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匠人》
我第一次遇到匠人是在海城后巷的一家水族馆里。
说实话，把它称作水族馆其实并不贴切，因为这家店里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木偶、钟表、模型，还有很多我连名字都说不出来，有些东西掉进了水族箱里，店主也懒得将它们捞出来，金鱼挺着大大的肚子玩闹似的在其中穿梭。
我也忘了是怎么走进那家店的，当时我刚放弃了一个研究许久的项目，关系很好的导师也刚刚离世，心情郁闷之下去酒馆喝了几杯，模模糊糊中在迷宫似的后巷里绕了几圈，一家奇怪的店铺出现在我面前。
一只大得吓人的金鱼模型挂在招牌上，店门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透过一面水族墙能看到几只观赏鱼在浑浊的水中游着，绿藻覆满了玻璃，氧气口有气无力地吐着气泡，更诡异的是这条路上其他的店铺都已经人去楼空，有些挂着转让的牌子，只有这一家店还开着灯，大大的LED招牌灯忽明忽灭。
进去之后我发现店内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但因为堆积了太多东西，还是显得非常拥挤，匠人就坐在店里的柜台后，低着头摆弄着什么，见我进来了也不招呼，仿佛根本看不到我一样。
店里的水族箱前既没有贴商品名，也没有价格，里面养的东西也不是寻常的观赏鱼，而且各自千奇百怪的水生动物，有像蛇的，有像蜥蜴的，还有种鱼像变异了一样，身上长着青蛙一样的腿脚，一缩一缩地划着水。
“完成了。”匠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他手上拿着一个木偶，轻轻将他放在桌前，木偶肚子里的齿轮和链条轻轻转动，无数精巧的零件和谐地舞蹈着，噼噼啪啪的轻响宛如乐曲，将动力转化成木偶的一个个灵活、优美的动作。
“这是您做的吗？太厉害了！”我不由感叹道。
匠人得意洋洋地笑道：“小意思而已，我还做过比这复杂更多的东西，只是现在老了，手疏了。”其实他看上去并不老，顶多也就四五十岁，头发也些许掺白，皮肤还很好，只是拉拢着眼袋，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您是专门做手工玩具的吗？”
“不，我是做生物的，只是偶尔喜欢摆弄些手艺活。”
“我也是学生物的！”
我自报了家门，匠人饶有兴趣的和我聊了起来，交谈中我吃惊地发现，匠人有着极高的生物和化学知识水平，在其他各个学科也有所涉猎，知识面之广让人佩服，难道他开着一家没有人会光顾的店，就是为了每天平心静气地读书和思考吗？
说到兴头处，他还从柜台下面拿出一瓶酒来，给我倒了一杯，然后自己闷头灌了一口，我问他为何只给我一杯，他说：你的酒量，只喝得了一杯。
然而，我正要喝的时候他却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觉得，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进化很失败的地方？”
“那可太多了。”我想了想一口饮尽杯里的液体，“啊！好酒！你让我好好想想……说实话，人类进化到现在，除了脑子之外，其他设计就是一团屎。
“胡说！”匠人不知为何突然激动了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还别不信，仔细想想吧。颈椎病，腰间盘突出都是直立行走造成的后遗症，因为生活习惯的演变和脑容量的增加，脊椎的负担越来越大，但脊椎还保持着四肢行走时的构造，导致不堪重负，各种脊柱疾病频发，除此之外，痔疮和女性的妊娠困难也是直立行走造成的。还有，牙齿是按活二十年设计的，再掉就没了，做成像鲨鱼那样多好！拔一排长一排！”喝了酒之后我感觉我变得有些话唠，说到兴头上便喋喋不休，匠人则一言不发地听着。
“还有就是人眼的视网膜是反装的，视神经从外侧连接视网膜，容易造成视网膜脱落，而且还遮挡视线造成了视觉盲点，你看章鱼的眼睛就是无盲点的，人们总说人是万物之灵，但仔细看看其实满身都是纰漏。”
“说不定……是那些看得清楚的人都没法活下来，所以就进化成这样了？”
“谁知道呢。”我笑着耸耸肩。
“那，如果能改动一个改造，你想改哪里呢？”
“唔……这个问题很好玩，我要仔细想想。”我思考了一会，酒让我的思路变得有些迟钝，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拍了一把脑袋，“那就瞬膜吧！”
“蛤？啥玩意?”
“很久之前人的眼睛是有瞬膜的，就是眼睛一侧能伸出一层白色的薄膜，就像蜥蜴那样，哺乳动物中，鲸鱼、海豚、骆驼都还有瞬膜，但是人类因为不潜水又不是剧烈运动，慢慢就退化了。”
“你要这有什么用？”匠人苦笑着看着我。
“如果它稍微进化一下，可以造福很多人的。”我细细道来，“确实是因为没有用才退化掉了，但是现在到了数字时代我们却又需要了，你想想，如果它能调整一下折光率和遮光效果，就能起到很好的护眼效果，近视的人会大大减少，看手机、用电脑也不会这么伤眼了。”有着一千度近视的我对眼镜深恶痛绝，沉重的酒瓶底眼镜经常压得我鼻梁发麻。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意思。”匠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而且可以代替游泳镜，还可以防止沙子进眼睛，一刮风我们就把瞬膜合上……遇到讨厌的人，还可以朝他翻白眼！”
“是挺好玩的，但你想过没，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动，也要浪费大量的能量供养它的，更何况的能动的部位，还需要连接一条神经。”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想过，造物主真是抠门，有时候就为节约一点能量，就要发生十几种化学反应，绕上一大圈再回来。”
“不觉得很神奇吗？”工匠突然笑了，那个玩偶已经不动了，噼啪一声倒在桌面上。
“是呀，人体就像一口大锅，上万种化学物质一锅煮，还能互不干扰，稳定运行。”
“人身体里最简单的结构，都要比这个娃娃复杂百倍。”工匠拿起玩偶重新开始上发条。
“老头，再给我点酒嘛，小气。”
“说了，你喝不了。”
“瞧不起人了还！上酒！”
“唉……”
“咚！”
美酒入喉，一阵眩晕感冲上脑子，世界旋转了起来，我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一头栽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
第二天，宿醉带来的头疼和眩晕比闹钟还准时的叫醒了我。
“啊……这是哪，白？”我捂着头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眼前一片白茫茫，屋里像飘满了浓雾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靠!我瞎了？”我吓了一跳，往后一缩，我眼睛上的一层薄膜突然打开，眼前的世界清晰了，而我却愣在原地，满脑混乱。
整理了一个小时记忆碎片， 我又拿起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像眨眼一样驱动自己一个从未动过的器官。
一层白色的眼皮从眼睛一侧划了过来！
“我靠……我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深深感觉到了这个“小小”改动对人类造成的改变，首先就是我的近视好了，度数只有一百多度，平时不用戴眼镜也可以活动了，眼睛被解放的感觉让我觉得全身轻松。
现在所有的人在看手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合上瞬膜，拉伸膜面让透明度增加，不影响视力的情况下还能护眼。
墨镜消失了，护目镜也成了运动员专用的产品，普通人根本不需要用它，甚至电焊一类的工作都可以用瞬膜保护眼睛，比眼镜方便多了。
瞬膜只是一个很小的器官，平时缩在眼睑内根本看不见，也不影响美观，但还是有人会在意它的存在，眼膜的美容和保养也流行了起来，在各个美容院都能看得到，甚至还有人专门会在眼膜上纹花纹。
除此之外历史也发生了些许的改变，不过都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只是多了几个新的典故和用词，用穿越作品里的说法就是世界线收束了，所有的改变都会在某个节点汇合，然后历史重归正轨。
回想一下工匠说的话，原来是指这个……
他是人类的设计者，他造出了这一切。
他之前问我有什么BUG，难道是在做产品调查？啊，不，是用户反馈！我居然就说了一个这么白痴的想法！我明明可以给出更有用的建议的！我到底说了什么？
在那之后我好几次在旧巷寻找那家工匠的店，但都无功而返。
直到一个星期后，一封匿名的明信片寄到了我家中，上面写这一句：这如你所愿吗？背面的图片是一家咖啡馆，一角标着咖啡馆的名字——留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