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想成为奴隶”：会见缅甸共产党武装——缅甸人民解放军

导读：该文章发表在美国共产党附属媒体《人民世界》上。作者迈克尔·克里斯托弗是美国共产党党员，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西南部出生和长大，是美国共产党弗吉尼亚区前任书记。他于2016年在中国台北学习，并于2017年来到中国大陆学习。2022年，他担任“泰山出版社”编辑。目前，他居住在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

“‘为什么他们不能等待新政府解决问题呢？’他们说，‘别急嘛’，‘他们必须等轮到他们’。可是，当你不知道下一顿饭从哪里来时，当你的孩子挨饿时，你又愿意并准备等待多久？” —— 《人民斗争》，缅甸共产党，2016 年 6 月 20 日。       

                     

Khing Hnin Wai 和平常一样开始了她的一天。作为缅甸（Myanmar, 以前是Burma）首都内比都的居民，她花了数个早上为其网络粉丝录制有氧运动视频。然而，2021 年 2 月 1 日早上，当 Khing Hnin Wai 进行练习时，她的视频捕捉到了震惊世界的镜头：一支军事车队正在抵达议会。

缅甸国防军，即塔玛都，发动了军事政变。Khing Hnin Wai 对背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无意中拍摄了缅军夺取文职政府控制权的行动。缅甸民主运动著名领导人国务资政昂山素季被捕。

政变发生后，国家陷入更深的混乱。自1948年获得独立以来，缅甸一直受到一系列无休无止的叛乱、起义和其他内部冲突的困扰。

敏昂莱将军在最近的政变后建立了新的军事独裁政权，民众抗议和武装抵抗席卷了全国。随着骚乱蔓延和政府镇压加剧，更多团体崛起，其中包括因政变和政变后不稳定而形成的新团体。之前已经不复存在的（至少人们是这么认为的）旧运动也重新出现。

红色复兴

Khing Hnin Wai 的一段视频在网上疯传，她在网上为粉丝们做健美操，却没有意识到缅甸正在发生军事政变。|图：YouTube 作者 Khing Hnin Wai

虽然缅甸共产党 (CPB) 在过去几十年里时不时地发表声明，但 20 世纪 80 年代末党内的一段不稳定时期导致多个组织脱离了这个曾经强大的政治团体，其中最著名的是佤邦联合党（UWSP），现在管理着缅甸东部事实上独立的佤邦。

在那段时期发生的事件之后，关于缅共的英文报道逐渐冷淡。尽管一些党的忠诚者自 20 世纪 90 年代末以来一直维护着党的网站，但人们推测，剩余的领导人要么被杀，要么躲藏起来，要么流亡到邻国中国。无论如何，缅共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然而，就在军事政变发生前不到 24 小时，即 2021 年 1 月 31 日，缅共似乎突然发布了一份声明。该党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发出了警告，并重申拒绝 2008 年早些时候的宪法公投，这次公投是在之前某军政府监督下进行的。

同样，该党声称反对另一个军政府在该国掌权。此后不久，据《晨星报》和《人民世界》报道，缅甸共产党宣布正式重建人民解放军。缅甸共产党不仅东山再起，而且还武装了起来，准备与独裁政权作斗争。

鉴于混乱的局势、自我矛盾的声明和评估以及现成信息的普遍缺乏，人们对以缅共名义发表的声明的合法性提出了许多质疑。该地区的观察者和军政府抵抗者对缅共所发布的少量信息的可信度产生了疑问。

许多人发现这些事件发生的时机很可疑，并指出美国外交政策机构似乎非常热衷于支持所谓的“亲民主”势力——这是破坏社会稳定的运动中的常见名号。然而，正如作者很快发现的那样，事实往往比小说离奇得多。

2022 年我搬到老挝后不久，也就是内比都政变一年多后，我被介绍给一位居住在缅甸的消息人士，他对当前的政治局势有强烈的看法：美国的利益在缅甸扮演着角色，而军政府也保持着对权力的严格控制，这是大多数（尤其是年轻一代）缅甸人不想要的。我询问了所谓的共产党复兴的事。

以下文章基于随后与缅甸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两名人士的讨论。它们是在 2023 年 3 月至 4 月期间记录的。

政治不稳定中的代际过渡

Champo 先生是一位友好、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活跃于当地商界。他的同事Denpo先生也是一位同样精力充沛的老学者。两人都拒绝透露他们的隶属关系细节，也拒绝透露他们参与政治事务的时间。出于安全考虑，两人均使用化名。

Champo先生解释说，缅甸共产党中存在“老干部”和“青年一代”之间的界限，前者教导后者。看来，缅甸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定位与其官方公开宣称的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一致的。考虑到缅甸社会的整体农村特征以及农业在其经济中的核心作用，这种更加以农民为基础的意识形态焦点并不令人意外。虽然在字面上它更符合毛时代中国的观点，但缅共也避免了中国前三十年所描述的“左”和“右”的分歧。

不过，党内似乎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多元化思想，特别是考虑到代沟。正如Champo先生指出的那样：“一些（缅共）老干部可能是“M主义者”，有些可能是社会主义者。” 在本次讨论的语境中，“M主义者”一词被用来指代对上世纪70年代末北部邻国的政治观点的亲近，与其他地方采用某种版本的毛泽东思想的后来运动无关。同样，“社会主义”意味着更类似于西方人所说的民主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

尽管存在这些差异，Champo先生指出，随着年长干部与年轻人分享他们的经验和指导，跨越年龄差距的“团结正在出现”。不同年龄段之间的政治观点差异似乎在很大程度上与影响他们每个人的不同历史条件相匹配。据一些报道，老一代人受到北部邻国大力支持，一些党的领导人至少两次被驱逐到该国。相比之下，年轻人主要通过组织国内学生和对80年代军事统治结束之后的政局的探索来获得经验。

这同样反映在对中国和佤邦联合党（UWSP）的态度上。Champo 先生表示，他既无法证实也无法否认缅共目前得到这两个组织支持的传言，并表示缅共内部对这两个组织的看法有所不同。

抛开任何组织“联盟”的问题，Champo先生表示，缅共在缅甸各地的工会和社区组织方面非常活跃。他说，许多人自称为“左派”或“红党”，而没有接受过政治意识形态或革命战略方面的培训或教育——这是共产党正在寻求填补的一个关键空白。

“他们的团结，”他强调，“是基于个人问题和政治局势的。” 换句话说，人们对缅甸政治局势的流动性和不断变化的印象不仅仅是不良报道的结果。它还反映了当地众多组织和行为者之间的流动性和不断变化的关系。

Champo先生对这种情况表示遗憾，将缅甸过去七十年的持续不稳定归咎于“军事匪徒和腐败的政客”。他说，革命力量缺乏强有力的领导，这是共产党正在寻求纠正的问题。

多种战术应对多种斗争

当被问及该党的历史和现状时，两人能够提供一些清晰的信息。他们确认了缅甸人民解放军（PLA）作为缅共的武装力量的存在，并提供了有关其行动的更多细节。引人注目的是，他们一致认为，与普遍看法相反，缅甸人民解放军不仅仅集中在中国边境的北部地区。

尽管没有正式领土，但人民解放军“就像一支幽灵部队”，在全国各地活动。它不仅活跃在北部（被称为“第二方面军”），在那里至少有两个完整的营，它还活跃在南部，沿着泰国边境附近的海岸（“第一方面军”），因为以及该国中部地区（“第三战线”）。事实上，这些人说，缅甸人民解放军目前唯一不活跃的地区是靠近印度边境的西部地区。

当被问及解放军和共产党在 20 世纪80 年代的行动是否能延续到今天时，两人都犹豫不决。据 Champo 先生称，该党总部于 1989 年搬迁，大致与内乱时期相对应。然而，他们说，那些年“很难谈论”，而且信息“受到限制”。其中一人皱着眉头简单地说：“危险。” 他们能够确认现任缅甸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实际上是来自缅共的“老干部”，但任何进一步的细节都没有讨论。

今天缅甸共产党支持的政策既反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世界各国共产党所支持的历史性政策立场，也反映了邻国中国和老挝执政党所表达的政策立场。当被问及共产党此时的目标是什么时，他们说首要任务是结束军事独裁。第二，一旦结束独裁统治，就是赢得全面解放和人民民主，在国家建立真正的“人民政权”。

他们设想缅甸的人民民主是一个联邦国家，所有不同的民族和自治区都将受到尊重并团结在一个政府的领导下，同时仍被允许监督自己的事务。自从缅甸共产党存在以来，它就一直坚持这一政策，并导致其有时与缅甸其他寻求完全独立的民族主义分离主义组织发生冲突。

此外，党将这种“人民力量”的建设设想为“三大革命”——文化、经济和技术革命的过程。缅共将这一政策归功于中国领导人毛泽东。《人民世界》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在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于1975年成立后，老挝领导人凯山丰威汉也采取了这一政策。

当被问及CPB是否参加选举时，两人都笑了。自 2021 年缅军夺权以来，该国尚未举行过任何选举，虽然据称计划于今年 8 月举行选举，但普遍观点似乎是这样的投票（如果不推迟的话）只是试图使军事政权合法化。

仍然受到法律禁止的缅甸共产党很可能会拒绝任何不完全恢复文官统治的方案。在CPB看来，缅甸已经“在暴政下度过了100多年”。Champo先生和Denpo先生将政治局势总体描述为“奴隶和主人”，并表示为了纠正国家的路线，“我们需要一场革命”。

然而，将此类言论仅仅视为好战或渴望暴力是错误的。两人进一步阐述了各自国家的政治斗争历史，并很快强调，缅甸共产党从其解放斗争中吸取了惨痛的教训。所谓的“强硬派”或极左主义曾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问题。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国共产党也进行了自身的变革；对意识形态的过分强调让位于实用性。

“人们需要吃饭，人们需要生活，”Champo先生谈到当时的认识时说道。“首先，人们需要吃饭，然后我们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鉴于这次整顿发生的时间（20世纪80年代末）与党恢复地下组织相对应，因此无法进一步询问所发生的具体事态发展。

然而，或许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缅共的两位高级领导人曾被指责为“缅甸邓”和“缅甸刘”。随着毛泽东的去世，这种政治策略被终止并理所当然地被视为错误。目前还不清楚今天的缅共是否对其自己的极左主义时期持有同样的看法。然而，对于党在今天的焦点，Champo先生却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我们很简单，我们要解放人民。”

两人都同意，了解缅甸的历史非常困难，因为各方都对事物如何被记住以及什么事物被遗忘感兴趣。他们说，20 世纪 40 年代末缅甸的独立只是与英国当局的“交换”。共产党希望实现“一切”。虽然一些干部确实利用包括 Facebook 在内的互联网作为传播党的信息的手段，但大多数内容都是缅甸语的，因此西方受众不太容易理解。其他消息人士向《人民世界》表示，互联网和停电仍然是常见现象，尤其是在城市，这阻碍了党的在线组织。

最后，对话以一个受访者觉得幽默的问题结束：“CPB/解放军对美国以及所谓的美国卷入缅甸冲突有何看法？” 两人都笑了，Champo先生给出了外交评价：“美国非常聪明。” 毫不奇怪，该党认为外国利益在加剧该国持续的冲突，或者总体上他们对美国的外交政策和对该地区的参与持负面看法。

一支人民军队

当Champo先生和Champo先生讨论历史和政治时，一群士兵兴奋地聚集在缅甸丛林深处的某个无名地点，渴望聆听和观看。他们的林地迷彩服上装饰着鲜红色的肩章和印有缅甸文文字的补丁。

不愿透露姓名的“Thet同志”是一名人民解放军指挥官，在缅甸北部的第二方面军作战，解放军声称至少有两个完整的营（约2000人）驻扎在那里。一名年轻女子协助翻译；他们解释说她是他的妻子。在他旁边坐着一位不知名的中尉，他领导着一队步枪手，还有一位同样不知名的补给官，他协助促成了这次会面。

这些经验丰富的游击队员看起来都很年轻，也许只有20多岁或30多岁。他们灿烂的笑容与帽子上明亮的五角星的光芒相匹配。如果不是他们的制服和黑色突击步枪，人们会以为他们都是学生。这并非巧合，Thet 解释说，在 2021 年军事政变之前，他们实际上都是学生。

在他们光鲜亮丽的制服和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坚定的承诺和坚定的前景：迫于环境的压力，他们不得不用课本换取子弹，那些幸存下来的人现在都是身经百战的革命者。

2015 年，Thet 是当地学生会的组织者。在推行民主教育改革的过程中，他首先接触到了共产党的“老同志”。他说，共产党人一直是民主改革的主要支持者，特别注重改善农民和工人的生计。2021年，缅甸军方夺取政权并建立独裁政权，党号召革命。

“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Thet说，但随着军方加大对民主活动人士的攻击力度，对他们来说，答案变得清晰起来。2021年3月15日，他们动员起来。一个月后，即2021年4月，针对军政府部队发生了第一次武装战斗：13名同志牺牲。

会议正式开始，并确认最近当地报道的准确性：2023 年 4 月 11 日，就在缅甸新年(Thingyan) 节前几天，政府飞机和武装直升机对 Pazigyi 村发动了前所未有的轰炸，位于实皆省中北部。

随着另一波轰炸的到来，营救幸存者和收集遇难男女和儿童尸体的行动被推迟。虽然官方报道估计伤亡人数约为 160 人，但 Thet 证实至少有200 名平民丧生。

作为回应，反军政府部队在人民国防军（PDF）的旗帜下——这是一个反对他们所说的军事独裁政权的广泛联盟，解放军是其中的参与者——在节日的周末期间对政府军进行了伏击。

Champo先生解释说，缅甸军方的战略一直在改变。空中轰炸、直升机和武装直升机的使用有所增加。正如帕齐吉所见，“他们烧毁村庄并杀害成群的村民。”Champo先生说，这导致了社会的普遍分裂，“绿党”（Greens）支持军队，有时只是出于恐惧，而“红党”（Reds）则由不同组织和阵营组成的大联盟组成，其总体目标是就是结束独裁统治。

他们进一步谈到了当地的情况，并表示军队日益残酷的行为导致人们对缅甸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支持不断增加。他说，在缅北，人民只有一个选择：战斗。独裁政权日益暴力的镇压不但没有摧毁人民争取自由的意志，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共产党所说的革命的必要性。

“我们必须以战止战，”他说。“以眼还眼; 我们别无选择。” 在这一追求中，共产党寻求在组织工人、农民、学生和其他劳动者以争取民主和人权方面发挥核心作用。“解放军对革命和组织人民反抗争取解放负有最大的责任，”Thet说。

这种心态反映在共产党战士所实施的战略中。他们强调良好战略和战术的必要性，并表示他的部队每天都在接受军事武器和政治哲学方面的训练。“我们服从长征的指引，”他说，指的是1934-35年中共军队长达一年的艰苦撤退和重组。历史学家认为，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一个分水岭，毛泽东的领导巩固了他的主席地位，使中国共产党在中国内战期间免于彻底覆灭。

缅甸革命者在学习军事组织和战斗技能的同时，还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密集训练。他们灿烂的笑容和自豪的脸庞表达了为人民服务的热情和干劲。他们遵循“党指挥枪”的路线，解释说他们的主要战略不是长期占领特定领土。相反，正如Champo先生所说，他们从一个地区转移到另一个地区，就像一支幽灵部队，无论走到哪里，都与政府军作战，并努力组织当地人。

指挥官说：“人民就是人民”，而解放军的目标就是帮助人民组织起来，不管人民在哪。到目前为止，它似乎正在发挥作用。“我们不断地占据[军政府]并试图扩大我们的行动范围，”他说。解放军希望，随着根据地面积的扩大，人民变得更加组织化，军政府最终将被击败。

然而，战争的残酷和暴力不应该被浪漫化，解放军知道前方还有许多挑战。“物质条件很困难，”Thet说。虽然缅甸社会绝大多数人是农民和工人，但如果有必要，资产阶级精英宁愿长期残酷的冲突，也不愿失去通过剥削和暴政获得的财富。

“无论哪里的人民正在挣扎，我们都会尽力支持他们并组织他们为民主和人权而战。” 这需要人力和资源，虽然革命者似乎进展顺利，但他们对未来任务的难度并不抱有任何幻想。

尽管如此，他们的帽子在缅甸炎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他们的承诺一样。面对怀疑者可能说的必死无疑的情况，他们表现出了对抗受过专业训练、技术先进的独裁军队的决心。而他们的决心证明了他们致力于建设党、赢得人民权力，以及他们希望的，有一天能够建立一个人人享有人权和尊严的人民民主国家的承诺。

会议结束时，我问Thet是否有什么信息想与《人民世界》的读者和生活在西方的人们分享。这位革命指挥官表示，他希望读者有兴趣了解缅甸的局势，并围绕支持人民争取民主和人权的斗争建立团结。

“我想与大家分享缅甸正在发生的事情，并分享解放军目前正在反对独裁政权。我想分享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是谁。”

他最后表示，未来，他希望志愿者、技术人员和援助人员能够来到缅甸，帮助他们建设他们为之奋斗和流血的人民民主。

“请与世界人民分享这一点。”

来源：《人民世界》（People's World）

作者：Michael Christopher

翻译：北极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