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二稿
还是存档，没有排版。
地球照样转~E pur si muove
E pur si muove
——Galileo Galilei
搬运车和工人离去了。宇佐见莲子还在出租屋中徘徊，看看是否什么东西遗漏了。没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了，没有什么了。她缓步走到窗前，决定不再想自己在这寓所中发生的一切。
但在窗边的桌上，放着一本已经没了封皮的笔记本。袒露的纸页上，涂满了用各种笔迹写就的记事。
有的是用毕业时导师赠予的钢笔写的——那墨水已经很难买到——工整的黑色字迹。
有的是用研究所采购的铅笔写的——工作繁忙时顺手拿来的——潦草的彩色字迹。
其上记录了在此短短几个月间的生活史，她不想回忆的一切都记录在这薄薄的30页中——记事本上的一段人生事迹。
她缓缓坐在桌边的便宜扶手椅上。拿起了那残破的软抄本，从第一页第一行上的“廉价地月旅行可行性？”开始阅读。
首先是较为工整的几行，日期是三月一日，水曜日，那是刚刚从大学宿舍搬进这件出租屋的那天晚上，坐在桌前的莲子望向窗外，但月亮并不能从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大厦前升起——莲子要躺在桌子上向高出望才能看见那缝隙中的天穹。
但她依旧在幻想着地月旅行——和梅莉一起的地月旅行，不仅仅是为了到达梅莉展示的结界的另一侧，更是她自己要向梅莉展示物理学家的“魔力”——既然向太空的旅行太过昂贵，那便让其廉价好了，不仅要登月，她还要前往卫星鸟船，还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漫步于太空之中，还要享受在地月拉格朗日点上泡出的赛风咖啡……
新的幻想不断地代替着旧的幻想，滑动的锚定点终究到来——这些都需要先实现地月旅行的廉价化才行。
于是，下方的“燃料——可控核聚变的实现”，给出了回答——这代表了现有条件下变得极为廉价的能量——水，太空航行的成本被极大的削减。
紧接着便是“飞控——量子计算机的局限与突破”，这代表着发射操作的极大简化，甚至无需人工的干预。
最后便是“循环——月球上的氦-3资源”，这代表着火箭所需燃料的进一步缩减——只需带足单程的燃料便可——月球上的氦-3也同样是良好且丰富的聚变能源，这同样也代表着地月旅行带有的巨大经济效益，月球同样有着丰富的资源，并非只能作权贵的金漆饭桶。
接下来的字迹变得潦草，这些便是莲子自己的思考了。
“小型聚变发动机的实现——科罗廖夫的μ子催化理论”。
“飞控信息安全性的实现——大位数合数的因数分解加密方法”。
……
想来那天她睡的很晚，于是纸上接下来便又出现用红色铅笔重重的写下“8：00上班”的字迹。
翻过计算与思考的演草几页，一个用蓝铅笔写下的名字映入眼帘——是项目的总负责人的名字，据说就是他说服了那个私人航天企业的老板，让地月旅行的廉价化研究获得了充足的经费，她还记得那个老板来视察时说的话——“毕竟实在是太贵了，即使是付出昂贵的研究费用也总比让权贵们付出高昂的价格却赚不到几个子更有前途。”
紧接着时一个用钢笔写下的一串数字，用蓝铅笔划去了。上面的日期是三月十三日，月曜日。这是什么？哦，下面写着一位高中同学的名字，这是他的电话。
那位同学的家庭条件不好，便选择了当时最赚钱的行业——现在也是一样的赚钱，那人的天分即使是莲子也要说一句“他并不完全愚蠢”。
在走向不同的道路后，两人便几乎断了联系。
他们谁都没想到会再度见面于整个项目的聚餐上。
“真没想到，莲子。我能在这见到你。”
莲子那时正在边缘的甜品台寻觅下一个猎物，听到这句话转过身便看见了身体又臃肿了不少的他。
“啊，啊，是你，好久不见。”
“你没怎么变啊，真怀念当年我们在高中的时候。你坚持要去学理论物理的时候，我还在帮你说服你的父母来着……”
莲子端着盘子走到了边缘的空位上——因为缺乏照明而能看见夜空的座位
那人也慢慢坐在一边的座位上，为逆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与自己分道扬镳的朋友，是否有过与自己相同的梦想？
慢慢的把并非合成的水果蛋糕塞进嘴里，盯着他手腕上的名表。
“可是，你不也回到了‘生活’中吗？你是为了争取更多的科研设备和科研经费才会参加这个项目吧？‘有钱才能受人尊重，要研究些脚踏实地的东西……没有产出研究的东西有什么用？ ’，他们当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研究大一统理论和生活有什么关系？我之前也以认识世界比他人更深而自居聪颖，可是这也不过就是一种……我觉得……傲慢，尤其是理论推进缓慢难有成果产出，经费也不足，结论还难验证，成就感也因为遇到瓶颈而削弱……我真希望你能有什么发现，你总是要强过我的……”
傍晚的山上吹来徐徐的风，嘈杂的喧闹也从身后传来，吓得星星一闪一闪。
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啤酒，缓缓叹了口气。
“你便不能比我走的远些吗？”
“你的表慢了1分32秒。”
“你还是没怎么变啊……”
他也不再说话，慢慢的喝起酒，看向已许久未见的夜空。
……
朋友的名字下方，写着那次郊外聚会野餐的地址。
再向后翻，一整面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联系人和电话，前缀各异，是涉及的各个领域的专家们。
还记得总负责人曾开玩笑说：“这可要比当年开着洗衣机横渡大西洋的时候还要群英荟萃……这可是全世界的精英们。”
也只有垄断航空航天业的巨大跨国联合体，才能有如此的实力，让全世界的精英为其打工吧……
在演草纸与电话簿的反复切换中，笔记中仍然有一两个不和谐音。
三月二十八日，火曜日。
研究有了阶段性突破，终于获得片刻休息的莲子接受了梅莉的邀请，来到了笔记本上用黑色钢笔工整的写下的那处地址。
紧接着地址的，是一个用双引号引起的酒名——“地球照样转”。
下面贴着一张曾经贴在纸上的便签，泛黄发皱，其上写满了字——那是一张卖“旧型酒”酒吧的老板赠送的食谱。
“在酒吧不喝酒难道喝饮料吗？”
梅莉把玩着手上空无一物的高脚杯，耳边的金发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明天还要准时上班……喝的酩酊大醉不能准点上班是要挨骂的，尤其是汽水，咖啡因和烈酒的组合，摆明了让人三碗起不来床好吗……”
“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是，老板，这里有不含酒精的饮品吗？”
莲子敲了敲带有红色线点花边的洁白桌布，手伸向了盘中还散发着热气的潘妮托尼。
“果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呢……那，老板，干脆就直接不加烈酒好了……汽水和咖啡混合没准也还不错。”
“那我哪还有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的道理，老板，我也要不加酒的版本。”
“嗯……比预想的好喝许多，为什么要叫这个怪名字？‘地球照样转’？”
将杯举起，那杯中冒着气泡的液体正因丁达尔效应散射出深红的光。
“莲子，最近研究太过疲劳了吧，这可是你的老熟人伽利略说的话。”
莲子手中正对付着潘妮托尼的叉子一滞。
“有这种事？”
……
“可是，梅莉，我研究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莲子，你为什么喜欢物理学呢？”
莲子放下手中的叉子，盘中只剩下那张占着星星点点的面包屑的垫纸。
“嗯……大概是能了解到事物的本源？”
梅莉拿起酒杯啜饮一口。
“那你为什么希望能了解事物的本源呢？”
莲子见桌上的蛋糕已然分食完毕，便将双手垫在脑后向后仰去，盯着已不多见的老式白炽灯。
“了解事物的本源有什么用……了解事物的本源能深化对世界的认识。”
“那你为什么想要深化对世界的认识呢？”
“大概是一种对未知的不满或者对已知的满足感？”
“只有这些吗？”
莲子忽地坐起，老式木制座椅发出吱嘎的响声。
“梅莉，当然不止这些……能看见实际存在的结界的你的眼睛，也能看透我心中的障壁吧？”
“精神分析不能靠直接揭示创伤来帮助来访者……还是请莲子你自己来倾诉好了。莲子自己说不出的痛苦，我也一无所知啊。”
……
研究进行的很顺利。
大抵是莲子找到了新的演草纸，记事本上的内容渐渐被记事和周边餐馆的“测评”取代。
四月五日，水曜日。
小型聚变发动机理论验证机试运行成功。
四月九日，日曜日。
自动驾驶系统设计完成。
比起阿波罗登月计划，廉价航天计划的确能在总负责人向老板承诺的那样在一年之内完成。毕竟，已经有一个能横渡大西洋的洗衣机了，把原来的洗衣机加上更舒服的座位，更稳定的推进系统，把原来用来导航的罗盘改成卫星导航，甚至最大的麻烦其实是依然解决的经费问题。
那跨国航天企业的经济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有钱确实能受人尊重，这话不假。
四月二十一日，金曜日。
实验性开采设备部署完成。
“学理论物理怎么了，像莲子你这样的将基础学科学透的人，到在这个项目中协助什么工作不是如鱼得水?”
“……”
“这才叫远见啊，我是比不过你的……普朗克一样的大脑什么的，也不是玩笑话。不像我，学一项一辈子都不能再改变的‘专业’，迟早会厌倦的。想到一辈子就望到头了我就感觉到恐惧，‘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你会觉得我很矫情吧……”
……
五月三日，水曜日。
利用可控核聚变从二氧化碳合成淀粉解决饥荒问题的可行性探究。
笔记本上贴着两块剪报。
大抵是为了放松研究院的身心购入的报刊杂志什么的。
一个是豆腐块大小的关于某个南部大国的暴乱导致的严重饥荒的报道。
另一个则是占据了半页篇幅的对于食物浪费现象的调查。
“往伟大了说，或者梅莉你说的什么想象中的超我来看，我学习物理的目的大概是为了造福世界什么的，地上跑的车子，天上飞的火箭，或者可控核聚变什么的，这都是只有向更深处研究才能研究出的东西啊。”
“那，莲子，你为何要去参加地月旅行廉价化的研究呢？”
“我的确没有傲慢到认为这项工程非我不可哦，我参加这项研究是另有目的的。”
“哦，是这样吗？”
……
五月六日，土曜日。
利用可控核聚变合成任意物质的可行性研究。
“以你的才华，骗点科研经费其实不难……你只是没意识到而已。就比如老板那个只有小学学历的蠢蛋，你就骗骗他，说能用可控核聚变实现合成金条什么的，然后借此推进你的研究，就说要实现精确的无放射性的合成就得把这条路走完，他又不懂这个，或者说你做的研究，也没有几个人懂在做什么，你再阶段性做点象征性的成果什么的，用点小的好处把他砸的晕头转向的，实际上最后也是你们双赢的结局……这不也挺好的吗？”
“嗯……谢谢你的好意。”
……
“其实我参加这项研究的原因呢，是想要转换一下思路。”
“你指的是现有的方法已经无法继续向下探究了吗？”
“不愧是梅莉啊，就像是用霍尔推进器取代化学燃烧的推进方法一样，方法本身的局限无法进一步突破的话，当然要做的是换一个方法，好比说高于四次的方程没有求根公式的证明之类的，啊啊，我又在说些你听不懂的话了。”
莲子将早已喝空的杯子又向嘴中倒了倒，挥手示意再加一杯。
“那么，往不伟大了说，研究物理的目的是什么呢？”
……
五月十日，水曜日。
完成利用可控核聚变进行可食用淀粉的合成。
用这种合成淀粉烤出来的面包很难吃，学化学的同事说是方法不对支链淀粉太少了。
是这样吗？
就算是太阳能合成出的面包分明也很难吃，用煤气和用电磁炉这样的区别真的会影响煎蛋的味道么？
至少合成食物的价格能再下降很多吧？
毕竟电费的确要比煤气费便宜很多。
五月十七日，水曜日。
工程试验机通过测试。
下一个需要解决的是廉价宇宙飞船的量产问题。
利用可控核聚变合成食物的安全性和扩大生产可行性研究要暂停一段时间了。
“今天怎么没有月亮啊……”
“今天是下弦月，月亮要等到一点才会升起来……现在才十一点二十三分十七秒。”
莲子干脆拿出纸笔，将空盘子放在一边，就着身后的灯光在桌上开始计算月亮到达可观测位置的精确时间。
“果然只有在炫耀你的聪明脑袋的时候你的话才会格外的多啊……”
……
五月二十四日，水曜日。
量产型试验机通过测试。
出乎意料的高效的原因除了完美的协调调度外还得益于充足的经费。
所有人都是按任务项目完成分红来发放工资——数目高的惊人。
所有的需要的订购的产品都是最高级别的加急件。
所有的实验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款式。
所有条件都像是梦境一样完美。
可是——
他从哪来的怎么多钱？
六月五日，月曜日。
考虑到对经济系统的冲击，利用可控核聚变合成任意物质的可行性研究无限期暂停。
“恭喜啊，莲子……”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很高兴，大抵也跟着捞了一笔。
“我对小学学历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啊，哈哈，真好笑。你没分到什么好处吗？”
“你知道吗？他本打算让我去‘不小心’泄露‘我们在尝试合成廉价金条’这件事的。”
“给的太少了？”
“够两次地月旅行。”
“哎……你还是那个样，穷酸书生，早不硬气点，现在跟我治上气了？”
“亡羊补牢，我准备辞职……”
“亡羊补牢？你知道咱们的项目资金和工资什么的都是怎么来的，他怎么这么有钱，你就没好好想过吗？”
“他这次赚了多少？”
“差不多够回本？回哪个本我就不清楚了。”
“你呢？”
“比两次地月旅行多。”
“我该挂电话了吗？”
“我该提醒你一下，咱们早都是手上沾满脏血的刽子手了。你这都受不了吗？那我告诉你，你也知道像是你这样的科学家或者稀有的材料这类东西，还有制造设备的工期之类的，不是光是只靠钱就能搞定的。莲子，世界没有你想象的干净。”
“……”
“你知道之前的研究经费是谁给你取消的吗?”
“……”
“某些部门收的钱比我赚的要多吧？”
“那不也是靠钱……”
“文化人用文明的方法，他们是比较识相的，我想大多数人也都比较识相。”
“不识相的呢？”
“我不是负责这个的，可是，我没见过这么便宜的原材料采购价格，我也没见过这么少的劳工支出，三百倍工资我都不想一天干十八个小时，何况只有三分之一的工资却要在我无法用几句话描述的环境工作呢？”
“……”
“只为了形容惨状的话，我还记得我曾去过的一个矿场，一车车矿石运上地面的时候，还要再筛选筛选，挑拣断指一类的小零件——他们告诉我那会影响冶炼效果。”
“他们不反抗吗？”
“想想为什么矿石那么便宜，效率为什么那么高？只要付几个人的钱当然便宜，拿枪指着能不高吗？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生活在象牙塔中……管事的部门有老婆孩子要养，军队警察有饷银要发……不是哪里都一样，小女孩。”
“我们在尽力减少那些材料的使用。”
“千万别这样做哦，没了三分之一的工资那可就是饿死了哦，毕竟‘可控核聚变合成食物’这样的研究被迫暂停了，那些饥民可是巴不得下矿干活的。”
“那就先解决饥荒……”
“对了，合成也没有用，毕竟联合国来发放救济粮的官员都有‘意外死亡’的，你也不想遭遇意外确诊什么古怪的精神病或者出门遇见疾驰的自卸半挂车之类的事情吧？”
“……”
“哎……你这样的有个性的天才才是最可怜的，本来以为你能走的更远些，现在好了，老板算是认识你了，他可不想就这样把你放回去吧？你的剩余价值可真不少呢，实际上我替你出的主意本来就没有问题，能人工合成金条那金条就不值钱了，他不知道吗？你们互相利用一下，你拿够了钱引咎辞职，然后安安静静去做你的研究去，怎么这样的道理还要我来给你讲？我真的希望你能……希望你能走的比我远些。人能身上没有污点吗？整个企业中，就算是你那天从实验室顺走的用来向我炫耀利用星座位置计算精确时间的铅笔，都沾满了从他人剥削下的骨肉。还有你做研究不也……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我还能帮你最后一个忙，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要付钱吗？”
“啊，啊，哈哈，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帮忙……我想现在告诉你你也不会意外了。所谓的廉价航空旅行实际上是为了发行地月旅行彩票做的准备——更高的利润，你们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的。”
“这算是帮忙吗？”
“重要的是，谁来设计这张彩票呢？老板会利用你设计一张绝对不会亏本的彩票。”
“彩票不是靠期望来赚钱吗？”
“不是说量子计算机都能预知未来吗？”
“那你不如预知一下我能不能中这张彩票好了。”
“开个玩笑，那都是咱们老板信的东西。我打个比方，比如正常的彩球抽奖式的彩票，我想量子计算机预测彩球轨迹应该不是问题吧？”
“嗯……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这样……那你不如‘不小心’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好了……老板肯定会想到……然后趁机发行自己的‘无法预测’彩票大赚一笔。”
“世界上就我一个聪明人吗？”
“想来这件事要么是买彩票的人太笨，要么是买彩票的人太聪明，总之，你现在要做个‘头号笨蛋’。”
“我该如何获得小学学历呢？”
“答案是顺从他的安排。然后你就会光荣的成为一枚弃子，又没有违反什么法律，安安静静回到你那这企业势力范围内的小研究所，拿着一大笔退休金做你的研究去。等到风口过了，以他的大脑，也想不到你有什么更多的剩余价值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到如此呢？”
那涛涛不绝的讨厌家伙，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
六月六日，火曜日。
展开对一般双色球彩票的分析。
六月七日，水曜日。
尝试进行对于直播抽奖随机类彩票的模型建构。
六月八日，木曜日。
廉价航空计划完成（这里用红色铅笔画上了线）。
太空电梯计划？（同样用红色铅笔打上的大大的问号）
“太空电梯，太酷了不是吗？”
将最后一滴酒液纳入口中，莲子的脸上泛上一层红晕。
“莲子，你又在阴阳怪气了……”
梅莉看着莲子颇有豪气的甩了甩手，又看着酒保带着奇怪的眼神续上了空无一物的玻璃杯。
“打个比方吧，阿波罗登月计划如果说像是开着洗衣机横渡太平洋，那现在想要太空电梯计划就像是用儿童积木在满是刹车失灵的轿车的高速路中央建立收费站。”
“真是冗长的比喻呢……”
“真正适合材料还没出现——儿童积木。满是刹车失灵的轿车的高速路——那些在赤道面上飘着的卫星,学过点物理的人都知道，轨道不同线速度不一样，同步轨道和近地轨道可是差了四公里每秒啊，刹车失灵的轿车？横冲直撞的导弹才对！”
“那幻想中的巴别塔就像是那高速路上的收费站咯，杆子还抬不起来那种……这怎么可能实现？”
“就是要无法实现啊，空耗着这些科学家的时间和精力，不过他们可能还能用调查选址之类的借口到处旅游，现在没准正在哪个南方小国吹着海风吧？”
“那不也挺好的，梅莉怎么不去占这种便宜？”
“呐，不是还得陪着你么？”
“欸？”
“你也没喝那么多，怎么脸比我还红啊，哈，哈，哈。”
……
六月十日，月曜日。
废物利用——闲置测量设备产出超高精度测量数据生成随机中奖号码的尝试。
“往不伟大了说……我……”
“虽然我要告诉你这是激将法，但是莲子对梅莉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
“啊，啊，太羞耻了，我其实一直看不起身边的人啦，大概是家里长辈的影响吧，我大概总以自己有点超能力自居，其实就是冥冥中相信自己比别人聪明，研究物理就是想要高人一等什么的，其实就是极度自私的表现罢了……我原来是这样的烂人吗？”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沙砾碌碌为伍？”
“这就是相对性精神学吗？”
“其实是一位和你很像的作家说的话。”
“我彻底搞不懂学物理是为了什么了。”
……
六月二十日，火曜日。
这是笔记本的最后几行字迹，连续的加班终于有了喘息——也是因为保密原因，莲子连睡了九天研究所的地板。
地月旅行。
3844039000。
“地月旅行或是3844039000元，选择了钱就要签下像是心脏离地心不能超过十万千米的一类的协议，这甚至还有对地心的严格法理规定……梅莉会选哪个呢？”
梅莉接过用记事本封面抄写下的密密麻麻的条约限制，皱了皱眉，把那张破纸片放在一边，她更恼火于莲子趁机拿走了盘中最后一块巧克力酥饼。
“好大的噱头，我当然要选将近四十亿的钱啊。”
“唔……丝毫没有迟疑吗？”
“莲子一直在这种地方打工赚钱是要攒钱去月球吗？”
莲子噎到了，大抵是因为吃那块酥饼太着急。
“咳——梅莉为什么不想上月球呢？”
“相对性精神学当然也要研究现实生活的。尤其是地月旅行的一类的时事，当然也要研究。”
“你们能研究什么呢？”
“人，那些选择花大价钱登月的人。”
“大多是些权贵，还有极少数的有梦想，想要去一次的人。”
“的确是这样的。权贵当然是为了炫耀财富，可是想要去一次的人是为了什么呢？”
“往好了想，是为了探索原本神秘的未知，往坏了想，大概是为了出名？”
“但调查结果是很悲观的，攒钱去一次的人不管怎样都要比权贵来的出名——那些权贵因此还很嫉妒呢。”
“你的意思是……”
“我想你们在研究地月旅行的廉价化方案前，地月旅行的效益只能说是不能让老板太满意吧？”
“靠新闻和广告业务攫取利益吗？”
“具体操作流程不知道，看产出来说大概会有蹭饭挑战，月球工艺品带货之类的，还有全程记者跟拍，想想都觉得完全糟蹋了月亮的气氛吧。”
“这样一来，选择40亿元也许还能好些？”
“这么一想选钱也是一样啊，不去幻想太空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多好的热点素材，又要被推到封口浪尖之上了吧？不知道能不能回本，反赚一笔也是一笔利润——不对，卖的彩票早就该够回本了。”
……
七月九日，日曜日。
莲子从衣兜中取出蓝色铅笔头，补上了今天的日期。
在这段时间里，她重又度过了她一生中的四个月。
她拿起这有些发皱的笔记本，轻轻用手抚平翘起的页脚，放入门口巨大的双肩包中。
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了。曾经的幻想早已不知去向，这是也是大多数幻想的归宿。
但她背上沉重的背包离开时，并不是垂头丧气的。相反地，她高高的抬起了头，像是个骄傲快乐的胜利者。
夕阳晃得她睁不开眼，但是梅莉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出乎意料的准时呢，今天特意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当然也不是只会迟到啊——我知道一个赏月的好地方。”
观光大巴上没有司机——他们在不久前的经济衰退中因不满降低的工资而罢工——正好要换上新一批有精确自动驾驶系统的新型大巴了。
“梅莉，你那双能看穿结界的眼睛，能看透概率么？”
“是又想玩无聊的猜硬币游戏么？你那用手搓就能改变硬币正反面的‘超能力’我都快学会了。”
“呐，那可是真的超能力者教我的，你不是也被唬住很久吗?”
“于是，你现在提起这件事的目的是？”
“就像是用手搓就能改变硬币正反面一样，我能用一些小手段让彩票中奖的概率变成100%哦。”
……
因为是观光巴士，离开城区已然天黑，在这片无人的草地边，两人走下了已然空无一人的宁静车厢。
在两人面前出现的——是公交站牌和自动贩卖机。
“梅莉，请闭上眼，慢慢数五个质数吧。”
“又是什么故作神秘的中二操作吗？”
“总之先数下五个质数吧。”
七月九日十九点五十九分四十三秒
“那就……13。”
……
“就用你那看星星知时间的能力吗？”
“嗯……也许吧？”
……
七月九日十九点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29。”
……
“为什么帮你？真是个好问题，莲子。”
“趁着我心情好，你可以朝我要些合理的报酬，在这打工我的手上粘的血肉还真不少。”
“我在你心中就这样么……我真的还缺那点钱吗……莲子，你还不明白吗？”
“……”
“我想从你那里得来的，不是钱，而是你能走的比我更远的期待啊……”
“好俗套的败犬发言。”
“那时候你就是这样，有我没有的高傲志气，我想没有这样的志气，也没人有勇气走上那条前路未卜又道阻且长的道路吧？”
“……”
“我原本看不起你这样的志气，觉得是穷酸又迂腐，可是现在呢？我的生活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定义的幸福与意义，那么我——这个唯一者——的所有物居然都是靠他人给予的。过着一眼望到头的他人嘴中‘吃穿不愁有权有势’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谈的上什么幸福感呢？”
“……”
“我很羡慕你啊，羡慕你的志气，莲子，我也很嫉妒你啊，嫉妒你那有钱的亲属，悔恨人生走到如此才发现人生只有一次，竟如此碌碌无为，想来你的名字是要留在史书上的。而我呢？能有个比你豪华点的坟墓吗？可是想想名字留在史书上出人头地也只不过是被人定义的所谓幸福……你总是比我聪明些……你也能看的比我远些罢？”
“……”
“我能有什么所求呢？对你来说，我可没怎么变吧，或者说，你根本也不在乎我啊。”
“的确没怎么变，你并不是完全愚蠢的。愚蠢就愚蠢在……我并非不在乎你。”
“总算是有些成长的——情商变高了。”
“嗯，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你一定要走的比我远些啊！”
……
七月九日十九点五十九分四十九秒
“31。”
……
“人往往都是矛盾的，莲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接受这些动力同时存在吗？”
“可以这样理解。”
“可是，这些动力的源头，我实际上都是无法达到的啊？我不是那个完美的天才，我在生活中依然会犯下错误，我也不能真的达到万物的源头——那就像是想用一己之力改变地月拉格朗日点一样困难的事情啊！”
“可是完成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呢？”
“……”
莲子忽地沉默了下来。
“实际上，这些都是些被定义的成功吧？能收到赞美，能被铭记于历史……这些都是他人定义的意义，那么达到他们，或者说进行这些事情，实际上是从外界获取承认对吧。”
梅莉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看着陷入沉默的莲子，接着说道。
“可是莲子，你知道这是合理的，因为我们谈到关于物理的意义这件事的时候，你没有发现什么新的定理或是高人一等的故意摆出一副架子吧？”
“我又不明白了，这就是矛盾吗？”
“是这样的，我不想说些难懂的话让人云山雾罩的。人的心理实际上就存在这样的矛盾内心中自我的形象——却需要他人的承认来强化。”
“可是这样来说，我的一切都是由他人定义的，都是可以预测的吗？”
“你们量子力学有什么测不准原理吧，听你说了那么多遍我也快记住了，就是那个动量与质量的误差之积大于什么的……如果已知就好比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能猜出我明天的早饭要吃什么吗？”
“你……你大概会吃食堂的便宜包子，或者喝一碗热豆浆配上豆腐脑？”
“你当然知道我经常吃什么东西——根据这些做出了一个范围的推测。对人行为的预测也是一样的啊——”
“并不是完全不可预测，但也不是完全可以预测？”
“人的魅力就在于此吧？如果我做的事情你完全无法预测，你会成为我的……朋友吗？”
“所以说……我应当怎样做呢？”
梅莉转转头，懒洋洋的抻了一个懒腰。
“不知道。而且很遗憾，我无法提供任何被我定义而传递给你的所谓意义。”
“……”
“毕竟，即使成为的被他人层层定义的意义复合体，能驱使你自己的，能做出选择和改变的——都是你本人啊！”
……
七月九日十九点五十九分四十七秒
“131。”
……
“伽利略还说过这样的话？”
“当年因为木星的研究，他还上了宗教审判庭呢。”
“因为颜色像那大红斑而得名吗？”
梅莉舔了舔嘴唇，招来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哦，大抵那伽利略当年当众宣布放弃日心说的时候，心情是否也像那酒一样五味杂陈呢？为自己活下来的快意的糖浆的甜，为同伴和自己遭受冤屈而愤怒的气泡的辣，还有最终无能为力的咖啡的苦而酸，最终也只能呆在剩下一句‘地球照样转’了吧？”
……
七月九日十九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307。”
莲子慢慢走到贩卖机旁。
山间一点风也没有，莲子转过身，看着梅莉那被贩卖机灯光照亮的身形，从上到下。
带花边的白色帽子，微微打着卷的金发，紫色的白领口上衣和裙子，白色短袜。
还有胸前耀眼的一抹红色，那红色蝴蝶结，她上次带是多久之前了？
想来从公寓出来时，夕阳的强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便也作罢了——她有多久没有仔细观察过梅莉了？
天才的大脑飞快地思考着。
距离她意识到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离开过梅莉这件事的时间，还有很多。
七月九日二十点零分一秒
“923。”
贩卖机准时的运作起来。
梅莉睁开眼，看见了拎着两杯咖啡的莲子。
“我在网上预约的订单啦，肯定超级准时的。”
“魔术呢？”
“哦，对，还有那张附赠的彩票。”
从售货机撕下那张小纸片，莲子的手忽地一颤。
谷地里吹来一阵山风，纸片忽地隐没在树丛中，不见了。
“这就是魔术吗？”
“当然不是，用观察和聪明的脑瓜算出来的预测哪有什么准头可言——魔术是我从研究所‘拿’来了不用的卡塞格林式天文望远镜。”
“至少这个不能用来生产彩票。”
“月亮还要等到十一点后才会升起，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坐在山坡上看星星。”
……
“我久违的还有些心情陪你聊聊，逞英雄的油腻大叔。”
“我还以为你会果断地挂断电话呢，那可是最好的结局。”
“人生又不是中二漫画，哪有几句宣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你还是沉默的实干家咯？”
“你呢？无聊的逐利者？说吧，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的目的是？”
“总要给人生创造点意义不是吗？”
“你不会是什么商业间谍吧？”
“放心好了，我就是商业间谍，是另一家一样烂的企业的间谍。还有，我会从公司数据库中删除这次通话记录和录音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证据。至于你这个小女孩，跟你的小女朋友过好幸福的二人生活就好，油腻的大叔就只能在无趣的幕后做无趣的英雄了。”
“所以，代价是什么呢？”
“不要用代价这种词语啊……这是个双赢的计划，你听不听都一样。”
“是给那畜生在彩票系统中埋几个雷吗？”
“还不够阴险，小姐，以你的天资，做手脚只能到这般程度吗？”
“那你便教教我吧。”
“我只是个无聊的逐利者而已，能有什么高论呢？我想虽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是若是能深藏不露，一击毙命，心中也会快意些吧？”
“嗯……你还并不完全愚蠢……是该说再见了。”
“你也一样，不会再见了，宇佐见莲子。”
与电话挂断声一起响起的，是铅笔与纸的摩擦声。
——完
雾雨罡巽
于2023年7月12日星期三凌晨
另附调制方法：地球照样转～Great Red Spot
这是老少咸宜的版本，并没有酒的参与哦。
配方：100-150ml水（常温）
500ml杯一个（口要大）
铝听装340ml汽水（要冰镇）
黑咖啡粉（只要咖啡）两勺
辅料：蜂蜜
柠檬汁（别加太多，帕露西请随意）
操作：一、浓缩咖啡液的获取
1、将两勺咖啡粉加入100-150ml水中（辅料于此时一并加入）
2、水平顺逆时针转动杯体，不要盖上盖子上下摇
3、静置一段时间，只出现少量泡沫即为成功
二、汽水与浓缩咖啡液的混合
1、打开汽水瓶盖（过满可以先喝一口）
2、将装有浓缩咖啡液的杯子倾斜30-50度，让汽水尽可能缓慢的流入杯中
3、缓慢将杯子正立，若出现肉眼可见分层，则盖上杯盖倒置一次（缓慢）
三、享用
注意：本饮品实际上就是将咖啡与汽水混合，因此配方可简写为咖啡+汽水+辅料
咖啡需要的是常温或者冰镇的浓缩的咖啡原浆，也就是说无论是冻干，速溶，挂耳，现磨只要够浓都可以，此外的主要的影响因素是温度，这放在汽水里一起讲。
汽水实际上就是气泡和糖浆，而本饮料最关键的一环便是气泡了。
汽水的选择上，除了古典的可乐和雪碧以外，还推荐纯粹的苏打汽水和汤力汽水。
而气泡的影响因素在于温度和包装，这也是不推荐塑料瓶的原因——气太少。
温度就是尽可能的低，越低越好，飘冰块都行——要是有微型压缩机最好。
咖啡常温加冻干的咖啡粉摇匀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只要咖啡没混其他的植脂末或是奶粉什么就都可以，这里提供的方法是我最常用的。
辅料是纯粹的调味用，根据个人喜好来。
名称的意义什么的，只当作笑谈便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