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壳】妖怪名单（一章完）
两个短发男人，一个踏着月色匆匆赴约，一个靠着白墙安静等待。慢悠悠抽完了一支烟，那人准时踩着门槛进来，大约是小跑了一段路，喘气声有点不稳。
“来了？歇会儿，有事儿跟你商量。”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十爷笑，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杯：“给我倒的？里面没毒吧？”
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在组织里排第一是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是你很有兴趣陪我演戏。”
十爷不置可否，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你不是很少喝这么烈的酒么，今天是怎么了。”
“我说了，有事儿跟你商量。”壳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领带。“你这是刚杀完人？还特意去换了身衣服，欲盖弥彰。”
十爷耸肩：“不重要。”喝完最后一口白兰地，麻劲在喉咙中翻滚，用冰凉的指尖抹了抹嘴唇：“倒是你，最近没少得罪人吧？”前天他刚刚收到了关于壳的单子，报酬倒是令人心动，但私心他并不想接这个任务。
若要问他一生的敌人和半生的挚友哪个更重要，他也做不出选择。遗憾的是，壳就是这两者，两人打了一辈子，却又都是对方的知己，与公与私于情于理，若非迫不得已，两人大概都不想对对方动手。
“你又抽烟。我最讨厌烟味。”十爷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有些不满的吸吸鼻子。壳笑了一声，“还不是你太磨叽，非要卡着点来。”
“行，怪我。”十爷一只手抚上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壳没有抗拒，笑吟吟从口袋拿出一个口香糖，拆了包装纸塞进嘴里。
“甜的，薄荷味。”壳嚼了嚼，感到口腔每一寸都清清凉凉，才偏过头去跟他接吻。十爷轻啄着那两片柔软，逐渐加重力道，不出意料咬痛了人：“你给我轻点。”
“这句话，等到了床上再说也不迟。”十爷笑弯了眼睛，把他面对面托起放到床上，双腿禁锢住他开始慢条斯理脱自己的衣服。壳躺着看他，一抹笑擒在嘴边：“怎么这么猴急？以往不是前戏很多么。”
“所以啊，浪费时间。”十爷边回话边把他扒了个干净。说来也有些不可思议，两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身旁没有武器是不可能的，此刻却难得的赤诚。也许是对生老病死都司空见惯，十和壳心照不宣的从来不提那些明争暗斗和自己身上沾染的鲜血，穿上衣服怎么打都行，坦诚相对就是坦诚相对，别整那些没用的。
“今天出息了，这么温柔。”壳笑着抹去他额角的汗，否则它们会滴进自己眼睛里。十爷咬住他肩膀，用力留下一个印子，壳躲了躲，不满道：“疼。”
“够不够让你记住我？”十爷声音有些哑，没头没脑的抛出一句话。壳听的一愣：“怎么？你要出家了？”
十爷笑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神志不清，舔了舔嘴唇，就着他的玩笑往下讲：“不是没可能。”
“哟，那我一定是您最忠实的信徒。”壳啧了一声，伸出手推了推他：“行了，下去吧。”
十爷抱着他进浴室清理，给人穿好衣服又抱着他出来。黑暗中壳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躺好后见他只是坐在自己床边，一头利落的板寸从侧面看冷而生硬壳看着，忽然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
“笑什么？”
“笑原来还会有我觉得可惜的事情。”
十爷不说话了，低头看着他。
“不是要杀我么？可以动手了。”壳坦然的说，两人之间一直没有捅破的锋芒在此刻暴露无遗壳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瞄准点，别打偏，否则我不一定死的掉。”
十爷感觉到掌心之下的跳动很有力，若不生在这等荒唐时代，它本该这么有力的跳动很久。十爷叹了口气，有几许无奈，枪就放在床边，他却怎么也不想去拿。
“心软了？”壳的笑容在此刻很没诚意，“我们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了，也一直如此。你这是，睡我睡出感情来了？”
十爷想堵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当然没这么做。有些烦闷的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打火机，从壳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一根烟，熟练的点起，叼在嘴里吐着烟圈。
“会抽烟啊，你个装模作样骗子。”壳骂了他一句，但并没多感意外，他们两人一个爱酒一个爱烟，但是人总有相同的情绪，所以壳偶尔也喝烈酒，十爷偶尔也抽烟。
如果说十是狼，那么自己就是毒蛇。壳看着他吞云吐雾，忽然觉得什么表情和说辞都很多余，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目光不想离开这个男人。
烟在十爷手里往往只有一半的寿命，十爷掐灭了火星，让滚烫逐渐变凉，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壳看着他走过来，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细致的眉毛和修长的双眼，如鹰隼一般凌厉，却也不失柔情。
十爷瞥了眼那把亮黑的枪：“那里没有子弹。我来的时候，就没打算了结你的性命。”
“完不成任务，你可是死路一条。”
“有的是替死鬼。”十爷满不在乎。
“你那位床伴？”壳闻言玩味的笑，“我记得他头发挺长的，五官也挺秀气。”
“大不了我替你去死。”十爷低下头，“我们很像，不是么？还有，那不是我的床伴。为了给上面个交代，没办法。”
壳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莫测，倒不是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只是他在最后一刻对跟自己斗了一生的对手手下留情了，这是为什么？
十爷不愧了解他：“不用看我，你也一样。”
他的身上，根本没有枪。
“啧。”壳撑起身子，掰过他的脸跟他交换了一个吻。“后悔遇到我么？”
十爷摇摇头：“好过从未遇到过。”
“看来无论我们两个谁死了，另一个都没法释然。”壳笑了一声，自嘲又感慨，多少个夜里他就这样坐到天亮，摁灭无数根烟，心里想着去他的权谋，去他的真假。
他们都是劣迹斑斑的野兽，用森冷的獠牙顶着对方的要害，却在命悬一线之际同时松口。
可笑的是，他们在品尝到对方鲜血之后，竟感觉到糜甜，上瘾的汲取着，贪恋的过头。
“再做一次？”壳说。
十爷看他，壳弯了下唇角。“做完以后，从此没有组织，没有刀枪，没有战争和硝烟。没有纠缠，没有对错，也没有狩猎。没有你，没有我，只有我们。”
“…行。”半晌，十爷点了点头，把他按倒在榻上，低下头去席卷口腔里的温度。壳双眼清明，抚摸着他脊背上的疤痕，交错在紧实的肌肤上，如一棵古树，千疮百孔却依旧鲜活。
十爷问过他，为什么做杀手。
当时壳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想把他手中的短刀夺去，用水冲个干净，再帮他收回鞘中。可是那与他无关，他也曾踏入过寺庙礼佛，听着沉重的钟声，念着复杂的经文，仿佛那样灵魂就能得到宽恕。
但是，世人皆知，他们只是用仅存的一丝良知，唤醒心中的侥幸，去无限原谅不堪的自己。
十爷用力越发狠了，壳借此流下几滴泪水，下一秒被人轻柔的吻去。荒诞时期的艺术，无非是鲜花与饮水的乌鸦，明明互不相干却又是共同存在的。有人说压榨人性的情形下不该有爱情，起码不该有牵挂，可谁又停止过对美好世界的垂涎了呢？有人就能只身穿越过撒哈拉沙漠，只身一步步走近撕碎烈日空气的巨大篝火，可他也的确又是个在异国街头玩着吉他在沙滩边缘骑着小马的普通人。骨头埋于血肉，他们也都是在游走于刀刃尖端时能够抽出骨头削成利剑匹敌千军万马的人。没有人生错了时代，更没有人能利用起什么时代。
所以就这样吧，太多东西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揪着意义不放。
这就是人性，人和性，本该如此。
生命没教会他们爱恨，甚至没教会他们怜悯，而两个野兽居然惺惺相惜了起来，试探着摘下枷锁相互靠近，用耳鬓厮磨的方式认清同类，将彼此之间可笑的隔阂亲手拆穿。
世界是一个蛛网，有许多出口，却极容易死在路上。并非所有生命生来就困于这方天地，只是人总喜欢作茧自缚，将自己层层包裹，甘愿坐在井底仰望天空，还要叫嚣着命运不公。
壳累到睡着，一双眼睛毫不设防，坦荡的将自己交给身边的人。十爷轻吻着他额头，低低的笑了一声，从现在起，无关你我，只有我们。
野兽从来都是相互臣服，王必死在路上。
至于后来，已经很少能见到十爷和壳爷了，有消息说两个人双双毙命，皆死于对方之手。有趣的是，杀手界少了这二位，也没出大乱子，依然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运转，不断有人死去，也不断有人降临。
十爷打开窗子，让漫山遍野的花香飘进来，壳悠悠点起一支烟，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也许，我们才是天外来客。”
“嗯？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人间旅客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壳挑起一边眉，“他们没说错，我们的确死了，但不是死于对方，而是死于他们。”
成为异类有多简单，只要有外显于人的怪癖，就能轻松顶着疯子的头衔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娱自乐。他们被迫降临于世，又被迫死去，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那个疯子正忘我的跳着舞，戏谑的睥睨寥寥众生。
“呵。”十爷笑了，迎着烟味走过去：“研究人性的都变成了试验品，他们牺牲无可厚非。而我们就不同了，在局中玩局，边演边写剧本，哪一天死了才真的活该。”
“是啊，所以何不吃喝玩乐呢？”壳把烟掐灭，抱起身边睡着的小猫，放在嘴边亲了亲。“我从小就喜欢猫，有一次我的任务奖励就是一只猫，后来它在我眼前被枪崩穿了脑袋。”
“可惜。”十爷摇了摇头，看着他亲昵的逗着小猫，“你这双手在握刀的时候，可想过有一天会放下么？”
“没有。”壳诚实的回答，“说实话，还以为要握一辈子。”
十爷点点头，披了件外套到身上：“我去打猎了，你和猫在家等我。”
“好。”壳看着他笑，花香逐渐飘满整个屋子，初春的暖意就这样传递进来，停留一整个四季。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