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娥】一梦叹浮生（75）

　

　　当今的三界，舞乐已经成为了娱乐的一种方式，哪怕是天廷也不例外，在这一点上，嫦娥却显得十分古板。对嫦娥而言，舞并不是放松的消遣，恰恰相反，她起舞之时，内心总是无比郑重肃穆，身为迂择姆下一任巫祭，她的舞蹈意味着责任，她每一次舞动，都肩负着整个部族的期望。

　　自从惨剧发生之后，嫦娥再也不曾跳过一次舞，此刻望着已经升起的月亮，十几万年没有跳过舞的嫦娥心中就好像第一次登上祭台那般紧张。

　　祭祀舞蹈讲求的是庄重虔诚，并不要求让人眼花缭乱的技巧或者灵动飞扬的情绪，没有祝乐的伴奏，这样的舞姿显得诡谲奇异。而祈舞的嫦娥却完全感受不到，她专注地望着空中的圆月，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消失不见，只有她与那月存在。

　　在嫦娥专心致志地祷月时，她刻意放置在一旁的广寒宫令已经悄无声息地飞到半空中，随着嫦娥的内心逐渐平静，远在天边的月亮中缓缓飘来一道几不可见的云雾，慢慢钻入令牌中。一开始只有微弱的光芒，但随着云雾越来越多，这令牌愈发明亮，等到嫦娥停下舞步时，令牌已经亮得无法直视。

　　嫦娥长吁一口气，唤出形影不离的小箭，指向令牌，那箭矢飞向令牌，在将要撞上时急急停下，尔后围着宫令不停地旋绕。随着嫦娥视线一转，小箭忽然向着山脚的树林中疾驰而去，广寒宫令紧随其后，在嫦娥眼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眼看两件至宝隐入黑暗中，嫦娥却并不慌张，她耐心地等待着箭矢与令牌在看不见的地方急速游走。几息之后，只见山脚突然泛起亮光，自下而上将隐匿在黑暗中的山林草地照得无所遁形。嫦娥如雕像一般静立山巅，默默地看着这片光亮的范围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空中的月光似乎逐渐变得黯淡，就好像有谁不断地将黑色的布匹盖在上面。

　　约莫半柱香后，地上的光亮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嫦娥缓缓伸出手，广寒宫令已经恢复了原样落在她的手中，而小箭蹭了蹭她的手背，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就不见踪影。

    借助玉树灵气来涤荡这些积淀已久的污秽之气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若她能早点知道，或许搜捕隐神之事便不会拖延这么久。只不过这样方法短时间内不能重复使用，否则阴阳失衡，对三界造成的冲击恐怕又将是一场大乱。

　　嫦娥心情复杂地无声长叹，将令牌纳入袖中。这时，她似有所感，一回头就看见杨戬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

　　真君殿的事务向来繁重，尤其是最近杨戬还要分神操办婚仪，两人已有小半月没有见过面了，此刻杨戬突然出现，嫦娥欣喜之余心生不安，快步走到杨戬面前观察着他的神情。

　　嫦娥的关心让心情郁郁的杨戬松快不少，他拉过嫦娥的手，笑着解释道：“我看月宫有异象，担心你这边遇上麻烦所以过来看看。”

　　嫦娥看了眼黯淡的月亮，了然地点点头，她反握住杨戬的手，拉着他在一旁的大石块坐下，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之后，道：“西川广阔，消耗的灵气超出了我的预料，所幸对三界没有造成严重影响。现在就等着这里积郁的恶气消除。”

　　“要多久？”杨戬顺着嫦娥的话探头看向脚下的黑暗，只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快则月余，慢的话就不好估计了。”嫦娥揉了揉眉心，略感疲惫地说道。

　　杨戬回头仔细看着嫦娥，她看似平静，但微蹙的柳眉和紧抿的唇角都显示出嫦娥内心的焦急，杨戬担忧地轻抚嫦娥脸颊，轻轻劝道：“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欲速则不达。”

　　“我没有。”嫦娥下意识地反驳，可对上杨戬好像看透了自己内心的双眸，她也唯有妥协，“我只是有些不安，无论玉帝有什么计划，隐神的存在对三界始终是一个隐患，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万一……”

　　“你是怕隐神与妖域联手？”

　　“杨戬，你有没有想过，世间能有隐神的存在，难道就不会有魔族余孽隐藏起来吗？”

     嫦娥的担忧又何尝不是杨戬心中的担忧，若只是仙妖之间的斗争并不足以为虑，可一旦牵扯到神魔，那别说他，恐怕三清也无法安心。但如今我在明敌在暗，隐神之事持续几十万年尚未能了结，那厄支浑的魔气从何而来他们毫无头绪，现在又要面对不知何时会来的域外天劫，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接踵而至，完全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喘息。

　　只是这些话杨戬不能对嫦娥说，至少现在不能，搜捕隐神需要嫦娥全身心的投入，外界的任何打扰都有可能让她分心，杨戬能做的唯有坚定地支持她，给予她力量。

　　收拾起自己内心波澜，杨戬一把将嫦娥揽入怀中，感受到嫦娥的躯体逐渐放松，杨戬无声一笑，缓缓说道：“这个三界有太多的秘密，我们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哪怕最终不尽如人意也无愧于心。如今眼看着隐神之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多年的坚持和努力并没有白费，这就够了。更何况有我在，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听着杨戬宽慰的话语，嫦娥心中的焦躁不知不觉间就减轻了许多，她闭着眼，在杨戬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轻笑着说道：“我以前总是习惯了一个人，我以为我可以独自面对任何问题，自从认识你以后，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脆弱，我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闻言，杨戬将嫦娥搂得更紧了些，他低着头，嘴唇慢慢地在嫦娥额发上游移，难掩内心的喜悦说道：“我们是夫妻是同伴，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真诚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对嫦娥而言更甚。她并非是想向杨戬索取什么承诺，只是人一旦尝过甜味，便很难再忍受苦涩。

　　心中甜蜜的嫦娥环住杨戬腰身，闭着眼坏心地在他脖颈间轻轻一吻，果不其然，她圈着的身子忽地僵住。等嫦娥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那微翘的嘴角似乎暗示着杨戬对此颇为受用，甚至还想要更多。

　　嫦娥可不敢放任杨戬在这儿为所欲为，赶紧按下杨戬已经滑入她外袍内作乱的手，莞尔笑道：“你希望我在你面前是最真实的样子，那你也一样啊。”

　　杨戬的手一顿，两人无言对视良久，终还是败下阵来，苦笑着摇头道：“果然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说罢，杨戬起身走到一旁，背对着嫦娥发出一声长叹。

　　一时间两人似乎转换了角色，嫦娥忧心忡忡地走到杨戬身旁，看着他脸上不知因何而起的疲惫，担忧地轻轻抚摸着杨戬的脸庞，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三妹说找到了大哥。”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认错了？”

　　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杨戬只能沉默地摇着头。嫦娥也没有催促，她靠着杨戬，静静等着他主动开口。

　　山巅上的风急且猛，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也吹得杨戬的思绪纷乱如麻，幸好有嫦娥陪伴在身边，嗅闻着嫦娥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杨戬多日来脑中绷紧的弦也逐渐放松，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嫦娥：

　　“那天三妹来找我，说已经找到了大哥，他就是那个辛夷。我去试探辛夷，那家伙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他只听说自己父亲是妖域大将，母亲身份未知，我看他说话间言辞闪烁，便用了些手段，查看了他脑中的记忆，与他说的倒是吻合。我又派人去妖域偷偷调查，然后……”

　　杨戬顿了顿，继续说道：“他的父亲当年带着石心草叛逃妖域后，遇上了奉天廷之命清剿妖主的一名女仙。后来那位恒婆婆听说灌江口发现了石心草，便独自潜入人界，期间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而她再回妖域时，身边还带着一个总角少年。我算了算时间，那恒婆婆离开妖域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我家出事前不久。”

　　听到杨戬逐渐加重的呼吸，嫦娥一边安抚地拍抚着他僵硬的背脊，一边不解地问道：“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话，那岂不是说辛夷真的就是你大哥？那这不是很好吗？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一家团聚啊……呵……”杨戬痛苦地闭上眼，无奈地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我的父亲是一个妖族，一个妖域的叛徒，而我身上留着妖族的血……”

　　听到杨戬的回答，嫦娥一愣，她站直了身体紧盯着杨戬的脸，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为此感到羞耻？”

　　嫦娥的话让杨戬皱紧了眉头，他低着头紧盯着嫦娥，而嫦娥毫不退让地回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