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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海海】余辉

2021-12-17 21:38 作者:伛儿です  | 我要投稿

        作为回忆也好,作为日记也罢,因为害怕日后重新泛起回想,我决定在今天用笔将这些写下来。一个人最难过的不是自己忘却了什么,而是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忘了它。

        记忆易老,说到过去,我已经记不起住在胡同巷子里的久远事情了。那里重建了新楼,就算想要追忆也没有故地去重游。我所熟悉的只是后来的新家——一幢多层住宅楼中再普通不过的某一间。算到现在,也有廿余年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私家车还是稀罕物,小区的建设规划里当然也还没有什么地下车库的概念。仅仅将楼下的第一层隔开来,为每个单元留下两个独立车库便已绰绰有余。更多的人还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对于安置它们的位置更感兴趣。大概是为了防偷,同时也为了方便,最终有一幢楼的一层变成了大家的自行车库。

        整个自行车库内部并不是简单的直线排列,其中也有着如同房间般的构架,而沟通隔墙左右的那些门更是难觅规律。为了统一管理防止被盗,车库上面一半墙面被刷上白漆,又用红字编上序号。库门平时只在二三单元之间开一扇,只有上下班的高峰期才另开一扇,更专门雇了一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她是浙江衢州江山人,和丈夫一起从外乡来这里打拼。在接下这个活后,大概是和社区部门协商过,就干脆将车库大门头几个房间改成了自己的住所,虽然蚊虫稍多,但大致也还算是冬暖夏凉。

        与夫妇一起住下的,还有他们俩的儿子红辉。听名字就知道,父母是将希望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希望孩子的未来能像太阳那样洒下火红的光辉。

        我与红辉原本是不熟的,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后来相处时才知道的。只是因为家里骑着自行车带我上下学多了,在每天一进一出之间,便和他们一家有了些接触。我和红辉年纪相仿,仔细算也差不了一岁,我大他小,都正是最贪玩的时候。趁家长几句闲聊的工夫,也就渐渐熟络了起来,也因此开始各种各样玩闹起来。下棋,跑步,踢球,用食物引蚂蚁搬运,去楼下草丛里抓蛐蛐和蚱蜢,亦或是在傍晚跳广场舞的大伯大妈间蹦来蹦去……这些无一不是趣事。

        我更喜欢红辉家的稀奇玩意儿,现在看来,那只是泥瓦匠抹墙用的铲子还有几根塑料水管和竹竿而已,玩具店里随便一套乐高积木的价值都是它们的几十倍。但我们能用铲子和泥砌出小水库,在草地里挖陷阱和地下秘密基地(尽管努力到最后也只有一个脚掌大小的坑,很快便会因为雨水冲刷而恢复平整);能把竹竿当作防身兵器挥来舞去,带着它到自行车库的最深处探险。我甚至还记得自己常用的那根竹竿,它竖立起来正好和我的肩膀齐平,舞起来时虽然有点沉,却是呼呼生风,让自己顿时生出一种英雄无敌的豪气。

        还记得有一次,我与红辉说起蝴蝶都是毛毛虫变的,一想到它们也是害虫,立马从车库的木门后头拎出竹竿,跑了出去。在小区里面的几块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蝴蝶,作势要杀灭它们。两根细竹竿,当然不容易打中飞舞的蝴蝶。在拿出招式较劲吃过亏后,我们终于按捺住性子,等着蝴蝶落入花丛再下杀手。

        啪,啪,啪……竹竿落在花草上不断作响,蝴蝶却屡屡逃出升天。最后,它又落到一株植物的花朵上,再一次引我们出手。红辉落棒的动作比我稍快,在脆响声后,蝴蝶还是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但竹棒底下那瓷盆里的凤仙花却没能幸免,被拦腰打成了两截。

        知道坏事的我俩立马逃跑,但事后还是被苦主揪出来训了一顿。

        ……

        等我又大了一些,上学已不需要家长接送。自行车库空了一些,我和红辉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直到忙碌的高考结束,偷下片刻清闲,又重新想起“辉辉”这个名字,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

        我特意去了一趟自行车库,过去家里的那辆自行车因为不怎么使用,实际上已经成了放在特定编号下的文物。红辉的家依然在一楼的自行车库里,可我却没有遇到他,他住校了,只有双休日才偶尔回家看看。听其他邻居对他的评价,红辉的表现似乎并不好。成绩下滑,又不选报辅导班,最后只好随便读了个职业高中。虽然在外面和陌生人表现的很亲近,但一回到家却会因为晚上吃什么对父母大打出手。

        我将信将疑,又向他妈妈求证,却得知这些流言并非虚妄,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在叹息之余,这位母亲又对我说道:“要是有空,能不能帮他辅导一下?他快要参加成人高考了。”

        “嗯!”我唯有用力点头。

        往后的几个双休日,我都在晚饭后去红辉家给他讲课。对于我的出现,红辉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在学习知识方面,我们之间确实拉开了些许距离,但一点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学习之外,我们还聊了很多,例如军事战争、新世纪音乐、甚至还包括自己身边的情感纠葛。他还是那个过去的红辉,并不像别人口中说得那么蛮横荒唐。但大家的闲言碎语还是让自家人为我担心了起来,终于不再允许我和红辉有什么往来。

        “呵,他肯定是脑子有点毛病了。”

        “对家里人都这么凶,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对于这些话,我无法反驳。在偷偷摸摸又和他接触了几次之后,也不再继续坚持。

        后来我便再没有见过红辉。他走了,问起来是回老家工作了。他换了号码,换了联系方式,我所能看到的只有网络上几个失去灵魂的空壳,也无法送出自己对归乡者那份迟到的馈赆。

        ……

        新春的钟声,余音犹在。

        时代真的变了,家家户户的标配已经从自行车变成了汽车,而曾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自行车库也冷寂了下来,鲜有问津。我是许久没有去那里了,也就因此没有了红辉的音讯。等听家里人重新提起他们一家子的事情,那是更后来的事情了,因为物业改变了管理方式,自行车库的看门人要搬走了。

        在得知消息后,我曾偷偷去那里看过一眼,但终于还是来迟了几步。

        过去的入口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一扇带着门禁的电子门刚刚安装完毕,虽然还未正式投入使用,但门前贴着的那张带有公章的粉页告示,已经在通知居民们最后的期限。和血肉之躯比起来,它的确可靠得多。

        铁门之后,过去辉辉家里的那些电器、家具早已不在,就连卧室外草草搭就的水池也被拆了个干净。凭借斜漏进来的阳光,我所能看到的,只有大门里几条还未完全拆除的木质门框和白色墙壁上残留下的一点点痕迹而已。

        对了,我还发现了一截竹竿。它脏兮兮的,就倒在铁门和墙壁的夹角之间。我忍不住伸手去拿,却发现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更远不如我记忆里的那般长了。

        它大概也没有随我俩胡闹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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