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重游世界(四)
4.黑暗中的乌合之众
(恰逢2021.9.18,九一八事变90周年之际,开此篇,兼怀全世界因二战承受苦难的反法西斯同盟。731部队实验记录部分,有大量删减,因为无法继续下笔)
如果我以后的任务,都是继续目睹这些温柔的、善良的、充满智慧的、好人。一次次遭到迫害、一次次迎接苦难、一次次无力反抗,甭提善有善报,生命的最后时刻,连最起码的寿终正寝都成为奢望。那我将拒绝继续执行任务,无论受到何种惩罚,都心甘情愿。
什么,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个坏人,有多坏?
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里,无辜的人,超过两百万?
他真的是一个确定存在的人吗,而不是某种杀人兵器,抑或只是神话传说?
这么坏的人,最终受到报应了吗?
得知任务目标后,我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来到一个美丽的地方……
时间:公元1930年
地点:日本。日语、历史及临床外科医学知识载入完成……
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我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如梦似幻的樱花海,各色樱花争奇斗艳,红色热情洋溢,粉色娇艳欲滴,白色端庄素雅。我在花中久久伫立,飘落的花瓣如同轻柔的羽毛,从脸颊滑落,温柔的触感,仿佛幸福女神的吻。环顾四周,直到看清花海尽头,“东京医学院毕业礼”,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我才确定,眼前美轮美奂的一切,不是梦。
我,暖暖。现在是东京医学院,全日制临床外科专业毕业生,由于某种原因,没能按时参加毕业典礼。学院为因故不能到场的毕业生,补办了典礼。因为校方不希望我们错过人生的里程碑,更不希望完成课业的学生,在最后的大学生涯,留下遗憾。
典礼台上,表情严肃却目光谦和的学院院长手持毕业证,喊到我的名字,并示意我上台。东京大学医学院,传闻中日本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能够从这里毕业,既是对学生曾经努力的高度认可,更为今后成为受人敬仰的主治医师,打下坚实基础。全日本最优秀的医学生,才有机会从这里毕业,看来我这次“投胎”,运气不错。
学院长将毕业证颁予我,并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大和民族,拥有优良的血统,集智慧与勇气于一身,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你更是同龄人中,最具医学天赋者。你是否愿意,为医学献出一生,成为最杰出的医生?”
暖暖:“是。”
学院长:“作为导师,我们已将全部知识倾囊相授,可医学上,还有太多的谜题等待探索。如果未来有机会,你是否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解开谜题,哪怕不被理解,哪怕承受骂名,也要为日本乃至全世界医学进步作出贡献,最终永垂不朽?”
暖暖:“是。”
学院长:“我们大和民族通过努力,探索出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科学技术,并用双手创造出丰厚的财富。可日本毕竟是岛中之国,大洋彼岸,全世界都在觊觎我们的技术与财富。如果外敌因此,有意掠夺并毁灭我们民族,你是否愿意倾尽所学,为国而战?”
暖暖:“是。”
“我谨代表东京医学院,向你致谢,未来,靠你了。”说着,学院长向我深鞠一躬。他是日本专家级全科医生,世界病理学研究的权威,桃李满天下的医疗界名师。而我不过是一串,本不该存在于此的未来数据,何德何能,受得起学院长鞠躬?
正欲推脱之时,我看到学院长满怀期待的双眼,燃着熊熊烈火。我心中的热情,仿佛也被点燃,我是期待,是希望,是时代的弄潮儿,新的未来,是属于我的!
此情此景,感动无以言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是,万死不辞。”
次年,怀揣着理想,我来到东京医学院附属医院,成为一名实习生。每天的工作简单枯燥:测体温、量血压、拿药、换纱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越干越没劲,同期进入医院实习的同事,也早已厌烦,怨声不断。在学校花了十几年时间,夙兴夜寐通读医学典籍,终于毕业。进入医院还要一直干最基础的、医专护士都能干活儿,大家私下里一直抱怨:
“唉,我们什么时候,能当上主治医师?”
“等着吧,上一任主治医师退休,就轮到我们了。”
“我给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医师当助手,他退休,估计还要等上20年。”
“你还是太乐观,要是他20年之后身体硬朗,能正常出诊,你照样没机会。”
“是啊,日本这么小,我们虽然师出名校,可全日本的医院加起来,也没那么多病人,轮得到我们治。”
“可能,我们需要一个机会。”如他所言,如我所知,我们在不久的将来,的确能赶上一个机会。
我们浑浑噩噩的,干着护工的活儿,直到九月底,我们迎来了一次,秘密军医选拔。
托东京医学院名气的福,这次选拔,由军队中担任要职的东条教官亲自主持:教官穿着干练的军服,靴子和心口处的扣子一样,黑得发亮。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刻画出几道深深的皱纹,即便戴着眼镜,依旧无法掩盖,他眼中散发的,猎鹰般的光芒——敏锐、自信、狠辣、张狂、同时又训练有素。
他开口讲话了,本来嘈杂的会场,仿佛被他压倒性的气势扼住,刹那间鸦雀无声:“你们,都听说了吧。18日当天,无知的中国军匪,恶意毁坏我军为帮助他们修建的南满铁路,并与我军发生冲突。虽然我军大胜,但因军医编制不足,也有伤亡。为了让世界知道大和民族的伟大,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为了这至高无上的荣耀——穿上军装,救死扶伤,行医海外,美名远扬。谁愿意成为一名光荣的军医?”
东条教官的话语,带着震慑灵魂的力量,传入我的脑海。来不及多想,我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家喊出:“穿上军装,救死扶伤,行医海外,美名远扬;穿上军装,救死扶伤,行医海外,美名远扬……”
憧憬着终于有机会,以主治医师的身份,来到手术台,我们这批实习医生,都满怀期待地提交了报名表。不负期待,由于担心年纪大的医生,无法适应战地医院的环境,东条教官,给了我们这些年轻人机会。通过为期一个月的军事化训练考核,我们登上了,远渡重洋的军舰。
路途遥远,大家私下里闲聊:“为什么中国军匪,那么不识抬举?我们花钱帮着修铁路,不仅没人感谢,还恶意毁坏?毁坏后不道歉也就罢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觍着脸倒打一耙,脑子真是坏掉了。”聊归聊,军医扩招的前因后果,终究无关紧要,能拿起手术刀,学有所用,才是我们憧憬的未来。
在海上漂泊数日,我们的船终于顺利入港,随后参加了简短的“东条加茂部队”入编仪式,我便立即开始救助伤员。虽然手术室,是由关公庙临时改造而成,但充足的医疗器械,加上无畏疼痛的大和士兵们,全力配合治疗,伤员救治,进行得比较顺利。
我们不仅实现了,成为主治医师的愿望,治愈后,伤兵们由衷地感谢,更让我体会到了,作为医生的意义。使轻伤者重回战场,帮重伤员行动自如,我们拿得手术刀,在患者眼中,就像能给他们带来新生的魔法棒,虽然有时候很累,却依旧快乐。我本以为大家心中所想大同小异,无外乎是救死扶伤,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那是我第一次随军离开营帐,抬着担架到战场救人。虽然我们到场时,战斗已结束,但伤者此起彼伏地哀嚎,还是把这片曾经鸟语花香的平原,化为号哭的深渊。我们一刻不停地抬走伤员,出营时晨光熹微,休息时,已然皓月当空。
我们在医疗班长的带领下,抬着担架再次确认工作。此刻,躺在战场的人理应有两种,一种是尸体;另一种,则是虽然现在还没死,但由于伤势过重,已经失去治疗价值的“活死人”。他们在面对死神即将挥下的镰刀时,各有不同:有人疼得嚎啕大哭、有人抓住我的脚请求医治,也有人央求我一刀杀了他,免得再受剧痛之苦……眼看着“活死人”们,一个个在我眼前死掉,刚开始看到这一幕时的无力感,逐渐减轻。心,也逐渐变得残忍、变得麻木,变得生死看惯。
能救活的人,都抬走了,就在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根据地时,意外发生了。
我们被逮捕了。对,就是被自己人逮捕,还把我们关进,押解军事间谍的牢笼。难道是我们之中,混进了敌人的间谍?还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们被押往一片空地,那里除了我们,还绑着一部分,昨天从战场救下来的伤员。东条教官看着医疗班长道:“是谁允许你们,违反军规,把中国军匪也救回来的?”
班长:“是我。”
教官:“我们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那些军匪,与我们相比,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你会蹲在蚁穴,把蝼蚁抬上担架吗?”
班长:“可是……他们也受伤了,同样需要治疗。”
教官:“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会把蝼蚁,抬上担架治疗吗?”
班长:“不会。”
教官抬手示意,伴随着一阵枪响,我们救回来的中国人,统统被射杀。
教官:“你愿意承认全部罪责吗?”
班长:“作为班长,如果只处罚我一人,我,愿意。”
教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知道带头违抗军规的后果,闭上眼睛吧。”教官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静静等待班长,慢慢闭紧双眼。
“砰!”伴随着教官一声枪响,我们的医疗班长,应声倒地。
教官把头转向我们:“虽然有人替你们扛下罪责,但我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虽然你们出身名校,但已不适合再驰援战场,去更合适的地方吧。”
看着教官毫无波澜的脸,强烈的恐惧感,使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更合适的地方……他,该不会,也要处死我们?
后来,我们被安排到一支秘密的部队,番号731。
我的“优点”,被细心的东条教官发现:字写得好,简直和报纸上的印刷体,一模一样。有赖于这个优点,我成为他的专属记录员,要详细且真实的,写下部队中实验记录,并定期向他汇报。
作为专业的临床医生,我们很快适应了秘密部队的规则:关在实验箱里的中国人,只不过是活体实验用品,与在医学院学习时,用于练习解剖的活体牲畜,没有差别。
我想起了,东京医学院毕业典礼时,我向学院长立下的誓言:付出一切代价,解开医学上的未解之谜,哪怕不被理解,哪怕承受骂名,也要为日本乃至全世界医学进步作出贡献。虽然有些遗憾,我的主要工作是拿笔记录实验,没能直接参与,但您的期待,我马上就要,做到了。
“为研究母爱,将中国母亲和她的婴儿孩子,关进同一个铁皮房间,不断从脚下加热。观察母亲会选择保护孩子,还是将孩子踩在脚下,优先让自己活命。伴随着皮肤的烤焦声、母亲和孩子的哭泣声,脚下的铁皮逐渐烧红。十对受试母女,在恒定变量,承受同样巨大肉体上痛苦时,有七位选择保护自己的孩子,将亲生骨肉护入怀中或举过头顶;有两位在实验过程中神志不清,在房间加热到致死温度前,先行死亡;还有一位母亲,选择……”
“为进一步研究活体内脏,将受试中国男孩全身麻醉后,割开胸腹腔,依次从他身上取出肠、胰、肝、肾、胃,最后将男孩的头盖骨锯掉、取出脑子,发现……”
“为精确获得人体内水所占比重,将中国人关在密闭的实验室里,然后绑上椅子,用高热风一直吹实验者,将人慢慢烤死。最后实验者完全变成干尸,得出精确数据,人体中水分占78%,男性和女性,略有差别……”
这样的实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进行着,东条教官对实验内容,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并对实验结果满意。
直到有一天,很少发问的东条教官,问我道:“我三天前接到通知,两颗可能毁灭数以万计大和子民的炸弹,将在我国本土爆炸,你愿意回国,继续救助生还的同胞吗?”
暖暖:“既然三天前接到通知,为何不提前疏散民众?”
东条:“大东亚共荣战争,正处于关键时刻,不可动摇军心。”
暖暖:“是。”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在军事法庭,对东条英机的起诉书,合计54条罪行,条条致命。他不仅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还一再强调,这些都是我指使的,与裕仁天皇,以及我的部下无关。毫无疑问,他是滥杀无数的刽子手,可不知为何,我无法恨他。
法官:“你愿意承认全部罪责吗?”
东条英机:“作为头号战犯,如果只处罚我一个,我,愿意。”
东条英机,自杀未遂,最终被处以绞刑。他没能做到名垂青史,却真的,以最丑陋的方式,千古留名。
同一时间,日本天皇宣读投降诏书,节选如下:朕已昭告美英中苏四国,为改变帝国现状,愿采纳其投降公告。帝国之所以向美英两国宣战,实亦为希求帝国,自存于东亚之安定而出此,至于排斥他国之主权,侵犯其领土,非朕之本志。加之,敌方使用残酷之炸弹,频杀无辜,如继续交战,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更将毁灭全人类之文明。
站在自己的立场,谁都没有错。但是,当立场本身,被错误的思想、歪曲的认知、疯狂的欲望主导,再被有心人利用。错误的立场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时,立场的拥护者,到死都会认为,错的,是我生不逢时、错的,是整个世界!
可如果、假如、万一日本赢了呢?被改写的教科书,将成为全世界不谙世事的孩童,新的“立场”,那样的世界,无法想象。
残缺的躯体、扭曲的心灵、变态的实验、无尽的折磨……只要是战争,就免不了遭受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残肢断臂、妻离子散、天人两隔,这些本就是如影随形的,战争的附随品。731部队真正被唾弃的,是在歪曲价值观的引领下,对战俘附加的额外折磨。群居动物尚且不会折磨残杀同族,自诩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人类,比之“低等”的动物,何如?
他的梦想无比纯粹,他的爱意无比真实,他的感情绝对理性,他的保护发自真心。但他的所作所为,也绝对无法被原谅,同时,如他在军事法庭自辩中所言,自己,根本不需要被原谅。
我也不知道,我用“印刷体”,做的那些实验记录,最终到了谁的手里。我只知道很多年过后,直到现在,日本依旧是世界上,医疗最发达的国家……
军国主义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