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κ - 春望

2020-08-31 10:00 作者:Lost_Heart  | 我要投稿

             《神想》系列传送门


//手机投稿,做不到很精细的排版,再次道歉。



             上          难留春去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瘦小的男孩问向身旁他的父亲,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思念的光。由于气温过于冰冷,从男孩口中吐出的一个又一个字,串成了一片薄雾升起,直融进洞口外灰白色的暴风雪里。

“明寒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春天一到,妈妈也就回来了。”

父亲拍了拍男孩的头,如钢铁般冰冷坚硬的脸上融化出一丝微笑。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暴风雪的呼啸声淹没,却又很低沉,使得男孩能捕捉到他的声音。

父子二人站在小山背风处的一个山洞中,眺望着外面苍白色的世界。暴风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而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如今这场恐怖的浩劫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

男孩看上去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瘦弱,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却显露出一丝与年纪不相衬的成熟。他生有一头整齐的短发,似乎不久前刚刚打理过,他身上的棉衣异常厚重——是用好几件棉袄强行缝合而成的——把男孩裹得像个小胖子一样。

男孩身旁高大的男子自然就是他的父亲了。他那一头灰白乱蓬的头发,高凸的颧骨,以及乱发之下双眼中内蕴的精芒,都极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精瘦的身体上裹着两件棉大衣,表面上打满了补丁,虽不如男孩身上的棉衣厚重,却已经能帮他在这冰天雪地里维持必要的体温。

春天,春天。每次当男孩常明寒向他的父亲常昊问起他母亲的事情时,父亲都会用这两个字来回答他。春天,还有那同样阔别已久的夏天、秋天,和眼下正在经历的仿佛永无尽头的寒冬,在小明寒的记忆中,那应该是每年都会轮转一遍的四大季节的名字,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四大季节的轮换消退,只留下了永无止境的冬天?

望着窗外呼啸着倾泻而下的暴风雪,男孩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搜索起关于其他季节的信息来。可无论他怎么翻找记忆,都找不到关于春夏秋三个季节的任何画面,唯一记得的只有“春天会把妈妈带回来”这句爸爸常说的话了。

父亲常昊的声音打断了小明寒的思考:“明寒,回洞里吧,我们得保存一点热量。”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山洞深处的空地坐下。毫无疑问,这个洞穴是一个非常适合作为庇护所的地方,它内部的石壁可以抵御外界的寒冷,洞口宽敞利于换气,又处于背风坡,少有风风雪能直接灌入洞内。

洞穴内,一个小小的火堆正在静静地燃烧,父子二人围着火堆相对而坐。常昊从大衣的贴身口袋里摸出四小包饼干,并取一半递给对面的小明寒,“给,今天的口粮。”

明寒接过饼干,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父子俩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小明寒此刻自然是吃的飞快干净,就算父亲不说,他也懂得不能浪费一丁点粮食的道理。在小心翼翼吃完饼干防止碎屑外溢之后,他还会仰起头,将包装里的最后一点碎屑倒进嘴中。

就在他仰头倒饼干碎屑的时候,父亲常昊的右手做起了小动作。他飞快的把其中一包饼干重新塞回口袋中,从另一个口袋中摸出一个吃完了的空包装攥在手心,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撕开另外一包饼干,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明寒那边,眼含思索。

“爸爸我吃完啦!”常明寒拿起两个空包装袋,伸到父亲眼前晃了晃。常昊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把最后一小片饼干塞进嘴巴,也把手中的两个空包装袋展示给儿子看,这是父子俩特有的暗号,用以表示两人都吃完了额定的食物,从而不让任何一人担心。

“好了,如果你没有什么想干的事,就睡觉吧,节约一点体力,明天只要雪停了,一大早咱就出发去下一座城市。”父亲直视着孩子的双眼,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好,晚安,爸爸。”小明寒点一点头,而后便在洞中找了个平缓的地方躺下了,双眼闭上,小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准备进入梦乡。

父亲常昊看着儿子躺下,他心中的某种感情却再也压抑不住了。他起身走向洞口,想要感受一下洞口外的冰冷,却被儿子突然的出声绊住了脚步。

“爸爸,你说……等到春天来了,妈妈也就一定会回来了,是吗?”

“是的。”常昊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低微到自己都不太听得清了,于是他又咬牙重复了一遍“当然是的。”

“我要你保证。”孩子的声音也很轻。

“我保证!”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答,待着几许颤音。

孩子沉默了几秒,“谢谢你,爸爸。”

父亲缓慢迈动脚步向洞口走去,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儿子那张多半继承自母亲的脸,因为那会勾起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思念。儿子思念他的母亲,丈夫又如何不思念他的妻子?

来到洞口,父亲寻了一块凸起的石头坐下,感受迎面而来的寒冷,他的思绪开始飞向不久之前的过去——那个春天仍在的年代——

                 

               中         难望春归

“明寒,起床了!我们要出发了!”

小男孩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亲瘦削的脸,与昨日一般的冰冷苍白。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扔在这里了。”父亲故意板着脸说道。

男孩的眼神飞快从涣散转为凝实,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灵巧地披上他那厚重的大衣,最后再把双脚塞进一双与他尺寸不相符的雪地靴中。做完这一切后,他在父亲面前站定,两脚一跺,行起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道:“我准备好了!”

父亲常昊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摸出一包饼干丢给小明寒:“吃了它,我们马上出发。”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踩着比来时厚了许多的积雪走出洞穴,常昊背起了他的特大号旅行背包,小明寒走在雪地里略微有些吃力,因为积雪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两人一走出洞口,就为眼前的景色所震撼。大地披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袄,太阳正从远处起伏不平的地平线下跃起,为雪白一片的大地丘陵打上一圈圈橙红色的光晕。更引人注目的是天空,从进入永冬时节起就混沌苍白的天空,在两天两夜的暴风雪的洗礼下,终于恢复了那久违的湛蓝,苍白中透着一丝鲜活,与暖阳的橙红相映。小明寒终于记起他在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天空,这种明亮的色彩,理应只属于春天,可为何永冬还笼罩着大地?

常昊从旅行背包中取出一根登山杖和一个类似罗盘的器物。他用右手拄着登山杖开路,左手则握着那个罗盘,据说是为了寻找残存的信号源。

距小山洞的洞口不远处,一条高速公路横亘而过,这便是父子二人寻找下一座城市的倚仗,昔日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白雪覆盖的路面,在茫茫雪原中依稀勾勒出它的存在。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翻身跃上那条公路。这里离他们来时探索走过的那座小城并不是很远,常昊还能依稀看见那被雪掩埋的断壁残垣,他们现在即将离开这里,向着下一座城市前进,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生存物资或是其他的一些幸存者。

积雪覆盖的路面尤其湿滑难走,特别是对于走在后面的小明寒来说,他的双腿膝盖以下每走一步都完全没入那一层又厚又软的雪中,像是踩在一张巨大的海绵上。走在前面持拐杖开路的父亲常昊也不好受,因此二人的前进速度极其缓慢,远远望去如同两只蜗牛在雪毯上爬行。

傍晚,父子二人在一块清了积雪的空地上坐下,父亲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地面上小的可怜的小火堆。这荒山野岭公路中的一块空地便是他们今晚的家。

“今天看起来天气比较好,而且后几天应该也是如此。我们明天可能得加快脚步了,必须要赶在下一次恶劣天气的到来之前走到下一座城。”常昊的双眼盯着小火堆明亮的光,眉头紧锁。

“爸爸,还有多远啊?”

“还有四十多公里吧。”父亲答到,这数据是他从一根折断的路牌上得来的,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小儿子还没有公里的概念,于是马上补充道:“快的话,再有两天就能到了。”

他从口袋中又掏出四包饼干,把其中的两包递给儿子,如昨日一般在儿子仰头吃碎屑时的偷梁换柱,在拿两包空包装袋与儿子对证,每个人都“吃完了”限定的量。

躺在地上,父亲常昊双眼望天,带着一整天的劳累与疲惫,沉沉的进入了梦乡。父子俩都不担心在这荒郊野外会被野兽袭击。出于某种原因,这里绝大部分生命都随春天一同逝去。城里随处可见的人群的尸体阻塞了道路,城外倒伏的牛羊草木等铺满了郊野,他们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仿佛生命同时被一只看不见而有力的大手夺走。而他们的尸体也都还未腐烂,因为那被称为分解者的细菌、真菌等,在这片永冬极寒之地中,都已消亡成了一片毫无活性的有机物。

事实上,在这一整天的长途跋涉中,父子二人经历的困难远比看起来要多得多,在开始形成的第一天里,他们们前进了约二十三公里。避开了二十多条公路上大大小小的裂缝,因大桥垮塌而被迫穿越了两条足有二三十米深的溪谷。父子二人经受的这寒冷,饥渴等苦难,他们早已不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永冬末世求生的步调,对任何突发情况都有着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应对方法。

时间就在这父子俩仿佛不知疲倦的赶路中来到第三日中午。在小明寒的帮助下,常昊翻开一面“脸着地”的路牌,上面清楚地写着距离下一座城仅有七公里路了。

“加油,还有最后七公里,今天天黑前我们应该能赶到。”常昊放下那路牌,向一旁的小明寒竖起大拇指。小明寒也向他回应地比出一个大拇指,通红的小脸上绽出一丝微笑。

每天,他们凭借那么微小的进食量,在雪地中翻山越岭走了那么多路,这本就是一个奇迹了。父子俩创造的奇迹已经太多太多,不然他们何以能够在这永冬之地生存那么长时间?

常昊突然想到,这七公里路,如果他们乘车,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到达那座城市了。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这想法抛之脑后,现在可没有过多时间和精力来让他追忆往昔,缅怀过去。他需要将他的所有精力用于应对现在或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突发情况上。

况且,即使他们真的有车,路面的湿滑与裂缝也能让一切乘车长途旅行变的更加危险万分,至于牛马等生物……早就灭绝于无尽长寒之中,不必再提了。

父子二人沿着公路翻过一座较为平缓的山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规模不小的V形河谷。粗略估计河谷有几百米宽,深度也有近百米,应该是父子二人旅途中遇到过的最大的河谷之一。而公路上那座原来飞架于天堑之上的大桥,只剩下了几截断口狰狞的桥墩。无数的桥体碎片,昔日的来往行车,都坠落散落到河谷之底,被一层深厚的积雪所掩埋。河谷底部原本奔腾的河流,也与世界上的其他万千河流一样,窒息在这寒冬之中,永远的失去了流动的能力。

父子二人翻过那么多的河谷山岭,心中早有应对之法。他们走下公路路面,开始向下移动,为了保证不滑倒,滚落,二人不约而同地放低重心,身体后倾,借助雪地中伸出的那几颗枯树的树干,进行着缓慢但安稳的移动。坡度过大时,常昊还会从背包后解下一具由轻质材料制成,十分可靠的折叠梯,并将它固定稳固,使其成为下山的一大助力。就这样,父子二人渐渐下到了河谷底部坡度较缓的地区,那被白雪掩埋的壳体碎块和车体残骸就近距离展现在他们眼前了。

尽管已经见过这种场面多次,但再次见到时,小明寒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震撼。那些散落一地的汽车,客车等残骸。乍看上去如同一群披着雪衣的钢铁巨兽。那断裂的壳体残片,断面上一束束钢筋毫不留情的裸露出来,如同一条骨龙的肋骨一般狰狞可怖。而正是这么坚实可靠的材料,在“永冬之灾”面前依然毫无抵抗之力,让人忍不住再度感到好奇而战栗那股令整个世界陷入永冬的力量究竟是多么强大而难以抵抗。

小明寒的观察能力向来不错。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即刻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爸爸,你快看,那里有一堆奇怪的雪。”

常昊循着儿子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就在那方向不远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形状怪异的雪堆,,像是掩埋着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掩埋着什么?”常昊一惊,那雪堆的奇异形状让他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他走上前,伸手拨开雪堆一侧上的一层积雪,一根干瘪的手指出现在常昊眼前,让他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爸爸,这好像是个人!”常明寒惊叫起来。

“没错,他不仅是个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我们见过的人。”

               

                 下         难舍春光

如果此人是在永冬之灾时就死去的话,他的尸体就不可能以这种盘腿而坐,侧面仰倒的姿势出现在这荒原中的河谷里。他身上厚厚的棉大衣也表明他已经在永冬中生存一段时间了,而他身上的积雪并不是非常厚,表明他死去的时间还不长,而且极有可能就死于前几天的那场暴风雪。有能力在永冬之灾中生存下来的人,据常昊所知也不过十指之数,这人应该是其中之一了。

等到端坐着的尸体全身的积雪被父子二人除尽之时,常昊仔细端详了死者的脸,从那张苍白得发青的脸上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当即面色更为凝重,瞳孔微缩。

“爸爸你认得他?”小明寒有些惊讶。

“你也认识,”常昊长叹一声,“他叫赵明远,我带你去首都的那次就去看过他,他还送了你一块很酷的手表,记得吗?”

“记得,就是那位赵叔叔?”小明寒感到自己记忆中的一部分被点亮了。那位赵叔叔对他十分和善,只是那块手表,在永冬之灾降临时被永远埋在了城市废墟中,实在是十分可惜。

“没错,我跟你说过,我和这位赵叔叔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前我们是上下铺的兄弟,毕业后我们也算半个同事……”

看着眼前已冻得僵硬的赵明远,常昊脑海中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发现自己已经难以抑制的进入了回忆……

那是在一年半之前,常昊与他的妻子,还有赵明远等人,都曾是全国顶尖的物理学家,他们分散在全国最顶尖的几个研究所进行科研工作。他们平日科研工作繁忙,鲜少有时间能回家陪伴小明寒,只好请了保姆代为照顾,这使得常昊夫妻二人一直对儿子心中有愧。

也正是那时候,一块泛着蓝光的陨石坠落天际,引起了人类科学界的注意。这陨石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块正常的陨石,它的外观为一个散发着柔和晶莹蓝光的礼物盒,一切靠近它周围一厘米范围内的物体温度都会骤然降低,当科学家赶到陨石坠落地时,这个盒子表面上已经覆盖了液态空气与昆虫尸体。

这盒子的奇异让科学界对它长生乐浓厚的兴趣,当即用尽一切手段把它运回首都研究,由于这项研究有着不小的危险性,没有人知道盒子里到底有什么,因此这项研究只对全国最顶尖的科学家开放。这礼物盒的外壳完美阻拦了所有试图不打开盒子就窥探内部的尝试,于是这个盒子在研究所它的几位科学家中,有了“潘多拉之盒”的称号,而研究它的计划也因此被命名为“潘多拉计划”。

计划刚开始时,人们谁都没有打开这个盒子的勇气,于是全情投入了对盒子使物体温度降低的研究中。经过无穷无尽的理论推演及测试,研究所终于得出结论,这种降温是由于一种从未被发现过的射线——“א射线”导致的(他们还给这射线起了个诨名“冰极射线”,)并且找到了一种可以大幅度削弱“冰极射线”威能的方法,最后成功地使用此方法安全保存了“潘多拉之盒”。

这项研究平稳进行了半年有余,在此期间每位计划参与者都在首都科研基地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被禁止与亲人之间的一切通信,这也让常昊夫妻与小明涵之间的思念日益增长。

终于半年之后,上头终于批准了八个探亲三天的名额,常昊夫妻有幸分得一个,常昊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夜晚夫妻二人的对话。

“这次探亲的名额你就先回去吧,我会在这里继续打点一切的。”妻子李仪昭说。

“不行,我必须得留在这边。你觉得你能对付得了那几个狂热分子吗?”常昊并不放心,“你也知道,一群科学狂热分子的危险程度甚至比恐怖分子都要大上不少……”

“你回去吧,还记得我怀上阿寒的那几个月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为我分担,现在是我回来回报你的时候了。”李仪昭目光十分坚定而淡然,不等丈夫开口便接着说,“我们俩的按钮我会一天24小时贴身保管,绝不会让那些家伙得逞。你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射线屏蔽仪给咱家装上,虽然我们只是分开三天,但做好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屏蔽仪上哪去拿,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头对这件事管的多紧。”常昊打断她的话。

“给,”李仪昭从床板底下翻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纸箱。常昊大惊,打开一看,是一件已经粗略组装好的屏蔽议,只需一些最后的手工组装就能发挥出它应有的功能。

“你……这……”常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毫无疑问,妻子是在向她证明,她有在这里处理好一切,保护自己的能力。

“老赵、老钱、老邓他们分别都已经有自己的一台了,(注:后两个姓是在致敬谁不用我多说了吧?)”李仪昭面露得意之色,“怎么样?这玩意儿就当是给阿寒迟来的生日礼物吧,希望它永远不要发挥作用。”

“行,我被你说动了,我会带它回去装在家里,你在这儿也保护好你自己。”常昊叹了口气,“下次再有机会,你回去,我留在这里。”

“好”李仪昭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眶开始泛红,“还有一件事情你得记住。”

“什么?”

“如果阿寒问起妈妈了,你就跟他说,春天一到,妈妈就会回来了……”

当时正值深秋,夫妻二人都没有意识到,在不久之后这春天会被赋予一层更深的含义。

当时科学家们由于观点不和,逐渐分裂成了鲜明的两派,争论的焦点便在于究竟应不应该打开盒子一探究竟?“开盒派”认为,随着א射线屏蔽技术越来越发达,他们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屏蔽开盒时א射线爆发带来的不良影响,只要能把盒子打开,他们就能把关于א射线的一整套理论体系彻底完善,届时它在化工、超导、军事上都能有很好的应用。“保盒派”认为谁知道盒子打开后屏蔽仪挡不挡得住?因此还是谨慎为好。根据潘多拉计划规定,必须要有四分之三科学家同时在场并按下按钮才能对盒子本体进行操作。

但常昊从他离开时的情况判断,那是开盒派的人数也还不到科学家们的半数,也就是说潘多拉之盒是如何被打开的,对于他来说一直是个谜。

事实证明,潘多拉之盒被打开——常昊个人称这次事件为“永冬之灾”——的威力远超过当时所有人的想象。它轻易的摧毁了研究所的重重屏蔽装置,并将地球上近1/3面积化为永冬,范围内七成建筑被彻底摧毁,数十亿人口以及难以计数的其他生物体都在这一瞬间被夺去了生命。由于א射线受距离衰减影响,常昊、赵明远等人在家里安置的屏蔽仪起了作用,帮助他们在第一拨最为恐怖的א射线爆发中生存了下来。 

从回忆中悠然转醒,常昊对常明寒说,“我们帮叔叔整理一下他的东西吧,既然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坐视他曝尸荒野。”

清理完赵明远身上堆积的积雪,父子二人解开并打开了他的背包。他的背包里东西不多,几袋饼干一条绳索,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把有子弹的手枪和两条巧克力。

父亲撕下一条巧克力的包装,把它从中间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儿子“休息几分钟,我们再上路。”

小明寒接过那一截黑乎乎的巧克力,用充满不舍和怜惜的目光盯着它看了好一会,而后才一口吃掉它的三分之一,目光瞬间有些苦涩起来,“爸爸,这巧克力……好苦哦。”

常昊瞥了儿子一眼“苦也得吃,这东西虽然苦,但它能给你提供的能量却是你吃过的任何其他巧克力都比不上的。”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半截吃完了。

“爸爸,这里有一个本子。”常明寒忽然发现了什么,把手伸入赵明远的外衣,从贴里的口袋中拿出一本不薄的小笔记本,精致的书皮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

常昊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正是赵明远的日记。赵明远自大学时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在首都研究所那半年里,常昊也经常看到这本子与他一同出现。常昊打开日记本,想看看赵明远的日记到底写了什么,可当他打开日记本的那一刻,他瞪大双眼,完全无法解释这日记本中的内容。这本日记一翻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极为庞大潦草几乎占据了整页纸的大字:“春天,我来了。”

“什么意思?”他乱翻了一通这本小笔记本,才发现那一页前所有的纸页已经全部被人粗暴的撕下来了,而那一页纸后只剩下四五页的空白。常昊站起身,把日记本塞回到赵明远怀中,紧盯着后者极紧闭的双眼和挂着冰碴的眉毛,心里疑惑不解,“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爸爸,那本子上写了什么?”小明寒凑了过来。

“来,帮我让赵叔叔躺好我们就出发。”常昊的表情恢复了冰冷与严肃。

两人帮助身体已经僵硬的赵明远在雪地里躺好,小明寒在父亲的要求下挥手与那尸体告别。两人再度踏上了前往下一座城市的旅程。

“听,这地下有水声,看起来这条小河还没有完全冻住。”常昊带着儿子在河谷中央封冻的小河前停了下来,这条小河足有近十米宽,虽然只是几步路的路程,但仍有不小的危险性。

“来抓紧我的手,放低重心,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就没有问题。”常昊说着接过儿子伸来的手,微微下蹲,开始一步一步朝冰河中走去。

一个问题忽然再度出现在了常昊脑海里,当初那潘多拉之盒究竟是怎么打开的?被谁打开?开盒派的几位专家虽然都对科学无比狂热,可没有几个会蠢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他们一致决定开盒,开盒派的人数也只占了的计划总人数的一半左右,达不到四分之三的要求。李仪昭等人的按钮,他们又不太可能拿到。整个事件又都是那么突然而毫无预兆。那么,难道盒子是——自己打开的?

突然间,常昊发现自己一直攥着的小明寒的小手突然从他手中抽了出去,紧接着有人用力在他后背上用力推了一把,使他跨出两三步来保持平衡,正好差不多到达了小河另一头。

常昊猛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头看时,就算是心性沉稳的他也忍不住喝骂出声。那本就是不宽的小河上撕开了一条足有两米宽的裂痕,小明寒正头朝天仰倒摔在那冰窟窿中,不过由于水并不是很深,他的脸露在外面,表情上满是惊恐,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

“爸——”冰窟窿中的小男孩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声音沙哑的好像刚刚吃进了一嘴碎冰渣。

常昊很快做出了反应,他扔下背包飞速解下那架折叠梯子,它伸到最长时正好能升到冰窟窿的所在,还算幸运。

“明寒——抓紧梯子——”他也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在这极寒的永冬掉进水中几乎就意味着低温症,那样的话轻则休克重则死亡,常昊自然不敢怠慢。当他看到儿子的两只小手,抓住梯子另一端时,他双手猛然发力,成功的将孩子从冰窟里拉了出来,并将他拉到岸边。

“明……明寒,怎么样?”看着已经通体冰凉,全身无力的儿子,常昊再也没法冷静了,赶忙撕开口袋里最后一根巧克力的包装,用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喂眼前的孩子吃下,又赶紧脱下他身上湿透了的厚重大衣和其他所有衣物,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孩子身上,将他全身裹得死死的。

“爸爸,你看到了吗?”

常昊正准备去取木柴生火,却被身后儿子微弱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看到什么?”他浑身一颤,赶紧折返回来,看到儿子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双眼正睁开一条缝隙,望着天空。父亲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他实在太害怕失去这个孩子了,他实在太懊悔,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及时发现危险并把孩子拉开?刚才好像有人推了自己一下,难道就是自己的儿子推的?那种力量与他瘦小的身体完全不相符啊……

“看到……妈妈了,她在……向我挥手……”小明寒说出每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他那被父亲紧紧握着的手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温暖,那颗如米粒般渺小的生命之火在寒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明寒,阿寒,撑住,我们还有希望,我们的食物补给还很充足,只要你能坚持下来,我们就一定能找到春天,找到妈妈……”父亲含着热泪,掏出打火机为儿子驱寒。他松开握着明寒的小手的右手,丢下手套,开始用尽全身的一切力气为孩子冻得像冰块的身体做着按摩,他希望这样可以恢复小明寒的体温和血液循环,好让他的身体复苏。

“妈妈邀请我……一起去春天……她也邀请你……爸爸,一起……去野餐,就……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明寒……常明寒……我的儿子……活下来……”父亲已经筋疲力尽了,大口喘着粗气,但手上的按摩仍未停止。他的左手紧紧抓着那只打火机,手指弯处已经压得通红了,鲜红的火焰仍在寒风中平稳的燃烧着,为大衣里冻僵的孩子带去一丝生的热量。

“爸爸……我看到了……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原……小鸟在歌唱……花儿在微笑……春天要来了。”男孩嘴角扬起最后一丝微笑,他的眉毛睫毛每一寸毛发上都还凝结着几颗或大或小的冰晶,反射着他眼中最后燃起的一点光芒。

父亲双眼通红,似乎已经发现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常明寒的命运似乎在他掉入冰窟中时,是在作为父亲的他走神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父亲发现自己在后悔,后悔在渡河时走了神,后悔没及时把孩子拉出冰窟,后悔自己低估了这永冬极寒的威力。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爸爸……你累了,我先睡了。”男孩闭上了双眼,“睡醒之后,就是……春天啦。”

父亲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呆呆地保持原样跪坐在原地,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缓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伸到男孩冰冷干裂的嘴唇前,确认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走了,明寒走了,我的孩子走了。父亲常昊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瞪大的双眼,紧皱着眉头,似乎还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春天,春天。直到这时,常昊才开始想起小明寒临走前说过的话语,他说他看到了他的母亲,还看到了春天,还用他简洁质朴的语言把春天描绘得有声有色。

常昊又想起了赵明远日记本上写的五个大字,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那是人在临死前绝望到极致时所爆发出的一种对希望的渴望,致使人把冰冷的死亡认作了温暖的春天。

常昊知道,如果他现在离开,前往下一座城市的话,他还能在这永冬中生存半年甚至更久。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永冬范围内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如果世界上只剩你一个活人,那你是活是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常昊忽然明白了,一个人在这广阔无垠的永冬里,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死在河对岸的赵明远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现在他要去步老赵的后尘了。

他站起身,强行咬牙抵御着周身杀人般刺骨的寒冷,从背包里找出了从那把老赵那里得到的枪——

没想到它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他躺下了,躺在儿子的尸体身边,望着这世界的一切,他想到了儿子生前描述春天的四句短歌。

苍白的天幕,灰白的前路,死者在微笑,生者在痛苦……一切都是荒唐得无药可救。

终于,他把手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终于,他闭上了眼。嘴角露出微笑。

终于,他扣动了扳机。

春天,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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