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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种奇怪的毛病,总是对爱过敏变猪头(上)

2021-04-09 22:19 作者:林朵讲故事  | 我要投稿

《爱与猪头不可兼得》(上)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毛病。

从小到大,但凡身边有女孩喜欢我,那我就会立即对这份爱意过敏,脸肿成猪头,给喜欢我的人留下无穷大的心理阴影。

唉,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

假如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丢进人群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身上也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闪光点的那种,平时很难吸引到女性喜欢,那我的日子应该还好过一点。

只是上天嫌我不够惨,给了我这个对爱过敏的破毛病,又顺手给我安排了一副好皮囊。

而且是让人一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程度,扎人堆里也特别显眼。

不是我自夸啊,听我老妈说,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就特喜欢围着我转,说是他们当幼儿园老师很久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这优点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那算是运气很好了。

偏偏我有对爱过敏的破毛病,哦豁,完蛋。

我还记得自己小学入学第一天,班主任让大家挨个上讲台做自我介绍,轮到我往台上那么一站,底下全班的小女生异口同声地“哇”了一声,对我的美貌表示惊呼。

她们肯定是很喜欢我了。

下一秒,我的脸就肿成了可怕又可笑的猪头样,吓得年轻的班主任魂飞魄散,抱着我一路狂奔冲进学校医务室,给我家长打电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等我那当医生的老妈赶来学校,顾不上管在一边肿成猪头看热闹的我,还得先安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班主任,说没事的,我儿子从小就这样,问题不大。

好吧,这过敏给我身体上带来的难受还真不多,稍微有点发涨发痒罢了,而且快则几分钟、慢则半小时一小时也就自行消退了,大部分时候连药都不用吃,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创伤来自于社交层面。

见识过我那副倒霉催的猪头样,同班的小女孩们对我的美好幻想顿时破灭,最初的喜欢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同班的小男孩们对我的态度则大多是先嫉妒再嘲讽,各种幸灾乐祸。

面对这种局面,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很无奈啊。

***

小学五年级那年,我爸工作调动到另一个城市,全家跟着一起搬了家。

这意味着我也要换学校读书。

无论我妈把新学校吹得有多么天花乱坠,我对这次转学都没有任何期待,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肯定是又要把曾经的惨痛经历复制粘贴一回。

呵呵,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这个世界很多钱。

转学第一天,在新老师的热情鼓励下,我站上讲台,生无可恋地做着身为转校生的自我介绍,然后毫不意外地听见教室里先是响起一记清晰无比的吸气声,紧接着是两轮高声尖叫。

这里我来翻译一下。

第一轮尖叫表示惊艳。

第二轮尖叫表示惊吓。

我对此早就习惯了,极其淡定地向老师解释清楚情况,再拿出随身带的抗过敏药吃了一片,安安静静回到座位,等着这猪头症状自个儿消退。

其实这样也好。中途我还自我安慰着。反正这毛病迟早要被发现的,早死早超生呗。

只要让全班女生早早打消了对我的邪念,那我接下来两年就还是安全的。

***

我的预想只对了一半。

班上女生确实因为猪头事件对我打消了邪念,但班上某些男生对我却起了歹念。

这让我的处境很不安全。

放学后,几个男生合伙将弱小无辜又可怜的我团团围住,为首的男生摆出一副气焰嚣张的反派脸,表示今天我这个转校生居然擅自吸引了班上最漂亮女生的注意,让她连平时的高冷架子忘了摆,不顾形象地吸气尖叫,他们非得教训教训我不可。

喂喂,大哥,因为脸肿成猪头吸引了漂亮女生的注意,这也要挨打的吗?

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我正忙着腹诽和翻白眼,校园恶霸们的拳脚已经直直招呼过来,弱鸡如我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背着书包抱头鼠窜,遭到他们左赶右撵,很快便被堵在教室角落的阴影里,蹲坐在那儿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眼看几个男生恶笑着朝我逼近,我的内心很绝望。

苍天啊大地啊。

难道我今天注定就要扑街于此了吗?有没有哪路英雄愿意来救我狗命!

***

嘿,还真有。

就在我被某个男生扯住衣领的当口,一个坚定的声音乍然响起:“放开他!”

几个男生动作一滞,纷纷转头看向身后。

是个女孩的声音。

因为被桌椅挡住了视线,蹲在角落里的我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听她的声音清脆利落,说话字正腔圆,绝对是个极富正义感的正面角色。

我感觉自己有救了。

为首的男生似乎没什么底气,但在小弟面前不能丢了面子,还在虚张声势:“龅牙猪,现在已经放学了,你别多管闲事!”

“哼,你们几个又在欺负新同学,我是班长,这里还是教室,这闲事我是管定了!”女生毫不露怯,步步逼近。

几个小恶霸不愿认怂,想仗着人多势众对女孩进行可耻的围攻。

他们没能得逞。

我都没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阵桌椅撞动的声音,很快,几个男生捂着脸哭唧唧地跑出了教室,边哭边喊说要去向老师告状,说女生又仗着自己学了几年武术欺负人。

女生没搭理那些怂包,朝还蹲在墙角的我走来,微笑着伸出了手:“别担心,没事了。”

这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穿着校服裙,还有一双灵动明亮的大眼睛。

我呆呆望着她,没说话。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开始说起。

此时此刻,这个女孩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正道女侠,我愿意将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都献给她!

感谢她从天而降,救我狗命!

***

救我的女孩叫舒芮,是这个班的班长。

不久前她刚戴上了矫正牙齿的牙套,被那几个小混蛋取了“龅牙舒”的外号来取笑,小孩子天生爱传话,传来传去就变成了“龅牙猪”。

我也因为转学第一天的猪头事件,获得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新外号:“猪头公”。

唉,听起来好衰。

这还不算完,因为看不惯平日里舒芮对我这个转校生的多加关照,不让其他人笑话我过敏的毛病,那几个坏小子居然变本加厉,编了专门嘲讽我俩的顺口溜,像是“公猪头,母猪头,两颗猪头笑死牛;大猪头,小猪头,爸妈看了哭掉头”之类的,成天在那儿阴阳怪气地念。

太过分了。

班上有这样恶毒的反派势力存在,我和舒芮自然而然站在一起,结成了牢不可靠的反击同盟。

他们越是要起哄,我俩就越不会屈服,后面还索性以毒攻毒,组成中二成分超标的“猪头双侠”,专门跟校园里的邪恶势力做斗争,把我们“猪头双侠”的名头发扬光大。

咳咳,鉴于我俩在战力方面的巨大落差,这个组合内部稍微做了点分工。

舒芮在前方惩恶扬善,打抱不平,当一个威风凛凛的正道女侠。

而我在后方摇旗呐喊,出谋划策,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小弟。

***

“猪头双侠”的组合一搭就是五年。

我这个弱鸡战五渣,也被战斗力爆表的舒芮十分仗义地罩了五年。

期间我们从学校的小学部直升进初中部,运气很好,还在同一个班,我俩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同仇敌忾中,淬炼出无数友情的小火花,成了关系最铁的老友。

中途舒芮搬了次家,新家离我家就隔了一条街,我俩经常上下学约着一起走。

连早饭都是轮着买的。

我还记得那时舒芮家住二楼,无数个上学的日子,我会早早提着豆浆油条到她家楼下等,不一会儿,就能看见舒芮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朝我挥手。

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灿烂的笑容上,灵动闪亮,特别有朝气。

啊,感谢老妈的英明神武,为我选了这间超棒的学校,让我遇到这么棒的朋友。

不过想到等初中毕业,我俩可能进入不同高中,没法再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我又很舍不得。

以后还有谁能像舒芮一样仗义,看我屡变猪头却从不嘲笑,要是遇到别人背后说我,也会主动挺身而出,为我鸣不平呢?

舒芮看穿了我的心思,朗声笑道:“放心,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一个高中,你也是我小弟,我会继续罩着你。”

***

谢天谢地,我和舒芮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不在一个班,我们还是好朋友,经常一起骑单车上下学。

期间我的身高和颜值都随着年龄增长拔高一层,显现出据说“会被人羡慕的少年气”来。

呵,只是别人羡慕,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

因为不只是本班女生对着我的长相犯花痴,还有隔壁班的女生对我虎视眈眈。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中午下课铃响,饥肠辘辘的我只想一马当先冲进学校食堂抢饭之时,突然来了个陌生女孩拦住去路,挤在人潮当中递来一封画满桃心的手写情书,同时低着头羞答答地说喜欢我,周围气氛洋溢着粉红色泡泡,浮在半空之中自由自在地飘啊飘,飘啊飘……

下一秒,锐利的尖叫就把所有泡泡全部刺破,看热闹的人群四散而开,只留下中间一个顶着猪头的我。

我低头看向这封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情书,写它的主人早跑得没影了。

哎呀,瞧这事儿闹的,害我连午饭都吃不成。

太造孽了。

***

我那“猪头公”的绰号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真倒霉,还以为自己上了高中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烂绰号,毕竟现在回想起来会让人羞耻无比的“猪头双侠”已然化作了历史的尘埃,舒芮也早就摘掉牙套,成了品学兼优的学生会会长,没人会再叫她“龅牙猪”。

光是我继续顶着“猪头公”这个烂绰号,很没面子啊。

但倒霉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这所高中校风非常严格,我被女生硬塞情书的事很快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第二天,他就以“预防学生早恋”为名,请我家长来学校谈谈。

我妈一脸轻松地迈进班主任办公室大门,站在门外走廊的我却感到了愤然。

搞什么啊,明明想早恋的人是那个给我递情书的陌生女生,怎么请家长的人居然是我!我这也太冤了吧!

哼,就让我来扒门听听,班主任清奇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就给我偷听到,班主任压根儿没管先前有陌生女孩给我递情书的事,而是在提醒我妈,你儿子和隔壁班的舒芮同学走得太近了,上补习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刷题备考一起,连考试后的错题总结本都是交换着用,完全不避嫌,班主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担忧得不行,希望家长也能配合学校工作,对孩子的事多加留意。

呃,这思路发散的……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

我妈不愧是我妈。

换做其他家长,这时候可能已经着急上火了,但这显然不符合我妈的人设,光听她大声嚷嚷的轻松劲儿,我都想象得到她对此有多不当回事。

“老师,你先放宽心,我儿子天生胆子小,绝对不敢干什么太出格的事。”

“当然他招小姑娘喜欢这点我承认……哎,这个确实没办法,这孩子虽说是傻了吧唧的,可长相上完全遗传了他爸的帅,那招人喜欢不是正常的吗?他想拦也拦不住啊。”

“老师,要说别家小姑娘对他有动什么心思,这个我信,但芮芮这孩子绝对不是,她和我儿子就是纯洁的朋友关系,我这当妈的敢拍胸脯保证,芮芮那么优秀,哪看得上我家那傻小子。”

“是这样的老师,我们两家大人关系一直挺好,两边的爸爸是同事,芮芮妈和我还是最好的麻将搭子,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平时关系好一些,那也没什么嘛。”

“他俩是喜欢在一起学习,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觉得这样学更起劲,我们两边家长都知道,有时候芮芮周末还会来帮我家那傻小子复习功课,我都好好看着呢,出不了什么事。”

“哦哦,对对对,他在学校里老是过敏这件事是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谢谢老师提醒,真是对不住,我给他多开点抗过敏药,回去就开。”

“老师,你这么关心我们家孩子,我特别感动,我们当家长的肯定也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大家都是希望孩子好嘛。就是我提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觉得我儿子还没聪明到会演戏那份儿上,不用现在就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多给他们一点信任,先观察观察再说,行吗?”

这些话简直比班主任的思路还要发散一百倍,听得我直叹气。

好想闯进去问一句: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

我这儿正扒门边上腹诽得咬牙切齿呢,余光一瞟,突然发现舒芮也在走廊边上站着。

老天,她啥时候出现的?

老妈那些口没遮拦的憨话,又被她听到了多少?

虽说这些年,我和舒芮的关系一直清清白白,只是最铁的朋友关系,从来没有越过界,但要当面听我妈说出来,还是有种被当众处刑的尴尬感。

我相信舒芮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平时每次在走廊里遇到都会跟我热情打招呼的她,这次只是朝我稍微点点头就算招呼过了,随即迈着大步从我身边迅速掠过,半点儿不带停留的。

可惜她走得还是不够快,我妈哈哈大笑的声音从办公室门缝里钻了出来。

“放心吧老师,你担心的那些事不可能发生,你看,我儿子和芮芮在一起时,一次也没过敏变猪头,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舒芮和我同时一愣。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只留下我干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是啊,老妈说的没错,这很说明问题。

一直以来,每次单独面对舒芮,我都绝对不会过敏变猪头,这充分证明她和那些觊觎我美色的女生不一样,对我还真是纯粹的好哥们儿之情,半点杂质都没掺的那种。

而那是也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从来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舒芮而变猪头。

也从来没有机会因为舒芮而变猪头。

***

老妈给我开的抗过敏药屁用没有,我还是该变猪头变猪头。

所以我是药也懒得吃了,更不想听我妈第一千零一次瞎扯什么说不定我以后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心思疲了、抵抗力强了又或是猝不及防遇到真爱了,这破毛病就会自动痊愈,现实一点吧,生活可不是哄小孩的童话故事,我才不会跟老妈一样幼稚。

变猪头这种事反反复复太多次,我都麻木了,说完全不在意是撒谎,但在意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想浪费时间纠结这些没用的破事。

眼下我得全身心投入到这一届的全市中学生演讲大赛上,好不容易撞大运挤进了决赛圈,据说决赛当天还会有现场直播,我得趁这个机会露露脸,最好能拿个名次,这样我就能在为校争光的同时,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私心。

嗯,就是靠着闪闪发光的才华,证明自己不比舒芮差。

这话听着可能有点古怪,我和舒芮关系那么铁,用得着搞这么一出么?

理由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连我自己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理喻,但那时候的我,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我,满脑子荒唐想法和过剩自尊心的我,虚荣心疯狂滋生亟待满足的我,确实是被老妈对班主任说的话激发出了一丢丢逆反情绪。

青春期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却最不缺一颗死要面子的心。

本来先前被人挖出来“猪头公”的绰号就已经让我心里有点小不平了,再听我妈那天话里话外的意思,比起我这个笨蛋儿子,她好像更喜欢舒芮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这让我更不服气了。

老妈说舒芮太优秀,对“她的傻儿子”动不了歪心思,我就偏要证明给她看,我和舒芮的关系之所以没有更进一步,是因为我们都很珍惜彼此的友谊,不想也没必要再去趟别的浑水。

而不是我不配。

不过,要怎么证明呢?

老妈先前的话也不全是瞎掰,作为跟屁虫小弟,站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舒芮面前,我是比成绩也比不过,比战力也比不过,从小到大一直被她罩着,全方位被碾压。

我唯一的可取之处,就剩这张脸了。

可舒芮本来就长得不差,我还有时不时变猪头的倒霉毛病,能把颜值分直接扣成负数,单靠刷脸根本没有胜算,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杀进了演讲比赛决赛圈,必须抓紧机会大展光彩,好好秀一波才华。

这样才能将“猪头公”这个烂绰号彻底洗刷掉,证明自己同样优秀,和舒芮是相配的朋友。

如果能让舒芮因此高看我一眼,简直完美。

以上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很别扭,很幼稚,仔细想来甚至有点狗屁不通,但它却是事实。

***

决赛当晚,一切原本很顺利。

我在比赛中超常发挥,一举拿下第二名,创下了我们学校参加这个比赛的最好记录。

颁奖的时候,台下的观众热情鼓掌,聚光灯打在我一个人身上,现场大屏幕上亦投射出我的大头照,是被化妆师精心打理过的美少年,自信骄傲,意气风华。

虽然我们学校的学生被安排坐在观众席偏后的区域,舒芮距离我很远,但我仍然能够凭直觉确认,此时她应该在朝我比出赞许的大拇指。

这应该算是我不停变猪头的悲催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吧。

可惜,好运气提前用完了就该轮到坏运气上场,一切荣耀都随着一场意外戛然而止。

正当我要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牌,有个外校女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空子冲到了台上,不管不顾地对着我大声表白。

这要是随便换个别的哪个选手,礼貌笑笑可能也就糊弄过去了,反正很快就会有保安上来把这个女生劝下去,折腾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站在那儿被迫接受告白的人是我啊,是一旦被女生近距离喜欢就会秒变猪头的我啊!

所以在场观赛的全部观众,还有在电视面前看现场直播的全市观众,都看见舞台大屏幕上显出了一个因过敏而生的肿胀猪头,五官被挤得乱七八糟,连眼睛都肿成了两条线,嘴唇更是高高凸起,脸颊两侧还浮出密密麻麻的红斑,不仅滑稽可笑,多看几眼甚至会让人反胃恶心。

现场一片哗然。

聚光灯迅速从我身上移走,连颁奖嘉宾也被吓得后退几步,我独自站在黑暗之中,心情如同这片黑暗一样沉了底。

可恨老天还不打算放过我。

颁奖仪式中断的间隙,台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嫌弃的,调笑的,轻佻的,从后到前,从点到面,密集而清晰,仿佛是有无数蛆虫附在骨肉上啃噬,发酵出一阵轻飘飘的起哄声,最开始有点含糊零乱,很快就汇聚起来变得整齐洪亮,在偌大的剧院里反复回荡。

“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猪头公……”

我奖牌也不要了,挡着脸独自跑下了台。

***

我躲在后台角落,狼狈地缩成一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我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次更扎心。

所以我完全不打算克制情绪,任由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就好像自己要为这一次、还有从小到大无数次变猪头时遭受的屈辱一次哭个够。

只是在听到脚步声时,我还是下意识地将脸迈进膝盖,不想让舒芮看到我此刻的样子。

是的,即使没看清来人的模样,我也知道这时候来后台找我的人是舒芮,多年的默契让我可以分辨出她的脚步声,心情也因此更加沮丧。

没消肿的猪头就够丑了,再加上涕泪横流的烂表情,更丑。

本来我是想证明自己不比舒芮差才参加了这次比赛,现在还要把这幅难堪的模样暴露在她面前,老天爷啊,你不如直接用雷劈死我算了。

舒芮没有强求我抬头看她,而是试图说些安慰的话。

“我以前不也经常被人叫龅牙猪吗?没关系的,坏的是那些取烂绰号的人,不是被叫绰号的人,这不是你的错,不用为别人犯的错折磨自己啊,而且,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糟心事迟早都会过去的……”

“说得轻松,你现在早就不龅牙了当然这么想了!你忘了那些人看笑话的嘴脸!”莫名的气愤冲上心头,我知道这是迁怒,可我控制不了当下的情绪,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但这破毛病还会跟我一辈子,永远也好不了!只要有女生还喜欢我,我就……我就……”

我就还是会被嘲讽,被看轻,被校园霸凌,被身边的人认为是个怪胎,被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被一次次毁掉成功的机会,过去如此,未来如此,哪里都没有一丁点希望的影子。

在这个可悲的晚上,十七岁的我提前揭晓了生活的真相。

长得好看又如何,这不过是厄运的引子,把我一次又一次往火坑里推,而且没有终结之日。

那些信誓旦旦说喜欢我的女生,用所谓的喜欢和表白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后,都躲得远远的,没有谁会为我被毁掉的生活负责。

我又哽咽了。

“我情愿永远没有女生喜欢我,就自己孤零零地过一辈子,也不想再变猪头了。”

***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究竟在后台角落里蹲了多久。

但我记得,是舒芮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陪着我。

中途有后台工作人员听见响动过来查看情况,她还找了堆在旁边的旧幕布罩住我俩,假装我们只是一团杂乱的舞台道具,不让我被人打扰。

等最激动的情绪过去了,脸上浮肿也消去不少,我才从膝盖间抬起头,看见舒芮还站在前方努力撑着旧幕布,双臂都因为举得太久而微微发颤,心头突然有些触动。

从小到大,舒芮都在尽心尽力“罩着”我。

无论别人怎么嫌弃我笑话我,舒芮绝对不会那样做,她是打心眼儿里把我当好朋友看待和关心,有这样始终心思坦荡、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得的好运气,我还要贪心什么?

我不好意思继续自怨自艾,扯了扯舒芮的衣角:“好了,把布放下吧。”

舒芮放下幕布,看我还是一副霜打茄子的蔫儿样,又陪我一起在角落里蹲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演讲大赛的奖牌,你真不要啦?”

我苦笑着摇头:“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奖。”

那种后面尾随着一大堆嘲讽与丢脸的奖牌,我也压根儿不想要。

听了我的回答,舒芮表情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踌躇了半天才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说了能不能让你开心点,其实我……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礼物?”我很茫然。“为什么要准备礼物?”

最近又没有过年过节的,也不是我的生日,我想不出她送我礼物的理由。

舒芮语气很谨慎:“我说了你可别误会别生气啊。”

“唉,十几年的气刚刚都撒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今晚上我没力气再生气了。”

舒芮反复确认我是真的已经恢复平静,这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嘴里碎碎念叨:“我知道以你的实力肯定能得奖,我做这个只是以防万一,嗯,以防万一啊。”

我更加困惑了,接过那小玩意儿一看,是个胖乎乎的陶瓷小猪,肚子上还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最佳好友奖。”

看我满脸问号,舒芮偏头假装望天:“我之前看你对这次比赛这么重视,准备了那么久,怕你最后拿不到奖会失望,所以特意私人颁个奖给你,啊哈哈哈哈,第一次做这种东西,做得粗糙了点儿,你可别嫌弃。”

我愣愣地盯着她。

她笑得更不自在了:“小猪多可爱啊,还有我们以前搞的猪头双侠组合,是我觉得自己小时候做过的最开心的事之一了,就算别人不这么想,我的想法也不会变……”

舒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泄露了一丝紧张不安的意味,我知道,是今晚的变故让她担心这个陶瓷小猪会再度触动我敏感的神经。

但这不会发生。

我会捏紧手里的陶瓷小猪,认认真真向她道谢:“舒芮,谢谢你。”

这是我拿过的最好的奖,最想要的奖。

因为颁奖嘉宾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奖牌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分量很真,很沉。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舒芮见我不反感这个陶瓷小猪,松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那一瞬间,我心中长久堆积的憋屈突然释然。

从今以后,只要有舒芮和我站在一起,那其他人再怎么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都无所谓的。

“那先起来吧,你蹲那么久,怕是腿都要蹲麻了。”见我神色终于舒展开来,舒芮捶着膝盖站起来,就像我们当初在小学教室里第一次结识时那样,微笑着对我伸出了手。

“别担心,没事了。”

***

我对舒芮的喜欢,超出朋友程度的喜欢,或许就是从那一晚起,变得无比清晰。

在才说过“我情愿永远没有女生喜欢我,就自己孤零零地过一辈子,也不想再变猪头”这种话后,我就立马反悔给它打了个补丁。

除非那个女生是舒芮。

假如她能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那我这张脸彻底不要了,一辈子当猪头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老妈说的没错,我天生是个胆小鬼,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这种大胆告白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而且,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徒增尴尬罢了。

作为身边唯一一个不会介意我变猪头的女生,舒芮偏偏也没有什么花花心思能让我变猪头。

不像其他来告白的女生一靠近,我的脸就立刻浮肿起来,这么多年了,和舒芮呆在一起时,我脸上连起一点点过敏小疹子的情况都不会有,这代表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我就算是想壮着胆子在青葱时代时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舒芮她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那我只能默默保管着这个秘密,继续和她做好朋友。

哎,有点心酸,又有点无奈。

***

其实年少时很多被认为过不去的坎,就像高考那年夏天的风,吹完也就散了,不会在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

高考一完,暑假一放,每个人都只顾着疯玩,等暑假结束再收拾好行李各奔东西,鬼还记得当初在比赛台上秒变猪头的倒霉蛋是谁哦。

这对我而言实在是好事一桩。

嘿嘿,还有更好的事呢,我和舒芮在高考志愿上心有灵犀地填了远方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友谊之花继续怒放,不至于因为距离问题而疏远。

不过两所大学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那时候学校外面还不通地铁,来回一趟要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运气不好遇上堵车就要更久,也挺麻烦的。

舒芮不嫌麻烦,平时得了空就会跑过来看我,顺便把她爸妈寄来的家乡特产分我一半。

“我答应了阿姨要帮忙关照你的嘛,哈哈。”她总是笑得那么直爽,看了有种舒心感,“喂,我说以你现在的长相,收拾收拾放娱乐圈也是能出道的水准,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了?最近不流行放荡不羁这一款啊。”

“不流行才好呢,你是不知道我这一个多月都遭受了什么。”我不体面地翻了个白眼。

然后我告诉舒芮,前段时间学校里有个外专业的女生看上我了,追着我表白,而且表白就表白吧,大部分女生看过一次我的猪头模样也就知难而退了,可这姑娘偏不,非得扯什么爱一个人就不会只看重他的外表,来图书馆缠着我,来选修课缠着我,来实验室缠着我,害得我反反复复过敏,脸上的浮肿连着一个月没怎么消下去。

同宿舍的室友都闹着要投诉我了,说我的存在简直跟克苏鲁系怪物一样污染环境。

后来我终于在学校食堂给那姑娘恶心吐了一次,她才消停。

“她当时还一边吐一边喊自己不甘心,求我再给个机会,保证下次再见我肯定不会吐什么的,哎呀,那画面太可怕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仍然心有余悸,后脊忍不住一阵发凉。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后来我发现自己正常时候的帅和变成猪头时的丑成正比,为了我的个人安全,也是为了保护室友们脆弱的眼睛,我还是不收拾自己更妥当。”

舒芮同情地拍拍我肩膀:“可怜的娃,姐姐我正好拿了奖学金,来来来,请你吃火锅去。”

***

舒芮不知道,我很喜欢和她一起吃火锅。

热腾腾的蒸汽扑在她脸上,会激起淡淡的红晕,再配上她开怀的笑容,特别明艳鲜活,怎么看都看不厌,令人心动不已。

当然这只是我深藏于心的小秘密,绝对不能让舒芮察觉,不然以她从小练到大的身手,一拳下来,我这战五渣身板怕是遭不住。

总之别的我也不多想了,光是听她嘻嘻哈哈分享最近在学校里的新鲜见闻,快乐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如火锅香气一般环绕着我,有种奇妙的飘飘然。

不过在听舒芮抱怨自己最近因为水土不服胳膊上起了点疹子、被阳光一晒就会过敏发痒时,我还是回了些神,正打算跟她说过敏的注意事项,她却先给我碗里夹了颗墨鱼丸:“哎,我以前几乎没遇到过什么过敏的事,现在自己体验过才真正了解有多遭罪,你这些年太不容易了,快多吃点补补。”

我怔了一下,很快又端着碗笑了起来。

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在说自己生的病,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在关心我的感受。

舒芮啊舒芮,不愧是你。

也只能是你。

***

吃完火锅,外面阳光正毒。

我用自己的影子“罩着”暂时不能晒太阳的舒芮,护送她到了学校西门的公交车站,因为她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得马上回学校。

见她要坐的班车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我让舒芮站在车站棚子下等着,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等再跑回来,车也刚刚到,我刚忙把新买的遮阳伞和防晒霜往舒芮手里塞,目送她上车时还对她喊:“坐靠车头右边的座位!”

“什么?”舒芮已经上了车,隔着车窗问我。

“坐那边才不会被太阳晒到,下次你过来的时候,记得坐靠车头左边的座位!”

我追着公交车一路小跑,直到看见舒芮坐对了位置才停下脚步。

这时手机响了,是舒芮发来的信息:“多谢你的遮阳伞和防晒霜啦,还有,坐哪边才不会被太阳晒,这么细节的事情你居然会留心,我之前完全注意不到。”

我偷笑着回复:“身为最忠实的跟班小弟,为你鞍前马后当然是应该的。”

剩下半句话我没说。

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样替你留心一辈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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