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铅绘心像高考特别篇
夏夜,凉亭,棋盘,师徒。
师父非常放松,欣赏着原本就十分的可爱徒弟思考时二百分可爱的表情,轻松落下一子。
再说徒弟,她尽力去揣摩师父的棋路,尽管师父曾经晃着马尾很轻巧的说:“我怎么下,是我的事,里面不会含有哪怕一点特意教学的意思。”
徒弟已经跟着她学了半年多了,棋力大有长进。但是师父总是能在她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的时候把她打到灰溜溜夹起尾巴。
师父平时是个和善,甚至有些活泼的人,和她想象中的围棋大师区别不小,平时待她如朋友,只有下完棋的时候才会板起脸来,纠正她的问题和疏漏。
“你觉得,我是说你觉得啊,你觉得你现在学的怎么样了?”一天的结束,讨论完得失,两个人喝着茶,享受着夏夜凉风,这师父突然蹦出一句,吓坏了徒弟。
“……啊………嗯………呃………”
“那你要不和别人下下棋?”
徒弟不语,网络对局她下的还远没有和师父下的好。
“放心。我跟你一起去,放心去下吧。”

一个月间,徒弟在师父的打点下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对手,她有赢有输,输赢差不多对半开。
最后她们回到惯常下棋的凉亭,师父立刻摆好棋盘,待她落子。
徒弟看过了各种各样对手的棋路,落子也相较以往更多了几分谨慎。
可这份谨慎也没用,她还是大败。
这次徒弟迷惑了,明明她觉得这么一趟下来自己进步挺多了,但是这一盘下来她一看自己别说进步,比起一个月前甚至有些退步。
“知道自己哪出问题了吗?”往常她热心复盘,以求提升,今天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别低头。这只是一盘棋,不赢天不赢地。”
徒弟抬起头,看到师父收拾好了棋盘,邀她同行。

老天爷很配合,把月亮和群星毫无保留的撒在夜空中。
“当时你来的时候,拿着本子和笔,问我什么是本手。”
徒弟想起出糗的样子,又低下了头。
“不,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现在问你,什么是本手?”
“……最优解?”
“可以再自信点,是最优解没错。那妙手和俗手呢?”
“破局解,一个破别人的一个破自己的罢了。”
“真不错真不错——”师父很高兴的样子,揉着徒弟的头发,“然后你每次追求什么呢?”
“尽可能多下本手棋。”
“别紧张,你这么做没错。”
毕竟,这棋盘上,规则是这样定的嘛。
师父长叹了口气。
“你这一个月来看了各种各样的棋路,见了各种各样的人。觉得怎么样?”
“学到很多。”
“那为什么反而退步了呢?”
“我……”
“脑子里是不是想把从别人那里学来的都用起来?”
“是…”
“我猜也是。”

夏夜的河堤,由于她们是下完棋才来,那些避暑的人们早都走的一干二净了。
“徒弟,这里”她示意徒弟躺在她旁边,“你看天上,人们形容星空的时候说‘星罗棋布’。人们根据他们已知的东西去套未知的,这夜空便是棋盘,繁星便是棋子了。”
“于我而言,这人世间也不是不能往棋盘里套。”
师父看着夜空,眼神和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人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无数小小的棋子在这棋盘上肆意走动。”
“这么乱套,还能是棋吗?”徒弟听出不对,小声反驳。
“嘿嘿,反应挺快嘛。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怎样都不能称之为棋。”
“但是我们不仅仅是棋子,也是执棋人。我们为我们的一言一行决策,落子。”
所以,徒弟,你说说看,什么是本手?什么又是妙手和俗手?
徒弟思考良久。她的这位师父绝对等的不是她把前面的答案重复一遍。
“……”
“想听答案吗?”“(点头)”“如果我说听完答案你就不能在我这学棋了呢?”
徒弟纠结了不到两秒:“……听。”

“答案就是没什么本手妙手和俗手。”
师父狡黠地笑了。“这木质的棋盘十九横十九竖三百六十又一点,载着至多白子一百八黑子一百八十一。就是那想的再久的古代名局,也充其量不过一周而已。”
“人生呢?一举手一投足,你可就在这棋盘上啪啪落子。”
“这大千世界可不像我和你下棋一样等你,你怎么下,它可就对着你的棋路把子点下去了。”
“况且这棋盘以百年时间为横,以这万亿立方千米空间为纵,三维围棋,呵,别说你我,就是那大师如聂卫平,他也不敢说能寻出哪一手是本手,哪一手是妙手,俗手。”
“我叫你去和其他人下棋,就是叫你明白一件事。”
“人人心中有一棋谱,人人各不相同。掺了别人的路数,听了旁观者的叨叨,这棋可就乱喽。”
“但即使你自己没有想法,每个人都要举棋,思考,落子。”
“这一个月,你可看谁举棋不落?可有谁畏畏缩缩?”
“这世间的大棋绝不能思前顾后,必要举棋有力,落子生根。”
“就让这世间拿出阿尔法狗的棋力来和我们对弈吧。”
“我们又何尝怕它呢?”

师父这一段说的徒弟有些目眩,她仿佛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事物般。
“我知道你不习惯,就当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了,以后慢慢消化。”
“您刚才不是说……”
“我刚才宣布不收你这徒弟和我现在重新认你有关系吗?”
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啊,还是太年轻了。
师父朗声笑着大步向前,后面跟着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一起笑,快步甚至接近小跑的徒弟。
夜还很长,就让她们在这夜空棋盘中,再落两三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