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颅》-第三部分-第二十三章
我们全部的考验
一天
距离城墙
译者：To_Victory
统稿：斯派尔
多恩进入碎片堡垒的指挥掩体时，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城墙顶部已经不再有意义，于是核心指挥层已经转移到堡垒之中。红色灯光在控制台上闪成一片。腐化的数据在屏幕中若隐若现。恐惧与疲惫在每个人的脸上刻下了印记,即便他们看见禁卫官大步踏入，阿坎姆斯和一名高级通讯官伴随左右，也丝毫未曾稍减。通讯官的左臂和头部依然绑着绷带。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静电的气息，仿佛通讯中断的垂死噼啪声已经蔓延到另一种感官。全息显示在多恩的参谋安装的投影仪上断断续续。腐化的造物和像素波不断冲刷画面。其中一些间歇性中断，抑或只是呈现出不断跳动的无意义代码。墙壁、天花板和楼板都在震动。阿坎姆斯不需要查看战术数据或从观察孔向外眺望就能知道，一场毁天灭地的战火正在墙外延烧。他能感觉到。
“信号？”多恩说道。
阿坎姆斯向噼啪闪动的图像点头示意。
“确认来自星炬要塞。通过其中一条硬线备份传输。尽管失真严重，但很连贯，而且使用了大远征时期的军团密码。”阿坎姆斯感觉呼吸在干涩的喉咙中停滞，只有他和信号官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是第一军团，莱昂的黑暗天使。”
瞬间的鸦雀无声在室内回荡，如同锣鼓喧天的阴影。然后是短促的吸气声，接着是一阵沙沙的呼气声，一圈圈人头纷纷仰起。阿坎姆斯能看见解脱与喜悦冲破疲惫的面庞。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翻腾，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不是完结，抑或胜利，而是为之运筹帷幄，粉身碎骨的这一刻：援军到了，莱昂与基里曼的部队来了。命运的天平已然倾斜，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跟随曙光走向未来。
多恩巍然不动，但阿坎姆斯感觉自己在他的主人把目光投向通讯官时看见了一道光亮。
“联系他们。”多恩说道。
男人鞠躬致意，转过身，颤颤巍巍，情绪席卷周身，仿佛闪电终于从风暴中绽放。
静电杂音从通话器中响起，在空气中啸叫。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抬起头，有些人站了起来。
“这里是多恩，”禁卫官说道，“我在和第一军团的哪一位通话？”
“大人,这里是第一军团的总管考斯韦恩。”
欢声雷动，先是一声，然后是无数声，从口中迸发，疯狂攀升。阿坎姆斯望见多恩吐出一口气。
“我们已经夺回并控制了星炬。”考斯韦恩的声音说道。
欢呼声逐渐平息，但依旧萦绕。阿坎姆斯能听见隐约的哭泣声。这是一种解脱的声音，最终的解脱终于到来。
一道红色符文在阿坎姆斯视线边缘的指挥台上闪现。他转过头，眉头紧锁。更多红色符文，但没有人去看，他们都在看着多恩，他们的感官充斥着希望终于到来的真实感。
“主上……”阿坎姆斯开口道。
“你们的兵力如何？”多恩靠向通讯控制台，向考斯韦恩发问。
“我们的骑士团在进攻中投入一万人，”考斯韦恩的声音断断续续，“伤亡还在统计。”
“我其他的兄弟和他们的子嗣呢？”多恩问道，“你们军团的其余部队什么时候部署？”
停顿。通讯失真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欢呼的余韵消褪。阿坎姆斯在停顿中骤然感觉胸口一阵冰冷。
“大人，”考斯韦恩的声音说道，“我们无法联系我们的原体，抑或其他力量。我们孤军前来。”
孤军。
而寂静中响起的话语如同刽子手砍下的一刀。
“主上。”阿坎姆斯走向战术显示屏，再次开口，提高音量。多恩循声望去。“主上，死颅军团已经突破防线，塞顿阵亡。”
纳苏巴沐浴在爆炸的光芒中，从碎片堡垒顶端向下望去。她的头盔显示器在高亮下变得黯淡，轰鸣撼动了城墙和她的骨头。即便处在头盔隔音装置之内，她的耳朵依然嗡嗡作响。呼吸在她的喉间凝结。
光芒连天贯地，形成耀眼夺目的光柱。她能看见许多身影，数十个高耸的身影，从这个高度望去似乎变得低矮渺小。火焰与光芒围绕它们，淹没它们，流过它们，洞穿它们。在她眼中，其中一个身影受到三面攻击，密集的光束汇聚一身。泰坦迈出另一步的时刻仿佛无穷无尽，随即迸发出亮光。
白炽、耀眼。神明在眨眼间死亡。另一道光，又一道光。城墙本身开始颤抖。
她转过身，开始大步走向禁卫官的一名哈斯卡尔卫队与苏尔科娃交谈的地方。他们望向她，敬了个礼。头顶的神盾在轨道打击下闪烁不定。护墙外升起又一道耀眼的光亮，更加逼近。声响振聋发聩，撼动了她的脊柱。
“组织队伍去反应堆！”她喊道，“防线被突破了！排空等离子，关闭它们，现在！”
“指挥控制数据反馈正以每五分钟百分之九的速率失效。”阿坎姆斯喊道。警报已经开始鸣响，声音在勉强压抑的恐慌中升腾。“我们将在一小时内陷入数据盲目。战场数据保真度为百分之四十一，正不断衰减。仅有的数据表明，整个城墙环线都在交战。所有区域的凡人单位凝聚力都在崩溃。”
多恩沉默良久，缓缓转头扫视大厅。少数人望向他，但大多数人都垂下头，仿佛看着他就是在直面真相。阿坎姆斯看见多恩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噩兆印章躺在他的指间，雕刻的狮首在全息光芒的反射中绽放光辉。
“通知西吉斯蒙德和我们的预备队，”他说道，“全军出动，全速前来。”
“遵命，主上。”
“打开通讯连接，全皇宫范围，所有可用的频道和管线。现在，趁我们还没失去连接之前。”多恩抬起头。阿坎姆斯看见他主上的手紧紧握住帝皇，他的父亲送来的印章。一名科技神甫从一堆机器中直起身，向通讯官作了个手势，通讯官向控制台俯身，随即抬头望向禁卫官。
“通讯连接已打开。”
罗格·多恩点头知悉。阿坎姆斯看见他的主上眨了眨眼，目光更加坚毅。
“这里是罗格·多恩。”禁卫官的声音轰然响起，在嘈杂的通讯中回荡，从通话器和通讯设备中传出，“现在我对你们全体说话。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们和我。我们所有人。之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流逝的苦难……”
阿卡斯蒂娅在屏幕上看见一道闪光。厄拉托斯放慢步伐，停下脚步，仰起头。又一道闪光，比第一个更大。大得多。接着又是一道。白光照亮了天空。阴影在光明中若隐若现，巨人们投身于云团和烟尘中。
“那是什么？”阿卡斯蒂娅倒吸一口气。
“引擎反应堆爆炸。”阿布哈尼在通讯中说道，“很大，非常大……”
“我们的还是它们的，机长？”
阿布哈尼没有回答，一秒钟后，娇阳泰坦转向光芒和城墙的方向，开始加速。阿卡斯蒂娅驱策厄拉托斯拔足飞奔，紧随其后。远方又是一道光芒。地面透过坐骑的金属骨架在震动。她继续奔向战斗的光芒。
“未来的时刻将是对我们全部的考验……”
玛麦克斯南部五十二区的废墟中，克洋阖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炮火震落了护墙上的碎片。炮击正在延伸，转入防线后方。他睁开双眼，呼出一口气。呼吸带来了刺痛。斯蒂娜正望着他。
“它们来了。”她说道。
“对。”他点点头。
她不再说话，只是咬紧牙关，握住步枪。
他吞咽了一口。他的嘴巴和喉咙都很干。地面在震动。
“你瞧。”他开口说道。斯蒂娜睁开双眼望向他。“总有一天会结束。这一切都会结束。时过境迁，他们会重建这里。会有雕像、道路和满溢的喷泉。就在我们脚下。会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们会为自己觉得重要的事烦恼不已，他们会被笑话逗乐，会对冒犯皱起眉头，而当他们在这里驻足，会是因为他们掉了东西，或是想要休息一下，又或是想多聊一会儿。观察，聆听，你就能看见他们。不是从那里。”他向护墙外扭了扭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和心口，“而是从这里，你能看见他们。有朝一日，他们会站在这里，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看作是比他们的生活更加美好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他能听见护墙外盔甲碰撞的声音。子弹大小的苍蝇漫天飞舞。
“你怎么确定？”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信仰。”
空气在震动。
“谢谢你，小兵【1】。” 最后，她对他笑了笑，说道。
他也对她笑了笑，然后他站起身，举起枪，向防线大声喊道。
“起来！准备战斗！起来！”
“即将失去的，必将牺牲的，是一切未来的代价……”
在空洞山脉中，瓦沙克独自走下通道。它是圆形的，切开它的等离子钻头在岩石上留下一道道涟漪，仿佛它是某种有机物，仿佛它身处一条巨蛇的体内。尽管步伐沉重，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在光秃秃的石头上产生回响。墙上的水晶斑点和缝隙在他经过时变得晶莹剔透，光亮在其中点燃，随即消散。他还能听见墙壁在歌唱。歌声低沉而遥远，但却延绵不绝，仿佛是在山脉骨骼中往复的回声。他没有看见他们在等他。两个人站在通道中，他们的黑色盔甲只在墙壁的光亮触碰时才显现出来。
瓦沙克停下脚步。
“我的兄弟们，”他说着，探出精神品尝他们的心思与姓名。他的精神从他们身上滑落，弹回来。一阵呢喃钻入他的脑后，如同沙沙的落叶与阴影。就算在这里也不应该发生这种事。除非……除非……“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参与者中还有其他人。”他开口，同时把手伸向磁吸在背后的钉锤。
“你有很多事不知道……兄弟……”其中一名黑暗天使踏出一步。
“你在利用我们骑士团的秘密帮助重燃灯塔。这对卡利班有什么好处？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挽救抛弃我们的垂死帝国，兄弟。你本可以放任考斯韦恩灭亡，但你却救了他的命。这是个错误。他死后留下的空缺本可以为我们所用。”
瓦沙克小心翼翼地退开半步。在脑海中，他的思绪在门户和缠卷的知识之间滑动，汇聚力量。
“我只会侍奉我们的骑士团。”他说道，“但你们都见识了这里的情况，什么样的怪物前来并盘据在战帅的军团中。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威胁。”
“是吗？”质疑从他身后传来，他旋身，同时抽出钉锤。钉锤亮起蓝色的火焰。身穿黑甲和蒙面长袍的战士站在通道中。钉锤的亮光将他们的身影倒映在石头墙壁上。水晶纹路在黑色的石头中化为橙红的焰火。
“不然呢？”他开口反驳，向后瞥了一眼，感到第一批战士向他逼近，包围了他。
“任何力量都能为我们所用。”包围圈中的一个声音说道，“而且还有很多事连你都没有看见……”
“这里发生的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并不软弱，不会拜倒在此等力量之下，无论获得何种进益。”
“谁说你们还没有堕落，卡利班之子？”
钉锤上冷光大作，墙上的阴影飘忽不定，一瞬间，它们不再是人形，而是长出羽毛、利爪和长尾的怪物。
瓦沙克感到脊柱上寒气紧绷。他在多久以前遭到了背叛？他想知道。
“没有怀疑的余地。你已经证明，即便在参与者中，仍然存有软弱。”
一个身影从其他人中走出，拉下他的面罩。黑暗充斥在眼眶和下方的面庞上。这是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它被留在了卡利班。
“你？”瓦沙克大吃一惊。
面庞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干掉他。”它说道。
瓦沙克举起钉锤。蓝色的火光与倒影在墙上闪烁。围绕他的身影蜂拥而上。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死颅军团引擎跨过垂死的敌人燃起的烈焰。废代码组成的枯燥计数在它们之间嗡鸣。水星之墙的墙面高耸在它们头顶。神怒之日走在它亲眷的前端，将战斗的光芒拉向它，如同褴褛的斗篷一般撕成阴影。它到达城墙基座，停下。碎片和火焰如雨点般砸在它身上，在萦绕于周身的能量之下爆炸。它缓缓向后仰起头和满载武器的肩部，让上方的火光落在它的脸上。它的战争号角轰然鸣响，撼动了皇宫的城墙。
“我们都将会直面未来。”
敌军距离城墙：零公里。
【1】：此处原文为script，是双关，既是“小兵（即征兆兵conscript的缩写）”，也有“脚本”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