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

15岁那年，我看着她坐上了从巴黎飞回中国的飞机，却从未想过这一次竟是永别。

她叫落彤，是我的密友，从小我们一起上学堂，一起打闹玩耍，后来一起出国留学，那日她说祖母八十大寿，加上今年及笄，父母要为她办礼，只回去数月便回。我让她一路小心，如今国土沦陷，已不安全。她喜梅花，我亲手为她绣了一块梅花的荷包为礼，约定来年开春再见。

1918.3

春风悄无声息的吹过，柳树抽出了新芽，远远望去，棕色的泥土中冒出了几颗清脆的身影，带来了春的气息，学院也迎来了开学，我在学校中穿过人群的影子，寻找她的踪迹，踪影未匿。后来我询问先生，才得知她已退学。

数日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她已决定留在中国，她在信中提及不想看山河沦陷，国土沦丧，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挽救自己的国家，留在这一方她爱的故土。随信而来的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身着黛色旗袍，亭亭玉立，依旧是我从前认识的模样，是那样的美丽，夺目。

1919.5.8

在巴黎日报上看到中国爆发了五四运动之后，我心急如焚，我十分担心她，我不知她是否也参与了此次活动，如今安危如何？好在我又收到了她的来信。

在信中，她跟我讲述了如今她已从金陵去往了北平，如今在北京大学进修，她参与了五四运动，在信中她与我讲述了她如今认识的一些朋友，他们有着相同的志趣，相同的理想，她说那一日，她游街时举着牌子带领同学们喊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她说她很开心，因为他们胜利了，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政府最后没有同意于和会上签字。

忽然有一瞬间，我觉得她与我的距离似乎变远了。

1927.11

恍惚之间已经过去了些许岁月，这巴黎的春天来了去，去了又来，我像是羁旅之人，与街头打扮靓丽身着贵妇装的女子们格格不入，我选择留在学校继续深造，曾经给父母写信希望能够回去，可得到的回复是国内动荡不平，暂住国外。在这巴黎的街头，我只能翘首以盼，平安、和平与她。如今一方面是从报纸，另一方面只有落彤的来信，我日夜为她祈祷，希望有一天战争能够结束，我们能够再次相逢。这一次的来信与平时有些许不同，她信中言明她加入了共产党，如今与国民党关系破裂，此刻正在湖南的乡村，同伴们十分危险，希望我能够施以援手。

对于共产党我有些许耳闻，但却从未深究，我从书中读过，亦在街头听人提起过巴黎公社，但我不知。我只觉遥遥无期，如今这世上的趋势难道不是资本主义的兴起吗？我不知她为何选择加入共产党，我尊重她的选择，闺中好友一场，我将我自己私藏的一些金条换了一些枪支弹药、一些粮食托朋友送到了她信中的地方，望以此来保佑她的安全。

1940.5

这一年法国被攻打，国内人心惶惶，我的父母将我送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我已很久没有收到过她的来信。

1945.10

这一年日本在中国签署了投降书，国内获得了稳定的和平，我的父母也派人来接了我回到国内，阔别金陵几十年，我的家也兜兜转转换了几回，如今已在别处买了新房。可祖宅的钥匙仍在，父母也未曾舍得将它卖掉。

杂草丛生，荒木灌野，我走进了落彤的家，这里似乎变成了小型的卫生院，我疑惑不已，而里面的人也疑惑的看着我。他们有些伤亡惨重，有些已面目全非。我四处打听，终于有一位好心的护士长告诉我，这间房子很早之前就被若彤的父母无偿捐献给了共产党作为救护中心。

1960.10

兜兜转转许多年，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她的下落，应该早就不在了吧，不然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如今我是北大的一名老师，我走在你曾经在的校园里，看着你信中所说过的那些景色 可是却再得不到你的一点消息。

今年系里转来一位新的学生，他的腰间挂着一个荷包，与我当时送你的一模一样，或许我还有机会再得知你的下落。他与我说，这个荷包是他父亲的一个战友临死前给他的，希望他能够帮他把这最后一封信交到故人手中，这个荷包便是信物，可是当他父亲到达巴黎后，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1960.11

致吾友梦衾：

 见字如晤，阔别几十年矣，汝可安好，莫怨无信致噫，此十年间，生死存亡，一念之间，竟忘昔年好友，吾之过也！

可叹昔年，学堂池畔边，诗词以笑之，一晃梦乎，恐此生再未能相见，莫怪，莫怪。

山河破碎，同胞无处安生，倭奴肆荡，踏国土，屠布衣。哀声中无人生还，吾为同袍，决心以死而抗之。谭先生曾言：“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吾已为孤露，愿舍人间风华，以血泪之躯，抵万千寇贼，原已无怨，唯留卿卿佳人，莫怨，莫怨。

愿来世，再携相守，河畔边，词赋再吟，此时山河无恙，人民安康，国可自主富强已。

落彤绝笔

                       1940.8        

后来我带着她的照片走遍了中国的许多地方，如今祖国一统，人民安康，可叹再无友诗词赋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