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皋笔记》 清 杨风辉 （九）

松城隍记 辛亥年，国家革命后，松州周边的夷人也跟着造反，他们将松城包围住，三旬后夷人破城，城中的五千居民房屋、文武衙署、以及各种祭祀神明的庙宇，被夷人放火烧，无一处幸免。 西岷顶下有座城隍庙，城被破那天，夷人搬来木柴堆放在城隍庙里，然后在木柴上浇上油，放火烧城隍庙，但火总是烧不旺，无法燃庙。夷人见庙烧不起来，便冲入庙中；一进庙里，听到有厉鬼所发出的“叱咤”声，夷人群骇，四下奔窜。 冲进庙里的夷人，有些跃上供桌，想脱下城隍塑像上所穿的衣服，着衣者即时仆地，众夷人十分忌惮，于是再不敢上前冒犯城隍爷。 围城事件发生之前，新都人关铭新因避战乱来到松州，在松州的第二天夜里，梦见有神明召他前去，并对他说“这里将要发生灾难，不是可以居住的地方，你赶紧离开。” 关铭新说“我看城中的人，都以为这里是安乐窝，我没见到有一人想离开的意思；您为何单独让我离开，不知是什么缘故？” 神明说“这是他们的劫数，我为了此事，已经辛苦了三年。不必遭此劫数的人，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该遭此劫数的人，还未来城中，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他们招来。应在劫数中死亡的，应在劫数中受伤的，应在劫数中财产被破坏的...，都会视其报应轻重，而甄别厘定，无一冤枉，也无一能侥幸逃脱。你不在此劫数中。” 神明说完，命判官拿出一本册子，让关铭新察看，他看见册子写着很多人的姓名，姓名下各有小注，就是应死、应伤、应遭破坏...一本册子估计有数千个案例。 关铭新向神明叩头鸣谢，并问“我该往何处，才能安全呢？” 神明说“黑旗”。 关铭新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想继续追问，忽然看见二鬼卒锁着一巨人来到，巨人极为凶恶，神明见此巨人，顿时大怒，命鬼卒将巨人锁在刀山殿。俄见刀山殿殿下刀如山屹立，令人不敢仰视，关铭新因惊骇而醒。醒后，心犹突突乱跳，毛发悚慄，全身冒冷汗。心定之后，突想到“黑，指的就是北方。” 天刚亮，关铭新便整理行装，急忙疾驰出北门。三天后，发生夷人围城事件。 关铭新一路往北到甘肃，蜀中乱定才返回。 南皋居士说“阴阳之一理，便是劫数来时，无一冤枉，无一侥幸。” 猎者记 有九个猎人一起在梁山荒野打猎，他们发现有一如野兽形状的动物，此物金光闪耀，身上纹理缤纷，站在山谷放光明，林泉为之耀彩。 此动物走到山涧中饮水，九个猎人急忙凑到一块，商量说“这东西忒怪异了，我们九人合力把它杀了。”有八人同意，但有一人不肯，他说“不可以，我在这山中打猎有些年了；从没见到这么奇异的东西，我恐怕这东西是神物，我们杀了它，估计会带来不祥。” 八人不听他的，于是慢慢靠近发光的动物，同时举枪射击；其中不同意杀发光动物的那一人的枪没响，发光动物被击中，负伤而跑，蓦然消失不见，九人极为惊异。而后，九人寻找了很久，无所得而归。 当天夜里，不同意杀发光动物那人睡觉时，梦见酆都差人来拘捕他到一大殿，其他的八个猎人也分别被差人拘捕而至。不一会儿，有官员升堂，九位猎人俯伏在大殿下。 那官员问“你们昨日在山中打猎，合力击杀一物，有这样的事吗？” 九位猎人皆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官员发怒说“你们所犯的罪，通天了；那物我见了，也心存敬畏，你们竟然击杀它？” 九猎人听了极为害怕，赶紧惶恐谢罪，齐声说“我们都是山野长大的粗人，怎么能懂畏惧；我们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法，希望天王能恕罪，饶了我们。” 官员说“你们犯的事太大，我不敢自作主张，等大王来了，你们自己去求他。” 官员说完，写了一请帖，派人送去给大王，邀请大王来大殿。俄闻有人报“大王到”，官员急忙起立迎接，大王走入大殿，面带怒色，此大王肩上束着一红布带，看那样子好像受了伤。九位猎人见了大王，不自觉的一直战栗，根本控住不住。 官员向大王拱手说“这些小百姓无知，无意中冒犯大王，这九人我已经将他们拘捕了，请大王发落。” 大王说“我应该受这一个小劫数。”大王指着九人中的一人，说“这位，最开始想阻止他们，之后他也没开枪，此人无罪，可以释放了；这八人居心怙恶，没有可放开的一面，无法宽恕他们的罪过，别赦免他们，全杀了。”官员答应，将其中的一位释放。 那人第二天醒来，急往其他八猎人的家打听，八人在昨夜同时死亡。此后，这人再不打猎。 南皋居士说“九猎人同时要猎杀一动物，其中一人因生悔心，而免去灾祸；另八人居心怙恶不受教，于是便无有可放开的一面，罪过自然无法被饶恕。此故事值得借鉴。” 雹异记 清朝光绪戊戌春，三月二十八日这天秀山刮大风下起暴雨，雨中夹杂大冰雹。 最初擒龙近山常出现蝙蝠灾，有蝙蝠一出来便下冰雹，居民极受其苦。此处居于黔蜀之间，前阻秀山之北，后当秀山之南；其北为百岁庄，南属邑梅司。 下大暴雨冰雹前几日，百岁庄有数位猎人，看见此山山崖间有一石洞，洞中飞出一只大蝙蝠，此蝙蝠纵横十数丈，猎人知道这只大蝙蝠会危害乡里，大家竞相举枪射击蝙蝠，大蝙蝠重新飞回洞中。 第二天，这里出现无数蚂蚁，它们相率啣泥草之类的东西络绎不绝入洞中，乡人感觉忒诡异，但大家心里都很幸运大蝙蝠不再出现。 两天后，大蝙蝠从山后飞出，它从秀山南边飞向东边，一时刮起大风，下起碗大的冰雹；风越刮越猛，很多树被连根拔起，禾麦尽偃，房屋被吹坏，瓦砾飞天。 以前有记录说六鷁飞过宋都，带来大风，大蛇见御座，下起大冰雹，这些都不如这次猛烈。这风雨雹从邑梅司开始，过秀山城，越石隄，来到水壩，大蝙蝠在水壩被雷电击毙；此次风雨雹范围，纵约二百里，横也有五六里多，其危害不可胜计。 风雨雹时，秀山城内的西边有万寿宫，宫殿前安置一铁炉，此炉大约有万斤重，原本炉耳向着南庑，风雨雹定后，炉耳直对大殿正门；可见当时的风力有多大啊！ 城东的文昌宫，也是座古庙，庙的旁边有百余株老柏树，也被大风拔地而起，无一株幸免。 城南的凤鸣书院右侧有一株大十围的皂刺树，此树枝柯铜磨，根荄铁铸，檀栾翁郁，覆盖数十亩，至少百年。有位姓应的人，在树下结庐而居；这应氏是个寡妇，家中贫困，有一孩子，孩子也非常孝顺。风雨雹来时刚好在夜里，树被刮倒，将应氏的屋子覆盖住的，人们以为这母子肯定被压死。第二天母子醒来，才知道自己的屋子被树盖住，应氏母子屋子刚好处于此树一空洞中，所以他们整晚不知道外面下冰雹、刮大风，也不知道树倒下盖住屋子，当地人以为是母子的节孝感动老天，才有此奇遇。 南皋居士说“下暴雨冰雹刮大风，这是天地间的厉气导致的，这回只是借着大蝙蝠来显其威力，为害一二百里间，最后大蝙蝠被雷电击毙。铁炉移动，大树倾倒，真的是翻江倒海，天翻地覆，应氏母子竟然能安然睡觉，不知外面发生何事，这还不是鬼神呵护的灵异事件吗？” 桃柳神记 杨子江的旁边有一株大十数围的空柳树，此柳树枝条衰飒，根本没有重生的几率，来往的行人经常在柳树下歇息。 某天有位叫元精子的道士经过，他看着柳树叹息说“此数娑婆，已无生意；我应当扶植它一下。”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桃核，然后在地上挖些湿润的泥土，将湿润的泥土包住桃核，封在柳树中。 第二天，柳树中长出一棵桃树，此桃树也有数围大，乡人见了，个个惊异，认为昨天那位道士是神仙。大家开始围观这株神树，当时人堵得像墙一样圈着桃柳树，议论怪事。人群中有位病人，人们便怂恿他祈祷，没想到他祈祷后，病痊愈了。 乡里住着一位叫宋穆的读书人，他不信那些神奇怪异的事，听到人们议论桃柳树，便笑“这帮迷信的糊涂虫。” 有回，宋穆刚好经过此树，他笑着说“草木能有什么过人的本领？竟然让人们迷信到这个地步；树果能有什么灵异？有的话我来接这个祸。”说完他朝桃柳树撒了一泡尿，得意离开。 走不到数十步，顿觉得脑袋阴痛，俄而发现自己睾丸大如栲栳，和人家得疝气差不多。他开始害怕了，后悔之前的冲动，急忙返回拜树忏悔。然后出钱叫来工人，立了一个围栏将树保护住。 病几天后痊愈，宋穆再次到桃柳树拜谢，并在围栏上题了一联“昔年尝谓天无鬼。此日方知树有神。”联句说的是自己的过失。 薛乃愚少府是宋穆的好友，他和我在眉州相遇，跟我聊了这件事。 南皋居士说“圣人有讲说这世上有鬼神，常有一些神奇怪异的发生；左氏记载了不少。凡夫怎么可以凭空下定义呢？鬼神能帮助人，也能祸害人；你不信没有什么过失，但你不信也不能到前故意嘲笑，甚至撒尿侮辱，祸你是应该的，也很正常；之后礼拜忏悔，病便痊愈。神为何有容人之心呢？《传》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宋穆是个懂改过的人。” 石牛记 天台山有一位猎人，在山中打猎时，见到一头野牛，举枪射击，子弹击中野牛的腹部，竟然不能损伤野牛一毛，此牛也浑然不知有猎人开枪射击它。 猎人觉得很怪异，又连发数枪，这时野牛才大叫一声，此声如走雷霆，山谷回应，似裂天际，猎人即刻俯伏在地，被吓晕死过去。 须臾，猎人苏醒。他回家后向老婆说这件事，老婆说“我听说天台山上有一极偏僻的地方，此处人很少能去，那儿有一块石头，从远处看形状像牛，栩栩如生；数十年前，有人在山中遇见这头石牛四处走动，后来有一位道士来到石牛处，拿柳条鞭打石牛，并念咒说‘牛牛牛，山间一石头，吾将骑汝上瀛洲。’之后，再没人见到这头石牛于山间走动了。你今天看见的野牛，是不是就是石牛呢？” 第二天，猎人身裹餱粮前往山中，准备找出野牛的踪迹。他来到昨天打猎的地方，找个地方埋伏好，不一会儿，看见有一位骑牛的道士从他埋伏处边上走过，猎人很仔细的观察，道士所骑的牛，就是昨天举枪射击的那头野牛。 他再前往老婆说的地方察看，并没有什么石牛。 南皋居士说“石牛确实神奇，道士也很怪异；猎人老婆所听说的，以及猎人所见到的，这一闻一见，证实了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世上这类事情很多，圣人之所以不聊，是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 子产墓碑记 子产的墓在河南郑州，墓碑上的字是孔子亲手写的，两千多年来无人保护，当地的人也不懂的尊崇，经常踏其而过。如今子产墓被风霜剥蚀，苔癣苍凉，碣断碑残，渐渐成为荒塚，再没人知道此墓是子产的墓。 清朝季世，州司牧某，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知道此地有子产墓，便前往寻找，希望能吊念古圣贤；牧某最终在荒榛断梗中找到这古墓，墓虽然还在，但墓碑已经断成两截，偃仆在地。牧某摹碑上的文字，其中的字迹依然可以辨识。 他即时感叹说“子产众人之母，孔子万世之师；一墓一碑，皆该永存，如今墓被荒废，碑石残缺，怎么回事？真让人感概啊！这苍苍大地，可有神明？”话音刚落，忽然阴云四合，黑气腾空，天下了大雷电，刮起大风；此极端天气须臾而息，牧某发现断碑已经复原，巍然矗立，牢固而不可动摇。 州司牧某下令封守子产墓，请人用一石头夹固墓碑，并题了一联在旁，说“天留慈母墓。雷护圣人碑。”之后来郑州上任的州司，无不感其神异，尊崇保护。 南皋居士说“这苍苍大地，可有神明？神明因人而灵验。古迹无人尊崇无人保护，即便是贤圣的塚墓，圣人的笔迹，最终也会毁于村童牧人之手，如此践踏，神明也无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