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恋之伤》 第十一章

    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时间一晃过了好几天，平静如水的生活真是令人惬意。

    2017 / 7 / 6  傍晚

    卡斯手里晃着一两张折叠起来的纸，慌慌张张地走进办公室，径直走向程十七的空座位。

    一声“站住。”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吓得他一激灵。

    他回过头，只见陈鼎鼎正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匆忙解释道：“我来搬暑假作业而已。陈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鼎鼎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没什么，这不是考完期末考试了嘛，马上高三了。过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明晰一下你未来一年大致的计划和目标。”

    一股虚空的威压袭来，惹得卡斯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快步远离，把纸片随便扔在桌上，扛起暑假作业就跑。

    他收起笑容，拾起程十七桌上的纸片，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琢磨着，纸片背面渗出的红有些瘆人，纸质皱皱的，像是被水泡过。

    于此同时，几位老师有说有笑地抱着试卷，走了进来。程十七跟在身后，面对偶尔他们的回头询问，时不时微笑着附和。

    “你看到他了吗？”陈鼎鼎伸出手臂拦住回位的程十七，“我没看错的话，他最后一科没缺考。你刚好监考那个考场。”

    “看到了，怎么了？需要我帮你问他为什么缺考其他五科考试吗？”程十七猫着身子穿过阻拦，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

    “这倒不用。”陈鼎鼎瞥了一眼程十七，把纸放到他面前，随口提了一嘴，“对了，这是卡斯想给你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完就走了。

    程十七满脸疑惑地拿起纸，翻开随便扫了两眼，忽地瞳仁凝聚成紧实的褐色水晶球。

    几分钟过去？陈鼎鼎感到身旁一阵风吹过，抬头却看见程十七冲出了办公室。他笑了笑，抓起被遗落在风中的纸，瞄了两眼，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若拼起来，可见上书短短几句话：

    程老师，我还想见你一面，好吗？

    还记得吗，简单快乐公园。

    左侧入口第二棵香樟树下。

                                                       ——七哈

    纸是被水泡过的，饱含着血与泪，躺上了他死去的一部分，生理上的，精神上的。

    你看到了吗？程十七。

    残存的血腥味在鼻腔中回荡，留存的褶皱触感停留在指腹。程十七奔跑在人行道上，猛地想起那所谓诀别的澄清视频——

    “请不要往心里去，

    “纠结太多对你对我都不好。

    “就这样吧，

    “我该走了。 ”

    一股悔恨涌上心头，悔自己没能读透他的痛苦，恨自己用一颗肮脏的心去揣测一颗纯净的心。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层层阴霾，飘荡在空气中，遮掩了视线，遮掩了阳光。他对雾中迷路的人伸出了援手，自以为可凭微风之力驱层层壁障。事实也曾做到了，但却在最后一刻掐灭了希望的火苗，任由迷路人遗失在雾丝结成的天罗地网。

    雷声大作，夏季的雨总是悄然不定，伴着浓雾暗杀那陷入迷途的行人。

    程十七泛红的面颊上滴落颗颗雨滴，四处张望，很快锁定了目标，顾不上失衡的呼吸和心跳，奔向了香樟树。

    没有人，却发现了刚翻动不久的泥土。他蹲下，扒开有着仓促压实痕迹的泥土，取出了其中的黑匣子。

    多疑的乌云不愿把自己的全部倾泻给世界，草草离场。

    纯情的落日挣扎着透过浓雾，付出着自己的全部。

    一条项链，一朵香樟花，又两张纸，便是匣子里的全部，也是他仅能付出的全部。

    崭新的笔痕深深铭刻在纸上，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太过滚烫，让程十七的手指开始轻轻颤抖。

程十七：

    我最好的朋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这座小镇，踏上一条不归路了。多幸运，在信中还能在见你一面，如果你真的看到这封信的话。

    我不知道能写些什么来作为最后的告别，因为我从来没有自己的人生，我从来不是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有意识的那个年纪起，我就明白，我和同龄人都不一样。即使父亲不说，我也明白。

    和周围其他人相比，我总是生长得更快，不是因为什么生长激素，而是我的生命时钟只有二十个大刻度，这我和你说过。今天我终于可以跟你坦白为什么，是当我上学后回到家后，我那四个时刻总被我父亲夺走。他会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让我提前学习同龄人不会学习的知识；他会教我学会如何布置那虚伪的宗教现场。

    所以在面对落日时，我哭了，即使它明天还会再升起来，却再也不是它了，因为没人知道它在夜里经历了什么，改变了多少。

    但时间总是不够，所以我休学了，全心全意地面对父亲管教。我很信任他，因为是他给了我生命，是他带我认识这个世界，是他教会我很多道理。我总认为他是对的，即使在夜里独自一人舔舐着伤口，我也这样认为。

    我喜欢童话，里面有我所向往的生活，所向往的，从未完整的童年。

    可是在我长大后，在生命最浪漫的季节里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 生命不只有无尽的自学，不只有虚无缥缈的神明。并且，童话也是可以成真的。

    我的夜里不再只有孤独，当气呼呼的父亲反复接电话，最后拔掉电话线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我的身边。

    我还发现，父亲所做的一切，让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他无尽的私欲。他对财的痴迷程度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所以他编造了不存在的宗教，所以他加入了环保组织，靠演讲去换取钱财。到最后，他创造了我，他在试管里赋予了我生命。真的，他为了钱财，可以不择手段，违背法律，违背伦理道德。

    我不愿你踏进这污浊的浑水，所以碾碎了单反的储存卡，可你没走。

    我同样也是他换取金钱的工具，他会安排我与一些男人交往，为了获得所谓“投资者”的赞助。到今天，他已经打算出售我这一件商品。我从来不是我，我只是一件商品。那个男人性格很好，会悉心照顾我，可我并不爱他，他也只是把我当成他那已逝去伴侣的替代品。

    我只爱你，程十七。

    我喜欢你细心温柔的样子，喜欢你把我拉上泳池，给我肩膀依靠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依赖他人的感觉。

    喜欢你掌心的温度，握住你的手，总会有股游离尘世以外的安心感，似是躲进了你的怀里。

    你教会我处世，一步步诱导我打开封闭上锁的心，让我学会尝试去结识朋友，虽然只成功了一次，认识了卡斯。

    你教会我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爱就是爱，从不被束缚。

    说了这么多，我并没有奢求你的原谅，匣子里有两件礼物，其中一个是一条项链，但是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也把“敬畏天神”的标语换成了“敬畏自然”。这是我在听环保座谈会中学会的唯一一条真理，你教会了我这么多，我想回报你，不想亏欠你。

    另外是一朵香樟花，它不仅饱含着“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唯一，谁也不可能替代你。”的爱意；还蕴藏着“纯真友谊”的现实。

    不论如何，接受那本该属于我的命运，才会是爱你的表现；而不是自我感动式挣扎着想要逃出，最后落得遍体鳞伤的结局，还想要依靠在你的身边，给你增添不必要的负担。

    可是挣扎过后再接受，好疼。十七，撕裂的伤口好疼。这时我才明白，那时你头部的创伤有多么疼。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十七，程十七，我们还会是永远的好朋友，对吗？

    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再见，程老师。

    伤口再疼，我也没有脸面依偎在你身边了。

    祝愿，

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您的学生，七哈

    身旁的浓雾坠落化成流水，拽着程十七陷落进深邃幽蓝的海底，他分明看到，一只幼鲸脱离它的族群，被背后的钩爪狠狠刺入血肉，染红了海的一角。它挣扎着朝族群奔去，却撕裂了更大的伤口。最后，它转过身，顺着钩爪的方向远去了。

   被染红的海水，残存着他的温度，流动着他死去的一部分，生理上的，精神上的。

    一阵悲凉低沉的哼声回荡，你听见了吗？程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