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
“我很后悔”
面前的中年人双手捂头,鬓发花白的他神情悲痛,望着一处不动。
齐旭快速地在纸上记录者什么,倾听来者的苦水是他的职责,他在病人无法脱离情绪时会进行适当的引导,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中年人犹豫了好久,倾吐出埋藏在他心底,每日每夜折磨他,摧残他十多年的秘密。
“我见死不救”
他激动得流下泪来“穗穗那么年轻,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
他突然拍向桌子,站起来嘶声竭力,“那个禽兽,他不配做人,那么好的姑娘就被糟蹋了,他该死”
齐旭镇定的看着他的疯狂,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流逝,他希望他可以快点讲述完,因为时间马上到了。
他又喃喃自絮了一些事情,最后在齐旭的礼貌微笑中放松的离开了。
齐旭摘下手表,靠在椅子上转了个圈,落地窗外的残阳如血,窗边一盆鸢尾花意正浓,他心中十分平静。
溪林,南城的一个村庄,也是刚才那位患者的心结所在。
齐旭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拐进了一条小路,将近傍晚,暮霭沉沉,他停下车,抬起头,天边霞光正艳,晚风刮过树梢,沙沙作响的树叶上晕染了迷幻的金红,恍若梦境。
手机定位上显示溪林距离不到一公里,他准备到那里投宿。
他正觉口渴,从背包掏出水壶,风渐渐止住,周遭传来一阵喘息声。
他顺着声音悄悄跟过去,那阵异动越发明显。
树丛掩映中,男女的身体交叠,激烈的动作产生的声音让人尴尬。女人的长发铺在草地上,嘴唇被捂住,发出暧昧的声音。
他不是毛头小子了,自觉尴尬,悄悄离开了。
终于在天黑前到了溪林,他早在网上订好了一家民宿,说是民宿,其实就是村子里的人家隔出一间空余的房间用来招待客人。
“你们这民风还挺开放的”
“开房,谁去开房”男主人好像没听懂他的暗含之意。
齐旭笑了,“光天化日都敢”,他做了手势比了一下。
对方十分好奇,露出一口大黄牙,“恁在哪里看到的”
齐旭给他讲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对方像是呆住了一般,然后不可置信的紧紧抓住他的肩,“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齐旭说他没好意思看,就瞟了一眼,好像穿着一件紫色碎花裙子。
“男的呢”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屁股上有红色的胎记”
男主人呼吸急促,似是要晕过去,像看鬼一样看着他,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齐旭不明所以,跟着走出门去看到路边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十分邋遢的女人手里抓着一块破布,温柔的抚摸着。
他忽略掉,径直走入一间茶馆,询问一下茶馆老板,他家有没有空出来的房间。
“您不是住在徐大家吗”
他讲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男主人会那种反应。
茶馆老板听了之后一拍大腿,“俺们这十多年前就没什么林子了,早变成坟地了”
齐旭被吓到呆住,那人拍他肩膀,“兄弟,你这是遇见鬼打墙了”
旁边老板娘大致听到了,嘴里念叨着“紫裙子,紫裙子,是不是穗穗”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但齐旭敏感的捕捉到,“穗穗?”
那老板娘像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似的,捂住自己嘴巴,转头回屋了。
老板静坐半晌,叹了口气。
这个村庄太古怪了。
第二天,青山白雾笼罩着小小村落,齐旭推开茶馆的门,正好和出去的人碰上。
那人面容慈善,冲他笑了笑。
“那是俺们村村长,人可好了,经常给村里的贫困户送福利,就你住的那家姑娘,十多年前没了,她娘疯了,村长去了镇上好几次给他们每年补助一万块钱呢”
齐旭喝了口绿茶,看着坐在茶馆对面的女人。
茶馆老板擦着桌子看过去,叹了口气,“她就是穗穗的娘,是个可怜人”
“穗穗娘和穗穗长得一样漂亮。”
“哎,人呢”
茶馆老板娘从里屋突然跑出来,差点摔倒。“你慢点,着急忙慌的是干什么”
“我总寻思着不对,紫色衣服是穗穗,那男的是谁”
“什么谁是谁,不是说了,遇见鬼打墙了”
“那男的屁股有红色胎记,你记不记得你和我说你以前和村长一起去过澡堂子,村长屁股上有块红色胎记”
那男的愣怔住了,“那穗穗和村长?你别胡说!”
男人指着女人的鼻子,“不要忘了,几年前咱们开茶馆还是村长借的钱”
那女人一把拍开他的手,“那是他想要堵住我们的嘴呢”
“告诉你,几年前我就看见过村长和穗穗娘拉拉扯扯的,我还以为看错了,现在想想,没准是真的,真不要脸”
“怎么又扯到穗穗娘身上了”
女人瞪了他一眼,“和你说点话真是费劲”
齐旭走进了屋子,看着屋里的两个人,“您二位是有什么事吗”
村长坐在椅子上,“小伙子,我看你长得挺眼熟的,我以前有个兄弟去外地打工了,慢慢就断了联系。他也有个儿子,应该差不多你这么大”
“您表弟贵姓”
“姓齐,叫齐玉”
“您找错人了,我父亲姓齐,叫齐子峰,而且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南城人”
“哎,看来是找错了,这岁数大了,总想找找年轻时的同伴回忆一下从前”
“是啊,人都是怀旧的”
徐大在一旁沉默不语,齐旭总感觉他在看他,但当他和他对试时徐大又会避开他的目光。
两人离开后,他看了看自己的包,笑了笑。有麻雀落在窗沿上,外面日头高高挂着,他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疯女人抱着一团布在街上跑来跑去,不时冲路人大喊,“穗穗回来了,穗穗回来了”
徐大从别处赶过来抓住女人狠狠揍了一顿,疯女人呜呜叫着,紧紧地护住脸。
穗穗穿着花裙子,头簪一朵鸢尾花,在巷子深处跑过来,扑向女人怀里。
言笑晏晏,少年不知愁滋味。
爸爸给她买了新裙子,她挽着女人的手走进院子里。
月光透过窗子,齐旭穿上鞋,推开窗户,倚在窗边抽了根烟,窗边的鸢尾花开的正艳,风送过来来一丝冷冽的香气。
不过一天,风向似乎就变了。
暮色沉沉,远处传来诡异的声音,似狼嚎,似低泣。
窗户来回拍打,蚊帐被风吹得翻飞。
赵桂站起来给了他一巴掌,“钱钱钱,就知道钱,这些年你从老子那里得了多少好处”
他抓住徐大,压低声音,“别忘了,那件事也有你一份,是你把她送过来的,你卖自己亲身女儿,是你和我一起把她扔到山下的树林里的”
徐大满眼恐惧,“你……你身后”
赵桂退后几步,桌子上的杯盏被扫落到地,他摔到地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穗穗穿着紫色碎花裙,站在窗外巧笑嫣然。
徐大躲在床上,拿被子挡住自己,赵桂已经晕了过去。
他狠狠心,“我是你爹啊,都是赵桂,他不是人,他威胁赌场的人杀了我”
他边说边跑出去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早早寂静的夜一瞬间灯火通明,茶馆老板披着衣服起来,“这谁家不睡,大半夜喊什么啊”
老板娘在被窝里说,“别管他,睡你的”
“有人喊救命”
全村的人都聚在村长门前。
齐旭拍了拍前面的人,“大哥,这是怎么了”
“刚徐大跑出来喊救命,说在这看见穗穗了,不停磕头喊对不起,让我们救他”
“穗穗是?”
“就是他女儿,十多年前就没了”
“既然是他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茶馆老板娘在旁边接了一嘴,“他缺德呗”
旁边人也纷纷议论开来,“肯定是亲生女儿找他报仇来了”
“我就说当年穗穗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俩老东西不知道在背后做了什么勾当”
“刚才你没听见吗,他把姑娘送到赵桂床上去”
“说是赵桂逼他的”
“干出这种事,他俩一个比一个恶心,倒是谁也别嫌弃谁”
“赵桂这老东西,十多年前就偷摸穗穗屁股,这种人怎么就能当上村长”
“我也见过,还摸人家脸”
齐旭问“为什么没有人说出来”
众人变得沉默。
他冷冷的笑着。
警察很快来了,即将退休的邢峰出了最后一趟任务。
他在上车前,擦过齐旭的肩膀,低低说了声,“谢谢你”
齐旭面无表情。
十二年前的夏夜,饿到快要脱力的他倒在了一处土房角落里,走过的人们嫌恶的看着他,一个穿着紫色花裙子的女孩子往他手边放了两个馒头,一碗水。
他从来没觉得干巴巴的馒头是那么地香。
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灿烂若仲夏的星河。
就在那个晚上,紫色的花朵被肮脏的手摘下践踏。
邢峰一棍子敲晕了跟上去的少年,往他身上塞了五百块钱,赵桂虽然只是一个小村长,但关系网复杂,他不能毁了自己前途。
齐旭回到家里,妻子打开门迎接他,看到他身后的女人,笑得温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