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

魏晋南北朝，自刘石乱华以来，时局混荡，百鬼不宁，故事就于此展开了。 在偏远的苗湘之地，掌灯人无人不晓。 “木儿，大胆往前走” “师父，我……” 沉闷的夜色中，少年已经吓得不能言语，那老者却处之泰然，左手一盏白灯，右手一只铃铛，在几次的催促之中，少年仍止步不前。 他显然有些生气了！ “你个怂包，当年我十六岁一个人接灯时，也不见的有你这等窝囊！”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八，脸色早已苍白，听见师父骂骂咧咧个不停，心里想争口气，脚却不听使唤，半响里走出三四步远。 那老者越发生气，拿起铃铛，抬手在那少年头上就是一敲。 “怎么，怕死啊？怕死就别做掌灯人，地府的鬼魂千千万，咱们掌灯人不都活的好好的，做咱这一行的都是贱命，硬滴很呢！”。 这老的叫焦古，人称焦三爷，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掌灯人。 这小的叫木生，今晚是他第一次跟随师父掌灯。 沉寂的夜色中泛着点点白光，那正是墓地里的鬼火，此时正伴随着风声耀武扬威。 所谓掌灯，就是在孤魂野鬼闹腾之际，手持一盏白灯，前去安抚。 在几百年之前，掌灯人就存在了，最早的掌灯人是军中的巫师，每次打完战，据说一到晚上这些死去的士兵阴魂不散，这时便需要这些掌灯人拿着白灯笼，念着咒语安抚鬼怪。 到后来，演变成了现在的掌灯人，哪儿有鬼火或奇异的事情，就请他们前去安抚。 掌灯人代代相承，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一但入了行，基本上常年都在夜间坟地活动，因为阴气太重，被人称作“活鬼”，别人虽然敬畏但都不想多接触，慢慢地也就跟真的鬼也没啥区别了。 “我怎么找了你这个胆小鬼做掌灯人” 焦三爷提起灯笼径直向白光走去。 木生见师父走在前，恐惧减少一半，便也跟着走了。 焦三爷坐在白光坟堆里，念了一通咒语之后，大声说“掌灯夜行，百鬼回避，灯灭魂散，早日安息”，说完便吹灭了灯笼，这是掌灯人代代相承的仪式和规矩。 焦三爷拿出铃铛，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摇三下，这是发动方位神送鬼。 “师父你怎么不怕？”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师父啥没见过！” 按照规矩，坐到五更鸡鸣之时就可以离开了。 庄家会把酬金提前放在坟地出口的石堆上，上面插一个白色布条，别人知道这是给掌灯人的，也就不敢碰了。 天色刚刚亮，焦三爷收了钱，将白布压在石头下面，表明此处鬼魂已经被安抚了。 鸟叫声吵醒了熟睡中的人们，焦三爷得带着徒弟赶紧离开了，他们是活鬼，越少见人越好。 “师父，你见过鬼吗？”木生边走边问道。 “何止见过呢，师父还被鬼打过一巴掌呢” “快给我说说看，怎么被鬼打了” “那年我十三岁，还没你大，却比你高些，有一次跟随你师爷去西乡安魂，突然一只手把我的左脸打了一下，我问你师爷，你刚才打我没，你师爷说没有，我说我左脸被打了，你师爷就说那肯定是念错了咒文，被鬼惩罚呢，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马虎了。” “师父，他们为什么背后说你是鬼的孩子？” “你从什么地方听到的？不过你既然听说了，师父也就不瞒你，当年侯景之乱，梁武帝派武阳郡守魏擦攻打湘西，一夜之间屠城十座，十室九空，后陈文帝亲征收复湘西，统一南方，引军士经过百人坡，欲进玉阳城，只见城中天地昏沉，尸首腐烂，鸟兽争食，百鬼齐鸣，前行战马惊恐，嘶鸣不前，军士们更是吓破了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进城，这才请人搬来了你师爷，你师爷一个人提着一盏灯，亥时进去，第二天卯时出来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不过他怀中多了个孩子，这个孩子便是我，当时城中无一人生还，所以流传说我是鬼的孩子” “师父，师爷是不是挺厉害啊？千军万马都不敢过，他一个人就敢进去”木生好奇的问师父。 “那可不，说起你师爷，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当年整个湘西谁人不知掌灯人何千，人送外号’鬼爷’，且不说这湘西多少魂灵都是他安抚，就连那北方的皇帝都想请他去一趟呢”焦古沉浸在自豪中说道。 木生听罢，不由得沮丧了起来，他问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和师爷一样做个合格的掌灯人呢”。 “孩子，咱掌灯人说白了就是做人做不下去了，但是也要看个缘分，不一定谁都适合做，你呀这碗饭我还不确定能不能端得住，可是你不吃这碗饭，你离开师父又能干什么呢？再者我就你一个徒弟，我曾答应过你师爷，咱这条脉不能断。” “师父，你当年从路边把我捡回来，历经千辛万苦喂养我长大，我都记着呢，我要孝敬你一辈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也不会断了掌灯人的传承” “木生，你是个好孩子，师父没白疼你，以后跟着师父好好学，师父老了，老了呀” “我会好好做的，师父你就放心吧” 焦古欣慰的点点头，虽然木生天生胆小，但有一颗感恩的心，他相信经过一番锻炼，迟早都会成才的，也一定能从他手中接过这盏灯。 时过三秋，金黄色的树叶像贪玩的孩子一样四处游荡，玩累了就落到大地母亲的怀里，静静地看那满天繁星。焦古师徒像往日一样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这黄橙橙的秋他们是看不上几眼的，只能在月光下拿起几片叶子用鼻子嗅一嗅，便是知道了秋天的味道。月夜下，一老一少坐在茅屋里，今晚他们没活，师徒两便看起古书来，在略显安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咳嗽，焦三爷起批件外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父，我想去城南的白桦林看黄橙橙的叶子” “胡闹，咱们掌灯人可是有规矩的，白天不能出去，城南离这十多里地，看完了遇见人怎么办？” “师父，你带我偷偷看一次，不会有人知道的” 焦古说一声睡觉吧不再言语，木生无奈地叹声气。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生的耳边传来师父的声音。 “木儿，快起床，我带你去看白桦林” “师父，你真带我去？” “那还能有假？快穿上衣服” 师徒二人趁着夜色赶起了路。 “师父，你怕死吗？” “我不怕” “为什么不怕？” “因为师父知道有鬼，就不怕死了呢，死了做只鬼，也挺好，不信鬼的人才怕死呢，死了就啥也没了” 他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城南，天刚刚微亮，一切都那么的安静，在深秋的渲染下，师徒二人显得格外金黄，仿佛他们就是这秋天的一部分，焦古捡起几片叶子，黄黄的真好看，多少年他没摸过白天的秋了，他静下心来，贪婪的吸吮着只属于他们两的这个秋天。木生早已奔跑在落叶里，一会儿摇摇树，一会儿卷起叶子撒向空中，欢声笑语伴随着叶子一并起舞，舞出了一个少年的最美童心。 “木儿，该走了，再不走就要撞见人了” “师父，我还没看够……” “闭上眼睛，用心感受这一切，张开嘴将所有的颜色吸进去，带回去，秋就在你心里了，这是你师爷当年教我的。” 木生照做了，他真的觉得秋天的一切都在心里了。 在回去的路上，焦古将一个香囊塞给了木生。 “师父，这是干什么？” “这是你师爷当年给我的，是他家祖传的辟邪宝物，灵得很，你身子弱，你戴上” “师父，我不要，这是师爷给你的” “师父老了，迟早会走的，你拿着。好好把我们这一脉传下去，师父九泉之下也就敢见你师爷了” 一晃三年，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谁也不会想到湘西的掌灯人会迎来灭顶之灾，说来也是造化弄人。 这年的夏天，陈国大夫陆浑奉命征讨反叛的永州刺史程远，经过湘灵江时，正值雨季，暴雨如天河注入，江水波涛汹涌，大军一时难以渡江，停驻在离江二十里的陈家村。陈国皇帝伯阮昏晕无能，听信谗言，以为陆浑迟迟不渡江有倒戈之意，故连下三诏，责令快速进军，否则提头来见。陆浑无可奈何之间，恰好过路的一个掌灯人被军士误以为奸细押至账前，陆浑审问之后，以为掌灯人既然与鬼怪打交道，自然有通晓未来的能力，便强令其起卦，看是否可以渡江，那个可怜的掌灯人那里会算卦，连连求饶解释，无奈陆浑智令色昏，不肯罢休。无奈之下掌灯人说可以渡江。 陆浑便组织兵力，第二天强行冒雨渡江，不料皆沉波浪，八万大军只剩三千人，陆浑自知难以活命，编织罪名，不仅将渡江之过推卸到那个掌灯人身上，而且令人编造谣言，在闹市流传，大意是掌灯人安抚不住鬼魂，是因为那些鬼魂都说陈国将亡，诬陷掌灯人蛊惑民众，联合程远煽动百姓造反，陈国皇帝伯阮本就昏庸，听信谣言，下令捉拿全国所有掌灯人，一律处死，一时之间，掌灯人四散而逃。 消息传到焦三爷耳里，他当机立断，将木生打伤，赶出家门，一口咬定这个孩子不是掌灯人，是自己收养强迫其跟自己学艺的。 那天木生一如既往去看师父，却不知等待他的是阴阳两隔。 “师父，附近的掌灯人都逃了，我们也逃吧” “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么胆小的徒弟，你在鬼火面前迈不动腿，丢我的人，你走吧，从此以后你不是掌灯人了” “师父，徒儿有什么错？你说出来，我甘愿受罚，为什么赶我走？” “你心中不纯，不是掌灯人的料，我焦三没你这个徒弟，快给我滚” “我不走，我生是掌灯人，死是掌灯魂” “你有什么资格当掌灯人，当年怪我太心软，就不该捡你，你走，难道你要气死我，难道要我活活打死你吗？”焦古上了气，拿起棍子就打，往死里打。 “师父师父，我不走，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木生咬牙死撑道。 “难不成要我死在你面前？你不是掌灯人的料，我就从来没把你当徒弟” “我走…我走…” 恰逢此时，官兵来了，一进来就大喊“那个是掌灯人焦古” “我就是” “好你个掌灯人，你的死期到了” “这个少年是你什么人，难不成也是掌灯人？” “他不是，只是我收养的一个孤儿，被我逼着伺候我，你们杀了我吧” 那些官兵看见这少年一身伤，以为被焦古每日虐待，便说“你自由了，不要碍事，赶紧滚” 木生这时候才明白师父的一番苦意，他刚想开口，焦三冲过来一脚，大声喊道“你个狗杂碎，你自由了”，低声说道“快走，好好活下去”说完一头撞死在树上了。 官兵门一个个破口大骂道“真是晦气，溅了一身血”，便一个个破门而出，只留下木生，一个人寸断肝肠，他拿着师父给的辟邪宝物，整个人像是死掉了一般，他用最虔诚的仪式安抚了师父的魂灵，第二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掌灯人焦古了。 一晃十二个秋天过去了，年年金黄色，可木生再也喜欢不上秋天了，没有师父的秋天，是死了的秋天。这一年已是隋大业三年，掌灯人早已逃过了被追杀的厄运，但活下来的怕是也寥寥无几了。 仁寿二年，献后驾崩，王公以下的人全部不知道收丧的礼仪，右丞相杨素就对礼部尚书牛弘说“你博览古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于是牛弘重新制定礼仪，按照古代的礼法下葬了献太后，不曾想下葬后第三天，皇宫闹鬼，众人皆说是献太后鬼魂不宁，可一时无人知道怎么办，牛弘查阅古籍，发现湘西有掌灯人，便上奏“盖遗天下之力遍寻灯师”，于是请来了流浪天涯的木生，木生只用三刻，便安抚亡灵，皇宫复始，隋文帝大悦，问木生要什么赏赐，木生说只要给他师父焦三爷立碑塑像，于是供奉焦三爷便流传至今了。 木生在师父象前三拜，从此便消失在了秋天里，有人说看见他和秋叶一起升了天，有人说他就死在了那些叶子里，但不管怎样，每年秋天来临的时候，总有人听见屋外有哭声，一遍遍的师父声让秋更加的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