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 5结局 作者未月念
十七岁的这一天,她终于又见到了哥哥。
褪去盔甲的少年依旧偏爱银丝流云底的白衫,清秀的容颜在漠北风沙的磨砺下变得硬朗起来,眉眼间多了肃杀之色。华服的少年将军在看到自幼宠爱的妹妹的一霎那,眼中只见温柔。
从来端庄的小皇后在兄长的怀抱里嚎啕大哭了好一会儿。
“锦儿受委屈了。”
这些年,她在宫中被迫长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不觉得委屈。却在看到兄长的一刹那重又回到了天真无邪的懵懂岁月,那时磕到了桌角都仿佛是莫大的委屈,哥哥会偷偷骑马带她去吃醉月楼的点心,只为哄她开心。
那时的委屈与如今的处境相比是天大的幸福。
“哥哥,我好想你。”
“锦儿”在沙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也不免哽咽,“过些年,你若还是像儿时一样梦想着做个仗剑走天涯的红衣女侠,哥哥便带你云游四海。好不好?”
儿时父亲总是很忙,她很少在府中见到父亲,母亲对二人的管教又严厉。印象里哥哥好像一直扮演着慈父慈母的角色,那时得到的呵护、温暖大半是来自于哥哥的。
尘封已久的绮丽之梦自记忆中被唤醒,含着泪花的眼里盛满灿烂的笑意,“好,我等哥哥带我出去。”
哥哥给她讲了漠北的风光,远方的故事,这一生都望着齐国公府的高墙、皇宫的琉璃砖瓦的华贵少女聚精会神的听着另一个世界。
末了,哥哥叮嘱道:“锦儿,皇帝并非良人,你大可不必曲意逢迎他。宫中多的是母亲的人,他们自会保你无恙。往后我也会再安排人手在你身边。至于母亲的打算,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上官家还没到必须要给赵云启生个太子才能继续走下去的地步。你每天清晨醒来只需想着如何开开心心的打发这一天就好,其他的有哥哥在。”
她很是自得的过了一段时间。那年的冬天,因着有哥哥的话气温也比往年高了许多。
白夫人早产了,生下了死胎,还是个男婴。
自那一晚过后,赵云启第一次来未央宫。他来得比她想象中早。
“来人,把皇后身边的这些人都带走。”
多半是母亲的人做了手脚,他来得也不冤。但真正下手的人肯定不会是她宫里的人,母亲从不脏她的手。
“陛下,不是她们。你若想罚便罚我吧。”
他也知道不是她授意,可若不是她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
她宫里的人保住了,皇帝却下旨禁足,又把白夫人宫里的人血洗了一遍。大概是觉得不解气,皇帝又下旨废后。
白梨来的时候她正画昆仑山,她当然没亲眼见过,只是参照着别人的画和游记以及哥哥的描述,再凭着想象画的。正画到山崖上的小人,白夫人走了进来。
刚失去了孩子的白夫人脸上不见半点哀容,打扮得光彩照人,步态袅娜,扶了扶头上的凤钗。
“几时夫人也可以佩戴凤钗了?”
白梨也不恼,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娘娘被禁足了难免消息闭塞,陛下今晨已下旨废后了。”
她低头继续描摹,“圣旨有时也未必灵。”
“娘娘,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十六岁。凤袍加身,雍容华贵。”白梨在她的屋子里悠悠然地发表胜利感言。
回想起在云昭仪的生辰上她跪拜在她身前,她偷偷抬头看向当朝的皇后,原来这就是天潢贵胄,是皇家仪容。十六岁的少女,仍有着骄矜。然她站着便不怒自威,眉目里含着的淡漠仿佛天神俯瞰人间的疾苦。
“你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要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看着你时,觉得你好遥远。像是在寺庙里供人朝拜的神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白梨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此刻置身于当时的情景,不甘又向往。
“所以,你就想把那神佛从云端拽下来?”
“是。你在那时的我眼里便如神佛,可是,你看我的时候,就像是在看微尘里的蝼蚁。于是,我开始讨厌你的不可一世。当蝼蚁把神佛推入人间地狱,岂不有趣?”
“白梨,你错了。本宫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白梨倒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上官雍锦,你是皇后又如何?如今,皇帝眼中还不是只有我一个。”
“你以为本宫是承蒙赵云启抬爱才能坐稳这后位吗?白梨,你听好了。”她暂停了手中画笔,直视白梨道:“这大周的皇帝是谁都可以,但是皇后,只能是我上官氏。你大可以去问问他,到底有没有本事为了你废了本宫。也只有你这么天真,拿他当天子。”
白梨知道眼前这个身世显赫的皇后是狂傲的,但没想到她能这么狂傲。愣怔间,皇后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
“白芷,将结果说与白夫人听听。”
“回禀殿下,早朝时群臣反对陛下的旨意,刘太傅进言是白夫人祸乱后宫迷惑陛下,提议将白夫人流放边疆……”
“过程不重要,直说结果吧。”她打断了白芷的话。
“陛下收回成命,殿下仍是国母。”当然群臣逼迫皇帝让步了,也给了皇帝台阶下,没真的逼白夫人流放。
“白梨,所以说圣旨也未必灵不是。”画纸上的昆仑山上已多了两个人,一个白衣,一个红衣。
所以说愿景终究是愿景。
花满王都的那一天,她在高高的城楼上送走了父亲和哥哥。邻国皇权更替之后,新皇邵长诀稳固了皇权,迅速扩张了版图。大徵的铁蹄已踏足他们的国土,上官家是大周的守护者,这一战必须全力以赴。
她满心期待着哥哥得胜归来,却等来了赵云启。
那个男人的眼神中如今满是恶毒的恨意,“上官持死了。两军对垒之际,是我让人在他身后放的箭。上官元天听到这个消息全乱了。他的人马现在被围困在昆仑南谷,你猜你爹还能撑几天?”
在他放肆的笑声里,她意识到他变成了个疯子。而她自己,离疯也不远了。
其实她也隐隐察觉到了,这个看似繁华的王朝在历经各种天灾人祸之后已显颓势。先皇在位时大徵内乱,又凭借着父亲过人的军事才能才避免了被邻国侵略的局面。于公也好,于私也罢,这些年父亲把持朝政苦心经营只为守护大周的江山。却没想到这一切被这江山的主人放弃了。
赵云启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她知道父亲只当他是个能言语的傀儡,当然她自己也只是棋子罢了。父亲知道皇帝有几个自己的心腹,只是他太自信了,又是在战场上,谁也没想到皇帝沉寂多年会不惜代价的向他们这样复仇。
因果循环往复,父亲终究没能守住这一切。
她努力走出这屋子,只觉得胸腔那里空了一块,屋子里沉闷的无法呼吸。她要回家陪伴母亲。门外是个阳光明媚的晴朗日子,只是那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晕眩,眼前一黑,她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在出逃。
兵败,父兄战死沙场,母亲以身殉葬。
宫里的人仓皇出逃,宫外的人趁火打劫。
她端坐着,由白芷梳妆,换上礼服,在混乱中步伐坚定的踏上城楼。临走时,她将前些日子作的那幅画烧了。
“哥哥,来生吧。来生我们做平常人家的兄妹。”
前不久,她站在这里目送哥哥远去,此刻她站在这里,漫天火光里仿佛看到了哥哥的身影,是哥哥来接她了吗……
这短短一生她觉得好漫长。
十二岁,尚且年幼的她捧着一颗天真的心入了宫围,她想着要好好和自己的夫君相处。
十四岁,他握住了她放风筝的手,男子的手宽厚且温暖,那份温暖在初夏傍晚带着龙涎香味的衣裳里发酵。
十五岁,藏书阁里的脚步声踏进了她的心房。少女情爱懵懂岂会不喜欢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只是这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像是偷来的时光。
十六岁,宫里的女人太多了,他们再没好好说过话了。她靠着窗边看雪饮酒,想家。她知道,他们注定只能这样。
十七岁,原来他是能爱一个人的。看着他独宠白夫人,倒也没有难过的情绪了。她长大了许多,他们在这一年闹得很难看。不过,没关系。年少的喜欢早已荡然无存。她等着哥哥来带她出去。宫外山高水长,都在等着她。
十八岁,她在战火里失去了所有。皇帝带着白夫人出逃了。她想,他自由了。她留在了这里。她是上官家的儿女,她不逃。这是她必尽的职责。只是可惜,只能做个亡国的皇后了…
城楼下的百姓仰望着年轻的皇后,人潮中的慌乱嘈杂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上官雍锦,是镇南大将军、齐国公上官元天和长平长公主的独女,是威武大将军上官持的胞妹,我必须要站在这里守护这城内的子民、陪伴这个王朝直到最后一刻。”
滔天的火焰里,繁华到头了的大周王朝终于落下了历史帷幕。和它一起湮没在承平十一年的硝烟里的,是年仅十八的天之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