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梦（四）

  光线未免有些太过刺眼，缓了好久才勉强睁开双眼。眼前的光景是本应该铭记在心的，却在我的心间只留下一次简单的枯燥过场罢了。现在我又一次面对这场景，这对一个人来说无比重要的场景，心中不得不荡起些忐忑。

  穿着婚纱的她，我是有印象的，只是这印象未免冷淡地有些可怜了。为什么我对她竟一丝爱意都没有呢？如果有哪怕分毫感情，也不至于在婚礼的日子只能勉强装出笑意。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去思索过，将这问题连同对生活的期望、热情一并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我知道自己是与这样的殿堂格格不入的，虽然也称不上殿堂，只是较为豪华的那种饭店罢了。看了眼自己的身上，纵然也有装模做样的西服，色泽却是如此黯淡，仿佛刚从落满灰尘的衣柜中拿出的，而且还是那种存放了经年的。不过我还是愕然了，不知道这场戏的主角是不是我。

  新娘宛如挺立的玉兰，盛开在这神圣的殿堂中，静静等待着谁的到来。从我的身后走来了缓慢地迈着脚步的人——大概是要渲染这浪漫的气氛，又或是想尽情体验一下此情此景。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瞄了一眼，新郎竟然是我的舍友。荒唐的事情本就不少，所以这也不足为奇了。

  新娘是明知道背后来人的，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着急转过身来。新郎温柔地微笑着，将簇拥的玫瑰悄然递过去，然后轻轻吐露了什么——缱绻的语音是不易听清的。新娘迟迟没有抬起头，不过脸上泛起了朝霞般的绯红，而嘴角也难以掩饰地上扬了。惊喜还有一个，那正是新郎正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的信物——钻戒。照例是会有惊讶、兴奋、感动的，至于接下来的情节必定也是风花雪月的，于是我没忍心看下去。从四面八方莫名传来的喝彩与掌声让我的身子更矮了。

  道理我已经了然，那就是她确实本不是一个胆小、懦弱、无聊的人。回忆起曾经那场婚礼，我又不禁沉下头颅了。那次婚礼和演戏除了场面反而是更小了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敷衍了事，一样的口是心非。别说没准备钻戒了，就连那朵几近凋零的可怜玫瑰也是当日顺路买的。在婚礼上，我们也都没有多么热情，甚至还没有双方的家长活跃。我本是有开脱的借口：反正就算认真对待婚礼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是这荒谬的借口已经被事实否决，只留下惭愧在我的心中搅扰。

  如果说还有什么情感，那就是对这个舍友的嫉妒。确信的前定论此时更令人信服了，而我也自暴自弃般地开始诅咒自己。

  “看起来你有些难过啊。咱们再去看看别的好了。”U先生落井下石般地说，却仿佛是有些同情我。

  “看什么都是一样，徒增烦恼……”我道出了确凿的结论。而U先生只是摇头，坚持让我接着向前走。

  刚一迈出脚步，光源便又电灯化为了明日。春意盎然的草坪上，初尝蜜月的二人正惬意地靠着彼此。明朗的青空澄澈得一尘不染，渲染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象。

  “我就说徒增烦恼……”于是我忍不住对U先生发出不平的议论。也许U先生是羞愧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夫妇间的家常话。

  “你每天工作累吗？”妻子这样问着身边的人。

  “还好吧。有时确实比较忙，而且我这个人对事业很上心，所以常常会工作到挺晚的。于我倒是无关紧要，只是要让你受苦了。”丈夫歉疚地回答。

  “这有什么啊，努力工作是好事。”

  “谢谢你。”丈夫展露了感激的笑容，“就算上了班也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是我大学时为自己确定的准则。”

  “好棒啊！”妻子流露出钦佩的目光，“你是不是大学时候就非常刻苦呢？”

  “只是不想让时光白白荒废，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着。”

  “你真是个很棒的人！”

  两个人都笑吟吟的，让我无端中生出了些妒意，然而却也发我深省了。在我的想象里，舍友只是个天赋异禀的纨绔子弟罢了，并无有多少尽心的拼搏。但回想起那些被遗落在角落中的细节——比如他起床常常很早，我又不得不承认了他的奋斗。

  “你呢？你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呢？”

  U先生貌似是出于好奇发问，我却听出他实则是明知故问。我明知他知道，却也只得老实回答：“努力了一阵子，然后就停下了。”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坦率地讲，所谓世上的天命、天生、天才，无非是为自己天天的懒惰开脱罢了。总之，我是并没有用心学多久的，所以成绩自然不算好看，而能力也自然没有什么实质的提升，而考研也自然会主动放弃——而我也自然更是得过且过了。

  “这不怪你，每个人都有天性的。也许你的天性正是不努力。”

  U先生的声音完全没有安慰的意味，只是某种无情的挖苦吧。

  远处的太阳又转为头顶的吊灯，而四周也被围墙围起了。我已经能冷静应对这些奇妙的变幻了，只是心中依然不免有紧张的小兔子蹦来蹦去。

  这样豪华的别墅，不消说自然是舍友家的那套了。

  她没有穿着曾经和我在一起时的那套普通花格裙子，而是名副其实的晚礼服——其实我买得起，只是从不主动提出，而她也没有伸手来要。

  我就这样，看着恩爱的夫妇出神，好像他们二位才本应是一对的。

  “你会跳舞吗？”丈夫体贴地询问。

  “你可以教我啊。”妻子俏皮地撒着娇，顺势又凑近了丈夫一些。

  丈夫耐心地指导着妻子，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很好，现在转一圈！”

  妻子的动作每一秒都比之前要美观、流畅，而丈夫也愈发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渐渐地只剩下悠扬的音乐声，还有高跟鞋灵巧地踏在地上的清脆节拍。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子则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最后我再看不见舍友，只剩下妻子轻盈的身姿如同风中的花朵般转着、转着，时时飘出朵朵娇瓣。偶尔她的目光会掠过我这边，只是一瞬，就足以让我的肌肉骤然绷紧。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她，或许她本来就是如此美丽。

  我只是愣在原地，眼珠仿佛凝固了般动弹不得。什么别墅，什么吊灯，早已经悄悄隐去了身形，只剩下眼前的她。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也许该凑过去，和她好好跳一支舞，只是好好跳一支舞就好。

  我们都好像都置身在了某个浪漫神秘的夜空下。她的眼中闪烁着星光，身躯则如同天际滑落的流星。

  仿佛要追寻那一闪而过的璀璨，我迈开大步向灿烂的地平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