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金】白蛇传·前世情

白蛇原本只是条普通的白蛇，不过它运气极好，所在的山林中有一位竹仙前辈修炼大成，白日飞升了。那时霞光漫天瑞气千条，仙音缭绕天降甘霖，恰好就有一道金光落在了白蛇身上，机缘巧合之下，原本懵懂的白蛇生出了灵智。白蛇视力不佳，但竹仙飞升的场景却十分清晰地映入了它眼中，金霞满天的祥瑞之景和落到身上十分舒适的灵雨令它产生了深深的向往，它十分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位竹仙前辈一样飞升成仙。 彼时那竹仙还未前往仙界，神识发现白蛇因他的飞升产生灵智，感觉它与自己十分有缘，于是捏起一道法印落在白蛇眉间，同时神识传音：“小家伙，你与本座有缘，本座修行一生却未收弟子，千年所学所悟无人继承，未免可惜，便将修行之法传授于你，望你勤加修炼，有朝一日或许也能得道飞升。” 白蛇能感觉眉心那道形似火焰的法印中包含着非常广博的知识，虽然以它初生的灵智还无法消化理解，却也知道这是好东西，连忙深深俯首，激动地嘶嘶吐信：“多谢仙尊！弟子一定不负所望！” 竹仙点了点头，虽然小白蛇发出的是嘶嘶声，却不妨碍他听懂，对这条刚生出灵智的小白蛇，他并未抱有多大期望，但还是十分慈祥地给它赐了名：“以后，你就叫金光吧。” “弟子金光多谢仙尊赐名！” 竹仙就此脱离凡间前往仙界，而小白蛇就靠着这位好心前辈留下的修行之法艰难地摸索求生。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即使白蛇有幸得到仙缘，却终究要自己去面对生存的种种困境，应对各种天敌来袭的危机。 两百年后，原本长不过数尺的白蛇身形也有数丈之长了，它刻苦修炼日夜不缀，早已炼化了喉间横骨，能够口吐人言，如今只差一个契机，便能化为人形。它决定下山讨封，从身负气运的人类身上获得化为人形的契机。 彼时山下正爆发着一场瘟疫，十里八乡的村民都饱受着疫病的折磨，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家家户户白幡高挂，一片凄凉惨淡之景。白蛇对此漠不关心，它修的是仙道，不会胡乱杀生，但也不会对其他生物抱有善意，它只关心自己讨封能不能成功。 讨封这事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开口，需要被找上的人身负气运才能增加化形的成功率，像那些被疫病缠身的人，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又哪来的气运可以借给它？说到底，讨封就是个借气运的事，需要得到被借之人的同意，若是被借的人不同意，讨封的妖就会被气运反噬，反而损失自己的修为，也是件挺有风险的事情了。不过白蛇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它对自己的本体有信心，七八丈长的巨蛇往人前一横，它就不信哪个被讨封的人敢说出它不想听的话！ ……比起讨封，白蛇打算中的这种做法，或许用拦路抢劫来形容更合适。 被白蛇盯上的人是个叫七夜的年轻大夫，据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被一个好心的乡村老大夫收养，他继承养父的衣钵也学了医术，帮十里八乡的村民们看病养生。 白蛇也算是山中一霸了，驱使些小妖为它打探消息很容易，这个七夜可以说是它千挑万选出来的，首先此人长相就得天独厚，就是放到权贵云集的王城中也是龙章凤姿，是方圆十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最想嫁的小郎君没有之一！他虽然父母双亡，但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养父待他如亲子，家中祖宅田产全由他继承，又有一技之长能安身立命。即使在瘟疫爆发得最严重之时，作为大夫的七夜整日为疫病缠身的村民奔走忙碌看诊救人，也能身体强健不受疫病传染影响。白蛇断定，七夜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找他讨封准没错！ 于是这天七夜进山采药，冷不防就被一条目测比他家围墙还长、一口能咬下他脑袋的大白蛇给蹿了出来围在中间，七夜整个人就是一个心脏骤停寒毛倒竖吾命休矣，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而不用面对这么惊悚恐怖的场景。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他为了防止医闹和上山采药学过几招拳脚功夫，心脏比较坚强，并没有被当场吓死，也没有被吓晕，只能直面着自己惨淡而即将血淋淋的人生。 之后意想不到的，大白蛇并没有一口咬下他的脑袋，而是张口说话了，是个清悦低沉的男声：“你看我像人吗？我劝你想清楚之后再回答。” 七夜一个激灵，听懂了大白蛇话里的威胁之意，他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自己这是遇上了蛇妖讨封，他现在是没有生命危险，可如何他的回答让蛇妖不满意，损失了对方的道行，那他马上就会有生命危险了！在生死威胁之下，七夜的脑子转得飞快，想到自己正在被温疫肆虐的家乡，当即答道：“我看你像个济世救民泽被苍生的神仙！” 这个回答远超预期，白蛇愣了一下，但七夜的气运已经流向它，直接助它冲破了修炼的瓶颈，它所在之处腾起了大股的白烟，烟雾笼罩住白蛇庞大的身形，而后迅速收拢，从中泄露出一阵阵的金色光芒。待烟雾散尽，巨大的白蛇已经消失无踪，原地站着一个白衣墨发清雅端方中透着几分妖异的男子，眉心有着一枚点缀着莹白珍珠的火焰印记，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七夜。 原先那条大白蛇头上就有一道形似火焰的红色印记，七夜当即明白这似妖又似仙的男子正是那白蛇所化，连忙恭敬友好地送上诚挚的问候：“仙长怎么称呼？” 白蛇冷漠道：“我叫金光。” 虽然讨封成功了，金光心里却没有多高兴，照他原本的打算，只要七夜回答他像人，借他一点气运，他就能顺利突破了，之后只需让七夜一夜暴富，这人情就算还清了，以后他飞升也不欠什么因果。反正他知道山里有座金矿，人类就喜欢这种黄得晃眼的东西，但他不稀罕，就算让他把那个金矿搬空了全给七夜，他也不在乎。 然而七夜不按套路出牌，竟然说他像神仙，成仙跟成人那是一回事吗？这下好了，七夜的气运全给他了，这气运能让他化人却远远不够让他成仙。而对七夜来说，失去了全部气运的他以后就会变得很倒霉，他若是因为太倒霉一个不小心挂掉了，这人命债就会落到得了他全部气运的金光身上。 七夜助他修行，于他有恩，他若是害得七夜短命，这就是恩将仇报了！他们这个世界的天道很是注重因果报应，一旦七夜真出个什么事，以后他飞升时必遭天打雷劈！ 况且七夜的回答还是有要求的，要他做个“济世救民泽被苍生的神仙”，金光只想成仙，并不想管凡人的死活，但他现在接受了七夜的气运，就必须做到他的要求，才不会被气运反噬！ 他只是一个刚会化形的蛇妖，却要去履行神仙的职责！金光感觉自己被坑了，但是他没有证据，如果他再了解一些人间借钱的规矩，就会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用“九出十三归”来形容正好。 下山入世的第一天，白蛇金光就在凡人七夜身上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去借高利贷！ 金光心里有火却不能对名义上是他恩人的七夜发出来，而那个狡猾的人类还在套路他：“金光仙长，您神通广大慈悲为怀，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对处在水深火热的乡亲置之不理、肆虐乡里的瘟疫视而不见的，对吧？” 金光确实漠不关心，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无视别人的道德绑架，但他能拒绝七夜的要求吗？不想百年修行毁于一旦的话他就不能，他只能说：“带路。” “仙长这边请！” 七夜笑逐颜开，殷切地做出请的手势，急着带人去给村民看病。他对乡亲们的疫病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相熟的邻里一个个死去，内心饱受苦痛折磨，曾经不止一次祈求上天垂怜让疫情早日结束，祈祷天上的神佛保佑贫苦的百姓不受病痛折磨，可惜始终得不到回应。他都要绝望了，只怕自己生活的桐县会被这场瘟疫灭绝人迹，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没求来神佛的帮助，却遇到了一位妖仙，亦或许，这正是上天垂怜的表现，只盼这蛇妖真能帮他的家乡度过这次难关。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金光刚化成人形，还不会用双腿走路，刚学着人类的样子迈出一条腿，就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即将摔倒在地，幸好七夜眼疾手快忙上前一步把他抱在了怀里，才帮他稳住身形避免了脸先着地。 “你没事吧？”七夜从美梦中清醒，反思了一下自己指望一条连路都不会走的蛇妖解决瘟疫这么严重的问题是不是不太现实。 金光感觉很丢脸，恼羞成怒，直接把那两条没用的长腿变回了雪白的蛇尾，维持着高冷的姿态溜达到了七夜前面，“我没事，接着走吧！” 好在金光的人身十分好看，再见到他的蛇尾七夜也没被吓到，倒是觉得他这人身蛇尾的形态有种十分妖异的美感，连忙跟上去继续指路。 但在一人一妖来到七夜所在村落的路口时，七夜斗胆拉住金光的袖子把人拦下了：“仙长且慢，您拖着蛇尾进去会把村民们吓到的，您是来救人的，若是造成乡亲们的恐慌就不好了，要不还是把蛇尾变回双腿吧！” 金光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变回双腿了他怎么走路？ 七夜试探道：“要不……我背您？” 金光依然没说话，但尾巴已经变成了腿，这就是同意了。七夜暗自好笑，心里觉得这只蛇妖性格有些别扭骄傲，但还是挺可爱的，识相地半蹲到他面前，等着金光趴到他背上，把这只蛇妖带回了自己家。 论治病救人，只知修炼的金光其实还比不上至少学过医术的七夜，七夜背着他去看过很多被瘟疫传染的病人，金光完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又没修炼到开天眼的程度，哪能知道病人的病灶在什么地方，更不懂什么病理，就别提拔除病根了。他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辛苦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玄气转化成的灵力输入到病人体内，灵力有着祛除邪气恢复精力的作用，而瘟疫本就是邪气入体，就算他啥也不懂，也能帮病人调理一下身体，让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至于能不能痊愈，那就得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 确实有很多感染疫病的百姓在金光灵力的治疗下恢复了健康，他收获了很多感激，被当地百姓当成了神医，但金光只感觉自己像个冤种。他每天最多只能帮十几个人治病，灵力就会消耗一空，到了晚上还得拼命修炼恢复灵力应对第二天的治疗，但桐县感染瘟疫的村民可是成千上万，他就是把自己掰成八瓣用也救不了这么多的人，更别说那些被他治疗过的还有再次感染上疫病的。 金光就这么白天治病晚上修炼，不眠不休地劳碌了大半个月，即使他是妖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了，深深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七夜也看出他状态不佳了，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周到，尽管他也反思了自己请金光解决疫情是很有些强蛇所难，但他更担心的还是这位大仙撂担子不干，毕竟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但是没用，金光还是走了，他的目标是成仙，可不是把灵力都浪费在治病救人上，这也太耽误他修炼了！所以他决定去传说中的蓬莱仙山盗取仙药，用那据说能起死回生的灵芝仙草从源头上解决瘟疫。 他虽然修成人形，但是并不会御风飞行，只能堪比人类的武林高手，要赶去蓬莱仙山也只能用走的，速度还不如用白蛇原形溜达来的快。于是他白天赶路用人形，晚上就变回原形，日夜兼程地赶往蓬莱仙山，生怕自己走得慢了回去晚了，桐县的人都死光了。 蓬莱仙山距离桐县何止千里，在这漫长的路途中，金光学会了用双腿走路，还自学了骑马，耗时快两个月才终于来到了蓬莱仙山，毕竟他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个没有路引的黑户，难免会走错路或者需要绕远路什么的。 不出意外的，才两百年道行的蛇妖想在仙山盗取仙草，那是痴人说梦！金光被仙草园巡逻的白鹤童子抓了个现行，百年修为险些被打散，好不容易修成的人形都差点没了。幸好管理仙草园的老翁是个慈悲为怀关爱世人的传统神仙，得知金光盗取仙草不是因为一己之私心生出贪念，而是为了拯救桐县正在遭受瘟疫之苦的百姓，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大方地赐予了金光一株千年份的极品灵芝仙草。 仙翁告知金光，只要将灵芝仙草投入桐县瘟疫最初爆发的水源，就能净化污水驱除瘴气，再让感染疫病的百姓喝下被净化的灵水，他们的病情便会好转，身体恢复健康。不过这灵芝仙草也有另外一个用途，若是让金光自己吃下去，他的伤势就会瞬间痊愈，同时还会增加至少五百年的功力。 于是摆在金光面前的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仙翁只给了他一株灵芝仙草，若是选择救桐县百姓，他的伤势就无法立即恢复，若是选择自己提升功力，桐县的瘟疫就无法解决。 金光没有犹豫太久，他本就是为桐县瘟疫而来，自己的伤势并不致命，可以慢慢养好，桐县的百姓病死了可没法复活。那五百年的功力他虽然眼馋，但他是可以慢慢修炼出来，以后也不是就遇不到这种机缘，可他就算即刻拥有了五百年的修为，也没办法解决桐县的瘟疫。 所以金光决定还是把灵芝仙草带回去，解决掉桐县的瘟疫，他和七夜之间就算两清了，自己也不用欠着他的气运还担心他什么时候倒霉死了连累自己遭雷劈。 再说七夜这边，他并不怨恨金光的不辞而别，本来他们就是相识于讨封，而他借机把金光坑上了一艘难以支撑的破船，对方又不是真的神仙，劳心劳力地帮了他大半个月救下几百个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不能指望一个连走路都困难的蛇妖真的能从疫情中解救出数十万的桐县百姓。身为蛇妖的金光不会跟人类共情，更不会跟他一样困死在桐县这个穷途末路的小地方，不管怎么样他都很感谢金光肯帮他一把了。 只是七夜自己都没想到，三个月后他还能再见到金光，风尘仆仆浑身是伤的大白蛇蜷缩在他的小院子里，满是泥沙尘土的蛇身不复初见时的皎白如雪，大大小小不知怎么造成的伤口遍布，有几道甚至深可见骨！ 白蛇见到七夜，便从嘴里吐出一株包裹在光团之中的仙草，疲惫地说道：“这是蓬莱山的灵芝仙草，你把它投入瘟疫源头的湖水之中，让染病的村民们喝下，他们的身体就都会痊愈了。” 说完白蛇就没有动静了，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光泽，七夜吓了一跳，以为金光受伤过重死掉了，连忙抱住白蛇硕大的脑袋哭得声嘶力竭：“金光！金光！你怎么了？你回答我一声啊！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求你救人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死啊！” 金光被他吵得脑壳疼，愚蠢的人类，不知道蛇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吗？他还没死呢，这人哭个什么丧？！尾巴一甩，他直接把嚎得他脑瓜子嗡嗡的七夜给抽出了院子，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抽个人还是不费他什么劲儿的！ 七夜被抽得摔在自家院门外，险些破相，却高兴地大笑起来，金光还能甩尾巴能抽他，应该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等解决了瘟疫，他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七夜的风格，何况求来仙草拯救万民的是金光，七夜当然要让他的功劳为人所知，他计划着要给金光建座庙，让他受百姓的香火供奉，应该能对他的修行产生帮助。听闻保家仙就是会接受村民的香火供奉，虽然七夜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作用，但既然保家仙想要香火，那肯定是有好处的。金光还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莫名其妙就成了保家仙。 作为大夫，七夜在十里八乡都是很有声望的，尤其前段时间他带回一位神医朋友为大家治病，治好了很多人，虽然那位神医只待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但乡亲们都很感激他，连带着对七夜也更为敬重了。所以当七夜号召乡亲们带上染病的亲属前往当初爆发瘟疫的水源之地，说是有办法治好所有人的疫病时，大家虽然将信将疑，但都很给面子地去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在数千人的见证下，七夜拿出了金光拼死求来的灵芝仙草，一番慷慨激昂地渲染了他那位神医好友求得仙药的功劳苦劳之后，把仙草投入了湖水中，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仙草入水即融不见残留，充满生命力的碧绿光芒朝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原本空无一物的湖面竟慢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紫黑瘴气，深不见底的湖水渐渐变得澄澈透明。 更神奇的是，村民们遵从七夜的话喝了湖水之后，身体真的都慢慢好转了，大家把救命的灵湖水带回去，给没能到场的亲戚朋友们治病。县衙也组织了专人来湖边担水，务必让家家户户都能喝到灵水，没人敢搞什么小动作，毕竟瘟疫的恐怖大家都是亲身经历的，但凡有一个病人没有痊愈，对所有人都是威胁，必须让这见鬼的瘟疫彻底消失！ 后续的事情七夜就没怎么参与了，全部交由官府处理，桐县的县衙还是很靠谱的，可以信赖。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在自家院子里那条大白蛇身上，灵湖之水他也带回去了不少，希望能对金光的伤势产生治愈的作用。这只蛇妖也是有些傻，灵芝仙草也有挺大一株的，他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揪片灵芝叶子吃了治疗一下自己的伤！ 七夜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看到金光巨大的白蛇原形也不觉得恐怖，而是任劳任怨地打了好几桶井水给他清洗身体，小心地把灵湖水淋在白蛇狰狞可怖的伤口上，以求加速伤口的愈合。金光累极困极，只想先睡个昏天黑地，没感觉七夜对他有什么恶意，就任由对方给他清洗身上的尘泥，他也是很爱干净的，身上脏兮兮的睡得也不舒服。 可惜，他想睡个好觉，七夜却每天都要把他叫醒，把硕大一个澡盆的灵湖水拖到他面前，要求他喝干净。若不是这灵湖水确实对他的伤势痊愈有益，他必然会一尾巴抽烂那个澡盆，把打搅了他睡意的臭小子淋成落汤鸡！但现在他只能困倦地把脑袋搁在澡盆上，麻木地吐着粉红色的信子吨吨吨。 这样的场景看在七夜眼里，总之就是十分可爱，不枉他每天大老远地把灵湖水挑回来喂蛇。 七夜没有问金光离开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是如何得到灵芝仙草的，因为不用问他也知道金光为了这株仙草吃了很多苦，那满身的伤痕就是证明，他每一次擦拭伤口都觉得心如刀绞！ 什么情况下他看一条巨蛇会不再害怕只觉得可爱？什么情况下他会对一只蛇妖的重伤感同身受？七夜知道，自己对金光动心了！ 一连躺了好几天，金光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但他还是趴在地上不想动，每天懒洋洋地享受着七夜这个免费仆人给他挑水做饭洗鳞片的悠闲日子。但是某一天院子外面突然传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音，金光被吵得一哆嗦，尾巴甩到了院子里的晾晒架子，簸箕上的药材撒了一地，七夜顾不得收拾，赶紧出去查看出了什么事。 这些时日为了防止外人看到他院子里的大白蛇被吓到，他都是院门紧闭的，对左邻右舍的说法是他那位神医朋友为求仙药受了重伤需要静养，受不得风还忌讳被外人打扰。邻居们纷纷表示理解，只托七夜代他们向那位神医表达谢意，把自家做的肉菜吃食给他塞个满怀，甚至连夫妻吵架都会放低声音。 外面突然这么吵，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七夜只给院门开了道刚够他溜出去的缝，见远处的乡道上一些十里八乡很有名望的乡绅们正拥簇着敲锣打鼓的衙役抬着一块牌匾往他家这边走，以他的视力很快就看清那牌匾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瞬间就明白这是乡亲们来感谢金光了，心中顿觉不妙！金光现在是条大白蛇，让外人看到了不得吓死？但他也不能将这些登门道谢的乡亲们给拒之门外，他还打算给金光建庙呢，以后有的是需要那些乡绅支持的地方，怎么好不给他们面子？ 七夜只好折回院子了跟金光商量：“那些锣鼓声是乡亲们来跟你道谢了，你现在能变成人形吗？不能变的话能爬行吗？我们先进屋子里躲一下！” “能变一半。”金光说着，就变成了人身蛇尾的形态，然而这模样也不像是能见外人的。 心思不纯的七夜本能地咽了下口水，但眼下不是他产生什么危险想法的时候，赶紧抱起金光就往屋子里跑，一把塞到床榻上，拿被子裹住他的蛇尾。 刚做好伪装，院子外面就传来了吆喝声：“七夜大夫！七夜大夫！您在家吗？” 七夜赶紧出去开门，嘴里喊着：“来了来了！稍等一下！” 金光喜静，又是身体不好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吵闹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心中一股戾气沸腾，不耐烦关注外面发生什么事。但没过一会儿七夜就领着几个老头进来了，对着他一连串叽里咕噜的道谢，他皱着眉只想发火，七夜见他脸色不虞赶紧把老头们带出去，应付了好一番才把热情的乡亲们都送走。 七夜松了口气，回屋就见半躺在床上的金光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他越是苍白虚弱，越是有种脆弱如易碎琉璃的美感！只是没等七夜沉溺在美色中，病美人就开口道：“我要回去了，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你好自为之。”他不喜欢跟人类打交道，七夜算是他唯一看得顺眼的人类了，但要他跟别人相处他就很不耐烦！ 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七夜当即挽留：“这怎么行？你还受着伤，若是遇到危险了，谁来保护你？！” 金光冷哼：“我不需要别人保护，在山里没有哪个妖怪或凶禽猛兽敢对我不敬，若真有我自己应付不了的危险，那也是我命该如此，不然难道还能指望你不成？” 七夜被鄙视得无言以对，半晌才讷讷道：“最起码，等到伤养好了再走吧，你在山里也是独自修炼吧，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一边修炼养伤一边还要维持生计，这样不是耽误功夫吗？但你住在这里，有我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你不就能专心修炼了吗？”他还是很了解金光的，很会抓住他的点。 金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七夜刷鳞片的技术他还是很满意的，独自修炼的话他又要浪费灵力祛除那些妄图在他身上搭巢筑窝的虫子了，实在烦蛇得很！于是他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先住你这里，等伤好了再走。” 七夜松了口气，又如往常一般去给金光做饭了，心里却打着主意要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 春去秋来，转眼又入了冬，金光本来伤好得差不多了，却因为蛇类冬眠怕冷的特性，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缩在七夜暖烘烘的被子里不想离开。他对冬天这个季节是很有些怨气的，要不是每到冬天他都会因为冬眠有四五个月的时间无法修炼，凭他的勤学苦练，他的修为又哪里会仅仅如此？ 七夜跟金光的想法就截然相反了，原本他也不喜欢冬天的，太冷了，但认识金光之后，冬天就是他最喜欢的季节了！至于原因嘛——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进了屋，就见金光以五心朝天的姿势端坐在火盆边打坐，但白皙圆润的脸颊两边都鼓出了弧度，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他在心里道了声生气也可爱，嘴上却连招呼他：“金光，先别打坐了，泡泡脚会暖和点！” 金光就转过身脱了袜子洗脚，七夜却蹲下身，把那双白玉似的脚捧在手里揉按了好一会儿，打着舒筋活血的名头在那儿占便宜。金光对七夜的歪心思浑然不觉，对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也没有概念，过分的单纯方便了某个狡猾的人类得寸进尺。 自觉地暖好了床，把装满热水的皮囊子塞到被子里，七夜再让出带着他体温的位置，怕冷的小白蛇就会主动钻到他怀里，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又怎会不美滋滋？！ 金光只觉得七夜这个人形暖炉当得很是称职，原本他是打算离开后就跟七夜再无瓜葛的，但看在对方伺候自己十分周到细致，让自己生活得很是舒心的份上，他决定对七夜好一点，于是他问道：“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必然帮你得到！”他又想起了山里那座金矿，反正放那儿也没啥用。 七夜闻言顿时兴奋：“真的吗？那我想娶个天仙当老婆！” 金光一阵无语，你搁我这儿许愿呢？他心里莫名憋气，冷冷一笑：“你怎么不去做梦呢？我要是有这个能耐，我怎么不自己娶呢？！” 七夜还委屈：“你不是说一定会帮我得到的吗？” 金光气急：“我还说了得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你看我像是能认识什么天仙介绍给你的蛇吗？” 七夜却是笑了：“怎么没有？天仙不就在我面前吗？” “嗯？”金光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七夜慢慢凑过来，在他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我的这个愿望，你绝对能够帮我实现，也只有你能！” 金光再不明白就是傻了，他眯起眼睛，却没有急着推开七夜，而是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样认真地审视着，他想让他放弃这种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妄念，对上那双盈满了深情的墨玉眸，却又说不出口。 “金光，不要走了，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七夜近乎诱哄地温柔告白，却不知何时已经撑在了金光上方，悄无声息地拦住了他所有逃走的路径。 “我是妖，你是人，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金光话出口才有些恼怒，他竟然还真的考虑了一下！ 七夜何尝不知道他跟金光之间的差距，他这个凡人只能活几十年，金光却能活千年万年，他不过是金光漫长妖生中的一个过客，但知道又如何？他不想连当个过客的资格都没有！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你确定？不后悔？” “我若是后悔了，你就杀了我，能死在你手上，我心满意足！” 他再度吻上金光的唇，这次要用力很多，其实他一个普通凡人，金光若不是放任，他又怎么可能压制得了他？何其有幸，他深爱的小白蛇，对他也是有意的！ 于是，狡猾的凡人就这么把单纯的白蛇给吃干抹净了。 之后他们就一起生活了，日子幸福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甚至还结了契兄弟，在父老乡亲们的见证和祝福下拜堂成亲。这是因为七夜对外给金光塑造的形象就是体弱多病，乡亲们一直感念着金光求来仙药的恩德，那位神医原本腿脚就有残疾，出门看病都是靠七夜大夫背去的，为了求药又落下病根需要常年卧床，这令他们十分愧疚，尤其听闻这位神医病重得都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一到冬天就虚弱得甚至出不了门，乡亲们就为之叹息：那么好看又心善一人，却命途多舛，老了都无人送终，真是可悲可怜啊！ 至于乡亲们眼中的七夜，那就是对常年卧病需要照顾的好友不离不弃情深义重的大好人了，这方圆十里喜欢他的姑娘数都数不过来，却都被他以要照顾好友不想拖累别人的名义拒绝了，当然也有一些姑娘自告奋勇想跟他一起照顾金光。于是七夜就带她们去看了自家院子里变回大白蛇原形晒太阳的金光，言说这是金光去仙山求药时老神仙见他腿脚不便，同情之下赐予了一条白蛇作为灵宠代步。想跟七夜在一起的话，不仅得照顾金光，还得照顾这条仙人赐予的大白蛇。姑娘们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帅哥的美好并不足以让她们克服对巨蛇的恐惧，两个帅哥也不行，要不起，告辞！ 金光抬起脑袋撇了七夜一眼，这个家伙看起来忠厚老实，编起谎话来却一套一套的，也怪不得自己刚下山就被他套路了！乡亲们可不敢对仙人赐予的灵兽有任何不敬不满，只求七夜务必关好院门，不要把巨蛇放出来吓人！ 所以七夜和金光结契也没人会说什么，挺好两个帅小伙，却没有姑娘敢要，那他们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了，这不好歹能互相陪伴白头偕老吗？他们这些外人就尊重祝福好了，甚至他们这兄弟情深的故事在当地还传成了一桩美谈。 人的接受程度是会越来越高的，很快村民们对七夜金光家大白蛇的存在也不畏惧了，反而因为近年来越发的风调雨顺不见邪祟作乱而对白蛇心怀感激，甚至供奉起了保家仙。往年村里时常就有些谁家丢了鸡鸭牲畜谁家小孩高烧不止谁家男丁出现意外谁家闺女半夜走丢的糟心事，但白蛇入住他们村后就再没有怪事发生了。村民们也没谢错蛇，金光可是山中一霸，哪个妖怪敢在他的地盘上作乱？ 但某个人的下限是越来越低了，尽管自己才是那个妖怪，金光也觉得七夜实在是有些变态，作为凡人他的精力也太旺盛了，整晚整晚的不肯消停！人类造谣说蛇性本淫，怎么就一点都不脸红呢？蛇的发情期也就一个多月，他们人类却一年到头都在发情，就这样居然还有脸说蛇淫，真是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的某个人抱着雪白漂亮的蛇尾爱不释手，摸着鳞片找到某处凹陷，然后把自己的那啥插了进去，其变态程度让金光都忍不住咋舌。他被折腾了大半天，累得不行，本以为变回蛇尾七夜就该消停了，没想到啊……他还能迎蛇而上！ 七夜乐此不疲，甚至还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宝贝儿，把你的蛇信子也变出来吧！” 金光要被他气笑了：“你怎么不让我干脆变回原形呢？” 七夜回想了下在他眼里优雅慵懒漂亮得不行的大白蛇，略觉刺激：“也不是不行！” 你可太行了！也不看看我的原形多大，你才多大，你是不想要你那东西了吧？！金光被这变态玩意儿气到无语，被子一卷不理他了，就当尾巴不是自己的，让他自个儿折腾去吧！ 即使多了个某些时候特别糟心的伴侣，金光也从没放弃过自己成仙的目标，照旧如自己蛇生的前两百年那样刻苦修炼，也会让七夜跟他一起修炼，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是有七夜陪伴的这几十年过得特别快吧，好像一转眼七夜就白发苍苍行将就木了。金光知道凡人只能活几十年，也知道他和七夜注定会分离，但在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还是感到措手不及。 临终之时，七夜看着依旧白衣墨发美如谪仙的挚爱，说出的却是“对不起”，他一直都比金光看得明白，也清楚自己是个多么自私自利的凡人，是他仗着金光对他的几分好感，将一心修仙不沾俗世的白蛇拖入了这红尘情网，金光是他的天赐良缘，他却是金光的情劫难关！ 仙子落入凡尘，并不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他的金光冷心冷清，本该千秋万载无忧无愁，不知孤独痛苦为何物。他一介凡人无缘仙途，若真的对金光好，就不该去招惹他，但他到底是屈从了自己的贪欲，他只能竭尽全力地对金光好，才能弥补他以后千万年孤苦的万分之一！ 从入殡到下葬不过几天而已，七夜在身后事这方面也提前给安排好了，他在桐县德高望重，自有宗族为他操办丧事，一点都没让金光费心，当然也没人会让一个腿脚残疾的病患去操办丧事。他们在一起之后，金光就从来不需要为修炼之外的任何事操心，七夜总会处理好一切杂事，以至于他这个未亡人，在自己伴侣的葬礼上都像个局外人。 金光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是不是难过，他更多的感觉是迷茫，自己从此以后就要一个妖生活了？那他应该去哪里？要做些什么？他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修练了，长生不老？遨游天地？但他和七夜生活在一个小地方也很满足，七夜老了之后他也很喜欢，他修仙……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光想不明白，但他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这个埋葬着他爱人的地方让他感觉很难受，他无视送葬人群惊异的目光，化作白蛇原形冲天而起。他和七夜刚认识的时候他还不会御风飞行，去趟蓬莱仙山都得走三个多月，但现在他已经会飞了，天地之大他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论哪里，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