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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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你听说了吗？303号病房的那件事。”
“当然咯，因为今早是我负责她的身体检查。说实话当时她突然咳出血把我吓坏了。天呐，那是真血，一大坨的血块！”
“你是实习生吧？这种事情以后可是家常便饭哦，等你工作以后。话说回来，那个女孩是肺部疾病对吧？是肺癌吗？”
“不是，是某种家族遗传病，导师是这么跟我说的，名字挺复杂的，我记不太清了。在她的简历上，她的父母就是死于这种病的。”
“这么小的年纪就没父母了，真可怜呢。现在又轮到她受罪了吗？可她还没成年啊！”
“从最近的检查报告来看，她的肺部趋于恶化，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白天总是躺在床上，晚上就发病咳嗽，可把我折腾坏了。今天早上她又咳了不少血，我看她.....”
“不敢置信。她这样子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吧？”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啊前辈。我们会尽全力救治她的！亲眼看着这么年轻可爱的女孩死掉，我良心会过意不去的！待会我要带她去外面晒晒太阳，然后给她讲点故事、聊天之类的——导师说她情绪不稳定，需要开导一下。你知道吗？有时候晚上她老是说，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啊。然后她就疯疯癫癫的好像在害怕什么。”
“话说回来这些事不应该是她的主治医师————也就是你的导师来做吗？”
“导师几乎把所有她该干的工作都推给我了，说是要锻炼新人。可她就不怕我出乱子吗？我真的很慌啊毕竟我是第一次照顾病人！”
“尽你的所能就行。再说你以前不是攻读过心理学吗？这正是你用武之地啊。况且一个帅小伙照顾一位美少女病人，治疗效果肯定很不错哦！女孩子们都喜欢被年长的温柔的哥哥照顾。”
“你说的倒是轻松。我又不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对了，现在是几点了？”
“.....3月17日8点30分。”
“哦，给病人上药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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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
1日。
白色，这里的主色调。
它带来的不是纯净、干洁。
只有茫然。
对生的茫然，对死的茫然。
半个月前，我就和它们相依为伴了。
啊啊，令人作呕的颜色。
药水味麻痹了我的感觉，痛感每日都在我的肺部跳舞
我很难对什么提起兴趣。尽管照顾我的女医生很努力的逗我开心了。7
医生对我的病情没有把握。
我可能会活，也可能会死。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着，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希望活下来，但又觉得还是死掉会更舒服一点。
希望我死的时候不会太难看......
01
3月15日
手术成功后的第三天，我艰难的从重症监护室毕业，转移到一般的单人病房。
“安心啦，我帮你请假了。老板同意了，但是休假期间工资减半。”
说话的人、也就是坐在椅子上给我削苹果的女孩，她叫山本玲奈。是我的同学，同时也是我的同事。
她不染发也不留长发，既不纹身也不化浓妆，头顶上扎着一个蓬松的小丸子，看起来干练又整洁。平时举止有些木讷的女孩子，而鼻子上的黑框眼镜则赋予了她【书呆子】的特征。其实她在下课时，也是经常一个人看书。说她书呆子也不为过。
玲奈给人的印象大多数是【知性】。但是，作为玲奈小姐最亲近的朋友的我来说，她并非是表面上的温文尔雅。
“啊啊，万恶的资本家又开始压榨可怜的打工妹了。”
“没把你当一次性工具扔掉就不错了。”
“什么意思？”
“笨蛋，我的意思是，老板不但没开除你，还慷慨的给你发工资，这就相当于带薪休假了啊。其他人还不一定有这待遇呢，你就知足吧你。”
玲奈是个容易着急的女孩。一旦别人不能理解她的话，她就会露出生气的表情。与其说生气，倒不如是紧张。她最怕别人误解她的话。
“哇哦，听起来真不错。等出院后我们去哪里吃饭呢？嗯，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炸串店吧。”
我话音刚落，玲奈叉起一块苹果塞进我的嘴里，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买的苹果不香吗？天天想着那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呜.....唔........”
我差点被噎着。
“甜吗？”
我点了点头。玲奈紧绷的脸这才少许缓和了些。可不一会儿又绷起来了：
“喂，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啦。医生也说了，你的病有很大希望治好哦。”
是吗？
“诶。你啊，遇到事总喜欢一个人扛着，也不爱跟我们倾诉。弄的我们又担心你，又不好意思多问。就比如上次，你一个人晕倒在店里，送到医院后医生说你低血糖和过劳........”
“哎呀哎呀咋又提那件事了啊？我都说了那是着急交房租啦！”
“美月啊，人生苦短，何必非把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那连老年人都可以做的打工上呢？你应该学会放松，享受生活，培养自己的兴趣。不然等老了就后悔咯。”
玲奈现在脸上的表情，和数学课上那位板着脸的秃子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哇喔哇喔，你想让我和你一样爱上读书吗？拜托，我可是书痴诶。”
“书痴可还行。你想说的是【读书笨蛋】吧？诶，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玲奈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我清楚的感受到来自她眼镜后面的鄙夷目光
咋了咋了。我不擅长读书这就是现实嘛。并非我懒，而是因为，或许是，天赋的缘故吧。
在这个浮躁又内卷的大社会里，这个依然把【学习】作为通往人生成功的便捷路径的大社会里，总会有一部分人扛不住。然后就有一部分专家借题发挥，把这类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因为【懒】，但是如果纠正态度勤奋努力的话还是有机会翻盘。另一部分因为【天生缺陷】，也就是俗话说的【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无药可救的白痴】。而我幸运的属于后者。
“哦哦，那种拼破脑袋也提升不了成绩的读书最讨厌了！”
我真想抱头哀号。
一提到读书我就头疼。虽然历史学和国语我还可以应付一下。可是三角函数还有因式分解啥的，我看见那些absinxcos2/1的鬼画符就想吐。可是，不努力的话就会被淘汰，努力了却很难看到成效甚至有时候会倒退，唔，好无语。
啊，干脆来世投胎做动物好啦。
“不一定非要读书啊？你可以去打高尔夫球啦，钓鱼啦或者谈个恋爱啦。青春光华转瞬即逝，你可要抓紧时机哦。”
“是是是。我亲爱的老妈子。您的肺腑之言令我感慨万千，我一定会努力培养自己的兴趣的，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等我先搞定年终奖再说。”
“诶，就说你是笨蛋吧。”
玲奈扶着额头叹气。她绝望的神情可以证明我的【封住她那又臭又长的说教】计划成功了。我光在学校里挨的说教已经够多了好吧。
于是她干脆不理我，别过头去盯着窗户，喃喃自语：
“你就像一只不知辛劳的小蜜蜂，可你是否知道，你在为谁而活?.......”
“嗯？那是凤梨吗？我想尝尝。”
我故意敲了敲床腿，然后装出要起身的样子。
“啊呀。医生不是嘱咐你别乱动吗？等着，我给你拿。”
玲奈听到动静后，像受惊的猫一样回过头，急忙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固定在床上。她才松了口气，用责备的小眼神瞄了我一眼，然后把起身把柜子上那盒切好的凤梨
“啊，我的手动不了了，你喂我吧？”
“啥？你脑子没烧坏吧。”
“医生不是说，在我能下床前我不能随便乱动吗？”
“呜......那你要咋样啊？要我喂你吗？”
“嘿嘿嘿。”
“............”
“？？？”
“......好吧，就破例这一次。”
玲奈坐在我旁边，把盒子放在大腿上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在确定没有别人后，她打开盒子，捏起叉起叉起一块黄黄的果肉，递到我嘴边
“张嘴，啊————”
“啊呜”
我一口含住。
嗯，挺甜。还带有一丝酸酸的口感。不得不说玲奈在挑选口味上很称我心
“呵呵，就像哄小孩似的。啊呀，不如说你就是个小屁孩吧。”
玲奈看着吃着凤梨的我，莫名其妙的嘿嘿傻笑————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算了，反正这傻女孩总喜欢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文绉绉的话。
但是我很喜欢和玲奈待在一起。和她在一起让我很安心。
有时候我甚至有个奇怪的想法，我们俩就这样一辈子吧。
这时候，我听见她在嘟囔：奇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了啊？好奇怪哦。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玲子，要走了哦。再晚点就赶不上签售会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娇小的女生。面貌来看年纪不大，应该是国中生吧。她和玲奈一样留着纯黑色的头发，只不过她的头发很长，差不多到腰了吧？她也没有特意化妆，坚毅的五官透露出她强悍的气质。即便她穿着少女气的衣服，但依然压不住她那略带狠劲的眼睛。她好像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股很强的斗志，那种感觉。
“马上好。”
玲奈回应少女，然后转头对我说道：
“她是我朋友，我们约好一块去参加mana酱的签售会。”
“啊，是那位人气轻小说作家吧？”
“你也读过他的小说吗？”
“没有。只是听说过。我对小说不感兴趣你忘了吗？”
“对哦。那么我先告辞了，你要注意身体啊。以后有时间我还来看你。”
“路上小心。”
玲奈站起来提起挎包，对我摆了摆手表示道别。然后和那位眼神吓人的少女牵手离开。
我仍然听见了她们部分对话：
“玲子，她就是你看望的朋友吗？看起来好憔悴的样子，是叫什么来着？”
“巫羽美月。跟我是同班同学。”
“巫羽……好奇怪的姓氏。听起来像棉花糖一样。”
“随便议论别人的姓氏很不礼貌哦。等她病好了之后，我再找机会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哈哈……
我无声干笑。
很多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会产生这种疑问。对此我也习惯了。
我的姓氏的确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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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3月17日
“没事吧？我听护士说你咳血了？”
玲奈一进门就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的脸，两片眼镜后面的两个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着，显得有些滑稽。
“是痰啦。今天早上检查身体的时候，我感到胸口发闷，不小心咳出一团痰来。只不过颜色偏红一点，医生说我能咳痰说明我机能没问题，至少可以排毒了。痊愈的希望很大哦。你少听那些护士胡说八道。有个人打了个哈哈她们都能说成得绝症。”
玲奈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又不放心的把她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
确认我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后，她半是放心半是不放心的叹了口气。
“吓我一跳。我进来的时候几个护士小姐站在那里聊天，说201病房的小姐咳血了。我吓得要命，怕你出个什么意外。你这家伙，真不让人省心。”
“安啦。我死不了的。”
我笑着安慰她。
我没有把真相告诉玲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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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是只萤火虫，以及在夜空中缓缓旋转的星轨
夜空中的繁星如大师笔下的油画般，绚烂、梦幻且狂热，它美的令人痴狂。
于是萤火虫展开双翼，拼了命的飞向星轨，企图与星星们并肩齐行。
起初它的速度很快，但随着高度的增加，它飞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星星们没有等它，照常的向前飞行着。
它与星星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已成为无法抵达的远方。
终于，萤火虫坚持不住了。
身影在空中描绘出一道下坠的弧线，直至消失在下面的树丛中。
星轨依旧转动着，星星们依旧在飞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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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3月19日
“呐。你说他们干嘛要自杀啊？”
电视上正在报道昨晚有人跳楼自杀的新闻。玲奈借机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有什么天大的坎儿过不去，非要以死了结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漫不经心的把削好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
她一脸天真又故作怜悯的样子，很符合不谐世事的大小姐人设。
“哇，一出生就吃喝不愁的大小姐自然不会理解社畜的悲哀咯”
“什么嘛，好歹我也在打工，我也体验过劳动人民的辛酸苦辣了。虽然有时候有些事情确实很让人绝望，但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回头再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乐观的。有些人背负的压力，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沉重。
“子非彼安知彼之苦？”
我故意把头别过去，不理她。
“诶，你干嘛突然生气啊？”
“没有哦。”
“好了，我在开玩笑啦。”
我本来不想理她，给她一个教训，可是紧接着她的挠痒攻击彻底瓦解了我的防御线，我很不争气的笑了起来。
直到我们笑不动了，互相抱着喘着粗气，她忽然凑近我的耳边，压低声音，
“喂，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嗯？突然好严肃的怎么了？”
她刚想说什么，可她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沉默半刻，说了一句价值不高的安慰话：
“没事。我就是想说，你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之类的，可别想太多哦”
“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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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是比死亡更加接近的感觉
又或者超越死亡
无法言喻的痛
身体无法动弹。
肺部混入了外面腥臭的泥土气味。
喉部则是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我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
我还没有实现梦想
我还没有环游世界
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神啊，告诉我。
我的内心在撕裂
在痛哭。
忽然，
我听到了声音。
是一个老人。
他问我，
如果上帝赐予你新的生命，实现你环游世界的梦想。你想要吗？
我的答案是肯定。
我还年轻
我还有爱我、以及我所爱的人。
我怎么可能
就因为这小小的意外而死去呢？
他又问我：
这会舍弃你以前的身体，以实现你的新生。
你还想要吗？
我依旧回答肯定。
他笑了。
不久后，我沉重如铁的身体，忽然的轻了许多。
意识依旧清醒，只感觉身体在向上漂浮。
眼前的景象，愈发的矮小，广阔。
我看到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那迷人的景象。
那是河流，那是公路，那是汽车，那是高楼，那是街区......
我俯瞰了，整个城市。
我得到了在这之前从未有过的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