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其实也有感觉，只是无法表达。”

 

 

周巡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俩门神在给他办公室站岗——空办公室，毕竟，他人还在门外呢。

周支队长有点懵地看了看表。他肯定是回家睡了一觉——当然他可以告诉你他的睡眠质量相当他妈的不好。

他都憋着英勇就义也在所不惜了，然后却连根毛都没找到，这种窝火的事儿其实周巡不是第一次碰到。

刑警这活儿就是这样，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你命都给了还总有人嫌盐腌得不够味道不好。这些年来周巡早就磨练出了一身皮实的精神承受能力，不大会为做白工而产生波动。

但昨天从韩彬家里出来那一刻他忽然从内心里涌起一种冲动，就是想要滥用职权的冲动。

也许是相互捏着对方的软肋这种潜在的威胁一刻不停地刺激着周巡的自保反应，又或者是十多年前那种明知对方有罪却无法给他个公平的审判的无力感，这警察的头脑里就仿佛在经历太阳风暴。真得感谢在返回写字楼的路上韩彬没说什么废话，不然周巡当场就得跟他拼命。

周巡昨晚在十五年后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能做什么呢？和酒瓶子一起躺倒在床上时，周巡想，就，还能他妈的合理合法地做什么？

而宿醉并不是唯一让这支队长脾气爆涨的唯一原因。

不知昏睡了多久，当他口干舌燥半梦半醒地摸索着找水喝时，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万一因为打草惊蛇逼得对方直接把人弄死了毁尸灭迹怎么办？

当这可怕的可能性从脑海里滑过的那一刻，周巡浑身冷汗猛地张大了眼睛，间歇深呼吸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才把吓得打颤的呼吸给平稳下来，但整个人就精神得跟抽了两条烟似的，躺在熟悉的、舒服的、温暖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却再也没法入睡。

这头痛加暴怒肯定是昨晚作死的下场，周巡知道。但不管怎么狼狈，他确信自己按照上班时间来讲，肯定是没迟到——除非他家所有的表都他妈被外星人拨慢了一个钟头。

所以，这隆重的欢迎仪式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支队长的视线向自己扫过来，李磊不由地缩了下头。他瞧了瞧赵茜，心想到底谁先上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先惊后喜？先喜后忧？反正不管怎么排列吧，他预感到自己上去肯定都好不了了。

不过，倒是有个退路，那就是他现在用的是新技术，其实跟猜没大差别。万一猜错了呢？这可能性很大好吗？

想到这儿，李磊给赵茜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来。

这种自爆其短灭自己威风的事儿，就别当着自己属下来了吧？那太尴尬了。

赵茜接到暗示，忐忑不安地前进了一步。她并不瞎，看得出他们支队长现在的状态特别不亲民。“周队，”清了清嗓子，她开口道，“之前您让我跟徐法医研究林铮头部击打伤的凶器模型，那个……我们有了个吻合度很高的结果，您现在有时间听汇报吗？”

忍着宿醉的头痛，周巡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赵茜的脸，“说。”他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说。

果然心情不佳啊。赵茜硬着头皮跟进了办公室。

“怎么着？赵儿汇报这东西你不能听啊？”扭头瞪了眼依旧傻站在门口的李磊，周巡不耐烦地道，“得请啊？这是。”

李磊一步跳进办公室，还没忘轻轻把门关上。

我他妈这是养兔子呢吗？还连蹦带跳的。周巡白了李磊一眼，心说。

按照他今天的心情，李磊呼吸都很不对了。

赵茜还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你等主持人报幕呢？”周巡靠在办公桌边缘，面色阴郁地问，掏出烟盒，叼了支烟在唇上，“到你上场了！”

妈的，这些天真的是不太顺了。周巡珍藏版打火机上次落在了大唐宫，从此之后他点烟就遇到了难题。精神高度紧张时还好说，也顾不上慢性自杀，今儿他实在有点精神不济，特别需要尼古丁帮助思考。

“我……我没带火柴。”赵茜为难地说。

周巡抬手捂着脸，简直都没眼看。我操，这小丫头见天儿地琢磨着怎么才能会来事儿是怎么？“汇报案子，让你三陪呐？”

他就奇了怪了，自己看起来那么像是乐意潜规则女下属的人渣吗？早前刘长永活着的时候，就见天儿地盯着他，生怕他把魔爪伸向那跟他不同姓的亲闺女儿。

赵茜脸一红。这都怨汪苗。都是他鞍前马后地服侍他师父的场景看多了，以至于她看到周巡一拿起烟，脑海里就想起汪苗打着打火机举过去的场景——听说昨天汪苗休了半天假，赵茜怎么记着他们师徒俩都轻伤不下火线的呢？现在周队手还肿着呢，不也一分钟没歇着吗？这是说汪苗病得很严重的意思吗？

一时间思维不小心发散了开去，赵茜走了点神儿。

“赵儿！”周巡一双眉毛都拧到了一起，“说！”

赵茜一激灵，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报告怼到周巡面前，“林铮左额上的封闭性骨折高度疑似92式警用枪的弹匣底板及握把底部边缘击打所致。在报告的第三页图2-3和2-4分别是林铮伤口受力分析和我从枪库里申请出来的92式专用弹匣底板及握把底缘纹理图。从图中您能看到，该闭合骨折受力范围为椭圆柱面，形状与弹匣底板吻合；且在伤口左侧边缘能见到两条近似平行的骨折线，线间宽度与92式弹匣底板及握把底缘间的空隙相吻合。击打方向是右下至左上，冲击力约为35到40公斤，在人体模型的实验上以同样角度、力量击打结果与尸检结果高度相似。”

周巡默不作声地翻阅着报告，最后又翻回到第三页。这案子毁就毁在随后的高坠伤太严重，把击打伤的痕迹掩盖得七七八八。如果没有重叠伤，那在尸体初检的时候这个致伤凶器就能给揪出来。弹匣底板上的凹陷在皮肤和肌肉上形成的伤痕还是挺容易分辨的。

“这孙子有枪啊？”他嘀咕道，把指间夹着的没点着的烟夹在耳朵上，顺手捋了一下头发。“还可能是把警用枪……或者报废枪。”

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当时的场景是，歹徒持枪进入林铮的办公室，而林铮跳窗逃跑，但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爬上楼顶，又被蹲守在那儿的歹徒一握把给砸了下来？

这过程是这样？

明知道对方看着他往上爬了，有很大概率会在上面守着——剩下的概率就是在他办公室等他回头——那林铮还上去干嘛？不过林铮的行为倒似乎更好理解，毕竟排水管固定的程度不好说，而且那又是个大冬天半夜，他不可能抱根管子在半空中站一宿。往下二十多层，往上四五层，他要逃生只有那一条路。

从另一方面看，这行凶者的行为似乎就有点自找麻烦了。

他手里有枪，为什么不直接射杀林铮呢？

如果林铮在攀爬路上正好遇到一没关窗的办公室，那歹徒不是白等了吗？反正林铮挂在外墙当靶子，从窗口探出去定位容易得很。

哦，对了，能从窗口探出去就能看到上面有没有打开的窗户——那是个大冬天，三更半夜开窗的办公室基本上是不可能有的。那这歹徒是确定林铮肯定会爬楼顶上才能逃生的，所以提前守株待兔了。

但这似乎也不如直接射杀效率高啊。

这个林铮，可能曾经帮老关做过心理咨询，还挺失败的那种。

至于这歹徒跟老关有什么关系？或者有没有关系？

这只是个关宏峰作为路人存在的一个恶性杀人案，还是背后有着巨大阴谋和跟那一系列跟关宏峰有关的案件之一？

又或者，这真是个个例。

周巡晃了晃头，想把最后那一点可能性直接从脑海里排除出去，但结果只是让他脑仁儿跳着疼。

妈的，好好的喝什么酒呢？砸墙多好玩儿啊。他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抬头看了眼正紧张地盯着他看的赵茜——这姑娘正企图读懂这翻脸无情又御下严苛的支队长对这结果满意与否——周巡点了点头，“行，干得不错。那个，赵儿，你去把汪儿叫过来。让他麻利儿的，我这儿有点关于创科的资料要问他，着急。”

虽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笑颜开的神情，但赵茜的双眼明显闪动着愉悦的光芒，“好。”她尽量保持着自己平时端着的仪态应了一声，忙转身往外走。

这算是高分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