再一人留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 青年正记着那一纸文字,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他最后浏览一遍,顺手把纸揉作一团,丢进燃旺的火炉,纸片转瞬飞灰。 罩上一件干净的棉袍,他快步上前开了门。 一阵凛风裹携着银屑奔涌闯入,青年一手稳住前后乱晃的门板,一手遮在额前,勉强睁开双目,却没看见有人。 怪了,是什么东西撞到门上发出的声音吗?环视四周,突然听见声音从下方传来。 “喂!在这儿!”启理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一脸不满道。 “启理?” 见是这孩子,青年忙侧过身请他进来,与狂风对抗一番,关门上锁。 启理老气横秋地啐道:“这什么天啊,冻煞我也!” 说着,他小小的身体便往炉塘前一缩。 青年看他眉上和帽檐沾满了雪花,笑道:“辛苦小少爷了。方才倒在雪地中的狼狈相确实有些失态,让您见笑了,还劳烦您拖回来,不然我可能就冻死在那里了。” “哎别,别这么叫我。什么少爷少爷的,听着就烦,”启理摆摆手,坐到火炉边烤着,“先生您看来也想通了吧,没想到昨日的预言今日就成真了,我可能真有几分做先知的潜质,嘿嘿。” “那称您什么?像她一样叫您启儿吗?”青年一脸黠笑。 “噫……”启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真受不了。本来还想让您叫我小舅子”来着,哎呀……” 青年意识到他话里不对劲:“你是说……等等,你问过她了?她怎么回应的?” “嗯,问过了,”启理笑嘻嘻道,“至于怎么说的,我先卖个关子。” 他拉下脸来:“卖关子是吧?行,昨日授的《禹贡》先背上一遍。” “不必做得这么绝吧?!”启理哀嚎起来,“昨天我根本没怎么听您也是知道的,先生您这是公报私仇哇!好了好了,别开玩笑,我告诉您就是。我确实问过她那个问题。” “她……怎么说?”青年迟疑着问出口。 启理跷起脚搭在炉沿,“她自然不可能直接回答,不过从她的神色中也不难猜出。” 虽然这孩子看人确有一套,但毕竟是大事,他还是抱有怀疑:“你有几分把握?” 启理噗嗤一笑:“先生,不是我说,如果这都猜不出,那我真就连傻子都不如了——哪有一个正常女子一提到某个男子就结巴、一想到他就脸红的?这要说她对那名男子没有好感,有谁信?还用猜吗?” “唉,”启理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摇头道:“阿姊怎么就看上您了呢?” “呃,这话说的……”青年嘴角抽了抽,“你是对我有什么怨怼吗?” 启理撇过头去:“开玩笑啦,怨怼倒也不至于。我只是很舍不得阿姊罢了。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过的这十几年,几乎从没有能追求自己心愿的机会。而这次终于等到,哪怕希望再渺茫,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 “先生,我能感觉出,您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昨天说过您终不会向现实低头是从那天您诵《牧誓》的神情中,我感知到的——有一瞬间,我恍惚把您看成了武王。” 青年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可不能乱讲!” 殊不知,这是律启理作出的又一预言。 他叹了口气:“启理,我想了很久,决定不再逃避。” 青年攥紧拳头:“我要带芊姮离开!” “好!不愧是先生,我果然没看错人!”启理起身啪啪鼓掌道。 看到青年无语的眼神,他这才尴尬地坐下:“那个……您继续,当我什么都没说。” 青年严肃道:“下定决心只是第一步,纸上谈兵可毫无效用。方才你走后,我思考了许多方案,不过都无从实施。” “怎么会?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启理着急地站起,又忽然意识到危险,压低了声音,“您可以先说说有什么方案,如果我参与进来,说不定能多一些可能性。” “你能做些什么的话自然极好,但不论是我还是她都不希望你去冒险。不过……”青年权度片刻,“我就直说好了,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我同意你采取一些行动。” “成!”启理满口答应,心中却想着: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会偷偷行动的。 “还请不要告诉阿姊,我熟悉她,她肯定连一点风险都不愿让我冒,就别让她忧心了。” 青年点头,走到启理侧旁坐下,清了清嗓:“现在我说一说计划,你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主要有两类方案。” “——哪两类!” “别打岔。” “——哦。” 见他拿出比听课认真十二分的劲头听着,青年也没工夫吐槽。 “首先,第一种方案。这是我最希望的,但可能性为零——明媒正娶。显然是没有机会。” “按说我家也算半个贵胄之后,可如今我除了肚里有点墨水以外,就是个有几亩薄田的农民。家族头衔什么的,落到这般田地,还有谁承认?这你也明白的。” “——嗯。” 青年自嘲般笑道:“尽管芊姮在你爹那里没有地位,但像他这样的大财主,又怎么会想不到利用芊姮去为他获势?他势必会把她送给达官显贵充房,以牟取势与利,而断不可能令她下嫁给家徒四壁的一个穷书生。这条路无论如何走不通。” “所以您只能带阿姊私奔了?”启理显得有些激动。 你激动个什么劲啦,青年在心中吐槽。 “虽然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不过也只有如此。可惜我太弱小,没办法给她应有的名分。”青年叹息道。 “您别这么说,阿姊追求的是自由与爱,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名分。”他安慰青年道。 青年本来盯着前面的墙砖,突然感觉被拍了一下。转头,原是启理这孩子把右手搭到他左肩上。 “你是个好孩子啊,要是那些地主家的傻儿子都能傻成你这样就好了,”他眼中含笑。 “丧气话就说到这里,你阿姊还等着我们去救呢!只要还有机会,就绝不能放弃,赌上我一切!”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青年起身行至书桌旁。 长空不知疲倦地将风雪卷下人间,墙外玉屑已近二尺深。 …… “将你考虑在内,新的计划就是如此了,”青年指着桌上自己绘制,启理指正补充过后的律府内部地图,“据我估计,新计划超过六成把握,说不定真能成功。” 启理听完重新制订的计划,显然因自己能够加入而激动不已:“那今晚呢?我能一起去吗?” “怎么?晚上你还能溜得出来?今晚不行,再有七日才是你发挥的时候。再说今夜又不只是通知她而已,我和她肯定有别的事情要说,这你也要跟去吗?”青年戏谑着笑道。 “先生您,能不能有点样子?一天到晚,”启理挠着脑袋回忆道,“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为老不尊!” “蒙少爷夸赞,”他乐呵呵地笑着,“不过我也才刚行过冠礼,怎就为老了?” “爹到底是怎么把您招进来的?”启理纳闷。 “因为你先生我才华横溢,再加上经验丰富,虚报了年龄。” “还因为年关到了,没人找上门吧。”启理合理猜测道。 “没这回事。”青年没好气道。 “说来,芊姮她芳龄几何?” “啊,那个……阿姊她其实……明年——才及笄……” “啊这……没关系,我倒是不着急。” …… 二人东拉西扯地聊着,不觉间已是申时。启理先行辞去,对他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他裹紧了冬衣,一边向律府中心区域走去,为今晚计划的实施做着准备,一边在脑中盘算起该如何对照顾他的刘媪解释自己消失了半天这事。 启理想了想,要是一会碰上她,就推说自己跑出去堆了一天雪人了吧…… 而青年脸上轻松的神情也收敛起来。 刚才跟启理开玩笑,为缓解那孩子紧张的心情,现在想来,自己反倒更紧张。 又怎能不紧张呢?如果事情败露,凭律家的势力完全可以将我判死。幸而如今我孑然一身,才敢冒死尝试。若真到那步田地,就让启理把责任全推给我吧,希望不会牵连到她。 丧气!这种事情别多想,还是想些好事吧。 嗯……到时候该对她说什么呢?幽会这种事,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干啊。 对不起啦,孔老夫子,这正人君子,我不做也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