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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黎明』文画联动——第16朵花:黑曼陀罗

2023-03-19 00:16 作者:山师集英动漫社  | 我要投稿

昨夜余火


*第十六朵花:黑色曼陀罗

花语:不可预知的深渊里,和死神交换挚爱与生命。

*文:江抟(三誉)

画:三誉

*献给集英白情文画联动




阿毕斯顺着旋转的楼梯而上,他有很多方法能够直接到达塔顶,免于受这看不到头的台阶折磨。但是黑头发的少年就是喜欢从正门进,大摇大摆地从那些朝圣的傻子和蠢货面前路过,在他们的怒视之下把带着泥的鞋底踩在圣洁的白石地砖上,留下一排迫为讽刺的鞋印。


        哼的乱七八糟颠来复去的《赞歌》同楼梯一块旋转上升,把换气口里透出来的阳光在石阶上踩的稀碎。好好一首《赞歌》被唱的跌宕起伏,足以绕梁三日然后把梁震个粉碎性骨折。


如此“曲折离奇”的调子一路磕磕绊绊的伴随在少年身侧,在一扇雕着创世神话的巨门前消了音。


尽管阿毕斯知道这所谓的创世神话和集市上买的王公贵族私生活密录艳史的本质相同,都是凡人想出来编排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无非是想把天上飘的神拉入“现实生活”,享受悲欢离合,被生活揉圆搓扁,活像一坨加了各种调料的面团,混成了一股怪味。实际上不过就是套上神圣皮的意淫罢了。但这门上的浮雕的确雕得美轮美奂,少年的眼睛刚好对上那位倒霉的神战还没开始就完蛋了的光明神,神像英俊的脸被刻成了痛苦扭曲模样。阿毕斯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没发达到那个程度,可以完美复刻这个高难度的表情。


他整了整衣领,从卷轴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束花——凡人把法特利亚的七座高塔奉为“神之塔”,供奉的都是神圣的颜色——白花花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灵堂——而阿毕斯带来的这一束,却足够鲜艳招摇,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花苞刚长出来的还没成年的、蔫蔫巴巴马上入土的、还有一枝独秀的“光杆司令”。各种各样的花插在一起,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甚至还有根狗尾巴草在努力地突破蹩脚的包裹,能让审美正常的人额角直跳,仿佛眼睛被强奸了一样。


阿毕斯轻轻推开门,被阳光晃了一脸。


他早说设计主塔的人脑子有点问题,楼梯一片阴暗,又长又窄,乌漆嘛黑,通风口吝啬的开在头顶,勉勉强强能让人看清脚底的台阶缺了哪个角。最大的那扇窗刚好正对大门,保证每个爬楼爬成黑夜生物的人能在开门的一瞬间被阳光普照原地净化。设计师本人声称这是人类从不见天光深渊里走出,推开智慧的大门,从黑暗走向光明,并凭此得到了一片乌拉乌拉的赞美,一跃成为著名的建筑大师。


少年轻手轻脚的踏入大厅,他在开门之前就已经把沾满污泥的鞋底处理干净了,做工精良的皮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悄无声息。那扇晃瞎人眼的巨窗前站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的扎了个辫子,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这是法特利亚的大贤者,是这片大陆的代神。


法特利亚的大贤者拥有一双深邃的紫眼睛,这双眼睛总是凝视着遥远空间中的虚无,悲悯的注视着人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永远的看着远方无垠的大地。


贤者的目光略过他,凝固在了他手里那束花花绿绿的杂草上。


阿毕斯尴尬的把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解释道:“这花是我在路边上薅的……我看长得不错颜色挺艳的……”


大贤者沉默的看着那束或蔫头耷脑或半生不熟的“长的不错”的杂草,大脑一片空白。


少年慌慌张张的报起花名:“这是白玫瑰……虽然还小;这是五瓣丁香……好像有点蔫了;这是铃兰……不过花好像被我弄掉了……”


大贤者的手指划过他所介绍的老弱病残花们,停在了一朵不怎么显眼的,深紫色的花上。


阿毕斯的声音停住了。


维持在十六七岁样貌的年轻恶魔被代神抚养长大,困在这幅苍白的人类模样中,被人类所谓的道德所束缚。他抬头看,幽深的黑眼睛宛若深渊,直直撞进大贤者眼中。


“黑色曼陀罗,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


贤者抚摸那半死不活的、深紫近黑的花,手指落在深色的花瓣上,向他名义上的弟子提问:“告诉我,阿毕斯,什么是死亡。”


阿毕斯低垂着他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轻声道:“是一段记忆的结束。凡人一生不过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尝遍世间无用的感情,等死了之后,灵魂重归曼拉,身体重回大地,这就算是死了一回。等曼拉某天重新凝结,同鲜活的肉体相结合,这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一生。”


黑发少年特意表现出一副阴郁偏执的模样,心脏在躯壳里狂跳不止,好似要冲破这幅不争气是皮囊,冲到伟大的贤者面前,给他看看这颗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伟大的第一贤者,行走于陆地的代神,阿芙莱德多斯的子嗣,对您而言什么是死亡?”


大贤者垂下眼帘,又长又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打下阴影。他的呼吸轻柔的落在阿毕斯的侧脸上,黑发的少年呼吸一滞,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自心底生长,像藤蔓像花枝,缠绕在心头,尖刺扎入柔软的血肉缓缓勒紧,就像被人攥住了心脏,恍惚间听见他道:


“自太阳化身的女神拉尔洛多斯不忍见神战中死去的同伴神魂浑浑噩噩的游荡,于是将神魂送入地底,自身化作曼拉,投入生灵,死亡大概就是人与人的差异在某一瞬间同化,回到原初的状态。人总归是要迎接死亡的,无论是乞丐平民,或是王公贵族,又或者是我,总有一天会像你说的那样消失于天地。而这却又是某种意义上真正的永恒。”


阿毕斯好像被迫喝了一桶滚烫的胶水,黏住了喉咙,烧疼了胃。


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记得那双紫色的眼睛,充满仁慈、智慧、博爱的紫眼睛,永远注视着芸芸众生的紫眼睛。


我在期待什么答案。当年的少年阿毕斯这么问自己。


那束花来自遥远的北原,是虔诚的信徒都不愿意传教的地方。少年阿毕斯走遍整个残破的土地,才勉为其难的凑出那么一捧参差不齐的花。那里是死亡的国度,是罪恶之城。


大贤者早就看出来那花的由来,却什么也没说。


多年后的阿毕斯回想,当年他将黑色的曼陀罗塞进花束时,已经准备好了被赶出高塔。他期待着大贤者能惊讶,甚至不符合他波澜不惊人设的骂他两句,让他带着他的花从塔里滚出去,顺便擦干净一路上的脚印。


可惜全大陆第一神棍不愧于他的名号,大贤者看到那朵与众不同的曼陀罗时,就明白年轻的恶魔在北原与人交易死亡与灵魂。他没有发怒,只是把太阳神化作曼拉的故事给他有讲了一遍,尽管他们都十分心知肚明创世神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凡人杜撰。


这所谓的无私奉献不过是一次必要的更迭,从神的世界转化为人的世界,他亲爱的大贤者不过是个倒霉的被选中的接盘侠,就这么被弑了神却不习惯没有可以依靠对象的凡人推上了神坛,成为过渡阶段的祭品。在法特利亚的高塔上住了几百年,就像民间流传的长发公主的故事那样。


只是长发公主可以打败将她关进高塔的巫婆,有愿意为她失去双眼的王子,最终获得了所有的美好,和所爱之人克服重重困难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大贤者只能站在窗前远眺,目光越过云层,到达不可及的天际,身边也只有一个辈分理不清的不人不魔的玩意儿。


第一纪元自人们将神之子伊诺亚德封为第一贤者请进神之塔始,至第五贤者多雷塔于高塔跃下而终。期间一千一百二十六年,有零有整,编的好像真的一样——


也的确是真事,只是早已习惯依靠自己力量的人类不想把从不发达年岁里挣扎着活下来的功劳让给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没有被神庇佑过的人很难想象为什么有人不去想办法自力更生而是找个阴暗的角落的猫着,等待所谓神的救赎;也很难想象为什么有人能不吃不喝一路漂洋过海来到法特利亚朝圣。


尽管这些是经历过第一纪元的阿毕斯也无法理解的。


旧日的时间在史书里风化,成为残缺不全的传说,依靠后人的想象去还原当年的三分模样。


从神秘学的角度来看,神只有灵魂,恶魔只有肉身,而人类两者兼顾。很不巧,阿毕斯就是个恶魔。


当初神灵沾染了人类的七情六欲,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倒霉的光明神阿毕斯亚德和生命女神阿芙莱德多斯成了第一个扑街的。因为人类的原始崇拜而自太阳出生的拉尔洛多斯年岁在神灵里尚且年幼,悄悄的将两位神灵四散的灵魂——也就是后面被称为曼拉的东西收集起来,根据祂来自人类的朴素的观念,祂将两位神灵埋进了地下,希望某天祂俩能自觉一点努力发芽重新长出来。


先不论神到底能不能发芽,拉尔洛多斯当真在神战中给所有的神灵收了尸。这些神灵不管生前是如胶似漆卿卿我我还是针锋相对互扯头花,死了都是一团看不出长相的曼拉,拉尔洛多斯一块儿捡了埋进地下,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你我他。


最终神战打完了,拉尔洛多斯环顾四周发现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从人的崇拜中诞生的“人造神灵”了。祂终于觉察出了什么,于是将自己分散于天地,成了万物生灵的第一份养料。


自此神的时代终于结束。


神灵的堕落对人类的生活影响不大,毕竟有没有所谓神灵,凡人的生老病死都不受影响,该咋样还是咋样,艰苦求生的还在拼命挣扎,荒淫无度的仍在花天酒地。


直到阿芙莱德多斯自地底爬出,昔日的女神来到人间。可剥离了神性的神明与常人相同,一样会受嗔痴所扰。


阿芙莱德多斯出乎意料的嫁给了一个普通却诚恳踏实的凡人,有了一双冰雪聪明的儿女,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就像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掌管过至高无上的生命权柄那样。


直到某一天,外出游学的长子归家,满怀期待的他看见的却不是美味的食物、娇艳的鲜花、手挽着手唱着歌的朋友、幸福快乐的家人。


生命女神的神殿倒塌,成为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建筑垃圾。曾经华贵的雕塑都成了断壁残垣。阿芙莱德多斯踩在生命女神神像断掉的头颅之上,神像神情怜悯安详, 神灵本人面无表情,甚至颇为冷酷,脸上手上沾着不知何人的鲜血。


从地底爬出来的那一刻起,阿芙莱德多斯就已经不再是神灵。它是死后留下的纯粹的欲念,是来自地底的恶魔,窥探着这个世界。也许是阿芙莱德多斯尚且保留着那么一丝神性,许多年相安无事,可潘多拉的盒子终有打开的一天。


那一天,它亲手挖出深爱的丈夫的心脏,吞食小女儿的脑浆,把高贵的神殿涂成红色,将自己的神像踩在脚下。它微笑着走近它的长子,哼着破碎的童谣,轻轻抓住少年的手,穿过自己的心脏。


自那一天起,伊诺亚德成为了高塔上的祭品,敬畏总是伴随着恐惧。他渐渐也不再离开高塔,成了神坛上活着的神像,安安静静的做他的“花瓶”,单只提供被供奉的服务,像一座本分的石像那样不言不语。


阿毕斯是大贤者亲手从地底挖出来的。


这位前光明神的欲念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下压力太大,还是拉尔洛多斯埋它的时候方式不太对,总之理智非常健全且人性充沛的过了头,性格异常糟糕与伊诺亚德自母亲传承到的记忆里的光明神大相径庭。当初神性还没有那么强的大贤者心想难不成光明神的欲望是有一天能不用做正人君子,能够放飞自我释放天性,做一个做一个日天日地日空气的傻蛋?


我们亲爱的傻蛋在高塔里安稳的长大,偶尔出趟远门,用双脚丈量大地,替大贤者走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只可惜傻蛋先生的本体终究还是欲念,七情六欲在它的身上被无限的放大。阿毕斯惯会在大贤者面前装乖卖惨,把自己乖张冷漠的一面收拾好,收在皮囊深处,将多余的精力用在捉弄其他贤者或者朝圣者身上。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仿佛抛弃了高塔上的人那样。阿毕斯注视着窗前的背影,藏起心中不为人知的想法。


他曾以为会永远追随那个背影。他在北原与人类交易死亡与灵魂,掌控死亡的年轻恶魔当然不会惧怕死亡,但他会惧怕某一天他的贤者同那些神灵一样,毫无价值的死去,成为世界的养料。


于是便有了那么一束藏着小小心意的花。试图将完美无缺的伪装凿开一个小口,让无法宣泄的欲念偷偷流出一缕细流,试探着能否到达那人的心底。


时至今日,阿毕斯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成功了没有。也许对当初的贤者大人来说,那束花是阿毕斯在向他七拐八拐的认错——关于在北原上发生的一切;又或许是小崽子不满于捉弄其他人,想整个大的看看自己惊讶的反应。总之不会是闲的蛋疼想搞什么禁忌之恋。


阿毕斯陪了大贤者六百年,直到贤者们陆续被地底污染。第五贤者多雷塔做出预言,声称在两千年后将有苍白的恶魔吞没深渊下一切的欲念,从地底来到人间。


阿毕斯心想还得感谢那个神神叨叨的第五贤者,虽然他算命算的一塌糊涂,连自己出门会不会踩到狗屎都算不准,但亲爱的圣母病晚期患者大贤者大人听进去了、当真了,竟然愿意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爬出来的恶魔做交易,用左眼和一部分的灵魂做代价,暂停生命,去拯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生的那一批人。


尽管恶魔本人有些心虚,不确定自己的马甲是否还健在。


作为代价的左眼被恶魔安放在精雕细琢的玻璃容器中,随着液体缓慢沉浮。


阿毕斯总是盯着那只眼睛发呆。承载着灵魂的眼珠从瞳孔透出淡淡的金色,将虹膜映照着如同水晶一般,沉默的注视着黑发的男人。贤者的左眼在玻璃广口瓶中上下漂浮,阿毕斯心想自己还真是个标准的变态,对着个眼珠使劲意淫。等贤者醒来发现左眼都被盘包了浆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把他扁回原型倒进厕所里冲走。






男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推开厚重的大门。


法特利亚的神之塔早已在战火中坍塌,如同过去的那些神殿废墟,都成了历史的纪念品。如今的作用只是做一个安静的遗址,被来往的游客当做旅游胜地。青苔爬满石砖,断壁残垣悄无声息,无法向这些信仰科技与生产的人类诉说曾经的辉煌。


然而在永夜的诺维尼亚,不知何时树立起一座新的高塔。阿毕斯循着记忆,试图复刻法特利亚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个缺角。他独自走过长夜推开门却再也看不到灼人的阳光——因为极北的诺维尼亚是被太阳遗弃的地方,阳光从不光顾这里,唯有月亮慷慨的洒下冰冷的光,将一切照的苍白凄凉。


阿毕斯捧着一束沉淀着无边夜色的花,缓步走入寂静的大厅。这里每一本书都维持着大贤者离开时的模样,仿佛时间在那个夜晚停滞,像飞虫被包裹在松脂中那样凝结成记忆的琥珀。地板上铺满干枯的花枝,深紫的花瓣萎蔫衰败,再被男人漫不经心的碾碎,成为一地黑色的碎渣。


大厅中央躺着那位著名的贤者,被身边的干花簇拥着,像具美丽的雕塑。


恶魔把新鲜的花束放在他的身边,视线一寸一寸扫过他舒展的眉眼和冰冷的轮廓线。


伊诺亚德。


阿毕斯把他的名字放在嘴里咀嚼,感受着音节随着气流途经喉咙的每一处,亲密的在舌尖上滚动,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西里尔·米勒维斯。


黑发的男人默念这个湮没在时间中的名字,倒是舍不得说出声来——只有我记得的名字,只有我知道的经历。是不是等到世界翻天覆地,一切皆成过往,历史变作传说,故事被人遗忘——这个名字的主人便只属于我?


苍白瘦长的手指凌空描摹沉眠之人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却不忍心落下,仿佛眼前的只是多年求而不得的欲念造就的幻想,一碰即碎。


曾经用于品尝下午茶甜点的圆桌铺上厚厚的天鹅绒布,上面放着精致的玻璃容器。眼珠在溶液里浮沉,就像是心脏在胸腔里搏动。紫色的瞳孔倒映出黑夜中的花,无悲无喜,沉默寂静。


阿毕斯漫不经心的想自己真是个扶不上墙的。伊诺亚德醒着的时候整天暗搓搓的试探,观察他今天是人性多一点还是神性多一点,又小心翼翼的斟酌语句,将一切的爱慕与欲念埋在脑海深处,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被看出自己龌龊的心思,从此被法特利亚拒之门外。都说恶魔来自深渊,放纵情欲,哪里像他这样遵纪守法,战战兢兢的学做人类,吃个灵魂还得跑去北原,精挑细选一个罪大恶极且运气不太好的,简直就是恶魔之耻。


如果伊诺亚德当年从地底带出来的不是他呢?他与阿芙莱德多斯最先死去,在地底重构不完整,保留了绝大部分的理智与记忆。其他的同胞们就没这么幸运,爬出来的都是扭曲而疯狂的杂交物种,脑子估计都是拼凑出来的,别说有机会整个长达几千年苦逼的暗恋了,可能刚重构完成就被大贤者一巴掌拍死了,直接在起跑线上扑街。


诺维尼亚没有白昼,于是没有人会叫醒他,阿毕斯可以独自沉浸于永不结束的长夜之中,守着熄灭的火,享受偷来的亲昵。






深紫的花朵绽放又萎谢,史书被一笔一划的续写,每一行都写着人类重复犯的错误。


第二纪元在战争和疫病中退场,第三纪元伴着蒸汽的弥漫和机械的轰鸣登上舞台。第一纪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留给后人无限遐想与编排的空间。


西里尔有幸看过那么几本关于第一纪的畅销书,里面写的几位贤者的爱恨情仇相互拉扯,洋洋洒洒好几百字万字,仿佛作者趴在法特利亚的床底亲自听的墙角。如果他不是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n角恋中的一角本人,他都要信了。


虽说杀千刀的死神拿走了他的左眼连同大部分的记忆,西里尔仍然记得自己曾用名伊诺亚德是个好几千年的老处男。按照当代人的说法,超过30岁的处男就会变成大魔法师,那他这个大贤者倒是当的实至名归。


自诺维尼亚的高塔中醒来,铺天盖地的黑色曼陀罗几乎要把他湮没。西里尔轻轻按着自己的眼眶,这只眼睛作为定金给了死神,心想不是说恶魔都只喜欢干净纯粹的灵魂?西里尔对自己的口感没什么自信,总觉得又老又柴,可能还有点喇嘴,总不可能是祂吃腻好的了想来锻炼一下牙口?


西里尔轻轻的抚摸手边干枯的花朵,花瓣还算湿润,尚未被风干。他百思不得其解是谁还惦记着他,闲的蛋疼在这铺了个花海?据他所知,北原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啥玩意都长不出来,更别说这花还喜欢温暖有充足阳光的环境。黑色的曼陀罗被人类当做是死亡的记录者,旁观着生灵的生死轮回。可说来说去这不过是一种花而已,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决定又怎么去代表生灵的生死?


在很多年前,有个执拗的顶着少年模样的恶魔送给了他一束花,里面偷偷藏了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西里尔记得阿毕斯曾经一度嫌弃黑色曼陀罗,因为他讨厌不可预知,并且对爱与死亡嗤之以鼻。


西里尔不记得自己与死神交易的内容,记忆如同的像砸碎的玻璃瓶,不知道有哪部分飞到了桌底,从此再找不见。没有一段记忆是完整的,一旦回想就仿佛有钢针刺入大脑不停的搅动,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搅成解不开的死结。他张开手指,低头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对自己的苏醒产生了一丝迷茫。


一觉睡了两千多年,大梦一场,外头的人都换了一茬又一茬。西里尔心想也许只有被挖出来的文物才会与他感同身受,因为他们都是被历史落下的那一个。


最终男人剪短了头发,穿上了时兴的正装,拿起手杖转身走入人群。永夜的诺维尼亚少了一具花海中的身体,机械之都玛克拉克悄无声息多了一名容貌英俊,博学多才的机械学讲师。


很久很久以后阿毕斯无比后悔自己当年因为怕掉马而偷偷取走西里尔那部分有关“死神”的记忆,以至于错失良机,差点变成横插自己一脚的“反派”。


大贤者的确够狠,把身边的人算计的明明白白,所有人都是他博弈的棋子,包括他自己都是那环环相扣中可以被牺牲的一环。


他可以心狠到把自己灵魂切成好几百份去堵深渊地缝,却不忍心把那个会送他“杂草”的恶魔拉进他的局里。


第一贤者伊诺亚德既是神之子,亦是魔之子。


来自地底的污染无时无刻不在入侵他的精神,阿芙莱德多斯在死前将神明与恶魔的真相告诉了西里尔,自此他走上了独自对抗深渊的道路。最初爬出来的恶魔虽然不像阿毕斯那样保留大部分理智和记忆,浑浑噩噩的,但好歹构成比较纯粹,当它们意识到自己的来龙去脉时,不用西里尔动手,自己就能崩溃成一地的烂肉。


时间慢慢推移,出现的恶魔也逐渐强大起来。它们像是被拼凑起的废品,连左右两只眼珠都是不同的成分。少的可怜的理智在日复一日的人类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去哪”中溃不成军,最后剩下的只有对人类灵魂本能的渴望。恶魔喜食纯粹的灵魂,可是越是吸食人类的灵魂,恶魔便越清醒,对自己的行为越痛苦,成为夹在理智与欲望两座巨浪中可怜的蝼蚁。


人类在稳步发展,欲望在不断增生,地底的污染撑开大地,大贤者逐渐力不从心,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狠绝却能永远封死地缝的方法——他用自己的灵魂做粘合剂,将地缝彻底的堵上。


黑发的少年恶魔丢下花束跑了,西里尔低头看着那束花,手指落在每一朵“老弱病残上”:五瓣丁香说想为你带来幸运;铃兰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白玫瑰说我尊敬你,甘心为你付出所有……黑色曼陀罗问,这样的我,能不能得到你的爱?


西里尔的眼珠突然爆裂,紧接着皮肤崩裂,骨骼扭曲,破碎的内脏炸开皮肉,脑浆迸裂,花束猝不及防被溅了一头一身的血浆与碎肉,看上去反而娇艳了起来。墙上地上甚至穹顶上的壁画都被血浸染了一遍,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的及发出,地上就只剩下了一摊难以言喻的人体组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好几天,也许只有短短几秒钟,满屋的血色开始逆流,断骨与肌肉交锋,内脏重新生长,肢体痉挛抽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还未覆盖上血肉的指骨在地板上划下一道道深痕。


最终血肉回到原位,重新组成了人类的身体。男人勉力起身,依靠着桌角,长发被额角冷汗沾湿紧紧贴着脸侧,苍白的活像从地底爬出的恶鬼。西里尔苦涩的想,仅仅是动了一丝念想便会遭到地底污染如此可怖的反扑。那些疯狂的欲望自地底侵入他的灵魂,摧毁所有的理智。那些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或低语或尖叫,它们说:


“你看他为你披上了人皮,这多难得啊”


“你难道对唯一陪伴你度过几百年的人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你不想要有人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切吗?”


“……”


无数种声音交汇融合,尖锐几乎要刺穿大脑,高高低低的话语最终交杂成一句,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轻浅的笑意问道:


“你难道不想有人永远的陪着你吗?”


西里尔陡然清醒,来自阿芙莱德多斯的血液重构他的身体,守护他的的精神,那些个怪叫逐渐远去,化作耳边的轰鸣。他看向手边的花束,刚被泼了一堆红白之物的花看上去更蔫了,如果说之前是半死不活,现在已然属于“濒危”状态,进气少出气多了。


他沉默而颤抖的将深色的花朵抽出,在魔法的作用下时间倒流,黑色的曼陀罗重新绽放,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又仿佛是某人幽暗的眼睛。


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


西里尔安静的将花插入玻璃瓶,放在小圆桌上,深色的花瓣吸走了周围一切的光,连太阳都无法将它照亮。






当他补上第一百个地缝时,他感到了记忆的流逝。


当他补上第两百个地缝时,他感到了感情的减淡。


他小心翼翼的留下与阿毕斯相关的记忆,靠着那一点点不敢付诸行动的痴心妄想去维持人性。永不回应保持距离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阿毕斯不时回到高塔之上做一些自以为隐藏很好的试探,这时西里尔便会假装人性离家出走给他讲十句九废的人生大道理,也不知道究竟扎的是谁的心。等他沮丧的离开之后,大贤者独自一人字面意思的炸成烟花,然后冷漠的等待身体的重组。


渐渐的阿毕斯也不再回到高塔之上,西里尔心想也许他已经放下了这份感情,多年之后,即使路过法特利亚,回到高塔,想必看见高塔上空无一人也不会太过惊讶。


大贤者补地缝的计划稳步进行着,直到多雷塔做出了两千年后大地崩裂预言为止。


这是一场跨越两千年的布局,牺牲了所有的贤者与大部分的高级魔法师。结果是极大幅度的削弱了空气中曼拉的浓度,使得魔法成为了传说。


他离开高塔,来到了永夜的诺维尼亚。黑发的死神看上去神秘又优雅,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他借由死神的名头去处理偶尔渗透出的污染,与人类交换生命与灵魂。在这些灵魂中体会人类的生死离别,以痛苦去搏击痛苦,从而在欲望与理智中找到那危险的平衡点。


大贤者看起来与几百年前毫无变化,只是眼中几乎不剩什么感情,多的是冰冷的神性。


他们公事公办的完成了交易,大贤者以灵魂为代价让死神暂停他两千年的岁月。定金是左眼与一部分的灵魂。只是心虚的死神担心马甲被扒,躲在兜帽后面不敢直视贤者洞察万物的双眼,他在收取定金的时候悄悄抽走了与自己马甲相关的记忆,又想维持表面上正人君子的做派不去看看大贤者究竟对他是个什么想法,白白错过了拉住西里尔达成happy end的机会。


醒来的西里尔脑子像被烧了一半的文稿,上句不接下句,主打一个混乱不羁。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被污染了一大半以至于变得有点多愁善感。重要文件早就存放在给出去的眼珠子里,几千年前布下的局引诱他在一片迷茫之中走向设定好的方向。


只是没想到阿毕斯多年痴情成了妄念,愣是开了个和自己本体截然不同的马甲在脑子有些问题的西里尔面前晃,差点打出我ntr我自己的诡异结局。






当左眼重新回到眼眶时西里尔还没来的急对阿毕斯深情告白剖露心迹就被铺天盖地长达两千年眼珠子的监控录像给干沉默了。无论是盘人眼珠子和盘人尸体都不像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正经恶魔也不行。罪魁祸首也没想到就一眼珠子还能有录像功能,差点当场变成一摊看不见表情的黑色胶质,勉强维持住人形下定决心脚底抹油,准备先溜个十万八千里。


西里尔抓住他的手,直接堵住黑眼睛恶魔左右而言他的嘴。


阿毕斯目瞪口呆,觉得大贤者被污染的不轻,直接把维持好几百年高冷禁欲的人设一脚踩了个稀巴烂,竟然还能干出强吻这档子事来。


作为这么多年就偷偷暗恋了这么一个棒槌的纯情老处男,西里尔很快就被缓过神来的老油条阿毕斯反客为主,按着他的后颈攻略城池,只觉得这人的嘴怕是装了磁铁,吸上就拔不下来了。


等到西里尔败下阵来,主动认输,阿毕斯才勉为其难的放过他,砸吧砸吧嘴还觉得意犹未尽。西里尔面无表情的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受地底影响太严重才喜欢上这么个大脑发育不全的恶魔。


阿毕斯被那双深紫的眼睛一瞥,立刻回想起自己的底裤都已经被扒的不剩了。突然悲从中来,觉得自己好像被骗身骗心的小媳妇,西里尔就是那个吃干抹净不给钱的大猪蹄子。


西里尔摇了摇头觉得好笑,原本勉强能算的上是浪漫的场景变的啼笑皆非。


“阿毕斯,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地底捞上来,整天刻意去接近地底污染你就不怕变成阿芙莱德多斯那样吗?”西里尔低声道,在那只眼睛记录的时间里无数次他看见阿毕斯濒临失控的站在他身边,眼中的疯狂几乎要择人而噬。但恶魔只是虚虚伸出手,然后跪倒在他身侧,做一座凝固的雕像。


亲手杀死母亲的感觉仍然停留在他的指尖,对于黑发恶魔在边界上起舞的行为感到了由衷的愤怒和恐惧。


阿毕斯突然上前半步,紧贴着西里尔。他身体紧绷,嘴角下抿,眉眼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阴翳感,给人以十成十的压迫感。西里尔细细端详着这张脸,男人容貌英俊而锋利,肤色苍白,瞳孔幽邃。阿毕斯在此之前从来都只肯在他面前用那副十七八岁的模样,好几百岁的恶魔刷着不成功的绿漆,假装自己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从来没见着过他如此具有攻击性的样子。


“那你呢?”阿毕斯只觉得血气上涌,分分钟要冲破天灵盖,变成喷发的火山。“……你是不是用灵魂去补地缝了。”


“你发现了。”西里尔坦然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笑意“还好,不算太傻。”


阿毕斯深吸一口气,艰涩的开口问道:“地缝全都被你填上了,只剩下最初的那道深渊,对不对?你是不是还想用你那七零八落的灵魂去填深渊,然后不声不响的从世界上消失?”


他的双手按在西里尔的肩上,努力克制自己的力度,可惜情绪的爆发让他失去了引以为豪的控制力,西里尔只觉得自己被钢爪抓着,毫无挣脱的可能。


阿毕斯声音颤抖道:“……西里尔,你怎么这么的大公无私,这么的心怀苍生。你十四岁就被人类关进了高塔,被敬畏被恐惧,有落得一点好吗?当初你还没有学会从曼拉里汲取能量差点被活活饿死在塔里,人类只会向你索取祝福和保佑,管过你的死活吗?”


“你想做拉尔洛多斯吗?天体没有灵智,拉尔洛多斯来自于人类的原始崇拜,人类亵渎了太阳,将挣扎的意志传达给了神殿中的泥像。祂是为了拯救人类普度众生而出现的,为什么神战打干净了所有的神灵唯独没有波及到祂?因为拉尔洛多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顶级圣母,抽祂一巴掌自己送上另一边的那种!”



“……你把自己的灵魂切的和肉馅似的不疼吗?”阿毕斯抓住西里尔的衣襟,瞳孔显出若有若无的红色。“仗着阿芙莱德多斯的血脉为所欲为,你就真不怕哪天血脉耗尽你就以那么一滩烂肉的形式死去?”


“对,你是不怕,你是受人尊敬的大贤者,是行走于大陆的代神,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什么叫舍己为人了,但是我怕,我怕得要死。”阿毕斯猛烈喘息,几乎是嘶吼出声:“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拿命去填深渊,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就让我的爱恋止步于无疾而终的暗恋,让我一个人独自回忆过去的时光,为什么要回应我,再告诉我这必死的结局。


“我的母亲因为膨胀的占有欲无法被满足,于是将我的父亲与幼妹吞进了肚子里。从你那次蹩脚的告白开始,我忍了快一千年,然后稀里糊涂的睡了两千年。”西里尔神色平静,他伸手抚上阿毕斯的颈侧,贴紧动脉感受他鲜活的脉搏,“当年我就想过能不能把你留下来,和我一起关在高塔之上,永远不再离开我身边。”


“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和我一样被圈在方寸之地,每天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看看日升月落。黑色曼陀罗喜温暖,喜阳光,我想让你能够自由的找到那片充满阳光的土地。你不属于高塔。”


“可是你绕来绕去回到了原地,把法特利亚搬到了永夜的诺威尼亚,把自己关进了高塔。”


“地底通过我留在那当粘合剂的灵魂缓慢的污染我,将我的欲望无限扩大,我想我现在也许算是半疯,看问题的角度与眼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世间太累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如果硬要说我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你,”西里尔脸颊抽动几下,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癫狂的笑容“那就是我想拉你一起下地狱。”


阿毕斯瞳孔骤缩,大脑轰鸣,高高举起的心脏好像被人拿着轻轻的放回了地上。抓着西里尔衣领的手指缓缓松开,旋即用力扯开他的衣领,铜扣难以抵挡男人的力量,丁零当啷的掉了一地。


黑发恶魔一口咬在了西里尔白皙的颈侧,西里尔眉头跳动,疼狠了直抽气,却没有推开阿毕斯。男人实实在在的咬了一口,直把那块肉咬的血肉模糊才松口,伸出舌头细细的舔过伤口,把血液全卷进自己的嘴里。


“真属狗的?嘶,你能不能不要舔的这么的……”


“这么的什么?色情?”阿毕斯心情大起大落,酸甜苦辣都走了一遭。这回心情大好,慢斯条理的为他整理好衣领,“其实我更想把你全身都舔一遍,然后打满我的标记,退而求其次是在你的后颈上烙个印,认定一下归属,这仅仅是往你脖子上咬了一口而已,不算什么。”


“既然你想拉我一块下地狱,那就别想松手了。我无数次想要把你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栓上项圈,戴上镣铐,成为我最珍贵的藏品。但仔细想想这和在法特利亚的日子差不多,无非是有没有太阳的区别。”阿毕斯捧住他的脸,黑眼睛对上紫眼睛,跨越无数岁月的眼睛相对,只映出对方的身影。


“但是我也舍不得。我曾经替你走过大陆的每一片山川河流,但我更想带着你一步一步的走过那些地方。西里尔·米勒维斯,你不属于那座高塔,你对神的高座不屑一顾,你可以轻易的丢弃那个充满神性的名号,西里尔,你不属于我,你永远只属于你自己。”


        “也许我们是病态的共生藤,相互缠绕相互绞杀,想要和对方融为一体,但又相互扶持,相互倚靠,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西里尔一抬手,铺天盖地的深色花朵缓慢落下,他轻声道:“现在的人类结婚总要相互念一段誓词,找一个有威望的主婚人见证,好像这样就能保证婚姻的稳定长久。我想你也不想这里突然出现一个神神叨叨的糟老头子,将就着这样吧。”


“阿毕斯亚德,自天空坠落的光明,自深渊升起的明星,是否愿意与我共同沉湎于无尽的长夜,直到被时间抛弃,被世界遗忘?”


“西里尔·米勒维斯,黑夜中的渡火人,黎明前的殉道者,是否愿意与我一同沉睡在生命的尽头,直至万物轮回不再,一切归于虚无?”


他们在夜色中相拥,在花海中亲吻。掠夺对方的呼吸,攻占对方的身躯。


西里尔仰头喘息,脖颈划出诱人的弧度,苍白的手指捏碎黑色的花瓣,沾了满手花汁。阿毕斯张口含住他的喉结,用牙根轻轻碾磨。手指强硬的插入掌心的缝隙,与他十指相交。


直到地上的花都被糟蹋的软烂湿润,二人身上衣服上满是深紫的痕迹,阿毕斯如愿的叼住西里尔后颈的软肉,打上的独属于他的标记。他牵起西里尔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从指尖到掌心,一寸也不落下。


“阿毕斯。”


阿毕斯的动作顿住了,他知道西里尔要说什么。


“你要记得把我从地底挖出来,就像当初我把你捞出来那样。”


“好。”阿毕斯闭上眼,虔诚的吻在西里尔的额头,他亲吻他的神灵。


“婚礼的最后一步是新人交换亲吻,这一次就留到重逢后,那时新郎将会亲吻新郎。”






大地终于还是崩裂出一道幽暗的深渊,无数扭曲的身影自深渊爬出。西里尔站在深渊的边缘,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拉扯他的双腿,要将他卷入深渊。


天地变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阿毕斯在狂风中只能看见有一道夺光刺破了无尽的黑夜,在那道光芒中西里尔与他道别。


“阿毕斯,神灵只有灵魂,恶魔只有肉体,人类两者皆有。”西里尔的血肉开始崩溃,他的语速很快,想要抢在声带碎掉之前把话说完。“曼拉构成灵魂,使灵魂循环往复,永不消亡。”


噼里啪啦的骨折声响起,森白的骨茬突破皮肉。


“阿毕斯,我爱你,你是我的深渊也是我的黎明。”


眼珠爆裂,脑浆迸裂,每一寸肢体都崩解成烂肉碎末。一簇苍白的火星落在地上,卷起滔天火浪。星星坠落深渊,那火烧啊烧,烧尽一切的过往,烧灭所有的余孽。


直到那苍白的火焰烧尽无边的黑夜,烧干沸腾的河流。火舌漫卷,轻轻拂过男人的面庞,风呢喃着经过,带来情人的低语。


破晓的第一缕曙光照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巨大的地缝猛然相合,自此大地上在无那一道狰狞的裂口,地底的污染被火焰烧的一干二净。


神灵、恶魔、贤者、死神……终于可以退出舞台,成为遥远的传说。






在深度无法测量的地底,一团黑色胶状物质缓慢的凝聚成型。它挪动着吞噬周遭所有的黑色雾气,努力的壮大自身。


等到它吞没殆尽全部的雾气时,它开始尝试变形,勉强的捏出长短不一的“四肢”,然后重新崩溃成黑色的胶状物质。


我是谁?


当它长出类似于大脑的的部分时,它问自己。只是每一组成部分都有自己的想法,七嘴八舌的,新生的大脑信息过载,原地爆炸,好不容易凝聚的胶团重新四散开来,又重新组合,软趴趴的黏在地上。


我是谁?


它发出诡异的尖啸,胶状物质中长出了人类的血肉,扭曲变形,血管开始生长,尽管长得歪七扭八的,和骨肉相互纠缠打架。神经混乱的爬上骨架,又寸寸爆裂开来,像是掺进了绞肉机的产物。这一堆没有人型血肉混合物,向着一个方向缓慢爬行。每一次移动,血肉骨骼便会崩解重组一次,这些肉沫骨渣掉到地上,换一个地方重新凝聚,仿佛在尝试不同的组合方式,以达成最佳的形态。


我是谁?





黑发的恶魔站在地缝的原址,手上捧着一束精心挑选并用镶着金边的绸带包扎的黑色曼陀罗。每一朵花都热烈绽放,仿佛能吸尽所有的日光。


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从日出站到月落。深渊已经永远的封上了,污染被那苍白的火焰烧的彻彻底底。偶尔会有一些缥缈的黑色雾气恍恍惚惚的自地底飘上来,呢喃着听不懂的语言,浑浑噩噩的仰起头,消散在照彻大地的阳光中。


阿毕斯耐心的等待,直到黑色雾气也不再出现。


在看不见尽头的时间里,他突然感受到了灵魂的悸动,听到了自地底传来的声音:


“阿……毕斯……阿毕斯……阿毕……斯……阿……毕……斯……”


他看见的是恐怖的聚合物,骨头乱七八糟的支棱出体表,筋络遍布每一寸血肉,黑色的不明胶质充当粘合剂,将这一堆肉块勉勉强强黏成不完整的人形。


来自肉块的低语断断续续,似乎是因为它的声带长了碎碎了长。它移动的很慢因为身体在时刻不停的崩溃重组。


它终于走到了阿毕斯的面前,阿毕斯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那些混乱排序的肌肉和蠕动生长的血管,看见骨肉的缝隙里挤出来的内脏。


它向阿毕斯伸出大概是手的部分,这一部分正在飞快的扭曲变形。


在接触到阿毕斯的那一刻,终于完成了变形。五根纤长的手指出现在肉块的末端,轻轻的抚摸阿毕斯的脸侧。那手指顺着阿毕斯的眉骨往下,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描摹他的轮廓。


阿毕斯将它拥入怀中,几声骨折声之后,与他胸口相贴的位置传来了微弱的震动。


“咚……咚……咚……”


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直至与阿毕斯的心跳同频,共同在胸腔里起舞,敲击着灵魂的大门。


阿毕斯突然蜡像一般融化,滴下的黑色胶质缓缓包裹裸露在外的血肉,仿佛饥饿的怪兽将猎物拆吃入腹。


胶质亲昵的穿过骨骼的缝隙,填满每一个空洞,与血管和神经共舞。它通过流动与挤压,引导着各组织去到正确的位置。


西里尔自混沌中苏醒,就好像他怀抱着阿毕斯而阿毕斯也怀抱着他。他能感觉到阿毕斯填满了口腔咽喉胸腔腹腔,托起五脏六腑,食管肠胃里蠕动的也是他,鼻腔气管中呼吸的是他,血管里流动的也是他……西里尔几乎要溺死在这片名为阿毕斯的海洋里。


“扑哧。”


一只骨肉均匀的手穿透胶质的包裹,紧接着是结实的小臂、肩膀。男人自黑色的粘液中重生,肤色苍白,深紫的眼睛幽暗不明,恍若夜色又好似阴云。低垂眉眼时有些许的液体顺着睫毛滴下,滑过刀刻般的侧脸,落到锁骨上,又暧昧的下落,最终恋恋不舍的回到胶质当中。


黑色的胶质翻转变形,重新凝聚成阿毕斯的外貌。阿毕斯拾起扔着一旁的黑色曼陀罗,随手一抖,黑色的花朵被变形成一件外衣。他将外衣披在西里尔身上,细细的抚平褶皱,西里尔握住他的手腕,幽深的眼睛凝视着阿毕斯看不见底的黑眸。


“你要适应你的身体。”阿毕斯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声带振动带起阵阵酥麻,西里尔张开嘴,半晌发出不成句的几个音节。


“我在听。”阿毕斯低头亲吻西里尔的指尖,西里尔逐渐适应了新的声带,生涩道:“万一……我……不是……我……”万一从地底爬出来的我是被其他意识主导的混合物,又或者是逐渐失去人性的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怦然爆炸,成为又一个阿芙莱德多斯。


阿毕斯伸手扼住了西里尔的脖颈,他缓缓用力,西里尔被迫仰起头来,呼吸急促却不做挣扎。生命缓缓在男人手中流逝,阿毕斯在他真正窒息前松开手,西里尔踉跄向前,载倒在他肩上。


“这么相信我不会掐断你的颈骨?尽管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能重组再生,但窒息的感觉也不好受吧。”


阿毕斯轻轻捏着他的后颈,低笑道:“你是谁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现在,新郎要亲吻新郎了。”


他低头含住西里尔的唇,西里尔抬起手,按在他的肩上,回应这个吻。


月亮自云层中升起,亘古不变的月光不为任何生灵所动,千万年都是如此撒下柔和的月光,柔软却冷清。无论是太阳月亮,又或是高高悬挂的星辰,它们庄严沉默的凝视着大地,它们公正无私,它们孤独寂静。


西里尔想,他一度以为自己被时间抛弃,成为人群中逆向行走的旅人,永远漂泊不定。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无法留住哪怕只言片语,一切的一切都在漫长岁月里消磨殆尽,成为一缕又一缕的风沙,伸手挽留却从指缝中划走,留不下一丝痕迹。


也许是我们抛弃了时间。我们将时间甩在了身后,生命再也无法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我们越过了万物的轮回,从此背叛了世界。我们在夜空下交换亲吻,日月星辰为我们见证,我们生于黑夜,我们点燃黎明。





西里尔顺着旋转的楼梯而上,他有很多方法直接到达塔顶,免于受这看上去无穷无尽的台阶折磨。但紫眼睛的男人就是喜欢从正门进,一步一步的沿着石阶盘旋。月光从通风口里渗出,勉强能看清石阶的缺角。


他手中捧着精心挑选的花束,盛放的黑色曼陀罗由与他眼睛同色的缎带束起,每一朵都绽放的刚刚好,他冰白的手指落在深色的花朵上,好似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紫眼睛的男人推开雕刻着创世神话的巨门,手指光明神圣洁却痛苦的脸上暧昧的摩挲片刻。月光轻柔的落在他的脸上,反射出白玉似的光泽。


阿毕斯接过花束,想起很多年前他问西里尔的问题。


“黑色曼陀罗,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伟大的第一贤者,行走于陆地的代神,阿芙莱德多斯的子嗣,对您而言什么是死亡?”


“或许是世界爆炸,宇宙重启?谁知道呢。”西里尔捧住阿毕斯的脸“又或许是你不吻我。”


时间会流逝但爱永不会消失,黑色的曼陀罗见证死亡和生命的轮回。


阿毕斯曾经一度嫌弃黑色曼陀罗,他讨厌不可预知,对爱与死亡嗤之以鼻,他也曾将深紫的花铺满整个宫殿,隐秘的期待着能被发现他不可窥探的心思。


有一束花放在桌上,就像曾经阿毕斯每次外出后带回的花一样,除了审美堪忧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鲜艳娇嫩的白粉之中,格格不入的黑色,深沉,孤僻,像当初的他,也像是现在的他们。


他们都将是被世界代谢的过往。


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凡间的无爱与无仇。


『花与黎明』文画联动——第16朵花:黑曼陀罗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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