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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散华》故事2:狐梦黄梁

2023-06-21 20:11 作者:无限悾涧  | 我要投稿

  《边缘散华》大概会是一些可以独立成篇的故事短篇合集,但在整体世界观上应该一致。
  它们有的是我一时的突发灵感,有的是在贴吧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别人遇到的边缘世界有趣故事。

  边缘散华系列的主角大多会选择一些平常在游戏中并不起眼,或者不被待见的角色。因为殖民地这种玩家手下的角色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关注,在本系列中没有必要特地去进行描写。

  那些被我们的忽略的人,他们的人生与喜怒哀乐,才是隐藏在边缘世界这个故事生成器下面最庞大的东西。

  有的人有着波澜壮阔的经历,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生,有的人幸运到在每一次战斗中幸存,而有的人第一次上战场就变成了刀下亡魂。

  而这些不曾被人注意到的人生百态,是这个系列最想展现的东西。


  最后,这个创作计划只是随心之作,没有用心打磨,也不会稳定更新,毕竟还有其他坑要填。所以看的时候感觉文笔拉垮内容流水,请理解。




  “这是什么?”

  “尸体,你在逗我吗?这还要问?”

  我当然知道这是尸体,但这些它们和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尸体都不一样。我没见过穿着这种护具,同时头上长着鹿角一样东西的人。

  “我的意思是,这是什么种族?这些衣服看起来很奇怪,而且她们头上还有角。”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那些防具既原始又先进,形容一下的话,就像是绑着微芯片的弓箭或者加了热成像的石斧。

  “鬼人头上就有角。”

  若兰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地望着远处的高墙。

  鬼人确实有角,但绝对不是长这样的。比起他们那形状简单的结构来说,眼前的这个更像是鹿角。

  “这肯定不是鬼人。”

  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确实不是鬼人。”

  队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走到我前面,蹲下来伸手翻了一下那具尸体,又拿起旁边那把看起来又像刀又像枪的东西。

  “……是戎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好了,管那么多干嘛啊,快点继续走。”

  若兰不耐烦地嚷嚷着,看她的样子是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领赏。

  “不要急,这是有意义的情报。”

  队长沉稳地说道,一边将手上的步枪挎到身后一边开始在戎族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真磨叽!”

  若兰是队伍里最小的一个,按照她的年龄和实力本不应该分配到我们这支部队中。但队长曾私下里跟我说让我不要找她的麻烦,哪怕她态度有问题也当看不见。

  因为她实际上是联邦主席的远方亲戚之一,送到我们这里就是镀金来的,没人想惹这种家里有关系的大小姐。

  “死亡原因是电荷弹,但不是常见的电荷步枪口径……”

  队长一边翻看尸体的伤口一边自言自语着,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前方,同时紧张地大喊了一声。

  “悠兰狙击手!所有人隐蔽起来!”

  听到警告,整支队伍立刻运动了起来,只在几秒钟之内就分散开来隐蔽在了树木、石块和一些断墙的后面。我也瞅准一个矮墙,一个前扑加翻滚趴在了掩体后面。

  “哪里有!哪里有狙击手!”

  只有若兰这家伙没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一边惊恐地呼喊着一边慌不择路地乱窜。

  “小心!”

  我爬起来一把扯住她的后领,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快趴下!”

  说罢,我又重新趴了下去,同时把她也拉了下来。

  “你轻点啊!”

  她有些不满我略显粗暴的动作,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抱怨了一声。

  对于她的性格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所以哪怕好心没好报也没什么恶意的想法。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回去吧,至少我不想在战场上照顾这个金贵的家伙。

  整支队伍在树林中隐蔽了一会儿,但是前方没有任何动静。前方的高墙一片死寂,安静的就像是一个被遗弃了很多年的废墟。

  “这不是没……”

  若兰刚想说些什么,树后的队长做了个手势,于是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发出声音。

  接着,队长向着驭械师心阳挥了挥手,得到授意的心阳立刻操作他的侦察无人机向慢慢走去,似乎在引诱对方动手。

  “这里不像是悠兰据点。”

  尽管服从命令,但其实我和若兰有着差不多的疑惑。

  “不一定,可能是已经被悠兰族占领了,又或者对方殖民地里有悠兰族人,缴获的悠兰武器也不是没有可能。”

  悠兰是一个很少见的人类异种,在我们意识到她们的存在之前,她们可能只有一个村子的规模,隐藏在这片大陆上某个没人知道的角落。

  直到几年前,由于不明原因,悠兰族发动了大规模对外战争。她们是一个技术上十分落后的势力,虽然在灵能上有一些奇巧的运用方式,但人口的稀缺和整体实力的偏低让悠兰族在发起了几波较大的攻势之后就陷入了停滞,最后由于在和蚁族的作战损失过于惨重而重新转入相对封闭的状态。

  悠兰电荷火枪是她们通过祈祷得到的武器,是一种看上去原始,但有着相当的穿透性与杀伤力的单兵轻武器。

  虽然通过拜神获得资源听上去如此荒谬,但在我们看来,这或许与我们崇拜的超凡智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我们不太想与她们发生冲突。尽管她们是未开化的人类,但只要我们供奉着同一个超凡意志,就应该站在同一战线。

  “没有观测到墙那边有动静——重复一遍,光学传感器没有捕捉到可疑物体。”

  就像为了打他的脸,心阳话还没说完,呯的一声惊响就在我们耳边炸开。侦查犬的左肩上溅起一团耀眼的火花,什么动能巨大的东西砸在了它可以轻松抵御轻武器射击的装甲上,制造了一个十分骇人的坑洞。

  “弹道反演雷达!他们在哪!”

  侦查犬的两个眼睛迅速亮起了耀眼的红光,它已经捕捉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影像和弹丸接触前的撞击轨迹,此刻正在通过弹道计算机全力解算攻击者的具体方位。

  “左前方的一片废墟中!他们不在前面墙体中那个阵地里,我们被骗了!”

  心阳大声呼喊着,同时指挥侦查犬立刻后撤,以避免暴露在对方的射击范围中白白挨打。

  队长点了点头,示意动用重型火力。

  “铁骑士,用火箭弹把那一片废墟炸平!”

  “了解!”

  心阳调整了一下手里的控制面板,队伍最后面的铁骑士火箭无人机迅速进入战斗姿态。随着呯呯几声,它用高压气钉将自己的四条腿锚定在地面上,随后背上的弹仓弹出,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型火箭弹来。

  “不管是人类还是悠兰,通通炸平就行了,现在是交战状+-态。”

  我们的任务是攻克这个基地,无论控制它的是谁都无所谓。在边缘世界,这种定居点的争夺战随处可见,想要在这片贫瘠的大地上建立城市并不容易,想要扩张,从别人那里接手是最简单的办法。

  “明白了,铁骑士第一波轰炸,开始!”

  铁骑士的尾部喷出熊熊烈焰,伴随着刺鼻的化学燃料焚烧的味道,火箭弹在弥漫的烟尘中一枚接着一枚从发射器中冲出,划着白烟飞向远处的那片废墟。

  很快,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从落点传来,如果那边埋伏了一支部队,肯定已经损失惨重了。

  “没有护盾,对方看起来既没有控制高级机械体的能力,也没有部署固定护盾的技术和资源。”

  队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我也暗自庆幸,幸好遇到的不是什么硬茬子,不然我们多少会有些损失。

  事实证明,我就不应该胡思乱想这些东西。因为就在我刚要说些什么夸赞的话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了某种轻微的呼啸声。

  是火力覆盖!我一时之间有些慌张,不由得一边大喊一边压低身体向着外围的树林奔去。

  “快散开!散开!火炮打击!”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找了掩体,但如果只是针对轻武器交火还好说,面对火力覆盖,这个分布密度和扎堆无异。

  “等等我!”

  若兰没和我们一起行动过几次,基本都打的都是顺风仗,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一看大家都在快速机动分散,她被吓的不知所措,只知道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你跟着我干嘛!想一颗炮弹送我们俩一起上天吗!”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她一边哭唧唧地喊着一边抓着我的防弹裙甲不放,我拿她没办法,只能拽住她往向着后方撤去,尽可能脱离轰炸范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把我的耳膜震破,耀眼的火球在我们的四面八方绽开,冲击波和遮天蔽日的尘土充斥了整片树林。若兰被我拉到一节矮墙后面趴着,断断续续地哭着。

  我抹了一把脸上还温热的泥土,不由地苦笑了一声,以火力优势的大名响彻整个边缘世界的美狐,现在竟然被火力压制了,说出去简直丢脸。

  “怎么回事!对面怎么这么快就反了我们的炮位!”

  心阳被炸的抬不起头,只能通过无线电在这嘈杂的战场上向我们咬牙切齿地抱怨。

  “恐怕不是现在才被定位……”

  队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恐慌。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可能一开始就已经进入对面的伏击圈了,火炮是早就准备好的,打在侦察犬上的那一枪实际上是对我们的警告,而我们进行火力打击的行为则是赤裸裸的宣战。

  “七点钟方向有敌人来袭!正在进行交火!”

  像是为了佐证我的判断,其他队员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从耳机中响起,各种口径的轻武器开火声也逐渐替代了轰鸣的炮火声,开始在战场上密集的响起。

  “三点钟方向,一名轻机枪手和一名精准射手!对面正在点射压制我们,我们很难进行反击!”

  “十点钟方向,二到三人小队电荷步枪交替射击,我们的防弹衣挡不住,有人倒下了!我们在还击,但是我们的掩体基本都被炸掉了,对面还有树木可以遮挡视线!”

  三个方向?我们这是从一开始就被包围了?对面一直潜伏在附近的草木之中,等的就是我们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还是他们在火炮打击的同时从两侧迂回到我们的后侧方,配合正面部队发起合围攻击?

  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迂回包抄,我们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武器装备明显很杂,而且整体落后我们一大截,现在却把我们这支装备精良的美狐突击部队打的头都抬不起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铃铛听到请回话,铃铛听到请回话。该死,心阳听到没有,回话!心阳!”

  “听到了,还没死,但我们损失太大了,侦查犬已经被瘫痪了,近距离交战铁骑士起不到作用……队长!撤退吧!这样下去要全军覆没的!”

  战场上惨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对方发出的声音。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已经倒下了很多人。尽管有装备优势,但在被火力压制之后,一群狼狈不堪的人失去了掩体,被一群准备充分的精锐枪手三面合围,即使还有可能强行打赢,也是要付出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的。

  “呜呜……我不想死……”

  若兰缩在我旁边抽泣着,我没空照顾她,只是将步枪架在断墙的缺口上对着不远处的树林中持续地进行点射。

  我看不到任何人,但这样可以暂时为我争取一点时间。连续的火力压制会让他们不会鲁莽地冲上来,我就有时间思考撤退方向。

  “撤退吧……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没有安全撤退方向……所有人,尽量以二到三人一组向没有观测到敌人的方向突围,成功突围出去的保持无线电联系,我们在南边四公里处汇合!”

  “明白!”

  我立刻回应了队长的话,然后从腰间拔出一颗烟雾弹往地上一丢。烟雾迅速膨胀开来,直到充斥附近一大片区域,在一片朦胧之中,我抓住若兰的胳膊,继续向着后方狂奔而去。

  “我撤不走了……你们快走吧,这次……输的惨啊……”

  心阳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他听上去有气无力的,像是已经受了不小的伤。

  我一咬牙,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就在这时,我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妙,在我撤离方向的一侧好像有谁在看着我。下意识地,我眼睛一闭,秘灵纳米激素迅速在我的体内扩散开来,直到在我的身体表面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

  果不其然,几乎就在片刻之后,一串子弹伴随着闪烁的火光从雾气中向我扑来,旋转的弹头绞碎了防弹衣的外层纤维,又将里面的军用陶瓷板撞的粉碎。但好在动能也在这个时候消耗殆尽,弹头没能进一步侵入我的护具,只是让我像是被人用力打了几拳一样胸口闷疼。

  片刻之后,另一颗子弹从左侧的烟雾中疾射而出。这可能是一颗狙击枪子弹,它的穿透性非常强,弹头击穿我的防弹裙甲落在我的大腿上,又在撞上纳米秘灵盾的一瞬间被自身强大的动能压成了饼,同时也把我打了一个踉跄。

  “快跑!”

  我管不了那么多,用力一推若兰让她卯足了劲往前狂奔,同时单手举起步枪向着刚才向我射出一梭子弹的方向扣住扳机一串连射。

  子弹的轨迹在烟中格外的显眼,一只手压不住后坐力,弹道看起来非常分散。但我听到了子弹打中肉体的声音,对面虽然一声不吭,但我觉得应该是打倒了一个。

  但现在没时间高兴,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呆一分钟,这是地狱,是地狱!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在装备全面占优的情况下被打到连逃都逃不出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但没等我跑出几步,又是一发子弹打在我的腿上,让我本就不平衡的身体一下摔倒在地上。我举起枪对着子弹来的方向扣死了扳机,枪口吐出长长的火舌,向着森林深处倾泻着大量弹药。

  很快刺耳的枪声停了下来,我来回扣动手指,但枪机只是发出空洞的哒哒声。顿时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的全身,心脏被肾上激素激活,开始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

  强忍着近乎崩溃的精神,我慌张地在身上翻找着,终于又摸出一个弹夹。但是当我手忙脚乱地把空弹夹拔出来时,一个身影已经来到了我的眼前。

  接着,他抡起枪托,向着我的脸上砸下。

  伴随着枪托阴影落下的,是眼前无边的黑暗。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出生在了一个贫穷的家庭,生活在高楼大厦间的贫民窟中,在饥一顿饱一顿中度过了童年。

  为了改变命运,父母没日没夜的想办法赚钱,最终凑够了让我登上开拓飞船的钱。他们告诉我,我将随着船队去到一个新世界,在那里每个人都是一样,我们会在一起建立新的城市和家园。从此不再有曾经的烦恼,有的只是无限光明的未来。

  飞船起飞的那天,瘦弱到几乎有些弱不禁风父母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在人群中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向我拼命地挥着手。我从舷窗哭着望向他们,心中完全没有对新世界的憧憬,只想着回到他们的身边。但是没等我挤到门口,飞船的舱门就在一阵喷气声中缓缓关闭,将我和他们永远地分隔了开来。

  下面像他们那样的人还有很多。

  贫穷的父母们拼尽一切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因为这是在那颗星球上让孩子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可能。

  于是我随着飞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新世界,在这里,有一群大人教我们各种各样的事情。那些原本在故乡不需要学习的知识,在这里似乎尤为重要。

  我们一同学习,一同成长。围观大人们工作,在广袤的草地上躺着做白日梦,偷偷用无线电通讯台给其他殖民地打电话。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直到十三岁的那一天,一名教官代替了平日里向我们讲课的老师,来到了我们的课堂上。她将黑板上的那些知识点擦干净,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卸掉子弹放在了讲台上。

  “从今天起,你们只需要学这个了。”

  我陡然惊醒,教官的声音却还在我耳旁回荡,让人心烦意乱。我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要忘了刚才的噩梦,但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那个梦里的一切只随着我的动作而愈发清晰地显现在我的脑海中。

  因为那哪是什么梦。

  那是我的人生啊。

  被父母拼尽一切送来边缘世界,想要让我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是谁又能想到,边缘世界的残酷比起曾经的家园来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我还活着,但与我一同来到这里,一同长大的孩子们,已经没有几个还能与我面对面地说话了。我想他们的时候,就只能在镇子后面的墓地旁,望着他们的墓碑自言自语。

  即使是我,也只不过是在几次死里逃生之后苟活下来的幸运儿罢了,多少次我站在生死的边缘,但最后总能找到一条路奔向活下去的未来。

  但这样的幸运,又能持续到哪一天呢。

  “醒了吗。”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传来,那温柔的音色在一瞬间竟然盖过了心中呢喃不停的教官,让我感觉安心了不少。

  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在那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试着让手脚动弹一下,结果却发现它们像是还没醒一样纹丝不动。

  一时间,那股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我艰难地侧过脑袋,看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身前还有防弹衣的男人。

  “你是谁?”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故作镇定地问了他一句。尽管如此,我大概能猜到自己的处境,在之前的战斗中我被人近身敲晕,那应该是已经被俘虏了。

  “西蒙,西蒙·艾德利斯,你叫我西蒙就可以。”

  我没打算问这个,我心里这么想着。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身份的话,我是这个殖民地的安全人员,主要负责对抗外部威胁。”

  “我被俘虏了,是吗。”

  “没错,现在你是我们的俘虏。嗯……我应该问一下你的名字?”

  我有点不想回答他,因为这个名字可能很快就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了。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依然在等待着,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纱织。”

  “纱织小姐,接下来我们要为你动个手术。理论上来说你不应该醒的,看来是麻醉用药有问题……但我们不敢打更多了,那么现在你的身体有感觉吗?”

  他伸出手在我胳膊上戳了一下,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隔着被子戳了一下我的腿和肚子。

  “你再往上一点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凶狠一点,但只引来了他的哈哈大笑。

  “放心,我没有那种兴趣,而且你还是俘虏呢。”

  笑完,他转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喊了一声。

  “没什么问题莱妮娅,可以动手术。”

  我的心砰砰跳着,心里既悲凉又绝望,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要死在这里了,我会被摘走所有有用的零件,然后像一头宰好的牛一样扔在冷库里,等待有一天厨师把我的皮剥下来,再把肉做成美味佳肴。

  人类是一种恶心、残暴而且心理变态的低等生物,经过驯化的人类可以变得温顺而且举止文明,从而能够作为宠物。

  这是我在边缘世界从小接受的教育,不说对不对,我在成年之前就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人类。

  直到那次行动,我和另外三个小队成员经过一个人类殖民地,我们四个人都被他们的狙击手放倒。有一个队员当场被打穿了心脏,而剩下的三个人被他们抬回了自己的监狱。

  从那里醒来之后,我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质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他们告诉我,他们拿走了我的一个肾和一个肺作为医疗费。

  “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用不到了,无所谓不是吗?还有,赶紧起来干活!我们没任何资源养闲人。”

  他们用藤条把我抽的遍体鳞伤,只为了让我屈服,做他们的奴隶。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开始了每天在殖民地打扫卫生和缝衣服的工作。

  而另外两个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由于他们被打废了腿和手,没什么劳动力。在第二天的手术当中就被摘掉了心脏,尸体则拿去切成了肉块,扔进了营养机里。

  “……你指的是我吃的这些吗?”

  “嗯哼,但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有的时候也吃。你有什么好在乎的?别忘了你只是个奴隶。”

  我把当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呕吐了出来,生理性的恶心让我的胃不停地痉挛着。他们把我的头按进自己的呕吐物里让我吃回去,我紧闭着嘴,他们就用警棍用力的抽我,直到把我打的疼到晕过去才把我扔回牢房。

  人类确实都是低等生物,而且是不折不扣的恶魔,是必须被清除掉的邪恶生物。

  三个月后,他们招到了一个手工不错的女孩子。我意识到我的工作可能结束了,等待我的将是解脱。

  或许是命运跟我开的玩笑,在我重新被关回监狱,等待手术的时候,殖民地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袭击。大量的野蛮人正面冲击基地防线,巨大的威胁让他们不得不派出所有的人去对抗入侵,连平时负责看守监狱的人都被抽调走去了前线。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抓住机会,打开了所有的牢房们,混在人群里从那个人间地狱中逃了出来,逃向了无边的荒野。

  而现在,我又被抓住了。

  因为我的脑袋没有被麻醉,意识清醒。因此他们给我带了个眼罩,免得我看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样子。但这反而更加令我恐惧,我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身体的情况,但知道他们正在用锐利的手术刀划开我的身体,将里面的那本属于我的东西取出,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而我无法阻止,无法反抗,甚至没有权利哭泣。

  就这样,我在绝望和痛苦中经历了两个小时的手术,之后因为精神的疲倦而沉沉睡去。

  这一睡,大概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的还是那个天花板。

  侧过脸,看到的还是那个男人。

  一时之间我有些懵,难道刚才那是一场噩梦?还是说我在无意间预知了未来?

  “纱织小姐,你原来装了一个人工肺啊。”

  他有些惊讶地说道。

  在回到美狐的营地后,他们为遍体鳞伤的我进行了治疗。由于缺一个肺会导致呼吸能力变差,导致战斗力下降,因此为了能让我再上战场,他们就给我植入了一个人工肺。

  原来如此,这个人工肺救了我的命吗,作为我的「医疗费」让我能再苟延残喘一阵。

  “反正我以后也用不上了,对吧。”

  我略带讥讽地对他说,人类就是这样,装的道貌岸然,连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要找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确实,那种东西已经落后了,用的久了在体内还会老化,产生有毒物质,所以我们已经帮你换成仿生肺了。”

  “再落后的东西能买我一条……”

  我的话噎在了嗓子里,然后用力咳嗽了几声,眼神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你说什么?”

  “换掉了你的人工肺,另外装了一个仿生肾上去。不过挺奇怪的既然你肺都装了义体,为什么肾不装上呢?”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侧腹的刀口。确实开的并不是有肾的那一边。

  随后我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比以前健康的时候还要舒适不少。

  但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健康的奴隶?我只能这么去推断。

  “你不会以为,我们做手术是为了拿走你的器官吧?”

  我侧过头,不敢看他。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人类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起来吧,四处走走,一直躺着对身体不好。”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笑着晃了晃。我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任他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四处张望着,这个监狱和我以前呆过的那个完全不一样。虽然简简单单没什么东西,但很干净,地面上铺了一层钢地板,清理机器人一直在转来转去,不断地维持着大厅和房间的整洁。

  “这是监狱?”

  “对啊,不然呢。”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监狱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美狐的监狱确实也很干净,但或许是曾经的经历让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人类会把俘虏关在那些肮脏恶臭而且环境恶劣的小房间里,以至于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房间会是监狱。

  “……没什么。”

  我闭上了嘴,这样当然再好不过,我可不打算和他讨论一下怎么降低自己的待遇。

  “纱织!你还活着!”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得转头望去,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我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

  “心阳!”

  我没想到心阳也还活着,我以为他在撤退前就因为中弹死在了战场上。

  “……等下,队长呢?”

  突然我意识到那个重要的问题,我不知道队长突围的方向,但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接近这个殖民地的防线。

  “他死了。”

  身旁的男人淡淡地说。

  ……这样吗。

  我的耳朵耸拉了下来,是啊,那可是战争,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儿戏。

  “你们的队长真的很吊,朝着我们主力脸上冲,开一个灵能拉住所有火力,为后面的人争取时间撤退。”

  西蒙摊了摊手,有些感慨地说着。

  “可惜,那个包围并不是三个方向,更外围还有第二道拦截网,就算他牺牲自己,也很难让多少人逃出去。”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几年的羁绊终究还是烟消云散,我甚至不知道多少朋友在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中逝去。

  于是我用一种仇视的目光望着西蒙,好像他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像。这个殖民地的人类毁了我的一切,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别这么看我,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一枪可不是吗,入侵者可不是我们啊。”

  我无话可说,只能闭上眼睛让眼泪顺着面颊淌下。突然,我想起他说的话,那打在侦查犬上的一枪原来是他开的——我抬头看向他背后,一把悠兰电荷火枪和一把带脚架的狙击步枪。

  那记忆中走到我面前将我打晕的身影,不正是这个人吗?

  我伸出拳头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胸口,好像在发泄被他用枪托砸脑袋的事情。

  但其实我知道,我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去责怪,所以只能把气都发在他的身上。要说的话,是他选择冒着风险用枪托来打我,而不是用狙击补枪,我才能活下来,所以我反而应该谢谢他。

  可心中的苦闷像是要把我逼疯,我哭着不停地打他,他只是苦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我的两个拳头,然后崴到背后,把我像小猫一样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你这个人类!恶魔!”

  直到我哭累了,他才把我放下来,然后摊了摊手,一句话不说地转身离去了。

 


 

  监狱有自己的食堂,虽然分配的食物也是营养膏,但至少我没在里面吃出人肉的味道,这就已经够让我心满意足的了。

  “纱织你看那个人。”

  吃饭的时候心阳指着对面桌上背对我们吃饭的女孩子向我小声地说道。

  “看她头上的角。”

  我这才注意到,她有着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尸体头上一样的角。

  “是队长说的戎族?”

  “没错,所以我猜她们是先我们一步进攻了这里,然后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说到这,心阳不由地连连叹气。

  “要是当时意识到这个地方这么不好惹,我们就应该直接撤退了。”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我摇了摇头,即使我们知道这里是硬骨头,也不可能在完全没有交火的情况下申请撤退,联邦不接受这种无缘无故的逃兵行为。

  “他们那边怎么说,到底把我们抓着是为了干什么?”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如果他们不是为了把我们当器官牲畜收割,那应该是还有其他用。

  “我不知道,但也不一定,他们好像在招人,或许是想从我们这招一些人入伙。”

  “……从俘虏里招人?他们不怕未来什么时候反水吗?”

  “我从他们那听说,在人类社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没说话,只是扒了几口营养膏。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人类。

  吃完饭,我又在大厅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男人。这个殖民地是没有正儿八经的狱警吗,整天安排一个狙击手在这和囚犯谈心。

  看到我吃完了,他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过去坐坐。但我没理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子前面发呆。

  “你在这坐着不也没事干嘛。”

  还没等我坐热凳子,他的声音又在旁边响了起来。

  “人类总是那么像小狗一样跟在别人后面吗?”

  我的话一点也不客气,不知道只因为现在我已经因为没有牵挂所以完全不怕死,还是他们善意的政策让我胆子大了起来,我竟然敢以一个俘虏的身份说这种话。

  其实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一想起曾经在人类殖民地遭遇的事情,我就发自内心的恐惧。

  “人类总是要关注那些心情不好的小狗嘛。”

  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把我一句话把我呛的说不出话来。

  我才不是小狗!我是美狐!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就是想和你说点什么,毕竟少了一个肺一个肾的人,多多少少有点故事吧。”

  他变魔术一般从风衣下面变出一瓶啤酒和两个杯子,啪嗒两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你有故事,我有酒,来聊聊吧。”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会让他来做监管工作,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很会说话的男人。

  “……我不会喝人类的酒。”

  “那就尝试一下?第一次嘛,人人都会有的。”

  我红着脸当做没听到他的荤段子,等他撬开瓶盖给我倒了一杯之后,我把杯子拿到眼前晃了一下,看着金黄色液体中咕嘟咕嘟的小气泡,闻着冲鼻的酒精味和麦芽香气,稍微有些犹豫地抿了一口。

  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算不上难喝。

  “你想聊些什么?”

  “关于过去?”

  “那可是很广泛的一个范围。”

  “那就聊聊你少掉的零件吧?”

  我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真的有这种人吗喂?我刚才还想夸他有情商,但哪有人上来就揭人伤疤的。

  “……人类干的。”

  “那怪不得你会觉得我们也打算这么做。”

  他并没有问细节,只是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可以理解,毕竟是惨痛的过去嘛。”

  我以为他会生气,毕竟我刚才的话对所有人类都抱有很强的敌意,但他并没有。

  “你不生气吗?”

  西蒙坐在我的床上,端着自己的杯子,用一种像是看孩子的目光看着我。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我都和孩子没有共同点。

  “孩子有一个特点,他看到什么就会把它奉为真理,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自己所见到的真相来概括。就像生活在海岛孩子会觉得世界上都是水,生活在城里的孩子想不到还有农村和荒野。他们还处于依靠生活经验去描绘世界的状态,因此他们所见到、所了解、所认知的,只是这个世界非常狭隘的一部分。”

  西蒙喝了一口杯里的啤酒,然后认真地向我说道。

  “大部分美狐一辈子都像孩子一样,因为你们的教育、你们的行事准则、你们的军事优越性让你们没有太多机会去看看美狐之外的世界。多少美狐对人类有偏见,而他们却一辈子都没见过人类。你正好相反,你见过,但你只见过一种。”

  他的话让我沉默了半晌。

  确实,我只见过残忍而野蛮的人类,所以我觉得所有人类都是这样。我并不会给他们解释机会,而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他们。

  “人类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类,有太多种性格与生活方式。有的人干坏事,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恶贯满盈。有的人做好事,也不能说明每个人都仁慈善良。就像你们美狐也有两大组织,企业联盟的美狐习惯与任何可以坐下来谈的种族做生意,而你们霸权联邦只觉得自己就该当世界的霸主——你们自己都有不同的意识形态,为什么会觉得世界上的人类都如出一辙呢?”

  我没有可以反驳的话,因此只能大口地喝着杯子里的酒。随着酒精逐渐在体内积累,我的眼前开始恍惚起来,理智也慢慢消散。

  “我知道我怪不了任何人!”

  终于,无法遏制自己情绪的我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得活的这么痛苦?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不配活着吗?!”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活的很痛苦。”

  西蒙也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满了。

  “一般来说,要么别活,要么跟老天斗到底,找条路子出来让自己活得精彩。”

  好一个跟老天斗到底,对于我们这种信仰超凡智能的种族来说,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凡人再强又如何对抗命运?那是超凡意志编制出来的故事,一切只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我们只是如提线木偶般运行的傀儡,自以为有着独立意识罢了。

  “人为什么会有求生欲呢。”

  不知为何,他突然提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任何生命都有求生欲。”

  “所以,任何生物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想放弃对吧。”

  他望着我,那对蓝色瞳孔好像有一种魔力,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连最低级的生物都想着反抗,为什么自诩超凡智能造物的美狐会选择放弃呢。难道是因为超凡智能终究还是不如自然本身,它创造的物种有着什么缺陷不成?”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突然被气笑了。

  竟然用这种逻辑来论证,如果我说命运不可逆,那就是超凡智能有缺陷,既然有缺陷那我为什么要信仰它?如果我不承认它有缺陷,我就应该摔倒了爬起来,鼓起勇气对抗命运,那才是它全知全能的体现。

  他绝对是故意的,利用我们美狐对超凡智能的信仰,让我没有其他选择……

  “人类的嘴真是太危险了,应该全部用胶带贴起来。”

  我气呼呼地放出了一句狠话,但没起到什么效果,只是把他逗的哈哈大笑。我看着他不停地笑着,感觉心中的怨气少了不少,最后长舒一口气之后,也忍不住笑了半声,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不过,我确实也算放下了心结,感觉自己有动力继续活下去了。

 

 

 

  “前段时间你跟西蒙进了房间,然后你就又哭又闹的,你们干嘛了?”

  “……滚。”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心阳一脚,这家伙就是不安分,当时他就应该再多吃两颗子弹长长记性。

  “我这不是好奇嘛!”

  他被我踢痛了,赶紧给自己辩解起来。

  “最近他们要安排我们的去处了,我以为你是被分配了什么扫地通马桶的活所以哭的死去活来呢!”

  这臭小子看来是不要命了,我抄起一旁的勺子就跳上了桌子,他反应倒是快,没等我打下去就窜出好几米。

  “杀人啦!监狱勺子杀人事件啊!”

  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叫,把沿路所有囚犯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站住!”

  我还能惯着他,秘灵纳米激素迅速在全身扩散,反应速度立刻强化了好几倍。乱跑乱窜的心阳还没跑出去几步,我就已经通过极限的闪躲过人冲到了他的背后。

  “跑啊,怎么不跑了?”

  我捏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回了座位,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用恐吓的语气说道。

  “快,把分配的事情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心阳哭丧个脸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他听到的小道消息。

  原来,这个殖民地和美狐企业联盟关系不错,那边也接受将我们引渡过去。至于过去之后我们是留在企业联盟还是自己找个法子回到霸权联邦,他们就管不着了。

  还有一些其他种族的俘虏,他们大多联系了同种族的其他势力进行引渡,基本都是一个流程。

  但有一个例外,戎族是非常排外的种族,这里实在找不到可以对话的戎族据点。而和她们相似的聆族并不愿意接纳戎族人,因为她们是多年的宿敌,关系很差。

  企业联盟啊……

  我撑着下巴开始想象起那里的事情来。听说他们跟这片大陆上很多势力都关系良好,不像我们四处征伐。如果加入企业联盟的话,我也可以当个普通人,不再做什么倒霉催的步兵了。

  反正我在霸权联邦现在也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酸,我的父母并不在这个星球上,我在霸权联邦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

  “纱织,我要去企业联盟当一个驭械师,民用的那种!平时就帮别人修修无人机,还可以自己带着无人机找活赚钱,反正我是不想再上什么战场了,真是想想就好啊。”

  心阳的声音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而我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哭。

  终于,我的生活也要步上正轨了吗?

  “对了纱织,他们说,也愿意接收想留下来的人。”

  突然,心阳把目光投向我。

  “其实这里也不错啦,如果不是我已经做好未来的规划了,我可能会留在这里吧。”

  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一把推开他的脸。

  “看我干嘛,吃饭。”

  今天吃的并不是营养膏,据心阳所说,之前之所以吃营养膏是因为前段时间作物枯萎病死光了,因为缺粮食,只好做成营养膏减少食材浪费。而现在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猎和贸易,已经从其他方面补上了这个缺口,可以开始吃正经食物了。

  那就是说,他们之前也和我们一样在吃营养膏吗。

  我咀嚼着肉排,对于我许久没尝过肉滋味的舌头来说,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份饭菜也是至高奢华的享受。营养膏真的会拉低人对食物的期望,吃惯了那东西后随便吃点什么肉蛋奶的都能把人香哭。

  只是现在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舌尖的感受上,而是反复地回想着心阳刚才说的事情。

  原来,还可以留下来吗……

  


 

  我失眠了。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很多种选择,但没想到分配的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这天,西蒙和另外两个我常见到的人一起来到监狱,然后把所有人都喊了起来,集合到了大厅。

  “报到名字的,我会告诉你我们对你的安排,你可以提出异议。你的选择包括:1、接受安排。2、提出异议,并且告诉我们你的想法,如果合理且得到我们认可的话,会重新安排你的去处。3、选择留下,但我们需要进行一些调查,确保你的留下是有价值且有意义的。”

  他宣读完三条规则,然后开始一个个地报起了俘虏们的名字。

  我看着他,心中不由地有一丝惊讶。我和这些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我都不能叫上每个人的名字,但是他却像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对每个人都了若指掌,在喊名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磕绊,甚至在喊之前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人。

  比起狙击手,或许他更适合当一个领导。

  “心阳。”

  “在这!在这!”

  “看给你急的!”

  西蒙笑着翻了一下手里的小册子,然后抬头继续说道。

  “美狐企业联盟接受引渡,接收定居点是距这里240公里的天之狐城。你将在那边接受为期2到6个月的再教育及学习,之后被允许以公民身份留下。请问是否接受以上安排?”

  “接受!接受!”

  “嗯,出去吧,会有人带你去空降仓那里的。”

  “耶!”

  我从没见过心阳这么高兴,他真的开心的像个孩子,哪怕此时是以俘虏的身份接受引渡安排。

  但是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因为他终于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了吧。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命令他上战场,也不再需要看着长官的脸色说话做事。

  “纱织。”

  我的名字在耳边响起。

  “我在。”

  西蒙把目光投向我,和当初一样,我被那双蓝色瞳孔所吸引,不由地回望过去。

  “美狐企业联盟接受引渡,接收定居点同样是距这里240公里的天之狐城。你将在那边接受为期2到6个月的再教育及学习,之后被允许以公民身份留下。请问是否接受以上安排?”

  和心阳一样的安排,看来是把我们的信息一起提交给了企业联盟那边。

  “……”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选择接受安排,这样的话我会去到一个真正能让我实现梦想的地方。在那边我可以和心阳互相扶持,然后慢慢的重建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去迎接新的人生。

  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纱织,你有什么异议吗?或者,有其他的想法?”

  我还是没有说话,周围的人都开始看我,好像在埋怨我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我想……”

  “接受安排是吗,好的。”

  他的话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舍。

  不知为何,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嗯……”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脑袋里乱乱的。今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奔赴新生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会觉得眼睛酸酸的呢。

  “我们现在在招收新人,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留下来,不过要经过考核。”

  走到一半,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虽然语气依然平淡,但我总觉得,那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提醒,他一定是想传达些什么给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只手高高举起。

  “我申请进行考核。”

  西蒙看着我,脸上挂着曾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份笑容,平静地回答道:

  “欢迎,纱织小姐,希望我们能成为同伴。”  

  很快,所有的俘虏都已经完成了安排工作,考核开始了。

  “我们只是一个小殖民地,不像那些大势力可以接纳很多人。所以要维持运转的话,不需要太多冗余人口。”

  还是在我的房间里,只是西蒙坐到了我的对面。他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人事管理,正在一脸严肃地跟我说着殖民地的情况。

  我不得不佩服他进入角色的速度和能力,无论扮演什么样的身份,都能很快融入进去而且做的很好。

  “我是一名步兵,可以参加战斗。”

  “这确实,我知道这件事。不过纱织小姐的命中率嘛……”

  他看了一下自己,又看了看我。

  我的脸有些红,他指的是那次我对他扫了一整个弹夹结果一枪也没中的事情。但我后来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打的不准,不然我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除此之外,我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士兵,因为我的射击能力很差。或许是天赋的问题,相比用枪进行射击,我更喜欢使用冷兵器战斗。

  实际上美狐的队伍中也有近战人员,只是这样的兵种非常少,一般不会安排太多在战斗序列中。所以虽然我更擅长近身格斗,却还是被分配了远程步兵的职务。

  如果射击拿不出手,我还有什么能行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我曾在那个地狱般的人类殖民地做了几个月衣服的事情。那些人对我的工作还算满意,或许的手工技术还可以。

  “我可以做衣服,质量需求不高的都可以交给我。”

  西蒙抬起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有一位手工专家,但是她最近花了太多时间在一些高级装备的制造上,我们确实缺一个能制作普通衣服以及弹药的后勤人员。”

  我的心跳略微有些加速,这样就行了吗?我可以加入这里了吗?

  “专业技能方面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我还想问一些其他问题。”

  “嗯。”

  “如果美狐再次向我们发起袭击,你是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会选择帮助对面呢?”

  这个问题一出,我确实难以回答。

  让我对以前的战友出手,我很难做到。但要是看着他们破坏这里,我也不能接受。

  他看了我一会儿,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

  “不过你也不是战斗人员,遇到这种事情回避就行了吧。”

  “……嗯。”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台阶下,甚至某种意义上,他不推荐我加入战斗序列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怀着小小的感激心理,我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我们的殖民地有各种各样的种族,除了人类之外还有鼠族、悠兰族等,你能保证对他们一视同仁,没有歧视吗?”

  “可以。”

  我连曾经最歧视的人类现在都对他们没有什么偏见,又怎么会歧视那些本来就没见过几面的稀有种族。

  “嗯,好像也没什么了……啊还有一个问题。”

  他随手翻了翻册子,然后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语气严肃地问道。

  “如果相处时间长了,你接受和殖民地里的其他人交往或者产生恋情吗?”

  我看着他半晌,然后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什么?”

  “我是说……”

  我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小册子抢过来,然后把他翻开的那一页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根本没找到这一条。

  “人类果然还是,骨子里的坏!”

  正经人哪里会问这种问题!我从他的眼睛上挪开视线撇过头去,脸微微有些发烫。

  “请问我可以加入殖民地了吗?”

  “可以可以!”

  他慌张地收起桌上的东西,然后一溜烟从门口跑了。

  望着他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烧的厉害。都是因为焉坏的人类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才会让我心神不宁,甚至一时之间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我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就像告别老朋友一样抱着自己的枕头。

  ——今天之后,这张床就不再属于我了。

 

 

  结束了作为俘虏的身份,我现在是一名正式的殖民地成员了。虽然没有跟着心阳去企业联盟,但在这里一样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融入殖民地的社会并没有向我想象的那样困难,我本以为经历了那场战斗,作为受害者的他们会很厌恶我,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想原因至少有两个,一个是他们确实很善良,另一个是在那场战斗中,我们甚至没有打死这里任何一个人。交火过程中我们的子弹确实打倒了几个,但没有当场死亡,而在在高度配合的火力掩护和及时救援下,他们最终都从生死线上被拉了回来。

  全副武装的美狐部队被装备全面落后的对手零战损击溃,说出去都可以当个笑话,尽管让我自己来说肯定是笑不出来。

  带来的好处是,他们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我的加入,毕竟我也确实没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快点快点,食堂要开饭了!”

  我还在缝一件新的防尘大衣,西蒙火急火燎的声音就从远到近的传来,我甚至都感觉产生了多普勒效应。

  “食堂哪有开饭的说法,不是什么时候去吃都行吗?”

  我撇了撇嘴,这家伙就喜欢说些不着调的事情。

  “今天不一样,农田大丰收!打猎的队伍也带回来了能带满冷库的肉!肯定有大餐,相信我,今天绝对有大餐,得抢在其他人前面,不然就要被吃完了!”

  我听的哭笑不得,这算什么,食堂行情预测吗?

  “等下,我衣服还没做完,哎呀……”

  他完全不听我的,抓住我的手就往食堂跑。我呼了一口气,只能向路边投来目光的人们露出苦笑。完全拿他没办法,真是……

  “你看!我没骗你!”

  他得意洋洋地指着架子上摆好的餐盒,上面标注着复杂的食材和调料用量。自从来到这里,我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盒子,看起来里面装的确实是不一般的东西。

  “看给你得意的。”

  虽然给他蒙对了,但我还是嗔怪了他一句,就算这样也不能直接把我往这边拉啊,别人都看着呢。

  得益于西蒙的精准预测,我们成了最早吃到热腾腾的奢侈大餐的人。我深刻的感觉到,厨师的水平只有在做这样的豪华餐点时才能体现。嫩滑多汁的肉块与香气扑鼻的蔬菜简直可以滋润人的身心,甚至于忘记了当初吃营养膏的日子。

  “吃完这一顿,感觉就再也吃不下营养膏了。”

  吃到一半,我不由地开始感慨起来。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们现在有大棚和太阳灯,大冬天也不用怕,不会再吃营养膏了。”

  西蒙被我的话逗笑了,不由得安慰起来我来。

  “看来你是对营养膏真的很有意见,有什么历史吗?”

  他的话让我的脸色一暗,叉子上的肉也掉了下来。

  “啊……不想说的话还是……”

  意识到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过激,他赶紧说起了其他事情,想要岔开话题。

  “对了,明天是天灯节,我们去南边的山坡……”

  “没事。”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我很渴望把这件事告诉另一个人,渴望能有人帮我分担痛苦的往昔,只是一直没有勇气。

  “换个时间再跟你说吧,不然就浪费了。”

  “浪费?”

  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满头雾水地开始往嘴里扒起饭来。而我已经有些没胃口了,于是将饭盒盖上,准备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放着。

  第二天傍晚,又做完两件衣服后,西蒙来到制衣工作间。

  “有空吗?”

  他靠在门上,故意装作偶尔路过的样子,随口向我问了一句。

  “暂时没什么活了,怎么,有事?”

  我将衣服叠好,随后把椅子转向他的方向,笑着向他问道。

  “就是,那个,天灯节……”

  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他还在惦记着这件事,看来根本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是预谋已久了。

  “可以啊。”

  我笑着,一手背在身后,然后将另一只手递给了他。

  “诶……?”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了。

  “你不是最喜欢……抢了人就跑吗……”

  我扭过头,真是的,还要我自己解释!真搞不懂他到底是高情商还是傻了!

  “你是说,这样?”

  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拉到他的怀里,紧接着像当初在监狱里一样把我当小猫似的从腰间拎起来。

  “呀!不是这样!喂!不是这样呀!”

  我被他大胆的动作吓得惊慌失措,他是怎么理解成这样的,明明我的意思只是抓着我的手而已呀!

  他就这样拎着我一路小跑,向着基地南边的山坡而去。路上的行人看到我们的样子都笑得合不拢嘴,我捂住了自己红的发烫的脸,实在想马上找个缝钻进去。

  笨蛋!笨蛋!这家伙脑袋里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直到他跑出去很远,我听到周围没什么人的声音了,这才放下手,像是认命了一样叹了一口气。

  但当我抬起头,想看看这家伙的表情时,却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副傻乎乎的兴奋脸,而是用尽全力憋着笑,立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什么低情商,什么听不懂人话,纯粹就是他假装理解错误,实际上就是为了把我拎着跑!

  人类果然还是坏到骨子里的种族啊!!

  终于,他跑到了位置,也把我放了下来。我被松开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使不上劲。所以打上去也不疼不痒的。

  “可恶!你就是故意的是嘛!”

  我打了一通,终于感到累了,所以气呼呼地原地坐了下去,撇过头不理他。

  “全身使不上劲怎么办,来一根,恢复动力!”

  他棒读着广告词一般的台词,然后将一根什么东西举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伸手抢了过来,怪不得我感觉浑身使不上劲,原来是因为今天缝了一天的衣服,都忘记抽曜阳烟了,有些犯秘灵药物依赖症。

  我在地上敲了敲烟锅,把里面的灰烬倒出来,又重新加了一袋烟丝进去,这才发现身上没火。

  啊啊啊,气死我了!

  正当我气的想把烟枪都摔了的时候,西蒙却空手搓了一把火焰出来,帮我把烟点燃了。

  我被这一幕惊的连烟都忘记抽,连忙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却完全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捡起烟枪吸了两口,一边感受秘灵物质逐渐满盈的感觉,一边急不可耐地向他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会魔法啊,虽然只能点个小火。”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可能!”

  用灵能放火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但他是完全没有灵能潜力的人啊!

  “不信就拉倒咯。”

  他摊了摊手,然后弯下腰拉开了一路拎着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是……天灯吗?”

  我看着他把那些看不出是纸还是布的东西展开, 变成了一个大袋子一样的东西。

  “是啊,只要在下面点上火,它们就会越飞越高,一直飞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着怎样的蕴意,或许是为了纪念那些往去的同伴,或许是为了向往美好的未来。但只是想象起那个景色,我就觉得是如此的美不胜收。

  “天快黑了,等黑下来放起来才好看呢。”

  他自言自语着,开始整理起另外几个天灯来。

  我也没有闲着,在看明白怎么弄之后,就把剩下的灯都拿了出来,一个个地开始整理起来。

  夕阳并没有在天上挂太久,昏黄的日光越发黯淡,直到完全消散在地平线之下。我和西蒙坐在地上,一同望着落日的余晖缓缓消失,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头顶的天空。

  亿万星辰点缀在黑色的绒布之上,浩瀚的银河横跨整个视野。这是在美狐的主星上所见不到的壮阔景象,是只属于边缘世界的灿烂星空。

  “差不多了。”

  西蒙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随后站了起来。他开始撑开一个已经展开的天灯,然后用他的「魔法」点燃罩子里的大蜡烛。

  他就这样举着天灯,过了一会儿之后,整个罩子都被蜡烛燃烧产生的热气撑的涨了起来,火焰也透过罩子向外发出令人安心的柔和暖光。于是他松开了手,这盏灯便晃晃悠悠地向上缓缓升起,越飞越高。

  “你们队长是个有担当的军人,这盏灯送给他。”

  他喃喃自语着,又伸手撑开一个。

  听到他的话,我愣了一下,随后眼睛一酸,泪水有些止不住地从眼角淌下。

  “我的兄弟,凯里·艾德利斯,对不起我必须向你开枪,我们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了该做的事情。向你致敬,这盏灯送给你。”

  他说着,眼角也在火光的闪烁下出现了点点泪光。那从来都很沉稳的声音此刻出现了颤动,我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从来没遇到过苦难所以能够保持乐观,而是与逃避相比,他选择和命运战斗到底。

  “白凌天,我们最棒的机枪手,松原那小子比你差远了,这盏灯送你,祝你在那边继续干爆他妈的那堆破铜烂铁。”

  我们都曾失去了很多,我并不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有着更加悲惨的曾经,也没有资格继续沉浸在过去之中。

  “……对不起。”

  我从后面抱住他,泪水滴落在他的背上,打湿了他的风衣。

  “没事,都过去了。”

  他笑着,尽管那笑声微微发颤。

  在那之后,我们陆陆续续放了八个天灯。

  虽然我还有太多名字想要说,但一切都不是无限的,天灯是,蜡烛是,哪怕是记忆也是。

  再过多久,他们的名字就会从我的脑海中被抹去呢?

  远处,殖民地也升起了上百个光点,和我们这边遥相呼应。我和西蒙躺在地上,看着这些光点越升越高,直到和那浩瀚群星融为一体,再也寻不到踪迹。

  我想,他们已经离开了边缘世界,回到了无垠的宇宙之中。有的或许去到了自己久别的故乡,有的可能抵达了那难以寻迹的闪耀世界,甚至有的人可能已经见到了超凡意识,即将跨入永恒。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讨厌营养膏了吗?”

  我掐了一下这家伙的胳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非要在这种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我有些慌张,想要挣开,但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掌心的暖意让我稍微放松点一些内心的防线,正如他所想要的,我也渴求一个机会能够告诉他我的过去,只是缺乏勇气。

  而现在,他给了我这份勇气。

  “我之所以会对人类有那么大的偏见,不只是因为霸权联邦的教育。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曾经被人类殖民地摘过器官,但实际上他们不止做了这些。”

  每当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就会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打断回忆。但此刻西蒙就在我的身边,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让我不再脆弱,能用自己的声音讲起这段往事。

  说着说着,我又忍不住泪流满面。作为奴隶的那几个月里,失去了一个肺一个肾的我每天都要被打的皮开肉绽,吃着用同伴的肉做成的营养膏。哪怕我恶心的呕吐不已,第二天还是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将战友的肉糜挤进自己的嘴里。

  到了之后,也逃不脱要被拆骨剥皮的命运,要不是运气好,我的骨灰所滋养的大地现在可能已经长出了一棵大树,又或者茵茵绿草。

  “不会再遇到那种事情了。”

  他握着我的手,望着天空低沉而坚定地说着。

 


 

  殖民地为我和西蒙分配了一个新房间,因为他到处说我们要结婚了。

  本来进展没有那么快,从确定关系到结婚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弄得好像第二天就要举办婚礼一样。

  “你能不能不要到处胡说八道呀……”

  我戳了戳他的脑门,真是服了他了,就算我答应他和他谈个恋爱,但结婚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是那么快的事情啊。

  “那也得提前准备才行,新房总得有吧!”

  他叉着腰,颇为自豪地向我展示着在他的建议下装修好的房间。

  确实,即使是以我还在联邦的标准,这也是相当优秀精致的卧室了。全装地板、精雕双人床、巨屏电视、超织物屏风和独立卫浴都有。

  “看,还有这个!婴儿床!以及儿童玩具,那边还有课桌……”

  “你究竟想到多久以后的事情啊!”

  我一手捂住脸,这男人真是,我该怎么说他好呢……

  “未雨绸缪!”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他根本不管那么多,只是直直地躺到了新的床上,像是在享受着柔软床垫和超织物的细腻触感。

  “太舒服了,纱织,这才是享受啊,人生就该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让我有些心酸。是啊,边缘世界有多少人一辈子也睡不到一分钟这样的床,他们在贫困和疾苦中忙碌了一辈子,而且没有多少机会能活到寿终正寝。

  我轻轻坐在了床边,那柔软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双腿。真好啊,能有这样的房间,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想起了父母,那在都市世界最底层的贫民窟中为我带来生命的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看上一眼这样的房间,更别说拥有它。

  在这个没有超光速可能的宇宙中,离开一个星球就意味着和那上面的一切永别。或许在我冬眠抵达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现在他们还健在,只是已经如风中残烛。

  我永远无法为他们养老送终,甚至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情。那份恩情我这辈子都偿还不了,只能永远的埋在心中。

  “诶!”

  正当我心里有些低落的时候,西蒙突然从背后一拉,把我拉倒在了床上。我没有挣扎,只是身体稍微有些僵硬,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多舒服啊,享受一下吧,你的父母如果能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开心的。”

  我的半个身体都被柔软的床垫推举着,那如在云端的触感确实让我几乎忘了一切烦恼。但西蒙的话还是让我有些难受,只能转过头去不让他看我脸上的泪痕。

  他用一只手环过我的腰际,简单地将我拥在了怀中,但也仅限于次,没有做更多事情。

  “人啊,要向前看……”

  他呢喃着,像是在和我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而我在那份温暖和安全感中逐渐被睡意笼罩了身心,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上了西蒙和我十指相扣的感觉。我觉得那样会有一种安全感,因为掌心的热量会让我清楚地感知他就在我的身旁。

  或许他真的会火焰魔法,不然他的为什么能让我有这种感觉呢?

  没当找不到火的时候我就会去让他给我打一个火来点烟,时间长了,他会放火仿佛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让我逐渐深信不疑。

  “美狐族不是只要晒太阳就能获得能量吗,为什么还要抽烟喝茶?”

  有一天他打完火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太阳补充的阳气很慢而且很少,想要快速恢复秘灵兰腺的状态,用秘灵药物是最好的办法。”

  我一边抽着曜阳烟一边回答他的问题,由于我的手工技术突飞猛进,最近那些小活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干完了,能有不少空闲时间。

  “而且,由于从小就用这些东西,美狐一般很早就陷入不可逆的秘灵药物依赖症了,虽然这个症状不致命,但一段时间不摄入药物就会浑身乏力,而且从精神到身体都十分难受。”

  “美狐人人都是瘾君子啊。”

  “对我们来说,使用秘灵药物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你总不会觉得吃饭是饭成瘾吧。”

  这当然有一点狡辩的意思在里面,毕竟饭不是特指某一类食物,水倒是符合条件。

  “我也想尝尝这个烟是什么感觉,听说会让人专注力提升。”

  西蒙盯着我手上的烟枪,似乎很渴望来上一口。

  曜阳烟当然对大脑有促进作用,会让人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才会适合在战斗前使用。

  “最好不要,我怕你一不小心上瘾了……会很麻烦的。”

  我有些犹豫,美狐的基因可以只吸收曜阳烟中的有效成分,而且就算依赖可也无所谓。但对于人类来说,要是过量导致上瘾,这会是个很难处理的事情。

  “就一口!”

  “诶……”

  我抓着烟杆的手微微松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交到他的手里。

  还是不敢这么赌,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人类不应该随便去挑战那些注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但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我又有些心软了。他就像个想要尝试新鲜东西的孩子一样,满脸渴望地站在旁边,在苦等待着大人的许可。

  “那只能一口……绝对不能多了哦!”

  他欣喜若狂的样子让我不由地苦笑了起来,以前还说我是孩子……在俘虏面前威风八方口若悬河,真的交往起来只让人觉得傻傻的。

  我将烟杆递出去,心想着这算是间接接吻吗,不由得脸有些红。但下一秒他的动作直接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让我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他没有接住烟枪,而是抓住了我的一只手,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将脸直直地凑到了我的面前。

  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我刚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突然就觉得嘴唇上一片温热。那一刻我想了几百种应对措施,但身体就像是宕机了一样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有耳朵因为应激而抖个不停。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呆滞地感受着他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得寸进尺地向里面侵入。口腔中余下的曜阳烟气被他贪婪地吸走了,只剩下一股清新剂的味道。

  “……”

  终于,我攒足了力气和理智,用力把他推开了一点,然后伸手擦起嘴边的口水来。

  “蓄谋已久的吧!还特地喷了清新剂……”

  我抓住他的腰,用力捏了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这样不就是不会成瘾的量了嘛!”

  人类果然都是坏到骨子里的骗子!

  气呼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突然伸手紧紧抱住西蒙的腰,把头靠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这个用花言巧语夺走我初吻的男人,现在起就别想从我身边逃走了。

  都是因为他,我才会明白我原来有资格去追求那些看起来无比遥远的幸福。才会逃离了那将近十年的麻木,重新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所以,必须给我负起责任来啊。

 

 

  一年后,我们在礼拜堂举行了婚礼。

  全殖民地的人都来了,对于这种直接关乎人们幸福的大事,他们比普通的节日更上心。

  我身上的婚纱是自己做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和学习,我已经能做出非常精致的衣物。因此在这之前两个月,我就已经在为这场婚礼做准备,为的就是能在婚礼上穿上我自己做的婚纱。

  前段时间,我和西蒙出门去不远处的龙女定居点买了一些她们多余的头发。龙女的头发坚韧却又柔软,质地非常细腻,经过处理后不会腐烂,可以用来制作非常高级的丝织品。相比超织物来说,这些雪白的发丝更适合拿来做婚纱,只要认真去做的话,成品一定会让人惊艳。

  在婚礼的最后,在殖民地唯一机械师的镜头下,我微笑着依偎在西蒙的怀中,随着快门的闪动,留下了一张会永远镌刻在我记忆中的照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这张人生最重要的照片中,我没法以最好的姿态去展现自己。

  “都怪你!”

  我拿着照片,指着上面的自己嗔怪起西蒙的不小心来。

  在那上面,穿着婚纱的我略微显得有些胖。但这并不是因为身材走形,而是此时的我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他已经五个月大了,我们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无论怎样,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直接被无法形容的巨大幸福冲昏了头脑,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后面的事情。

  “这又不完全怪我,纱织自己比谁都主动……”

  我红着脸打了他几下,不许他再讨论这个话题。

  “没事,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们还可以补拍嘛!”

  “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补拍的意义怎么可能和现场的记忆相比呢,我又是一个那么念旧的人。

  “而且。”

  他把下巴靠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凝视着照片,语气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

  “这不是挺好的吗,一家三口都在上面了。”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下意识地,我将手轻轻放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那幼小生命的微弱心跳。

  一时之间,我也觉得这是一张再完美不过的相片,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最牵挂的两人都在里面。

  “在其他世界,结婚之后是要进行新婚旅行的吧。”

  正当我沉浸在那缕平淡的幸福感中时,西蒙在旁边这么跟我说道,但我只觉得……在边缘世界谈这个有些天方夜谭。

  “中寰世界或许可以,都市世界的节奏太快了,没有喘息的机会。”

  在美狐主星上,即使是中高层的居民也要每天为工作与生存奔波。时间总是最奢侈的资源,抛下工作去旅游几天的话,回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变得一无所有。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尽管当时移民边缘世界是一个半哄半骗的计划,但现在看来,到底生活在哪边会更幸福,可能还真说不清楚。

  至少现在的我可能已经比主星上90%的人要幸福了。

  “去看看世界吧,我们现在有自己的运输机了,不用花很长时间也可以去其他城市。”

  西蒙在后面捏着我的耳尖,让我感觉浑身都痒痒的。这家伙就是喜欢做些小动作,虽然……也没什么不好。

  “嗯……那去哪里好呢?”

  我确实没想到运输机这回事,但有了这个的话,我们确实可以想去哪都可以了。

  “要不,先去天之狐城看一下?”

  这个建议让我有些兴奋,但也平添了一份担忧。

  尽管那是企业联盟的地盘,但那边的美狐能不能待见人类我并不知道。我并不想西蒙被任何人歧视和施以恶意,无论他作为孩子的父亲还是我最爱的人都是如此。

  但他好像完全不担心这种事情,或许在之前的交接中他已经去过了那边的城市,又或者他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之后我们再去鼠族王国的都城看看非常有名的鼠族修女,再到悠兰村看一下悠兰巫女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就是冲着女孩子去的是嘛!?”

  我给他逗笑了,就知道欺负我,哪有在老婆面前如数家珍地念叨着别家女孩子的。

  “真是的,把我气坏了怎么办,崽也不想要了是吗!”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数落他,吓得他赶紧抱住我,一边摸着我的肚子一边让我消气。

  但我甚至真的有点怀疑他,异种女孩子说不定是他的癖好,不然为什么他那么久了也没在殖民地里找到女朋友呢,倒是我一来就被他拿捏了。

  因为身体越来越沉重,加上体力也变弱了,我的工作量逐渐减少,被暂时分摊给了另一位手工专家。所以我可以比较悠闲的地看着西蒙忙东忙西,为我们的新婚旅行做准备。

  “爸爸要带我们出去玩咯,高兴吗?”

  我一边看着他四处转悠,一边静静地感受着身体中另一个生命。他还太小,闹不出太大动静,但是或许是美狐天生的秘灵兰腺与神经系统相连,所以我可以隐约地感受到他的情绪。而我的快乐、悲伤、愤怒也都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这是只有做了妈妈才能知道的事情,更是美狐特有的幸福。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会为这件事积极到这种程度。

  第二天我刚睁开双眼,在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之时,他就已经在床边兴奋地等待着了。他告诉我所有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今天我们就可以出发。

  我惊讶于他的动作那么快,包括制定行程、联系驻地派系、准备必需品和预定房间的工作都这一天之内做完,甚至让我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就那么想到处去看看吗?”

  在食堂,他坚持要给我喂饭,但我只是身体比较虚弱,又不是手脚不能用。但实在拗不过他,我只好微微张开嘴,让他用勺子把精心挑选过的饭菜送进口中。

  “太过头啦……”

  周围的人在小声地笑着着,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家伙无时无地不想着秀恩爱,虽然我能体会到那份关心和爱意,但多少还是有些羞耻的。

  “只有亲自去看、去了解这个世界,才能减少偏见和刻板印象。那不止是美狐的问题,而是每一个人的问题。”

  西蒙的话很温柔,但也很认真。他像是曾经说教我那样跟我讲着一些边缘世界的人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听、去理解的道理。但我没有感到厌烦,而是望着他碧蓝的双眼静静地听着。

  我看他认真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运输机的速度非常快,几百公里的距离如同在家门口一样,片刻就能抵达。

  “没想到你还会开飞机……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以为会有专职的飞行员带我们一起去,完全没想到西蒙自己坐上了驾驶位置,并且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一路飞到了天之狐城。

  这份意料之外的惊喜甚至让我有些自豪,自己的丈夫是个全能的人才,这怎能不让我高兴呢。

  “我不会生孩子。”

  “真是的!”

  就会开些奇怪的玩笑来逗我,以至于我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这个男人拿捏的死死的了。

  天之狐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美狐霸权联邦和美狐企业联盟其实是敌对关系,由于双方理念不合,在关于其他种族的问题上爆发过多次冲突,甚至几次差点升级为大规模热战。

  但好在最后在双方领袖的会谈下,勉强将关系维持在了不发生大型武装冲突的程度。

  当然,大家都是美狐族,所以只针对意识形态。如果是个人投诚,那双方都很容易接受,不会针对和歧视。

  霸权联邦的核心城市多是一些高度武装化的要塞,缺乏生活气息。但即便是那样的地方也不是我这种边线士兵能就久呆的地方,一般只有本地驻军才可以长时间驻留。

  而眼前的天之狐城,给我的第一反应是主星上的那种风格。在我还小的时候,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就已经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中,让我难以忘却。而在边缘世界,因为生产力的限制,企业联盟造不出那种寰球都市,甚至楼房的高度也称不上多壮观。

  但这已经是超越了这片大陆百分之九十九定居点的宏伟之城了,几乎能让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感到向往。

  “美狐还是厉害啊!”

  下了飞机,西蒙在和几个接待人员简单的聊了之后,就回到了我的身边,而第一句话就是那发自内心的感慨。

  “那当然了~”

  我一脸自豪地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的。

  “美狐当然厉害啦,难道你老婆不厉害吗?”

  “怎么可能,纱织最厉害了!”

  他牵起我的手,看了看远处的街道与行人,又看了看我。

  “走吧,我们去见个老朋友。”

  心脏加速跳动了几下,我大概猜到了那位老朋友是谁,但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我们慢慢走着,一边欣赏着街道两旁的建筑和风情,一边向着城市的中心地带走去。

  二十多分钟后,西蒙把我带到了一道关着的卷帘门前。我打量了一下,这是一座挺大的建筑,这么一个看着像仓库的房子坐落在热闹的商业街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按了一下一旁的门铃,但是过了一会儿也没人回应。于是他像是玩游戏一样按个不停,铃声逐渐从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变成了纯纯的噪音,连我都忍不住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好吵呀!人不在就算了嘛!”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但他坏笑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后面传来,他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谁啊!今天可是休息日!要修东西明天再来!”

  来人把卷帘门拉起来,对着西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但骂到一半,他的表情突然变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瞪的像是铃铛一样,目光不停地在我和西蒙之间跳动着。

  “西蒙!纱织!”

  心阳激动地把当做防身武器的撬棍扔在了一边,上来就给了西蒙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当他要抱我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我鼓起的肚子,于是赶紧收回了手,但眼里的震惊更加浓烈了。

  “你都当妈妈了!”

  他小声说着,声音中透着感慨。

  “而且是我老婆了,哈哈!”

  “切,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关于这点,心阳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寒暄了一阵,他把我们请了进去,然后重新拉上了门。

  我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原来是个机械修理车间,到处都堆满了机器、工具和待修理的无人机。

  “我早就看出来了,还在监狱里的时候他就对你有意思,你要是留在那就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心阳靠在沙发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和西蒙,好像这一切都是他早就预想到的未来。

  我偷偷看了一眼西蒙,其实我当时也觉得他对我有想法,只是我竟然觉得自己不会沦陷在蛐蛐人类的手中。

  事实证明,我输的很惨,连整个人都输给了他。

  “我们分道扬镳之后,你们过的怎么样?”

  心阳还是比较关心这件事,毕竟曾经也是吃过一段时间营养膏的地方,他对殖民地的生活条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我们都开得起飞机了,混得还行吧。”

  “那不错啊!这片大陆上有自己飞机的定居点可没几个,那吃穿呢?”

  “我们俩穿的衣服都是纱织缝的,厉害吧,”

  “……啊?”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我们身上的穿着,然后兀自鼓起了掌。

  “我的超凡智能啊……纱织你去当兵是屈才了啊,这水平就算在联邦也能当个御用后勤官了……”

  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挺久。西蒙把这将近两年的生活,那些值得一提的故事告诉了心阳。还不忘提到我是怎么一步步沦陷的,羞的我不敢看心阳的脸,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一脸姨母笑,会让我感到更加羞耻。

  心阳告诉我们,他在这打拼了两年,终于混出了点样子,也多少攒了些家底。回想起当初,他觉得现在的人生才称得上为自己而活。

  所以,他很感激西蒙还有殖民地,尽管我们当初那一战中牺牲了很多朋友和战友,但那不是殖民地的错,也不是尽忠职守的士兵们的错,错的只是那些整天想着征服世界的家伙们,和那些以最大的恶意去伤害他人的恶魔们。

  我们都是受害者。

  “你们听说了吗,就前个月,联邦和征服者蚁巢全面开战了。”

  我是知道这件事的,毕竟这是传遍了整片大陆的重磅新闻。更何况这两家的对抗一直在升级,爆发全面战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件事闹得所有势力都很紧张,没人希望战火烧到自己头上……天之狐这种大城市还好,你们还是小心点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带着家当先来这边躲一躲也是可以的。”

  心阳的担忧写在了脸上,终于能够享受和平的我们都对动荡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敏感。毕竟我们本可以不惧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明。

  在天之狐城住了一晚上,我们与心阳一起吃了一顿早饭,他把我们送到停机坪,挥着手,直到看着我们的飞机起飞。

  告别了这座城市,我们踏上了前往鼠族王国的旅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陆陆续续地去了好多个地方。亲身体验那些我过去从未到过的世界一隅,我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我从未感受过的社会传统。

  以至于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各不相同,但他们又都并没有太大区别。没有谁天生低人一等,是应当被歧视、看不起的。不同的种族彼此之间更是不应该有着无端的仇恨与战争,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燃起战火,为彼此带来苦难和痛楚。

  因为太多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这也是西蒙坚持要给我这场新婚旅行的原因,他想让我走遍这个世界,看到那些被掩盖在传言与刻板印象之后的世界真相。

  我真的很感谢他。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平凡的幸福之中,我的腹部一天天地隆起,体力和身体也在越来越弱。

  我与西蒙的结晶正在努力成长,距离他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西蒙现在一有空就喜欢蹲在我的身前,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安静地听着那愈发有力的心跳声。我问他听得出是儿子还是女儿吗?他就说知道,但是保密,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才不相信这能听出来,而且真的想知道的话让医生检查一下就能知道。

  只是我也确实想要得到那样的惊喜。

  日子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波澜,在我接近预产期的最后一个月里,我们的无线电信号被干扰了,虽然干扰不是很严重,但可以证明是个相当强大的能量放射源引起的。这稍微有些影响到了殖民地的运转,因为所有电视都出现了雪花和条纹,虽然不是彻底没信号了,但是非常影响观看。

  机电工程人员说这个问题只能通过升级本地抗屏蔽线路和天线才能解决,但那样成本有些高,最好先等几天。

  因此我的心情也低落了几天,因为每天我有很长时间在床上休息,没有电视看的话就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加上孕期到了最后,因为身体原因,我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很容易生气或者郁闷。

  意识到这个情况的西蒙就整天陪在我身边,我在床上无事可做,他就拿来棋盘和纸牌陪我玩。有的时候我闹脾气了,他就把我抱在怀里,任我咬他打他也不吭声。

  我经常打着打着就哭了,然后抱着他说对不起。他就会摸摸我的头发,像给小猫顺毛一样轻轻抚摸我的后背,让我平静下来。

  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无论任何时候。

  “……不要离开我。”

  “纱织一直像个孩子一样,等到崽出生了,我岂不是要带两个孩子了。”

  即使在他想要出去巡逻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任性地抱住他。那个时候他就会慢慢哄我,直到把我像个孩子一样哄睡,他才会收拾好东西悄悄出门。

  我就是个孩子,至少在他面前是。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陆陆续续地从远方来了好几批难民。我们并没有能力接纳那么多人,因此只能向他们分发了一些食物、药品和衣服。他们感激地向我们致谢,然后重新踏上了流浪之旅。

  联想到前段时间的高能信号的事情,我们猜想是蚁族和美狐在全面战争中使用了什么超规格武器。而他们的战场又遍布这片大陆,所以肯定有很多定居点的人们受到了波及。

  或许,乱世要来了。

  但是终于,在西蒙的悉心照料下,我平安健康地迎来了我的预产期。

  这天中午,我感到小腹的下坠感和疼痛感迅速加重,甚至在床上爬不起来。于是我用尽全身力量呼喊着他的名字,我的心中因为疼痛而充满了恐惧,只有他在身边我才能感到安心。

  西蒙很快就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莱妮雅医生。看他满头是汗的样子,我知道此刻的他或许比我更焦急。

  “放下心,纱织,我就在旁边。”

  他像以前那样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感受到那份温暖,我的慌张立刻消退了大半,只剩下最后的一丝担忧。

  “纱织,尽量集中注意,如果能顺产的话我们最好不要用麻醉药,这样对胎儿比较好。但是会有相当剧烈的疼痛,你要坚持住。”

  我转头望了一眼西蒙,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我做好准备了。”

  随着逐渐进入下一个阶段,剧烈的痛楚从身下传来,让我忍不住咬紧乐牙关。初为人母的我从来没想过生产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它超过了我以往遇到过的任何疼痛,几乎让我当场昏厥过去。

  “尽量不要咬牙,想点其他的事情,一直咬牙的话产后嘴巴会很难受的。”

  听了医生的话,我强忍着剧痛松开了紧咬的嘴,转而更加用力地捏着西蒙的手。他望着我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面庞,像是在给我加油打气。

  突然,我听到外面传来了隐隐的轰鸣声,尽管家里的隔音效果不错,让那声音显得沉闷,但剧痛之中的我还是第一时间分辨出了那个声音。

  因为那正是我们在树林中时,炮弹落下前听到的声音。

  我满头是汗地看了一眼西蒙,发现他和莱妮雅医生对视了一眼。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松开和我紧紧握在一起的那只手。

  “西蒙……”

  一阵阵的痛楚让我的意识有些不清不楚,但我还是用尽可能清晰和完整的声音向他说出了我的想法。

  “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不能没有他,但是现在我不应该让自私害了这个殖民地。西蒙是这里最好的狙击手,没有他的话战斗可能会更加困难。

  “纱织……”

  “去啊!我能行的!我可是美狐啊!你最厉害的老婆啊!不是吗!”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下,我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

  是他教会了我如何站起来对抗命运,又是他让我依赖到无法自拔。但我明白,我必须要变得坚强,只有那样,我才不会拖他的后腿,我才能真正和他相互扶持。

  西蒙沉默着,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红着眼睛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端起身后的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我抹干净双眼,但泪水很快又充满了眼眶。在那无法抑制的痛楚之下,我竭尽全力集中精神,将那等待了十个月的孩子一点点推向这个世界。

  孩子,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你的父亲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为了保护你和妈妈,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他没法在留在你的身边。

  千万不要责怪他呀,我的孩子,他和妈妈比任何人都爱你。

  炮火横飞,枪声和爆炸声越来越清晰,这意味着将敌人阻击在外围森林的计划已经失败,防线正在收缩。

  西蒙,等着我,等着你的孩子,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好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枪声已经清晰到隔着门都能听清的程度,交战区域可能已经到了殖民地的正门,因为我听到了炮塔开火的声音,那就代表他们已经退到了最后一道防线。

  “头要出来了,纱织,放心是顺产!一定是个健康的孩子,加油!”

  莱妮雅一边给我加油鼓气一边拿来了吸痰器和手术剪刀,为新生儿的出世做好了准备。

  但是突然,门哐当一下被撞开,我将目光向门口投去,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我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但又不记得是哪里……但至少不是在这个殖民地。

  “你是谁?这里有孕妇在生产!你不能进来!”

  莱妮雅刚要冲对方发火,只见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步枪一枪打中了莱妮雅的左肩,巨大的威力瞬间把她整个肩头轰没了,鲜血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

  被打掉整个左手的莱妮雅惨叫起来,我也吓得捂住了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下身的疼痛也变得更加剧烈起来。

  对方见莱妮雅还活着,于是再次举起枪准备射击,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子弹从门外射入,穿过了他的头盔和大脑,然后带着红白相间的液体从另一侧飞溅出来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西蒙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迅速地把目光聚焦在了我身上,确认我没有受伤后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莱妮雅。

  “莱妮雅,冷静!冷静!我来给你包扎,你在这边休息一下,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

  说罢,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提前准备好的闪耀医药,打开包装后拿出里面的工具给莱妮雅止起血来,然后又给她吃下了一片止痛药。

  莱妮雅的惨叫这才变成小声的呻吟,她哭着向西蒙问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但西蒙只是说有点小麻烦,让我们都不用担心。

  随后,他来到我的身旁,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纱织,不要怕,我回来了——记住,要坚强。”

  我看着他身上随处可见的烟熏和血迹,还有几处绷带,心中的酸楚盖过了恐惧。是啊,我要坚强,他在尽自己所能保护我们,我又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屈服。

  我继续用力,忍着巨大的痛苦将刚才因为惊吓而略微有些缩回去的孩子再一点点地推出来。我知道在这个阶段卡的越久,他的存活率就越低,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尽快让这个孩子见到这个世界。

  “加油!纱织,我看到他了!”

  西蒙激动地跪在床位,像是为了第一时间抱住那个被我们牵挂到现在的小生命。

  “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精疲力尽地挤出一丝笑容,但我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

  “还没全出来呢,纱织,加油!你是最棒的老婆,以后也是最棒的妈妈了!”

  是吗……我是最棒的妈妈……对啊,我以后就是妈妈了……

  “纱织!纱织!”

  随着最后一点力量的消失,我觉得身下一空,好像什么本属于我的血肉已经离开了母体,从此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新生命。

  “是女孩啊!纱织!我们的女儿!她来了,她终于来到这个世界了啊!”

  他的声音激动的仿佛要哭出来,但从未接生过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为新生儿的到来接风洗尘,于是急得满地乱转。

  “我来吧……就算只有一只手,你帮着点就好。”

  稍微有些缓过劲来的莱妮雅费劲地站起身,走到西蒙旁边,然后让西蒙捧着孩子,自己用吸痰器仔细地吸掉了孩子嘴里和鼻子里的东西。没有东西堵着,我们的孩子立刻发出了洪亮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嚎哭着。

  “孩子很健康!纱织,西蒙,恭喜你们!”

  莱妮雅说着,手中拿起剪刀,在西蒙的注视中剪断了那根联系着我与孩子十个月意识的脐带。

  我的心中也随之一空,那份来自女儿的心灵同调彻底消失了,激动兴奋的同时,也略微有些伤感。

  终于,西蒙得以真正的抱起她,他颤抖地从莱妮雅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这脆弱而完美的小生命,就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只是这么望着就让他泪流满面。

  他只是捧着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做任何亲昵的动作。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上的血污和灰尘会让我们的女儿生病,但看到他那不舍的表情时,我还是心酸的泪流不止。

  很快,他在莱妮雅的指挥下将孩子包进了襁褓,又将她轻轻放在了我的怀中。

  之后,他望着我和女儿,双眼通红,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迟迟没有说出口。

  “纱织,记住,要坚强。”

  最后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还有,我爱你。”

  说罢,他挎上枪就要冲出房门,但刚走到门口就突然急退两步,然后迅速摘下枪对着外面就是一枪。

  “莱妮雅!给纱织处理胎盘!”

  他大声呼喊着莱妮雅,同时又打了几发子弹出去。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西蒙的表情非常严峻,甚至显得有些绝望。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以至于开始恐惧起来。

  不要啊,今天我们的女儿才刚刚出生,我们的新生活才刚刚要开始啊!不要这么对我,不要!

  “纱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还活着!就坚强的走下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反抗命运,没有!就算是他妈的超凡智能也不行!”

  西蒙嘶喊着,声音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他扔下那伴随了他几年的老伙计,从背后换了一把枪继续射击着。

  终于,枪膛发出哒哒声,弹尽粮绝。

  我想爬起来,想去帮助他,但身下的剧痛和产后的虚弱让我动弹不得。于是我咬紧牙关,开始调动身体里的秘灵物质,我要去帮他,现在就要!

  随着秘灵物质的扩散,纳米激素逐渐开始激活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开始强制让它们恢复到正常的运转效率。剧烈的疼痛也在快速消退,本来无力的肢体也渐渐有了力气。

  这不是没有代价的,秘灵纳米激素本质是为了强化身体,是在健康的时候更进一步使用的。而现在我这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秘灵物质的完全释放,一旦超过身体极限,我随时会死。

  但我不管,我不管!

  外面的人已经冲进了房间,西蒙用枪口猛地一记戳在对方心口,然后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但这曾经将我砸晕的攻击落在那人的头上却像是不痛不痒一样,他只是歪了一下脑袋,便一拳将西蒙打的口吐鲜血,溅了他一身。

  “西蒙!”

  我还在全力调动秘灵物质,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太差了,没法像平时一样迅速进入状态。而西蒙那边的情况更是让我心急如焚,没法集中注意力让自己加速调整。

  “孩子……孩子!是孩子!”

  突然,那个人看到我怀里的女儿,不知为何,他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然后向着我扑了过来。那疯狂的表情和迅捷的动作让我恐惧到几乎忘了呼吸,只能静静地抱住怀中的孩子。

  “离我的孩子!远点!”

  西蒙怒吼着,抡起一旁的不锈钢椅子横着砸在了对方的身上,但这全力的一击也只是把他砸了个踉跄。而半个椅子都凹了进去,就好像砸的不是人,而是什么钢筋铁骨的怪物。

  他的注意力迅速又被西蒙吸引,于是拔出了腰间的小刀向着西蒙猛刺了过去。西蒙闪躲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被他一刀捅在了胸口。

  “……去死吧,婊子养的。”

  西蒙拎起一旁玩具箱里的一个金属玩具,猛地一击拍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那个人明显被砸的发懵,于是西蒙抓住这个机会,抢过对方的刀狠狠地朝着他的心脏和脖子猛刺了十几下。

  “……孩子……”

  他捂住脖子,鲜血像漏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喷。在倒下之前,他看着我怀中的女儿,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着。

  终于,他倒下了。

  但西蒙也捂住了胸口,我注意到中刀的位置有些不对劲,那不是心脏附近吗。

  一直躲在旁边的莱妮雅也察觉到了这点,她立刻冲上去拉开西蒙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必须立刻做心脏缝合手术,不然就换一颗心,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如晴天霹雳般呆滞了半晌。因为现在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有在短时间内做心脏手术的机会。

  “纱织……”

  他的意识已经随着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而越来越弱,只能小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们的女儿……她在看着你呢,多乖啊……但……让她也看看我吧……”

  我抱着女儿,拼尽全力从床上坐了起来。秘灵物质的浓度还不够,但距离可以活动应该也不需要多久了。

  但是,为什么不能快点!为什么不能刚才就让我站起来!为什么啊!

  我抽泣着一步步走过去,将孩子递到了西蒙的身前。女儿没有哭闹,只是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嘿,她喜欢我……”

  “女儿,好好看看,这是你爸爸呀!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你一定要记住啊!这辈子都要记住啊!”

  说着,我失声痛哭起来。西蒙费力地将我拥入怀中,一手和我十指相扣,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边轻轻笑着。

  “纱织……留在这里,你后悔过吗……”

  “我不后悔!我没有后悔过……没有啊……”

  我呜咽着,任凭泪如雨下。

  我怎么会后悔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遇到你,下辈子也不会……绝对不会……

  “从来没见过你哭成这样呢……纱织,这次又是我赢了……”

  “不要,西蒙,你赢一辈子都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啊……”

  我和西蒙一同将女儿抱在中间,哭的泣不成声。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感受到了后背温热的潮湿感。他也一定在哭吧,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一定很想亲眼看到我们的孩子长大吧,想要和孩子一起玩玩具,想要教他们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无能才换来这样的结局。

  “对不起……西蒙,对不起……”

  “……啊,纱织……”

  他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小声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我在,西蒙,我在……”

  我抹了一把眼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一如曾经他在我难过的时候对我做的那样。

  “纱织啊……纱织……”

  渐渐的,他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后颈那越来越弱的气息。

  他走了。

  不知为何,原本还很安静的女儿突然开始大声哭喊,就像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离去的事实。那一刻,我压抑着的所有情感都爆发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嚎着。我抱着她,一同宣泄着泪水,一直哭到喘不过气来,这才稍稍抑制了一下爆发的泪腺。

  “孩子!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几个人在门外大喊大叫起来。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向这边狂奔的几个人,安静地将女儿递给了莱妮雅,然后接过了西蒙手中那把匕首,缓缓走出了门。

  一刀,我将冲在最前面的人脑袋削了下来。

  秘灵物质全开的情况下,将格斗和冷兵器的挥击伤害提升到极限,就算是超凡义体我也砍断给你看。

  后面的人随即改变目标向我冲来,我反手一刀把其中一个脖子切开一半,再一刀连同般半条手臂把另一个人的心口捅了个对穿。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剩下的那些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对他们有些眼熟了。

  他们就是当初将我折磨到崩溃的那群恶魔,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那就全部毁灭吧。

  又是两个人在我的刀下变成了尸体,怪不得殖民地会挡不住他们的进攻,这些家伙全身上下都是超凡义体,在进攻时可能还带了先进的远程武器。这足够把每个人都武装到牙齿的资源,又是摘了多少个人的器官,卖了多少人的皮肉换来的呢。

  此刻我的心已如死灰,西蒙不在了,我也不再需要感情,至于他们怎么死,死的有多惨,都不会让我的心情波动一下。

  又是三个人,我看了一下手臂上的刀口,看来身体的极限也快到了,秘灵物质正在快速消散,失去了纳米激素影响,我很快就会变成那个连动弹一下都难的脆弱产妇。

  无所谓了。

  剩下的几个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们拿着单分子剑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扑了上来。我想躲开,但反应速度已经下降到了不如普通人的水平,最后只能看着那耀眼的刀锋冷笑一声,就当是最后的尊严。

  呯的一声巨响,面前的人脑袋被整个轰成了粉,在我面前化作一片飞灰。

  很快,其他几个人也在间连不断的点射和狙击声中倒下,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团散落在地的猪肉。

  是谁还活着吗?又或者是其他势力来打秋风。

  我已经不关心这样的事情了,现在我要回到我的女儿和丈夫身边,我要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纱织!”

  那个声音让我心里突然一颤,让我从麻木崩溃的状态中清醒了一些。

  我机械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方向。

  若兰……?

 

 

  我望着西蒙,伸手去扣住他的五指。但他已经不会回应我,掌心也不再有温度。

  女儿已经哭累睡着了,她躺在西蒙早早为她准备好的婴儿床里,就像是在父亲的怀抱中一般,睡得特别香。

  “整个殖民地,就只有你们两个活下来了……”

  若兰低声说着,似乎怕激化我的情绪。

  “……嗯。”

  是啊,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一次的。

  这个殖民地和西蒙,是我最爱的地方和最爱的人,现在他们都不复存在了。

  “对不起纱织,我们尽力了,但还是赶不上。”

  她的眼角似乎有一些闪光,好像在为这件事感到自责。

  “不是你们的错。”

  我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大概已经计划好了,有了目标,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似乎意识到我的异常,她不由地向我问起这件事来。

  “和你没关系。”

  我头也不抬地说着,不想和他们多说些什么。

  “如果你是想找他们报仇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我猛地回过头,将匕首的刀刃架在若兰的脖子上,我的手颤抖着,是仅存的理智在阻止我把她的脑袋切下来。

  “你管不到我!”

  “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复仇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她没有慌张,只是冷静地指了指外面地上那些尸体。

  “这些已经是他们剩下的全部。”

  “什么意思?!”

  “前几天扰动大陆的能量波动,其实是他们准备启动飞船离开这里产生的,这个能量扰动吸引了全世界的人去找他们。一般情况下如果只是为了抢飞船,没人会对船体动手,因为打坏了就谁都走不了了。”

  若兰望着我,有些感慨地说着。

  “但是他们在发家阶段做的恶事太多了,结下了太多仇家。这次集结,他们就不是冲着抢飞船去的,所以在那场战斗出现了大量重火力,甚至包括反粒子弹头。”

  “他们的殖民地当时还有十几个孩子,为了保护孩子,他们就让孩子先上了飞船冬眠。结果两枚反粒子弹头将飞船炸成了碎片,孩子们都在高温中被烧成了枯骨。加上周围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们死了很多人,所以剩下的人就疯了。他们引爆了所有的重武器弹药,将殖民地周围的一切炸上了天,所有参与围攻的势力都没能活下一个人。”

  “他们剩下的人失去了一切,又眼睁睁地看到同伴和孩子死去,精神崩溃变成疯子,到处袭击别人的殖民地,我们这段时间就是一直在追踪他们,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我呆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到该想什么。

  “……纱织?”

  “为什么……”

  终于,我的精神还是崩溃了,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泪水和血渍混在一起流的满脸都是。

  不是因为高兴于我的仇人终于得到报应,也不是因为伤感无辜的孩子成为了仇恨的牺牲品。

  而是因为,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是为了复仇才冷静地坚持到现在的,是为了让我最爱的人死的有价值才没有崩溃的,现在告诉我我的仇人早就没了?

  那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纱织,纱织!”

  莱妮雅用仅存的那只手抱着我,哭着跟我说。

  “你忘了西蒙的话吗!他说了你要坚强起来啊!”

  “我怎么坚强……你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坚强啊!!”

  我抱头痛哭,对不起西蒙,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还有女儿啊纱织!就算为了她!”

  我抬头望向那张婴儿床,我的女儿在里面香甜地睡着,好像已经把刚才的的一切痛苦抛之脑后。

  真好啊,当一个婴儿,任何悲伤的事情都可以睡一觉便忘记。

  我站起身,拖着沉重而虚弱的身体走到她的旁边,用指背轻轻抚摸着她那光滑可爱的脸蛋,又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要记住自己的爸爸哦,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

  我捂住嘴,小声地抽泣起来,腿上一软,跪坐在了西蒙的身旁。

  “我会的,西蒙。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会坚强的。”

  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听到不善说情话的我亲口对他说一声我爱你。

  对不起,西蒙,我爱你。

 

 

 

  我一直想问若兰那个问题,为什么她会离开联邦,做起这种四处救火的无偿佣兵来。

  “并不是什么无偿佣兵,确切的说,我们会尽可能地去阻止战争的发生,又或者帮助那些善良的殖民地抵御海盗和恶意者的袭击。”

  “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理由呢?”

  “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浩瀚星辰。

  “总之有人告诉了我很多道理,就比如天上这么多星星中肯定有一颗在照耀着某个闪耀世界。”

  “……好像是冷笑话一样的知识。”

  “是啊,但是,很有道理不是吗。”

  若兰笑着,但我却借着星光看到她眼角的泪滴。

  她的身上也一定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吧。

  “西蒙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安排在低温舱了,虽然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这样我还能看到他。”

  "……"

  她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至少还能看到。”

  我们躺了一会儿,直到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了一叠又像纸又像布的东西。

  “这是什么?”

  “天灯。”

  说着,我将灯撑开,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灯下的蜡烛。

  渐渐的,本来瘪瘪的灯体膨胀开来,温暖的光芒也从灯罩中透出,洒在我和若兰的脸上。

  “西蒙,这是我自己做的灯,希望你能喜欢。”

  我喃喃自语着,手中犹豫着,重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松开了。

  “一定要喜欢啊。”

  我揉着发酸的眼睛,笑着。和西蒙从相遇到分别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指向我的枪口、桌上的啤酒、殖民地审核的小册子、奢侈大餐的餐盒、徐徐升空的天灯、装饰精美的新房……

  直到最后那句。

  留在这里,你后悔过吗?

  终于,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着,也笑着。而此时此刻,在这亘古不变的璀璨星空之下,那些黄梁一梦般的记忆与天上繁星一起,在我的脑海中化作永恒。

  人类果然还是傻到骨子里的种族啊。

  我怎么会后悔呢,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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