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的日子
那大概是8年前的一个午后,在课堂上我看着老师像往常一样用白笔画着什么,但突然间,我看不清他写出的东西了。那一整天,我都感受到全然的迷茫与困惑。起初我并未当成什么事。但很快不止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是触觉,都变得模糊不清,遥远而空洞,我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真实感失去后,在一片感官的模糊中,很快,我的理解力也失去了,不只看不清,现在我甚至无法理解文字了。与之同时,强迫,焦虑,失眠,抑郁,木僵等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具体的症状与经过在《黑门》的“影评”提中提到。 当我撑到高三过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撑不下去了,于是离开了学校回家待考。那段时间,汹涌的失真感反复的折磨着我,终于有一天刮风的深夜里,我睁开合着的眼睛,下了地。不信神佛的我对着窗户跪下,我听见自己说:老天爷,求求你,让我好了吧。然后磕了头。又说了一句,求求你。又磕了头。第三次说求求你,第三次磕了头。然后我抬头看着窗外,树叶在乱晃,除了风声,没有人回应我。 躺尸了半年后,我参加了那次考试,很快,出成绩报志愿。学校当时会按班级把我们的成绩与志愿列成一张表,排给我们看。在那张表面前,我从第一行,逐行往下,我看到了充满好感的女生去了电科,我的好基友去了厦门,经常一起说话的家伙去了西北,我的那个一起打闹的写的一手好字的肌肉猛男同桌去了国防,那个与我相互看不顺眼的家伙则去了东南。我一路路往下划,划到紧后边终于看到了我的名字,以及那所因为张雪峰一句“狗屁不是”而火遍大江南北的高校。其实我本来应该从后往前看的,那样会更省力一些。 那一天我对着天空破口大骂,骂这骂那,骂左骂右,最后跟我父亲说,再来一年吧。于是我又来了一年,与前一年一样,撑到一半,情况恶化,回家待考,出成绩填志愿。而这回,连省都没出。同样的我重复了前一年的动作,破口大骂,骂这骂那,骂左骂右,要再来一年。但我的父亲劝住了我,他说:儿啊,要不算了吧,你也不能一直卡在这里啊。那天我一个人待了很久,最终叹了一口气,认了。其实这段话我说谎了,无论第一年还是第二年,我都没有破口大骂,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说。 我认了,但心却总认不了,而病情也同样也没好转。待我上学后,只是过了军训情况便再一次恶化。我的父母与学校商量,最终让我休了学。一休学便安排我进了当地的安定医院,一住便是半年,在那里面也认识了一些人,吃了一些难吃的饭菜,经历了一些事,见识到了一些苦难,然后出院了,这段经历已经写在《在安定医院的日子》中,不另作叙述。值得一提的是,在医院做的电休克治疗,让我的记忆出了些毛病,我丢了过去所有的记忆,现存的记忆也只能留存半年,一些鸡零狗碎的事,则忘的的更快。 出院后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父母认为或许出去忙起来会更好一些,就让我去做兼职。一开始是帮人代写试卷,后来又给演唱会当保安,再后来我进了一家保险公司,经过两周的培训,开始干起招聘的勾当。就是在58同城上寻找求职的人员,然后骚扰他们。直到他们上门求职或痛骂我们一顿。这项活计,不难,但实在有些不地道,两个月后,充满背德感的我们便离职了。还一起在当地的功德林吃了一顿散伙饭,我到现在记着那儿的榴莲披萨真香啊。 后来我并没再做兼职,直接等到开学。那时我的症状已经趋于平稳,并非好转的平稳,而是终于恶化到平稳了。以失真感为首的一系列症状,依旧在要死要活的折磨着我,那时我也终于勉强适应了症状的存在。我加入了新的班级,带着我的症状们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大学生活首要的便是学习问题。上课听讲,或者自己读书都看不清,读不懂,记不住怎么办呢?强行机械重复,模拟机械理解或记忆。但强行做事容易木僵,怎么办呢?不怎么办,等待木僵过去。于是我依靠生病以前的底子以及一定的忍受能力,在形式上,也就是考试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感谢这所院校简单的试题,阿门。 大学生活的另一方面便是交朋友,我也有了几个朋友。至于我过去的朋友以及前女友呢?他们已经消失在了我“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记忆里了。新朋友中,一个女生姓谢,一个女生姓贺,一个男生姓魏,一个男生姓冯,一个男生同时也是班长姓黄,但不管姓啥姓甚,我统一管他们叫大兄弟。后两个男生各有各的忙,我则和前三个人经常一起自习,也在一起上课吃饭。不管怎么说,那是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 大学的学习作风,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作业经常被班里的各路人马借去“观赏”。当时为了这件事,我写了一个笑话。问:假如我写错了一道题,而全班一半人都在这道题上错了,代表了什么呢?答:代表另一半抄的另一个人。班级里另一个学习不错的女生。 当我的第一学年过去一半的时候,我开始考虑起我的专业,赫赫威名的四大天坑之一,材料。我曾去问我的父亲,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那时我因为状态而自暴自弃,父母帮我填的志愿。父亲说:儿啊,你的分只够这个。我便没再说话,转身去寻找出路了。每个大学在一年级的时候都会有转专业的机会,我们大学转专业,并没有面试之类的流程,只有成绩排名这一点。我们专业恰好有一个转出名额,于是我拿到了那个名额。我们学校转专业流程并不复杂,只要你拿到了转出的名额,而你想转入的专业有转入的名额,你的成绩比其他想转入同一个专业的人要高就够了。彼时的计算机并未像今天一样逐渐式微,于是我将目光放在了信息学院。并按照收集到的资料将学院的几个专业排了个名,1234志愿分别为计算机,电子信息,通信工程与物联网。这个排名是我结合当时的各大论坛上老哥的推崇,当然更重要的是痛骂而排的名。我最想去的就是计算机,最不愿意去的则是物联网,一个公认的什么都学什么都不深的专业。那时信院计算机转入名额只有一个,我翻看了往年的计算机转专业成绩名单,4.2,4.3居多,我4.5的绩点,足够了。于是我成功的转入了计算机……下边的下边的下边的物联网专业。在那年的转专业名单出来后,我仔细看了一下,其实大体上和前几年的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突兀多出来一个绩点4.7的女生。我叹了口气,认了。 一起转入信院的有好几个人,我们几个转过来的家伙,汇到了一起,抱团在两个校区之间来回跑,办理各种转专业的事情(我的新专业在副校区,主副校区都有手续要办)。也是在这时,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短发女生,极其开朗活泼。偶然间我知道她在学院大一所修的几门理工科主要专业都是B。大部分本科院校理工专业都会有几门通用的必修,比如高等数学,大学物理一类,我们院校分AB两等, B相较于A会少相当一部分的学时和内容。你之前专业的必修如果和转入专业的必修是一致的,那么可以代替转入专业。值得一提的是,A因为学时多可以代替B,但反过来不行。而信院的专业要求都是A。这意味着这个女生需要将好几门主要的多学时课程,在大二该专业本身就满课的情况下,挤出时间重新上课学一遍,并通过考试。当我问起她打算怎么挺过这段绝对算得上折磨的时间段的时候,我能明显感受到对面的茫然和震惊。这个鲁莽的家伙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在那一刻我能明显感受到我的脑仁在疼,一股压制不住的恶念,在我脑海中反复。竟然是这样一个什么准备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傻乐,学的还是学时更少可能更容易拿高绩点的课程的家伙拿走了唯一的名额?我咬牙切齿了半天,但看着面前等待我继续讲下去的短发姑娘,突然泄了气,跟她说清楚了具体的情况。在对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开始唉声叹气后,我突然获得了一点不地道的快乐。 转入新的专业,加入新的班级,进入了大二学年后我还是老样子,和我的症状们斗智斗勇下去。这一部分在《关于过去症状的总结》里面有提到过。 离开旧伙伴,我又交了很多朋友。其中有一个高高胖胖的,最喜欢吃。于是在我的新学年里,我除了和他一起自习学习,另外的事情就是被他带着四处跑,去吃他发现的好吃的。他甚至于总结出了味道不错店铺的规律:在某APP上评论少或者新开的店。不得不说,这人是真的很nice,跟他出门我只需要带着一个手机,一双腿和一张嘴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脑子扔在家里,他全程包办我们的饮食路线,我空着脑子,牵着他的手就够了。 值得一提,我开始大量的日常化的做笔记记录,也是在这一时间段开始的。吃货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忠实的读者,并积极发表了一系列意见,做出了很多没有帮助的指导。 待到大三后,另一个大兄弟出场了,此人自称社恐,高高瘦瘦,负责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实验室。他找到我,我帮他的项目整理文案,他给我比赛挂名。我们一拍即合,于是我后来的空闲时间便都在实验室呆着。那段时间里我大概了解了很多在外面很难获取的信息,也让我头一次意识到了实验室传承的重要性。学长的遗产后辈也能用,后辈的后辈还能用,颇有一些“ao史密斯,你也要洗半个世纪?”的既视感。同时我和负责人的感情也开始升温,整天混在一起打打闹闹。后来还一起去郑州参加了一个比赛,长了不少见识,经历了一点小小的高学历震撼。 后来实验室新来了一个小学妹,我为此事头疼了好一阵。主要的原因是我这些年来很少与人打交道,不知该如何称呼。我,一般来讲,不怎么熟悉的就叫同学,熟悉的但是忘记名字的就叫嗨,熟悉而又知道名字的就叫大兄弟,老…。这个话语体系,在我一直和同性鬼混的时候还好。但实验室上新女的学妹后,这套牢不可破的体系就崩塌了。 我此前从未考虑过称呼的问题,面对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棘手。倒也不是没和女生交流过,主要的地方是那几个家伙都是同届和高届的老伙计,所以也一并采用大兄弟的称呼糊弄着。但面对低年级女生,这俩词就糊弄不过去了。 学妹姓陈,个子不高,比较直爽。于是我考虑了一阵,直接拿姓氏作为称呼,同时加了儿化音,也就是陈儿来称呼。这样既避免了过分疏远又同时也避免了过分接近的麻烦。当然,儿字在文字表述上,有人可能会觉有便宜的嫌疑,但实际念起来是不会的,我为自己的聪明骄傲了好一阵。 后来大家在一起混熟后,我伙同负责人和学妹开始经常聚众逛吃逛吃,度过了那些年来少有的很愉快的日子。 但那时也有令我有些难过的事情,倒不是说病情带来的,因为已经习惯了。而是之前提到的大一时的两个朋友。简直是像沾染了我的霉运一样,那两个时常和我一起自习的女生,竟然都遇到了校园暴力,一个我曾经见识过,但是已经陌生多年的事情。当她们先后联系到我的时候,我很吃惊,但也只能提供了我所能给出的一些建议,以及一些没什么用的安慰。也确实是太久没见了,我和两人的联系没多久又慢慢断了,那时也不知道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大四开始,学校处理推免事项。整个物联网专业有两个保研名额,我提交了申请,于是拿到了一个。其实那时我并不曾考虑过,我的状态是否适合读研,大概像是某种执念以及环境的裹挟,让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其实在前一个月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始准备保研面试,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又开始恶化,以至于我写不出自己的名字。终于在一片愤怒中,我砸碎了房间里所有东西,然后我惊讶的感受到了一阵轻松。也是在那以后我的状态在一段时间里逐步的恢复了起来,在那时我写下: “我在一个小区的长凳上坐着。 世界鲜活了,我能看到头顶的月亮了,能看到氤氲的云彩了,能看到建筑物里的灯亮了,能看到树杈投下的阴翳了,我能看到讨食的流浪猫在我身边蹭来蹭去了。 我能感觉到有风吹过来的清凉与微触的舒适了。我能感受到长凳的冰凉了。 我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真真亮亮的四处的噪音了。我能够听得出话语中的情感与含义了。我能听得见人们的欢声笑语了。 我能闻到林荫青草的清香了。我能感受到生活的烟火气息了。 我能尝到薯条的清脆和鱼肉的鲜香了。我能够尝到味道了,不是间歇的扭曲的味道。 我可以开始看懂文字,看懂画面了。 魂灵和身体的契合度从两三成,到了七八成。 我的双脚能踩在大地上了。失去情感,失去知觉,失去理解力,如此死去七八年后,我终于活了。 我终于活了。” 但实在是有些晚了,在又一个重要的考试前。如果提前一年,我可以为我贫瘠的履历增添重要的几行,如果提前一个月,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投递简历准备面试,但我的状态大体恢复时,大部分的院校已经结束接收,开始面试了。这种境遇让我在那时很无奈的感慨:过去总是没得选,等到终于有的选的时候,却也没得选了。 在去年的9月28日,系统开放后,我最终接受了南京某高校的拟录取通知,结束了这场蛇头蛇尾的推免。当天晚上班级里有个聚餐,我在那里知道了很多认识的人的去向。实验室负责人和我们专业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去了西安。就仿若实验室的传家物一样,学校的保研也具有某种惯性的趋势。那个和我一同转专业过来的去了计算机专业的短发女生,也不例外,也去了西安。对,那个转专业的乐天的莽撞的家伙在卷的要死的计算机专业保研了,以比我高的多的绩点。她肯定不知道我曾为此向她道了歉,在心里,为当年的轻视。 大家在一起很开心的吃吃喝喝,我也放下了推免时的紧张,一起玩闹起来。但那时我们不知道,那天晚上将是我们学校成名的开始,我们这所不知名的院校在后来将成为各大网站热搜排行榜上最靓的仔,因为疫情来了…… 疫情走了后,我们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大概到今年2月份的时候,突然间收到了之前一位女生的消息。我们大概有将近一年不曾联系了,那天突然收到一份表达感激的消息,关于当年自习以及后来遭遇校园暴力时的帮助。字数不多,但内容的分量很重。那些话语诚恳到令我惊讶万分,因为我不曾真的给出过多么大的帮助。我不敢相信只是自然而为的很小的一些事情,连我都记不起来做过的什么事情,竟然也会对一个人的生活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几乎是一瞬间,我想起了心理咨询师说的那句话:我们需要接受自己,可能在他人的人生中扮演无比重要角色的事实。坦率的讲,那一刻,我确实沉浸在一种被需要的虚荣之中,但很快的,我更多的感受到了一种感动与感激,感动于被感激,感激于被感动。那位女生让我意识到了的,我其实与世界与人并不真正的隔绝。 在那些话的末尾,她提到找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结婚了,有空可以去找他们玩。读到那的时候,我居然有些恍惚,然后才突然间意识到,原来我们都长大了。想起大家一起自习的样子,我意识到有些东西注定是回不去了。 此前提到我状态的好转,在那之后,我开始逐渐断药了。之前因为药物而不断增加的体重也随着断药而不断下降。等到我们再次开学,也就是大四下学期的时候,也就半年左右,我居然已经能摸到自己尖尖的下巴了。要知道在18年往后,我一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保龄球,一个正圆套在一个椭圆上。这一类似老套乙女动漫的发现令我分外愉悦,以至于热衷于去找我那些同学,在他们惊讶的说出“哇,你好瘦啊!”,“哇,大帅锅!”之后,摆摆手,谦虚的说道“还行啦,还行啦”。对于这个游戏,我总是乐此不疲。这种游戏带来的虚荣,在某一次外出逛吃等车一位不认识的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主动捧场后达到了顶峰,但很快在实验室负责人和女学妹的调侃下,全部变成了窘迫。自那以后我就很少玩这个游戏了。但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 有些惋惜,但也并没那么惋惜的,我在大学4年,最后短短的一小段里,终于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安宁。 惋惜在它太晚了,而没那么惋惜的则是它终于来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八年,有时我会想我的一生会有多少个八年呢?而我的整个青春又能有几个八年呢?这折磨苦人的八年究竟算什么呢? 我过去总是对过去一个个那样的晚上印象深刻。看着黑夜转亮的晚上,被幻觉侵扰晚上,倒掉了秋水仙碱的晚上。 以及最不会被遗忘的那个晚上, 在那天深夜,我张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我听不到灯的光亮,看不到风的声音,甚至连自己也触摸不到,我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濒临破碎,而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诊断,也吃了很多药,做了很多努力,很多很多。我起了身,看着窗户,枝叶在灰暗的天空中沉默着摇晃。我想起小时候除夕夜常被大人带着跪在神位前叩首,借着燃烧的黄色符纸,向一方神明祈福。只是那时我总是只顾着笑,未知苦处,不信神佛。过了很久,我跪了下去,对着窗户,对着那片树后的天。这是我的故事。 到现在,我已见过很多故事了。被遗弃的哭泣病人,躲藏进黑暗的中学生,绝望着倾倒苦难的女人,被殴打的童年,寝室中仿佛不存在的透明人,讥讽着的吵闹着的家庭,寻找丢进垃圾桶书包的学生,半夜沉默叩首的可怜虫,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这些故事仿佛一个个苦咸的水滴,汇成了整个人世间的海洋。 即便是再折磨苦人的东西,落进这片汪洋中,便寻也寻不到了。寻也寻不到的,既是寻常。我的过去,只是寻常。