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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记(摘抄)

2023-07-23 01:13 作者:列车长海因  | 我要投稿

李徵性情狷介,自视清高,不甘于做区区小吏。不久,他辞去官职,之后回到故乡虢略隐居,与人断绝来往,只一心沉浸于诗作中。 比起做一名小吏长年向高官卑躬屈膝,他更想以诗人的身份刘芳百年。然而,以文扬名并非易事,他的生活日渐陷入困苦。李徵终于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从那时起,他的面貌变得冷峻,皮肉消瘦,骨骼突现,只剩目光还是炯炯发亮。从前进士及第之时那个面颊丰润的美少年的身影,已然无处可寻。 数年后,李徵不堪生活的贫困,为保妻儿的衣食,他不得不屈节再度东下,做了一名地方官吏。另一方面,他做此决定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诗文之业绝望了大半。 曾经的同学们已经远升高位,他不得不对这些昔日不屑一顾的蠢材们低头,不难想象,从前恃才傲物的李徵,自尊心受到了多么大的伤害。他怏怏不乐,狂悖的性情越来越难以抑制。 “距今约一年前,我出差在外,夜宿汝水之畔,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外面有谁在叫我的名字。我应声出外察看,这声音在暗夜中不断地召唤着我。下意识地,我就循着声音跑了起来,就在忘情地奔走中,不知何时,脚下的道路已延伸到了山林之中,并且不知不觉中我竟双手抓着地跑了起来。我身体中好像充满了力量,轻快地从岩石上一跃而过。待我反应过来,指端和手肘附近似乎已经生出了毛。天色稍亮之后,我靠近溪流,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模样,已经变成了一只老虎。” “起初,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又以为这必定是梦。因为我甚至曾做过这样的梦,在梦中,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一般。当我不得不醒悟,发现这绝不是梦的时候,我心下一片茫然。我是那样的恐惧。我深深恐惧着,竟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然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我不知道。我们真的对一切一无所知。我们老实接受那些强加于身的东西,却不知为何接受;我们活下去,却不知为何活下去——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宿命。” “从那以来直至今日,我做出了何等行径,实在难以启齿。只是一日之内必有几个时辰,会恢复人类的心智。这时,我会如从前一般,可以数人话,进行复杂的思考,甚至可以背诵圣贤之书的章句。以这人类的心智看到自己化身为虎后那些残虐行为留下的痕迹,回顾自己的命运,那样的时刻,最为残忍、恐怖,令我愤愤不平。” “然而,这恢复人性的几个时辰,也逐日变短了。一直以来,我质疑自己为何会变成老虎,这几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在思考,为何从前我会是人类?这太可怕了。再过不久,我身体中那人类的心性,就会彻底埋没于野兽的习性中吧。正如同古老殿宇的遗迹,湮没于漠漠沙土之下。那样的话,我终将忘却自己的过去,成为一头老虎,四处狂奔,即便像今日这样路遇故人,也辨认不出,将你撕咬吞噬,亦无半分悔意吧。” “野兽也好,人类也罢,是不是原本都是某种其他的东西?会不会最初尚记得那是什么,渐渐便忘却了,还深深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现今这般模样?罢了,这些都无所谓。或者身体中那人类的心智彻底消失,我才会感到幸福吧。然而我身体中的那个‘人’,却极度害怕失去这心智。曾身为人类的记忆荡然无存,啊,这多么可怕、悲哀、残酷无情!这种心情谁都不会明白。没有谁会明白。除非他有同样的遭遇。” 叙述完旧作的李徵,声调一转,像是自嘲般地说道:“说来惭愧,即便沦落到如今这副丑陋的模样,我还是会梦到自己的诗集置于长安风流人士的桌案之上的样子。躺在岩洞中所做之梦啊!嘲笑我吧!嘲笑这个想成为诗人却成了老虎的可怜人!”袁傪伤感地听着,想起了从前那个喜欢自嘲的青年李徵。 “对了,我将此时心绪即兴赋诗一首,权当添一笑柄吧!借此为证,这副老虎的皮囊下,曾经的李徵还活着。” “方才我曾说,不知为何会遭遇这样的命运,但细想之下,也并非毫无头绪。在尚为人身之时,我竭力避免与人交往。人们说我倨傲自大,却不知那其实是种近乎羞耻之心的心理。当然,从前被称作乡中奇才的我,不能说没有自尊之心,可那实在该称为一种怯懦的自尊心。一方面,我想以诗扬名,却并未进而拜师求教,也并未努力结交诗友,与之切磋琢磨;另一方面,我又不屑于凡夫俗子为伍。这些都是我那怯懦的自尊心和自大的羞耻心所造成的。” “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各自的性格,便是那猛兽。于我而言,这自大的羞耻心便是猛兽,是老虎。它不但毁了我自己,也哭了妻儿,伤及友人,最终,我的外形也变成这般与内心一致的模样。” “我只在口头卖弄这些警句,而实际上却怕暴露才能不足除了自卑恐惧和不愿刻苦的怠惰外,一无所有。” “倘若我还算人的话,其实本应先将这件事托付于你。比起将要忍饥受冻的妻儿,我却更在意自己那希望渺茫的诗文之业。正因我是如此之人,才会沦为野兽之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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