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一、二)·宁和与竹语
作者——山桜
一、
《志鹏》这本书上记载,曾经有大鹏远游时,因为空气太稀薄而坠落下来,这就是落鹏山的由来。山下有一片湖,蒸发上来的水汽在山上催生出一股久久不散的山岚,在山下人的眼里神秘极了。 这会正值初夏,阿市光着脚在湖边的浅滩上,一只手微微挽起浴衣的下摆,另一只手正捡着贝壳。 “浅井先生,不来冲冲凉吗?” “我就不必了,待会还要上山拜访鸱子先生。衣服湿了就太不体面了。” 阿市穿着深青色的带着碎花花纹浴衣,倒影在碧空白云下的湖面上,裸足进了凉爽的湖水变得微红起来,整个人都漂亮极了。这一幕要是写成小说的场景,想必会很有意思。浅井梦想着成为作家,要去拜访儿时受教过的老师鸱子,和他讨教一番。不管他是个怎么样特立独行的人,在学问的方面要是脸往日的师长都不拜上一拜,那就太作大了。更不用说鸱子先生在山下的市民中很受尊敬,他们往往有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就会上山询问鸱子先生,就连村公所也是这样。 阿市是山下商人家庭的女儿,平常在深闺大院里读书,受的是文字和书卷的教育,连家里的商人气质都没沾染上多少。她身上的这种不同于普通市民的古色古香的气质,更像是文人的书卷气。 湖边略微湿的空气沾上阿市用心保养着的头发,更显得乌黑油亮,就和褪去青涩变得碧绿的那些初夏树叶一样,显得更深邃了。“那么我们上山吧!”她随即叼着束绳挽起头发,把瀑布般披下来的头发扎起来。这时候她不得不稍微把头低下,瓷白里透着淡粉的脖颈就露出来了。外侧浓密的头发像丝带一样,直直地落到浴衣背后的腰际,让人想起油亮的黑芝麻和散发阳光味的晾晒着的布匹混在一起的场面。 阿市提起自己的和浅井的行囊,朝山路上去。浅井跟着她,一边看着景色,一边想着要和鸱子谈些什么。 “鸱子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阿市回头的时候,束着的头发也随之摆动着。 “我跟鸱子先生学学问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体虽然记不清了,但即使只从山下的风评来看,也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浅井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他对不确定的人和事不会轻易作出评价,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他的懦弱性格。 “和写经书的那些人一样了不起吗?” “也许吧,学问是很难分出上下的。” 这时候是初夏,山间的风很温吞,吹不散山岚。可山风微微拂过两人的脸,触感像刚编织出来的蚕丝制品一样,好像还带着织女手上的余温,浪漫极了。即使只为了采外景,爬这座山都是值得的。 山岚散发着神秘的气质,连路上的纤夫和小摊贩的底层商人都被它吸引着。一般市民在远处看着,只是心生敬畏;可还是有好些可敬的人会亲自登山,不只是为了求教,也是为了用自己的双脚征服高山。 从前的鹏大概也被这里的某种特殊气质吸引,是特地飞来的吧。 二、
山上的空气很稀薄,阿市脸上泛起红晕,大口喘着气,有些吃力了。 “歇一会吗?”浅井游刃有余。 “不用顾虑我。快走吧,可别说你已经走不动了!” “阿市真坚强啊,都不像山下那村里的人了。” 浅井把她手上拿的行囊接过来,但阿市“嘿”地转了个身,躲开了。 层层叠叠的雾和树叶遮住了阳光,山岚越来越浓郁了。走在这里的行人难免都会被迷了双眼,可阿市的眼里还闪烁着很明亮的清光,显示出和她纤细的身体很不匹配的坚毅。 鸱子的屋子在山腰附近的一个地势缓和的地方,周围种了好几笼竹子,其中最老的一根苍翠挺拔,漂亮极了。它立得笔直有力,恐怕让山下最强壮的力士来踢两脚也不会有一点儿弯折,而其它的一些竹子就逊色多了,要么东倒西歪,要么还没长出多少就被虫蛀了,实在是不像话。 “为什么种这么多竹子呢?” 阿市这个姑娘从不吝啬提问,也不会让自己心里的疑问蒙混过关,她对于浅井来讲是最合适的说话对象,总给他很多启发。 “文人都会喜欢竹子吧,大概。” “那么有不喜欢竹子的文人吗?为什么偏偏是竹子?” “这我也分不清,但文人喜欢的植物,大概也就是梅兰竹菊和其它几样吧。”浅井自己也说不太清,“待会问问鸱子先生就好了。” 到了进屋的时候,阿市很文静地提着行囊,比山下所有的贵族小姐还显得娴静雅致。浅井向鸱子微微行了一礼,她也紧随其后。阿市分明是个古灵精怪的洒脱姑娘,但是又这么懂得尊重和礼貌,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好久不见了,先生。” 浅井打完了招呼,鸱子点了点头,“听说你要当作家?” “诚如您所言。”浅井的态度恭敬诚恳,“我们今天上山来的路上,正好有一个疑问,希望您能解答。” “什么疑问呢?” “您和其他的文人都在屋前种了竹子,可为什么不是其他的植物而偏偏是竹子呢?” “竹子就是竹子,竹子是特殊的。难不成,你竹子的魅力都品不出吗?” “我明白竹子的魅力,竹节苍劲有力,很有风骨。可其它的植物各自也各有自己的特点,为什么偏偏是竹子呢?” “竹子的特殊是你我的父辈和祖辈都公认的,他们都这么说了,难不成还有假?”鸱子显得很不满,他感到自己受到怀疑,恐怕要“嚇”地叫出来了。 “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你怎么纠结这些东西呢?松弛一点才是文人的风度啊!” 浅井难堪极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胸口像被勒住一样难受起来,“您说的是……” 没等他说完,阿市就插话进来了,“鸱子先生,今天我们急匆匆地上山,拖得太久了,得先下山去办事了,望您见谅。”她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拉起浅井的手,直直地向外走。 “哼,希望你下次来能有点长进!” 鸱子看都没看阿市一眼,拿失望和轻蔑的眼神看着浅井,“砰”地把门关上了。 浅井失魂落魄地站在鸱子家门前,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心里流着血。 “我没想到这个鸱子会是这种人!” 阿市皱着眉头,看到浅井的神情,她也懊恼起来。浅井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已经出了鸱子家的门了,“不可以这么说的,阿市,太不尊重人了。” “怎么不可以呢?他分明就是学着别的文人装模做样,什么都没自己想过!”她的两瓣嘴唇像上了粉釉一样水润,却连珠似地表达着天真的不满,还朝鸱子家门的方向挥着拳头。 浅井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浑身无力,像要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一样难受。 “我们下山吧,别待在山上了,再呆下去也只能添堵。” 阿市这么说着,又是拿起两人份的行囊,把浅井的手臂扛在自己纤细的肩膀上,架着他慢慢悠悠下山去了。 山上的雾还是像原先那样笼罩着,可对于浅井和阿市来说,这里已经没有原先的魅力了。山岚像结了块一样僵死着,看起来粘稠极了。一旦亲自走到内部就会发觉,这些雾气没有一点实在的重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