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兵棋推演的人才培养
无论东方西方，各民族都要有自己的东西。西方国家发展了资本主义，在历史上是起了作用的。但是现在世界的注意力正在逐渐转向东方，东方国家不发展自己的东西还行吗？
——毛泽东《同音乐工作者的谈话》，《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6册
中国兵棋圈方兴未艾。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军方专业的兵棋研究者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数据，前赴后继地开发出了我国自主的“大型战略战役兵棋演习系统”，已经在几十次全军性或战区级的战略战役演习实战推演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赶上了国际先进水平（注1）。新兴的智库和战略咨询公司填补了民用领域决策推演的空白，社会公共管理和经济商业管理两类兵棋正在逐渐形成市场。与此交相辉映的是，过去的二十年间，在民间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包容心强的兵棋玩家，他们当中的先行者已经蜕变成目前最活跃的兵棋设计师，他们成立的工作室以海纳百川的眼界和坚如磐石的意志，彻底改善了这个东方大国母语兵棋的社群生态。
在中国，兵棋的发展方向必然要从学习西方兵棋走向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
在发展中我们应当看到（暂不讨论非战争的兵棋），西方世界的兵棋体系和话语，作为他们发动战争的辅助决策手段，始终服务于资产阶级政权及其军队，属于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的组成部分，是不能无条件地全盘接受的。对于西方兵棋体系，我们当辩证地学习且批判地吸收，不妨从米里施坦因和斯洛博琴科合著的无产阶级军事理论名著《论资产阶级军事科学》（注2）一书中一窥究竟：
资产阶级军事科学就反映在这些国家军队的条令、教令和教科书中；反映在武装力量的战斗训练体系中；反映在国家建军和备战的指导思想中；反映在技术装备的建立及其发展的趋向等等之中。
……同样，在建立军事理论方面也是如此，这种理论旨在更合理地利用最新技术装备，以便赢得胜利。
在这些问题上，资产阶级军事理论家们往往以自发的唯物主义者的面貌出现，因为他们力求根据客观科学规律，根据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来解决这些问题。换句话说，资产阶级军事科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武装斗争的某些客观规律性（注3）。
……
然而，看不到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的另一面也是不对的。
这里指的是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的思想理论前提和哲学前提，例如说明现代战争的真正性质和本质，说明战争的各种目的及这些目的对取得战争胜利的影响以及说明战争和军事的本质与交战国家的生产方式及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等等的一般理论。
在这些问题上，资产阶级军事科学不仅不反映客观现实，而且恰恰相反，它从狭隘的阶级私利出发并为了保护这些私利，千方百计地歪曲客观现实。在这些问题上，资产阶级军事科学所依据的是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哲学，因此它不可能正确地、科学地解释最一般的战争规律和武装斗争规律。特别是资产阶级军事科学不承认也不可能承认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生产方式决定社会制度和国家的政策并从而决定战争的目的和性质这一原理（注4）。
试看一例：美国兵棋《朝鲜：被遗忘的战争》的胜利条件是共产主义阵营一方或“联合国军”一方统一朝鲜半岛，量化判定标准是在半岛上人为划定的八条胜利线，从一个方向向另一方向全部控制这八条胜利线即一方实现统一，控制一部分少则为小胜、中则为大胜、多则为完胜，如果没有玩家可以控制三八线对面的胜利线则为平局。规则书声称“历史上，联合国军实现了小胜”，但那条被称作“堪萨斯线”的使“联合国军”小胜的胜利线却在地图上的三八线南侧，仅仅控制这条线而不控制三八线以北第一条所谓的“腰部线”，理应判定为平局。换句话说，共产主义阵营的胜利线全部都在三八线以南，而“联合国军”的胜利线却不全在三八线以北，那么平局条件还有什么意义呢？该作的设计师强行将“联合国军”战后停止的地方说成“实现了小胜”，甚至不惜违反亲手制定的规则也要扭曲历史。朝鲜战争是一场开始于三八线最终又停止在三八线上的战争，既然规则书上有所谓的“起初，联合国军的目标是恢复战前状态，但仁川登陆的成功使其有了重新统一朝鲜半岛的想法”，就等于是表态这个结局并不是美国人主导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粉碎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计划统一朝鲜半岛而陈兵中朝边境、挑战中国主权、威胁中国安全的企图，将其打回到发起战争的纬度线上，从战略上说不是朝鲜人民军胜利，不是韩国军队胜利，更不是“联合国军”胜利，有且只有中国人民志愿军胜利。
因此对于西方兵棋我们所应当采取的一般态度可以借鉴以下观点：
资产阶级军事科学是一个历史范畴。它是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即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生而产生的。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资产阶级军事科学亦发展起来了，它的内容与目的也发生了变化。因此，在研究资产阶级军事科学时，不应脱离资本主义社会，而应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发展紧密地联系起来（注5）。
试看一例：西方兵棋圈所推崇的共识“德比屋准则”（注6），部分内容带有资产阶级身份政治的烙印，其精神与资产阶级军事思想息息相关，本质上不值得在我国兵棋圈内树立。在“三湾改编”和“古田会议”中奠定雏形的人民军队，形成了官兵一致、民主集中的军事组织原则，这是产生符合我国兵棋圈需要的共识原则的唯一的滥觞。我们不应该天真地以为，世界上支持“德比屋准则”的专业兵棋机构和组织，会因为我国兵棋圈接受了它就对我们敞开怀抱，吸纳我们成为会员，他们想要我们为其组织真正贡献什么是不言自明的。更不应该天真地以为，世界上以北约组织成员国家为主的兵棋推演大会，会因为我国兵棋圈接受了它就不再以我们为假想敌进行专题报告，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在同盟关系中寻找潜在冲突搞研究，我们也当然不会公开在这种大会上参与讨论任何敏感问题。两条红线以上的友好交流可以建立，但发展只有一条道路就是独立自主的道路，这是必须认清的现实。
中国兵棋玩家们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历史高度，他们在B站和公众号等自媒体平台，在知乎、知识星球和论坛贴吧等资讯平台，相继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舆论阵地。80、90、00的玩家集体呈现出对学习战争历史和战争理论的热情。可以说，放眼全世界，中国兵棋玩家的总体知识水平名列前茅，这与我国普及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发展息息相关。
学习兵棋推演，一般认为应当首先从小型作品开始，练习基本的移动和战斗，以及在这两种行动中的简单的数学计算和统计分析，进而尝试理解概率表的现实意义。这段学习过程对智力的要求最终要达到义务教育数学课程标准，所以只是兵棋教学的初级课程。一旦掌握了基本的对抗方法和斗争策略，就可以逐渐向中型作品过渡，在这个阶段去学习基本的军事理论，从人类社会的发展、军事哲学和战争原理的角度理解战争过程。这段学习过程对智力的要求最终要达到普通高中历史和思想政治课程标准。
以小学数学为例，除了加减乘除运算（包括负数）以外，兵棋推演所对应的统计与概率知识，包括能根据给定的标准或自己选定的标准对事物或数据进行分类，经历简单的数据收集和整理过程，了解调查和测量等收集数据的简单方法，能用文字、图画、表格等方式呈现数据整理的结果，通过对数据的简单分析体会运用数据进行表达与交流的作用，感受数据蕴涵信息，能解释统计结果，根据结果作出简单的判断和预测，在具体情境中通过实例感受简单的随机现象，能列出简单的随机现象中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通过试验、游戏等活动感受随机现象结果发生的可能性有大有小，并作出定性描述（注7）。这些学习贯穿了整个小学六年的数学课程，并随着中学及大学数学课程逐步导向定量分析理论。其中最重要的一门基础能力课程是高中数学选修《风险与决策》（注8），对于兵棋推演人才培养具有明显的价值。
兵棋教学的中级课程，是与普通高中历史和思想政治的教学目标及要求分不开的，包括能够了解和掌握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和方法，理解唯物史观是科学的历史观；在对历史和现实问题进行独立探究的过程中，能将其置于具体的时空框架下；能够选择恰当的时空尺度对其进行分析、综合、比较，在此基础上作出合理的论述；能够比较、分析不同来源、不同观点的史料；能够在辨别史料作者意图的基础上利用史料；在对历史和现实问题进行独立探究的过程中，能够恰当地运用史料对所探究问题进行论述；能够选择、组织和运用相关材料并使用相关历史术语，对个别或系列史事提出自己的解释；能够在历史叙述中将史实描述与历史解释结合起来；能够尝试从历史的角度解释现实问题；能够把握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发展趋势，以及世界历史发展的进步历程；能够表现出对历史的反思，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更全面、客观地认识历史和现实社会问题；能够面对具有挑战性的复杂情境问题，把握社会历史发展的阶段性特征；以建设性批判的态度，用辩证思维与历史思维独立思考；针对突发事件，理性澄清有关信息和观点，回应各种不确定性，创造性地提出解决方案；在全球视野下，针对各种思想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锋，表现强大的文化理解能力和国际传播力（注9）。特别地，只有在高中历史和思想政治教学的基础上，才能开展中国军事战略思维可推化的教学研任务。
这样一来，兵棋教学的高级课程将自然而然地与大学本科及本科以上教育水平相接，或与各类大学开设的相关课程如博弈论、系统论、运筹学、战略学、战役学、战术学等教学目标和要求相适应。这些课程内容并不为军事或国防科研院校教学所独有，任何一个期望深度学习兵棋推演的人都可以自主学习完成。这个阶段应当围绕着兵棋的原理解析、规则设计、实施推演和兵棋推演的历史实践开展教学活动。
无论是自学兵棋推演的爱好者，还是兵棋教育的推广者，都要时刻注意其根本问题，即兵棋推演本身是一项综合性智力活动，阶段性的认知水平和思维水平决定了学习质量的高低，不要好高骛远一上来就把眼光放在高级的军事课程和武器数据上，从而忽略了基本的分析能力培养。中国的兵棋教育推广者只有深刻认识到上述几种阶段的实际情况，才能够利用好手中的兵棋教具，在不同年龄阶层开展因材施教，进行长期的扩大的人才培养和储备，从而持续地发展中国兵棋的话语权，脱离西方兵棋体系的主导。不仅如此，还要建立起一部分民间兵棋社团的党小组，以及兵棋教学工作的党小组。我们不但需要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正确的军事路线，而且需要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正确的兵棋路线。
虽然兵棋还是一种小众运动，但在其自有的体量之内，环境和人的变化已经从积累量变达到了可以引起质变的关键期的前夜，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去迎接一个将要到来的更加成熟的中国兵棋圈。
注释
见胡晓峰，罗批《兵棋推演：复杂系统管理的创新与实践》，原载于《指挥控制与仿真》2016年第6期，第3、5页。
米里施坦因，斯洛博琴科著；乃雨，禾金译《论资产阶级军事科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
米里施坦因，斯洛博琴科《论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第2页。
米里施坦因，斯洛博琴科《论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第3~4页。
米里施坦因，斯洛博琴科《论资产阶级军事科学》，第4~5页。
德比屋是二战期间英国皇家海军组建的兵棋推演机构“西海岸战术小组”的办公室，德比屋准则的内容：“根据设定的规则，提供机会参与组织的活动，促进职业兵棋推演中的包容性和多样性；反对各种歧视，包括性别歧视、种族主义，同性恋恐惧症和其他形式的歧视；在我们的专业活动中，鼓励来自不同族群的同事发挥更大的作用，提高知名度；寻求并倾听同事们的担忧和建议，以了解如何增强我们对多样性和包容性的承诺；通过不断评估取得的进展并讨论未来步骤，表明我们对多元化和包容性的承诺。”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制定《义务教育数学课程标准（2011年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参见《普通高中课程标准试验教科书 数学 选修4-9 A版 风险与决策》，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制定《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及《普通高中政治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