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人类园
纽约帕克斜坡的培根古董商店里，各种各样的旧鞋子和褪色的旧衣服躺在货架上。能让您眼前一亮的小物件藏在柜子的角落里。老板汤姆是一只红毛猩猩，正在洗刷一件2022年生产的毛皮斗篷，白色的狐狸毛在夕阳的余光里，显得熠熠生辉。这样的衣服在以前一定属于一个达官贵人。
汤姆每天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着，尽管他已经年龄很大了。大到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准确的年龄了。他点起了一支雪茄，雪茄的芳香让店里的员工小威廉·福特格林尼连连咳嗽。威廉是一只小巴布诺猿。他很幸运，从小就长在自己的家族里，他的家族是纽约布鲁克林最有势力的巴布诺猿群。威廉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聪明、帅气、富有魅力。同时也十分轻佻，试图吸引每一个来购物的顾客。汤姆希望他能安下心来学一门古董鉴赏的手艺，而威廉却只想当一名训人师。晚餐时间到了，汤姆的老婆珍—一个拘谨的红毛猩猩，端来了一盆香蕉派，还有一瓶产自非洲的红酒，两个古董水晶酒杯。汤姆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为了家乡！为了从未到到访过的家乡！”
威廉红着脸，正在用力把一个钻石项链被砸坏的部分掰直，“汤姆，听我说，我今天得到了三张上好的票，就在晚上9点钟，你和珍同我一起去，怎么样？”
汤姆混沌的左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威廉，那只眼睛被一个调皮的德裔男孩用弹弓射瞎了。汤姆的右眼球在眼眶里转了几下，最后目光停在了威廉的额头，“孩子，我从不去那样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我真不知道你和我爸爸都是怎么想的。我爸爸也从不让我的妈妈去看人类表演，他说这是丑恶的。我一直都想当一名训人师，你是知道的。”威廉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汤姆接过他手里的钻石项链，用一个小镊子用力扭动了几下，项链看起来好多了。比在威廉手中的那副惨淡样子好多了。
威廉把两张票放在了老爷钟的顶部，离开了。珍从厨房包好一块苹果奶油三明治匆匆赶上威廉，塞给了他，“威廉，你知道，汤姆总是有点儿古怪！”
来自非洲热带雨林的珍感觉自己总是难以理解丈夫，她不明白为什么纽约城里每个人都喜欢看人类表演，而丈夫总是对此嗤之以鼻。而且他还禁止自己和孩子们去。汤姆和珍生了三个孩子，本、罗斯、乔伊。本已经成为非洲香蕉种植园的首席顾问，罗斯正在读纽约大学的人类考古专业，乔伊是个单纯善良的高中生。
纽约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中城区第五大道的人类表演艺术园，大家通常叫它人类园。这里在星期天总是挤满了游客，特别是放假的孩子们。珍非常期望能进去看看，听说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过山车，她一直渴望能来一场像样的旅行。可她的老公汤姆就像一个老顽固，从不带他们离开帕克斜坡。
“我要离开了！汤姆！”珍鼓足勇气说道。
“亲爱的，今天的香蕉派很美味。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我恐怕还要在这里待上三个小时，这条钻石项链需要点光泽。你看这些做工，不得不说人类曾花费了大量时间来制作这些玩意儿。”汤姆头也不抬，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晚餐，正在用一小块天鹅绒小心擦拭着钻石项链上的油污。等他擦洗干净，这条钻石项链就会出现在纽约最高级的晚宴上。
珍拿起一张威廉留下的票，大声说：“老头子，我要到人类园去了。威廉说今天有游行。我要去看看。”
汤姆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起头，用右眼使劲盯着自己的妻子，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似的，“什么？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要到人类园去。”
“你在开玩笑吗？亲爱的。那是个—古怪—嗯—我是说—奇怪的地方，不值得去。”汤姆结结巴巴，试图跟自己的妻子讲讲道理。
“不，我要去。我不想再每天待在厨房里了。我需要点新鲜空气。跟我一起去吧，汤姆，如果你爱我的话。”珍固执地说。
珍的最后一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们预定了一辆轻便马车在八点半准时来培根古董店接他们到人类园去。珍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礼服长裙，对着镜子细致地涂上了眼影和口红。她还在裙子外面搭上了一件狐皮斗篷，耳朵上戴着两粒假钻石耳环。她得意洋洋地向丈夫炫耀道：“谁能想到煮饭的婆子可以如此美丽呢？看看这些假钻石，没人会相信古董店老板的老婆戴着假钻石的，亲爱的。”
“是啊，人类的造假能力已经登峰造极。为什么不戴真的呢？珍，店里有许多美丽的珠宝。”
珍的脸红了，“你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珠光宝气的自己。我怕自己会弄丢这些贵重的东西。好了，汤姆，你觉得我应该喷哪一瓶香水？”汤姆从打开的柜子里拿出半瓶娇兰定制香水，递给妻子。“这瓶据说是来自一个有名的女演员，非常昂贵。花费了我50个金币。老亨利并不想出手，直到我再加上一副真丝手套。你知道他对真丝手套非常着迷。”
珍喷上了浓浓的香水，她的眼里闪着泪花，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香水的刺鼻。
九点差五分，珍挽着身着黑色礼物的汤姆出现在第五大道的人类园。他们的周围已经挤满了游客，有穿着白色西装的黑猩猩、穿着古董短裙的黑熊、戴着金链子的棕熊、披着猩红色斗篷的老虎、画着精致妆容的豹子。威廉穿着深蓝色燕尾服一边呼喊着汤姆和珍的名字，一边朝他们挤过来。“嘿！汤姆！珍！真高兴你们能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说服了汤姆！珍，这真是个奇迹。”
珍调皮地朝威廉眨巴着眼睛。她花了五个银币买了三把彩色的旗子随着音乐声拼命挥舞。“原始森林”乐队的指挥大象瓦格纳正在有节奏地挥舞着自己的鼻子，指挥着乐队激情地演出。鹦鹉史丹顿唱着激情澎湃的歌曲，黑熊麦迪逊用力地吹着小号，鬣狗切尔西正在动情地拉着小提琴，而小浣熊帕克热情洋溢地敲击着架子鼓。他们卖力地演奏着，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金色西装的黑猩猩跳上了红色的舞台，他拿起话筒向黑压压的观众开始演讲：“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人类表演艺术园！我是你们的主持人苏格拉底，我们将一起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自从几十年前，人类因为陨石撞击和大洪水几乎灭绝以后。我们便恢复了对地球的控制权！人类几乎全部离开以后，我们的幸福日子才开始见到了曙光。但是，我们不禁要问，人类真的灭绝了吗？答案显然是不，总有那么几个人意志刚强、体格健壮，他们被埋在了废墟下，直到我们将他们救起。这用他们的话叫什么？叫救援。我们仁慈地把他们养在人类园里，就像当初他们大发慈悲把我们关在动物园里一样。残忍吗？不不不不，我们必须像他们一样虚伪地说，我们是出于关爱的目的在保护他们，我们甚至帮助他们繁衍。这些人类如今幸福地生活在第五大道人类园中，接受我们的照顾。没有我们的照顾，他们一定会灭绝。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废话不多说。让我们开始今天的表演秀，你们一定不会后悔花费两个金币购买今天的门票。”
随着苏格拉底的声音消失，一辆辆表演花车从左边的花坛后面向观众们驶来。第一辆花车上面是热带雨林景象，一个男人穿着草做的裙子跳着一种古老的战舞，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热情地朝观众招手。第二辆花车上是一座大冰山，一家三口穿着毛皮斗篷围着冰面，看来正在想办法凿开冰面钓鱼。第三辆花车上是大片的草原和一群牛羊，一个穿着羊皮袄的男人正在努力使自己表现出英雄气概。第四辆花车上，五个男女正在用显微镜探索着什么，他们嘴里都在絮絮叨叨地反复重复着科学两个字。第五辆花车上，打扮精美的男人和女人正在跳着圆舞曲，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朝观众们抛着媚眼。花车游行引来了观众热情的呼喊。珍感到汤姆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
苏格拉底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人类园上空，“美丽的女士们先生们，请到斗人场就坐，我们将会为您带来一场空前震撼的斗人表演！”
观众们鱼贯入场，珍、汤姆和威廉的座位在表演场地的中央且在红色舞台的正前方。乐队依然在卖力地演奏着，观众们的情绪被调动到了最高点。小贩们也跟着进入了会场，他们卖力地兜售着香烟、啤酒、冰淇淋和爆米花。珍买了五个银币的爆米花，给他们三人解闷。她兴致很高，脖子伸得长长的，不停感叹自己这些年都错过了什么。汤姆一言不发，看起来就像泡进了冷水池。威廉一直在和各种各样的猩猩打情骂俏，还得到了一个黑猩猩的红色丝巾，他们约好要在第二天到上东区约会进餐。
“女士们先生们，请欣赏第一个节目，钻火环！这是个危险的节目。表演人迈克尔先生原来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管理员。他娇小的个头儿钻火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随着苏格拉底浑厚的声音响起。一个个子矮小，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裤来到了场地中央。苏格拉底说得没错，他看起来很灵敏，确实很适合钻火环。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点燃的火环，一个健步便翻转了过去，赢得了观众的一片喝彩。一个黑猩猩把一片面包扔给了他，他马上囫囵地吞了下去。第二个火环被吊绳提高了一点，他先助跑，再把身体努力蜷缩成一团，在观众们的倒吸凉气的诧异声中，他再次安全钻了过去。这次，他得到了一整个鸡腿。迈克尔心满意足地啃着鸡腿，毫不在意一只黑猩猩把项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看他身上那些烧焦的地方。”汤姆低声说道，这是他来到人类园的一个小时里第一次开口说话。珍也注意到了，迈克尔的皮肤上有许多烫伤的痕迹。
“第二个节目，让我们迎接来自墨西哥山区的印第安人圣帕特里克！他是我们人类园最早繁育成功的一批人类，他的母亲和父亲都是在墨西哥山区被发现的。我们在我们的人类园里为他们设置了繁育基地，他们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苏格拉底的话音刚落，一个忧郁的男人戴着标志性的鹰羽帽子登场了。他吹着印第安人的曲调，在场地上一圈圈地来回徘徊。一个黑猩猩拿出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裸露的胸膛上。他麻木地赶紧调整好站姿，拿出弓箭射中了五十米外的苹果。黑猩猩扔给他一个苹果，他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第二次，他不等黑猩猩用鞭子催促，便一举射中了一百米外的香蕉。观众们沸腾了。主持人苏格拉底大声吆喝：“如果谁出10个金币，就可以和我们的印第安英雄圣帕特里克合照一张！”珍非常激动，她挣脱了汤姆的手，和其他三个打扮精致的羚羊太太上前排队，准备和这位英俊的少年合影。随着古董相机的卡嚓声，一个相片从相机上冉冉升起。珍抱着照片回来了。她激动地朝丈夫汤姆挥着手。
汤姆拿着珍刚刚拍的照片，感到心口一阵发紧，他晕在了观众席上。
第二天，帕克斜坡的培根古董店没有开门。据说，古董店老板汤姆被连夜送进了纽约动物医院，麋鹿医生摩根警告，他不能再受任何刺激。邻居们议论纷纷，同为古董商的爱尔兰裔老猴子罗博·卡尔菲更是猜测汤姆在人类园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大受刺激，一病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